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飛霜鬼鬼祟祟的在補習班外頭徘徊,雙手放在身後,晶瑩的眼睛靈活的滾動着,閃閃躲躲,不想讓人來人往的學生注意到她。但她優越的外表及鬼祟的舉止恰好適得其反,要人不注意到她這號人物都難。
他很聽話,自從她叫他不要去接她的那天之後,已經過了半個月,他還真的消失得一乾二淨!想來,他一定把她的話當成了待赦令,暗自開懷去了。
想到這她就氣悶!
瞪了眼白目的盯着自己不放的男生后,見行跡敗露,她索性挺胸收腹,大刺刺的走進補習班。
他應該出來迎接她才是,竟然還要她花時間找他的教室!葉飛霜在心裏不耐的嘀咕着。
從一間小教室門板上的小玻璃格里看見他,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門就走了進去,在他及三十幾名國中生的注視下,一派理所當然的將背後昂貴的壽司便當給拿了出來,擺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臉紅紅的但頭抬得高高的。
“我朋友開了家日本料理店,這是他送我的,不過我不喜歡吃壽司,所以勉強給你吃了,記得吃完。”說完,她尷尬的抿抿嘴,轉身腳步不停的走出教室。
該死!她緊張得連他是什麼表情都沒看,就跑出來了。
才這麼想,教室里就傳出一陣哄然大笑聲,惹得她停下腳步,附耳貼在牆上。
“老師的女朋友喔!”
“很漂亮耶!老師在哪裏把到的呀?”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教室秩序蕩然無存。
死小孩!她是隨便就把得到的嗎?葉飛霜臉紅紅的在心裏暗啐道,更加貼近牆面,想聽聽他怎麼回答。
“大家安靜!繼續上課。”徐海納魄力十足的吼了聲。
“老師你先說嘛!我們想聽。”學生們仍然鬧烘烘的。
“那繼續上課還是來個小考,你們自己選吧。”他的話一出,原本吵鬧的教室突然靜了下來,每個學生都安靜得像塊賞心悅目的白豆腐。
然後是徐海納繼續講課的聲音。
就這樣?葉飛霜既不滿又納悶,不信的再附耳上去。還是一串英文誦讀聲,她氣得朝牆壁踢了一腳,氣沖沖的走出補習班。
他不感動沒關係,她還有辦法!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葉飛霜每天晚上準時六點半,都會出現在補習班裏,手裏捧着形形色色的晚餐。
因為她突然多了開粵式飲茶的朋友、開義式餐廳的朋友、開法國餐廳的朋友,還有開韓國燒烤的朋友、開美式餐廳的朋友、開牛排館的朋友,及開拉麵店的朋友……可謂是交友極盡廣闊呀!
每次她都親自送進他的教室,最初幾天丟了就走,誰知他仍然像個二楞子,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後來她火了,索性在同學們熱情的邀請下,不客氣的撿了個空座位,坐下來“看”他上課。
沒這麼做她還沒發現,他竟然上得荒腔走板!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念錯課文、寫錯答案,而且整堂課都在迴避她的目光。尷尬的情況在課堂上不時發生,紅潮在那張男性剛硬的臉龐上,漲了又褪,褪了又漲。
他的臉愈紅,葉飛霜就愈開心、愈興奮。
原來他不是對她完全沒感覺呀!
相較起她的得意揚揚,徐海納可完全感覺不到一絲興奮。在下課後,他鄭重其事的把她請進窄小的教師休息室里,打算跟她好好談一談。
葉飛霜貼牆而立,炫人的美目直盯着他瞧。
徐海納想着該怎麼開口,但她的目光卻不斷干擾着他的思緒,令他煩躁難安。這種難以控制情緒的經驗,他還是頭一次遭遇。
“葉小姐——”他客套又有禮的開了口。
“都給你送了那麼多天晚餐了,沒必要那麼客氣,叫我飛霜就好了。”
她眨眨眼睛,如扇般的長睫毛掮起一陣風,飄呀飄的送進徐海納的心房裏,他的心跳霍地失速。
發覺自己競如此容易受她影響,他更加煩躁了,連吸了幾口大氣,心頭卻始終舒展不開。
“你還好吧?”葉飛霜關心的問。她沒那麼可怕吧?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已經回復冷靜。
“葉小姐,”他堅持。“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到補習班來了,因為這樣會造成我教學上的困擾,也會影響到班上同學的情緒與秩序。”他一口氣說完,到底還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那我交補習費不就好了?”
