第五章
百貨公司人潮洶湧,尤其是一樓的化妝品專櫃區,擠得水泄不通之外,而由胡蝶為之站台的化妝品專櫃更是盛況空前。
胡蝶站在台上,臉上的妝是一個阿嬤幫她化的,這古早的化妝技術足以媲美少林足球里的趙薇,而她身邊的是另一個女主角,比她美、比她高,有聘自法國的彩妝大師為她上妝,流行亮眼的妝就像雜誌上的模特兒那般美麗。
胡蝶有種強烈的受騙感。
什麼化妝品專櫃的模特兒,狗屁!瞧她這樣,簡直就是來讓人糟蹋的!
根本是被設計醜化以突顯模特兒的美麗及彩妝大師的功力。
偏偏現場的人那麼多,她除了得忍受那麼多人的指指點點及訕笑外,還得面露笑容,儘管心裏覺得非常想哭。算了,為了錢,忍耐!她告訴自己。
只是,沒想到更過分的還在後面。
“各位朋友,看到現場這兩位模特兒,一個是現代彩妝的代表,一位是傳統戲劇界的代表。”
主持人話都還沒說完,台下又爆出一陣哄然大笑。
胡蝶真想衝下台逃回家去,她努力剋制自己,維持臉上的笑容不動,第N次後悔自己答應接下這個鬼模特兒工作。
“想跟我們這位有如仙女下凡的模特兒做朋友的請舉手!”主持人又鼓噪起來,喊得又大聲又響亮。
果不其然,台下許多男人們馬上快速舉起手來,他們痴迷的目光停留在“有如仙女下凡的模特兒”身上,已經忘下身邊帶着女朋友與老婆了。
胡蝶不用想也知道,待會輪到她時,願意跟她這個“傳統戲曲界天後”的模特兒做朋友的一定沒半個,有的只是爆笑與訕笑。
她原本是這樣想的,沒想到主持人居然連為她詢問觀眾的話都省下。
“既然我們的仙女已經形成壓倒性的勝利,那我想我們就別傷戲曲天後的心了,由此可知我們女孩子化妝一定要選對化妝品,自然又美麗的彩妝不但能為自己加分,還能為自己帶來自信與異性愛慕的目光呢!大家不要以為化個完美的彩妝很困難,有了我們這套新月彩妝系列,只要一點點時間,就能讓你更加的明艷動人,絕不會讓你發生傳統戲妝的慘事,現場特惠價只要七千六百九十九元,除了現場限時搶購外,我們還附購早晚霜各一瓶,新月彩妝呵護您的肌膚……”
幾乎用光一整包的卸妝棉,胡蝶才將臉上的“油漆”給卸完,又洗了三次臉,幾乎把臉洗掉了一層皮,她才甘心的離開百貨公司,騎車到吉米擺攤的夜市去。
吉米選擇離家、離髮型工作室偏遠的夜市,主要是避免丟臉,他不希望朋友或客人看見他站在一堆女性內衣前叫賣,這對他來說比拿槍頂着他的頭還令他難受。
當然,他沒有真的拿槍頂住自己的頭過,他只是想像那種感覺。
胡蝶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找到吉米跟小魚。
小魚站在攤子裏,看着攤前的幾個女孩子,偶爾在女孩子們提出問題時,才緊張又戰戰兢兢的回答她們。
至於吉米,一頭金髮的他戴了頂鴨舌帽,假裝自己是顧客的站在女孩子身邊。
“是呀,我一個妹妹剛升上國二,一個國三,她們都不好意思來買,我這個當大哥的只好勉為其難的出來幫她們選了,大哥嘛!”他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副拿她們沒辦法的模樣。
“現在很少見到為妹妹買內衣的哥哥了。”吉米身邊的女孩尊敬的說。
“這沒什麼,我了解她們的心情,第一次買內衣當然會不好意思,加上我媽又遠在美國,只好我幫她們買了,她們還特別指定要這種內衣,說她們同學都有買,穿起來很好看,上體育課時跑起步來也很方便。”
“真的嗎?”女孩似乎有點動心了,手上拿了一件,又伸手去拿另一件。
“這樣好了,因為我是男人,眼光總比不上女孩子,不如你挑你喜歡的,我再跟你買一模一樣的,一個妹妹三套的話,那就要六套了。”
胡蝶走進攤子后,站在小魚身邊。
小魚見是她,高興極了,而吉米則給她使了個眼色。
最後那女孩為吉米挑了六套,自己也買了三套,其他女孩也各挑了一、兩套帶回家,業績頗豐碩。
吉米將手裏的六套交給小魚,小魚溫順的接下,又將它們給排回攤子上。
“張錦弘,你真丟臉!”胡蝶邊整理弄亂的內衣,邊罵道。
吉米一臉委屈與不滿。“你現在也知道叫我這個堂堂六尺的男子漢來賣內衣有多丟臉了?”算她有良心。“幸好我腦筋動得快,假裝是顧客跟客人哈啦,憑這張嘴還多賣了好幾套呢!”說到最後,不禁有點自嗚得意。
“我說你丟臉是因為你無情的把小魚一個人丟在這裏!”胡蝶白他一眼。“小魚當你的助理還真是倒霉,不但得幫你打點雜務還要幫你的歷任女友提購物袋,現在還得在晚上出來幫你賣內衣,你丟不丟臉呀?堂堂六尺男子漢,我看是矮矮五寸老烏龜!”
