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果,那天晚上,柴漢慈哪兒都沒去,只是一個人窩在家裏。
發生那場意外后,侯傳威自然極力要邀她出外散散心,以便彌補自己間接帶給她的驚嚇。只是她拒絕了。在這種情形下,柴漢慈沒有心情約會,想到安奉岩黯然的眼神,她甚至笑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他的情緒,竟然會牽動向來不在乎別人看法的她的心情呢?
原以為會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關係,發展至今,已經失去控制,陷入一種曖昧不明的情況里。他們彼此在乎,相互關懷,在享受這份溫馨情懷的同時,柴漢慈原本真的以為局面完全都在掌握之中。
世界上終究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她的自信,竟然瞞過了她的理智,任由單純的關係演變成更深刻的感情。在發生那場意外后,柴漢慈才驀然驚覺到這項事實。
手指輕輕摩挲着安奉岩送她的那隻陶瓷柴犬,滑順的觸感,就像她和安奉岩在一起的感覺。柴漢慈完全無法否認。她真的喜歡安奉岩,喜歡和他相處的每個時刻,他們可以談些不着邊際的無聊話題,也能夠傾吐內心的真正感覺。除了那位遠在美國的好友李雪菁之外,安奉岩是第二個能夠打開她緊閉已久的心扉的朋友。
她真的很捨不得放棄這樣的朋友啊!為什麼兩人不能就一直維持着這麼友好知己的關係下去呢?她已經習慣在一整天虛偽的應酬之後,在他面前做回真正的自己了。怎麼捨得呢?更何況,柴漢慈也知道,自己對安奉岩並不是那麼無動於衷的。
可是想想自己的理想,她為了那個目標努力了這麼久,犧牲也不可謂不小,要她為了愛情,就將過去所有的成績統統捨去,寧願做個以安奉岩為天地的溫順貓咪,柴漢慈真的說什麼也做不到。
真的,她捫心自問,單打獨鬥了這麼多年,她非常渴望能夠不再這麼孤單無依。在她內心深處,父母用真誠愛心建立起來的家,永遠是她的理想模範。她發覺在安奉岩身上,自己可以得到相同的感受。如果沒有那一段完全激發了鬥志的過去,她真的可以為了安奉岩放棄大部分的野心,而且她也肯定安奉岩不是個會阻止愛侶進步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任哪個女人見到了,都要想盡辦法帶回家藏私的,可是她卻得拚命勸自己不要和他相愛,只因為她立定了目標,心中燃起了火焰,就非得完成不可。
可是心裏還是會痛、會難過。她必須努力說服自己:要成功,就要付出代價,既然早就決定即使不擇手段都要完成十八歲時發的那個誓言,那麼就註定了她不能夠回報安奉岩的一片真心;因為她相信,他無法助自己達成目標。凡是延緩她邁向成功之路的任何阻礙,她都必須狠下心來將它剷除。為了她自己,也為了父母。
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於是,獨坐在暈黃燈光下的柴漢慈,終於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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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決定,安奉岩竟然是經由經理的透露才知道的。
他原先只知道,在那個陌生女人找上門來之後,柴漢慈便向經理請了三天休假。或許是要暫時完全避開公司內部討論得沸沸揚揚的話題吧?她的手機和家裏電話都沒有人接。面對這種情況,安奉岩內心隱隱覺得不安,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讓她一個人靜靜也好;但是直到看見曹禮淵面前桌上那份公整的辭呈,在那一瞬間,安奉岩就全都明白了。
“這……是她的辭呈?”
曹禮淵銳利的目光緊盯着安奉岩,緩緩點頭。
“是的,這是今天她用快遞寄來的。早上她以打電話的方式向我辭職,我不願意,但是她堅持要走。”
在靜靜聽完曹禮淵的說明之後,安奉岩實在無法形容自己心中那種震驚、失望以及心痛的情緒,全身的力氣彷彿在剎那間被抽走了大部分,只剩下虛弱。
在經理面前,他竭力想要保持着平靜的神情,不流露內心深處的感情,但是聲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變得乾澀。
“是這樣啊……”
看到安奉岩的反應,曹禮淵有些訝然。
“她沒有和你討論過嗎?”