“我教的是國中英文,不收高中生。”
“沒關係呀,反正我的英文只有國中程度,難道你想拒絕一個想奮發向上的美少女?”她無辜的睜大眼睛,手指纏繞着一縉髮絲,看起來嬌媚又楚楚可憐。
徐海納不為所動。“這裏也有高中英文,你在那裏也可以從頭開始學。”
“我想給你教。”她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我沒辦法教你。”他老實的說。
葉飛霜聽了,大為光火,先前裝出來的柔弱全不見了。
“我知道先前找你麻煩是我不對,硬是要你去接我上學也是我太任性,但我都給你送了一個禮拜的晚餐了!你也該氣消了吧?老實告訴你好了,那些根本不是我朋友的餐廳送的,而是我特地跑去買的,整個台北跑透透了,這樣還不行嗎?”
她的姿態可是從沒那麼低過耶!她可是葉飛霜,二葉門的公主耶!從來就只有男人伺候她的份,曾幾何時換她對某個男人如此盡心儘力了?他還有哪裏不滿意?現在連教她都不願意?他就真的那麼討厭她?
他的拒絕讓她的自尊心大為受挫,激動得手握成拳。
徐海納等了一下,確定她說完之後,才遲疑的開口。
“我沒有對你生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教你,如果我教得像剛才那堂課那麼糟,對你是沒有幫助的。”他坦白道。
“你每堂課都上得那麼亂七八糟嗎?鬼才相信!”這種推託之辭也想拿來當借口?葉飛霜兩手擦腰,氣呼呼的反駁。
徐海納搖搖頭。
“不,只有你在的時候,而且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所以我沒辦法教你。”他承認了他的失常是由她所引起的。
仍在貴死人大學就讀的他,一直是這家外語補習班的金字招牌,別說上課不知所云的情況從沒發生過,就連心有旁騖這種事也不曾出現在他身上。
葉飛霜的眉頭舒展了,表情一變。
“你喜歡我?”她問,意外的感受到一陣狂喜。
喜歡她的人不勝枚舉,但讓她有狂喜感的,他還是頭一個。
“不是。”誰知徐海納競毫不遲疑的否認了,讓她空歡喜一場。“這跟喜不喜歡沒有關係,只是你的存在會讓我不自在而已。”
這應該是很正常的,畢竟他跟女孩子有所接觸的機會不多,會有這樣的反應,算正常吧。他想。“那你是不喜歡我嘍?”葉飛霜感覺像從三溫暖里一腳踏進冰天雪地中。
“也不是。”
“你是木頭人,沒感情的呀?”這男人怎麼那麼愛惹她生氣呀?
徐海納被問住了。他是木頭人嗎?他突然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葉飛霜放棄跟他用語言溝通了,她盛氣凌人的走過去,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兩手環上他的頸項,踮起腳尖,上半身大膽的貼上他,然後送上自己豐滿的唇辦,壓住他反應不及的嘴唇。
也不管他瞬間僵硬的身子、不懂反應的嘴唇,她熱情如火的逕自輾轉吸吮,濕濡火辣的伸出粉紅小舌頭,半誘半撬的分開他的嘴巴,探入他笨拙的口中。
但不論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的挑逗他,他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只得氣喘吁吁的退開,晶瑩卻幽怨的秋水明眸望着他深邃黝黑的雙眼。
徐海納輕柔的拉開她。
“女孩子最好別太王動。”他表情認真,聲音卻略顯沙啞。
一股血氣迅速的街上葉飛霜的粉瞼,極度受辱的感覺讓她反射性的舉起手,一巴掌刮上他的左臉頰。
徐海納頭偏了偏,古銅色的皮膚上隱約浮現微紅的指印。
“不來就不來!你以為我希罕你嗎?”說完,冷不防朝他的小腹揍了一拳后,她抱着手跑出了休息室。
她的一巴掌和那一拳並沒有讓徐海納感覺到痛楚,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臨去前那隱隱在眼眶裏浮動的淚光,卻沒來由的讓他的心感到一陣抽痛,就像被人狠狠的扯了一下心臟般的痛。
他皺起眉,捂着胸口。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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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枱前,重金屬樂團如狂風暴雨的演出聲,幾乎要掩蓋過葉飛霜略帶醉意的傭懶嗓音。
“你說什麼?”燙了個裴勇俊頭,卻長得一點也不像裴勇俊的年輕男子,坐在她身邊的高腳椅上,長長的臉上帶着不敢置信。
葉飛霜將手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后,這才慢慢回頭,眼睛半閉,眼神迷濛的看着他。
“我說……請你滾到一邊去,我不想再跟你這種蠢蛋約會了。”她又向酒保要了杯威士忌。
長臉男把她剛添了新酒的酒杯搶過來。
“你喝太多了,別再喝了。我送你回家。”他握住她的手臂。
葉飛霜一個大動作的揮開他。
“我叫你滾開,你聽不懂嗎?”她拿過身邊的啤酒杯,毫不遲疑的往長臉男臉上潑去。
長臉男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抹去臉上的啤酒,裴勇俊的髮型塌了下來。