小魚緊張的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拉拉胡蝶的衣角。
“胡蝶姊,是我自己答應的啦……”她忍不住為吉米說話。
還好今晚她有小提琴課,所以才能順利出來,若是沒課,她還真不知道要想什麼借口才能瞞過爸媽。
“話不能這麼講呀,胡蝶,說好今晚是芝蜜出來賣的,我是看在她受傷的份上,才代她出征的,我都能這麼體諒她了,你怎麼能不體諒我呀?況且今晚我跟小魚的生意也很好呀,賣出好多套了耶!我們可是到現在都還沒吃晚飯,都十點了。”他摸着肚子,開始打量起附近的小吃攤。肚子餓怎麼做得了事呢?
胡蝶沒理他,轉頭看向小魚。
“小魚,你跟吉米去吃飯,這裏交給我就好了。”胡蝶看着她說。
“胡蝶姊吃了嗎?”小魚貼心的問。
胡蝶對她笑笑。“我吃了,你快去吃吧,吃完就回家,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說完,她轉向吉米。“吉米,吃完記得送小魚回家,順便把加班費算給人家。”她嚴詞交代。
“胡蝶姊,不用了啦。”小魚連忙搖頭。“是我自願來幫忙的,那錢你自己留着,你比我還需要的。”她知道胡蝶妹妹的事,早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胡蝶總是很照顧她。
“我不缺那點錢的,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小魚,走了啦!肚子要餓扁了。”吉米不耐煩的催促着,小魚向胡蝶揮揮手,跟着他走了。
看着小魚愉悅的跟在吉米身邊,胡蝶不禁搖搖頭。
吉米是個好人,可惜不適合小魚,小魚喜歡錯人了。
回到家已經深夜十二點,胡蝶已經累到骨子裏了。
看到葉芝蜜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她有點不妙的感覺。
她打了個大呵欠,拖着沉重的腳步往自己的房門走去,極力裝出疲憊的樣子,希冀能逃過葉芝蜜的視線,其實她是真的很累。
葉芝蜜受傷的右腳捆了一圈厚厚的紗布,擡放在桌子上,她穿着睡衣,面無表情。
昨天她從醫院獨自回家,對胡蝶視而不見的從她面前一拐一拐走過,轟地一聲關上房門。
胡蝶想,她大概也是這樣對待平澤,想必在醫院時就將她轟了出去。
“我請人幫忙打聽存仙蕈哪裏有得買,現在已經有點眉目了,那人有朋友住在蕾絲國,可以幫我們拿存仙蕈,錢的方面我會處理你不用擔心,你只要跟褚天廉解除契約,從此別再理會他們就行了。”她冷淡平靜的說完。
胡蝶頹喪的停下腳步,無奈的轉身面對她。
“芝蜜,算了啦!你不要為這件事傷腦筋了,我累了一天,先去睡了。”語末她又要拖着腳步朝房間走。
“你為什麼就是想不明白?”葉芝蜜突然大叫。“他是個魔鬼!你繼續跟他牽扯不清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到時候詠蟬痊癒了又怎樣?你看得到嗎?你看不到的,因為你早就死了!被他給殺死了!”她激動的捶打着身邊的沙發。
“閉嘴,葉芝蜜!你想太多了,他不是這種人,你不能因為自己被傷害過就把人家也想成那樣。”胡蝶也生氣的反擊。
但,當她看見葉芝蜜瞬間慘白的臉色時,她馬上就後悔了,她讓她想起了她最不願意提及與想起的過往。
“芝蜜……”她朝她走去,試圖想挽救錯誤。
葉芝蜜沉下臉,陰沈冰冷的瞪着她。胡蝶嚇得停下腳步,她從未見過芝蜜這樣可怕的表情。
她從沙發上起身,像個幽靈一樣,一步步、一拐拐的走向胡蝶。
“看來你已經把他看得比我們還重要了。”她冷冰冰的說。
“我沒──”她一步步逼近,胡蝶只能一步步後退。
“你有!你剛才的話已經明顯表示了我們十幾年的友情比不上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了!”
“芝蜜──”胡蝶努力想解釋。
葉芝蜜突然停下腳步,閉上眼睛,試着調整自己的呼吸與情緒。
她忽然覺得很累,累到她不由得微駝起背脊來讓自己放鬆,她又一拐一拐的走回沙發上坐下,舉手覆壓在額頭上。
“芝蜜?”胡蝶擔憂的喊了聲。
“胡蝶,你今晚可以去朋友家過夜嗎?我不想看見你。”
“可是──”胡蝶猶豫着,芝蜜有點怪異,而且她剛才發了那麼一頓脾氣,要是她想不開……
“拜託你,我想靜一靜。”
“那……等一下好嗎?我想跟吉米說一下話。”她走向吉米的房間,想交代吉米注意芝蜜。
“他今晚住在朋友家,不回來了。你快走吧。”
“芝蜜!”她想請她改變心意。
“我沒事,你快走吧,快走!”葉芝蜜捂住眼睛。
當胡蝶關上家門時,她終於忍不住的啜泣了起來。
胡蝶邊走邊哭,直到發現自己站在褚天廉的獨棟別墅前。
她在門外猶豫着,才要鼓起勇氣按鈴,別墅前廊的小燈卻突然亮起,然後門開了,褚天廉那高俊爽颯的身影朝門外的她走來。
“怎麼了?”他打開鏤花鐵門。
“你怎麼知道我在門口?”她拭掉臉上淚水,隨他走進屋裏。
她看見平澤站在窗戶邊,窗口正對着大門,難怪他會看到她。
“不是我,是平澤,是他告訴我你在門口的。”他解釋,“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他溫柔的讓她坐進沙發里,並倒了杯牛奶給她。“喝點牛奶。”
“謝謝。”胡蝶吸吸鼻子。“我對芝蜜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她很傷心,說想一個人靜靜,要我找其他的地方過夜,可是,她情緒很不穩定,我擔心她……”她罪惡又難過的緊絞着手。
“你放心吧,她不是會做傻事的人。”褚天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你不了解她才會這樣說,芝蜜看起來雖然很堅強,其實她心裏很脆弱,我們還在高中念書時,她就曾經吃安眠藥自殺過一次了。”
窗口邊的平澤,強健的身體忽然間僵直了起來。
“為什麼?”褚天廉皺緊眉頭問。
胡蝶搖搖頭。“我不能說,這是芝蜜的傷口,我沒有權利去談論它,我只能說芝蜜並不像她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昨天她會那麼對你們,除了擔心我以外,或多或少跟她的過去有關係,希望你們別介意,芝蜜其實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她也只能說這麼多了。
“少爺,我可以去看看嗎?”平澤忍不住向褚天廉請示。
褚天廉笑了笑。“當然可以!在胡蝶回家前,最好確定葉小姐的安全會比較好一點。”他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待在那裏一整晚也沒關係。
“可是這裏──”平澤立刻又陷入衝動與責任的掙扎里。
“這裏好得很,你就當放自己一天假,快去吧,否則葉小姐發生什麼事就不好了。”褚天廉提醒他葉芝蜜現在的心情。
又遲疑了幾秒后,平澤才離開。
“謝謝你。”胡蝶感謝的說,才安心的喝了口牛奶,
“不謝,有事可以找我這句話是永遠有效的。”他微笑的允諾。“今晚你就住在這裏吧,這裏的房間跟大飯店一樣的舒適,不過放心,我不會跟你收錢的。”他試着讓她開心一些。
胡蝶微微一笑,喝完杯子裏的牛奶。
“放下心后,突然覺得很累了。”她站起身來。
“今天做了很多事?”褚天廉走在她前頭,領着她往二樓走。
“是呀!去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當了一整天傳統戲劇界天後,晚上又去賣內衣,想到明天還得到百貨公司當天後!我覺得更累了。”她的雙腳像有幾千斤般的沉重,一步一步的爬上階梯。
“傳統戲劇界天後?什麼意思?”褚天廉回過頭來問道。
胡蝶大略將今天的遭遇說了一遍,又打了個哈欠。
“原來是這樣。”褚天廉沉吟了一會兒,停在一扇房門前,將之打開。“這裏就是你的房間了,祝你一夜好眠。”