看到他狼狽又可笑的模樣,葉飛霜哈哈笑了起來,然後下一秒,她整個人跌到地上去了。
眼冒金星的躺在地上,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肚子被踹了一腳,她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那一腳又重又毫不留情,她側向一邊蜷起身子,吐出了一肚子發酸的食物與酒精。
長臉男又想踹她,隨即被衝過來的陸書高一群人給推開。長臉男的幾個朋友見夥伴被揍,馬上就加入戰局。
一群人扭打成一團時,葉飛霜已經掙扎着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出PUB的後門。
外頭是路燈明滅閃爍,下着冰涼雨絲的冷冽世界,她走進雨里,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
又是一陣反胃,她連忙撐住電線杆嘔吐,直到將胃裏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后才感覺舒服了些,卻也將她最後一絲氣力給消耗殆盡,索性抱着肚子往地面上一坐,疲累的靠着電線杆。
雨水淋濕了她的衣服、身體、頭髮,也淋融了她的眼線,灰黑色的眼線液像淚痕一樣,一條條的掛在她紅腫的臉上,原本紅艷的豐唇,已像她的心一樣灰灰冷冷了。
這種糜爛的日子她似乎過了一段時間了,她無心結束,只因一回復清醒,那張來的。
葉飛霜沒回應,仍是一步一步的定着,每一步都重得在腳邊濺起一圈水花。
再一次差點跌入水坑時,徐海納放掉了手中的傘拉住她,這一次他用了力氣,她怎樣也掙不開了。
兩人在雨中對峙着。
“放開我!”她用破碎的聲音對他咆哮。
“我送你回家。”他仍是這一句,態度堅決。
“為什麼?”她凄然一笑。“同情?可憐?還是想做好人?”
“都沒有,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葉飛霜像沒聽見他的話,被雨水沾濕的蒼白臉龐,諷刺的微笑不停加深。
“我懂了,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對吧?”她搖頭,濕發貼上了臉頰。“不需要這麼麻煩,跟我說一聲就好,我一定會拍下來送你的,可以嗎?”
“你喝醉了。”徐海納的眉頭始終未曾舒展開來過。
“關你什麼事?放開我!”不堪的感覺又襲了上來,她又開始掙扎。
“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突然湧起傷害他的念頭,她張嘴咬上他的手背,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苦與怨,全發泄在這不留情的一口上,然後她嘗到了血的味道。
他沒有推開她,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
終於,她鬆了口,看見他手背那圈滲出鮮血的齒痕,雨水也沖不掉那觸目驚心的血色。
她看着他,大睜的雙眸里有着迷惑、惶恐、懊悔、痛楚及更多的痴戀。
那眼神將徐海納心中搖搖欲墜的一角,徹底崩潰。他放開她的手臂,雙手捧住她冰冷的雙頰,低頭覆住她的唇。
他的吻笨拙中仍帶着溫柔,渴望的想更深入,卻又怕傷着她似的小心翼翼。
葉飛霜又嘗到了血和着雨水的味道,想是方才被長臉男呼的那巴掌給弄傷了嘴角,有點痛,但與滿腔的激動相比,那點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放開了她,呼吸淺促的,頰邊的拇指輕輕抹去滲下她嘴角的血絲。
直到狂亂的心跳稍稍平穩下來后,葉飛霜才又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說你喜歡我,否則我不會原諒你。”她雙手拽住他胸前的衣服,狠狠的瞪住他。
如果他只是因為可憐她才吻她,那她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劫了他的心也在所不惜!
“我喜歡你。”那天她吻了他之後,他早該認清自己心裏那份悸動由何而來,可是她已經跑走了。
這次他會抓牢她。
葉飛霜終於知道淚水混合著雨水,是怎樣的滋味了。
她激動的抱住他,開心的淚水不停奔流出眼眶,怎樣也止不住。
“現在可以讓我送你回家了嗎?”他摟緊她,擔心全身濕透的她感染風寒,努力想將自己體內過盛的熱力過渡到她身上。
“我不能回去。”她被他抱得虛軟無力,但心甘情願。“我爸看見我這樣子,會把我關起來的。”她不怕被關,就怕見不到他,更不想離開他身邊。
“但你全身都濕透了,不換衣服會生病的。”他的想法與她的背道而馳。被關起來總比生病好吧……他是這麼想的。
“那去你家。”她在他懷裏柔柔的使性子。“除了你家,我哪裏也不會去。”
原本以為他還會討價還價,或說幾句大道理什麼的,沒想到他只是想了幾秒,然後完全沒反對的就答應了。
徐海納在她提到他家時,腦海里只想到家裏那嶄新的浴室,及葉飛霜浸泡在冒着熱氣的浴缸里驅走寒氣的影像,一想到這裏,他就答應了。
自從看見外公外婆開心滿意的打開新屋的門迎接他回去后,這是他第二次由衷的感謝班與阿麥的自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