他一點也沒誇張,這間房間就像大飯店一樣的華麗舒適,連裝潢擺飾都設計的相當有品味,可惜胡蝶太累了,鞋子一脫就往床上倒去。
褚天廉面帶微笑的倚在門框上。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隨便。”胡蝶從喉嚨里發出咕噥聲,意識已呈半模糊狀態。
看着她在床上蜷曲的像只小貓的模樣,褚天廉輕呼了一口氣,輕輕關上門。
他到人類的世界來,好像都是在照顧人,而他似乎也太過樂在其中了點。
屋裏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平澤立刻從門口處跳起,隔着鐵窗望向屋裏。
葉芝蜜喝光了一瓶紅酒,空酒瓶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坐在沙發里哭泣,哭得非常傷心。
不一會兒,她又試圖開啟另一瓶紅酒,但因她有些醉了,開瓶器總是對不準瓶口的軟木塞。
經歷了幾次挫折后,她憤怒的將開瓶器甩到牆上,又靠回沙發上哭了起來,然後慢慢的滑下沙發,蜷曲在沙發上,哭聲嗚咽不斷。
平澤觀察着碎玻璃與她有段距離,就算她跌下沙發也不至於刺到玻璃后,他才放鬆心情,重新坐回地上。
吉米在天剛亮時坐着計程車回到家。
當他看到在他家門口站崗的巨人時,整個人嚇了一跳。
他狠瞪着這兩眼佈滿血絲的高壯男人,眼角餘光四下梭巡着武器。
“你在我家門前做什麼?我們家很窮,沒什麼好偷的!”要命!屋裏該不會已經橫屍處處了吧?
看見他,平澤深吸了口氣。
“是男人就不該徹夜不歸。”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后,轉身就走。
吉米原本想追上去,但一想到自己的身材與對方有段差距,旋即又打消了念頭,掏出鑰匙,連忙開門。
一進屋,並沒有想像中的屍體,屋裏還是那麼整潔,除了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瓶外。
葉芝蜜和着睡衣蜷曲在沙發上,睡得深沉。
他訝異的看着桌上的紅酒與酒杯,難道芝蜜喝了一晚的酒?
這倒稀奇了,他以為她滴酒不沾的,打從認識以來,她一直將那端裝嚴肅的形象維持得很好,現在居然會醉到不省人事。
他搖醒她。“芝蜜,天亮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今天不用上班嗎?”
葉芝蜜呻吟的醒過來,痛苦的捂着額頭。
“天呀……”這是怎麼回事?她的頭像被打扁似的,痛得要命!
吉米笑了起來。“不會喝酒偏要喝,現在知道不好受了吧?你幹麼喝酒呀?跟胡蝶吵架了?我醜話可是先說在前頭,今晚換你去賣內衣,我昨天已經去過了。”他朝房門走去。
“現在都已經快七點了,你要是再不起來,會來不及上班的。”他停在房門口,猶疑的看着她。“還是要我幫你請假?”
葉芝蜜吃力的從沙發上坐起來,兩手撐着沉重發脹的腦袋。
“不用了。”她有氣無力的回答。
吉米聳聳肩,才打開門,像想到什麼事的又轉過身來。
“對了,下次你要想喝酒,記得把門窗關好,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我早上回來時,就看到一個橫眉豎目,身材活像摔角選手的男人坐在門口,看見我回來才離開。”
“現在別跟我說話。”葉芝蜜惱怒的低吼,她的頭都要炸開來了,他還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一點而已。”好心沒好報,吉米關上房門。
葉芝蜜發覺自己連動都動不了,只要一動頭痛就加劇,那痛楚活像腦子裏裝了攪拌器,緩慢而規律的將她的腦漿攪和在一起。
她一向怕痛,於是又緩緩的、謹慎的躺回沙發里。
有一秒鐘她想到她得到銀行上班,但旋即又覺得算了。
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介意,如果他們因為她沒請假而開除她,那就隨他們吧,反正她也厭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