安奉岩搖搖頭。覺得心臟一陣緊縮。
“沒有。我毫不知情。”
對於他這麼真心的關懷,她卻還是寧願選擇這樣殘酷的方式,連聲再見也不說,就要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嗎?他在她心裏,難道連朋友也稱不上嗎?過去愉快的相處,難道對她而言,只是一場好玩的遊戲?
安奉岩忽然感覺到寒意陣陣襲來。心裏好冷,冷得他沒有辦法再去開口詢問關於柴漢慈辭職的更多訊息。
聽到他的回答后,曹禮淵也靜默了會。安奉岩想,他的情緒畢竟還是表現出來了吧?因為曹禮淵再度開口說話時,語氣變得溫和。
“這麼說來,她是去意甚堅了……如果真的失去了這樣能幹的秘書,可是公司的損失啊。”想了想,轉而詢問安奉岩:“你是否曾聽她提過,有別的公司要來挖角這類的事?”
安奉岩苦澀地搖搖頭。只怕他就是柴漢慈要離開公司的原因吧?以她的歷練來看,不應該在處理辭職這種大事上草率而失禮,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不想再和他維持朋友關係了,所以才會連公司都不來,徹底躲避掉任何再見他的機會。
為什麼連做朋友也不肯?他的關懷難道是他沉重的負擔嗎?
而曹禮淵並不知道安奉岩心裏的推論,只是很簡單地以公司的利益為出發點,考量着如何才能留住柴漢慈,想了一會,才對安奉岩說:
“安特助,我聽說你和柴秘書除了公事上合作無間之外,私底下交情也很好,我想,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替公司去勸柴秘書打消辭意呢?”
對於曹禮淵的要求,安奉岩只覺得既錯愕又難堪。他這麼問,正好扎進安奉岩心中最傷痛的地方。如果柴漢慈真當他是朋友,又何必這樣不告而別呢?
但是他知道曹禮淵這麼問完全是無心的,所以也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以冷靜的態度回答說:
“我想,經理您可能誤會了。柴秘書只是當我是普通朋友而已,我的意見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力,恐怕我無法達成經理您的期望。”
曹禮淵又是一陣訝異。雖然安奉岩的語氣神態都維護着平靜無波的表象,但是語句的措辭中卻隱然有着心灰意冷的感覺。他並不了解安奉岩的心思,因此驚訝地問:
“還沒有試過就輕言放棄,這不像是安特助你的行事風格啊。”
“我——”
這句問話讓安奉岩心頭一震!抬起頭來直視着曹禮淵時,只見對方臉上有着濃厚的不解。是啊,他安奉岩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了?
在公事上,就算對方一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沒有合作的意思,安奉岩也不會因為對方這樣的態度而打退堂鼓。能夠扭轉頹勢,是他最有成就感、也最得意的本領。談生意如此,為什麼面對感情,他卻像變了一個人,竟然不敢面對事實?
而且就算以朋友的立場來說,柴漢慈這麼做,也欠他一個解釋。沒有見到她、聽到她親口明明白白地拒絕,他可不能就此輕言放棄。
曹禮淵見他似乎若有所思,揣測也許安奉岩是在重新考慮勸說柴漢慈的事,於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試圖說服他:
“其實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去勸柴秘書再好好考慮一下,因為這樣的話題似乎由朋友開口會比較溫和。如果她對公司有任何的不滿,大家也要有個開誠佈公討論的機會,或許她的意見會讓公司有一些很好的變革。我可以暫時不將這份辭呈往上呈報,當然,如果柴秘書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她啊。”
在謹慎地說著這番話的同時,曹禮淵也在思考,如果安奉岩不願意,他又有什麼方法可以留下柴漢慈。不料這次安奉岩很快就有了回應。
“這樣我明白了。這就要麻煩經理將辭呈押後幾天上報,我會儘快去找柴秘書,請她再仔細地考慮看看這個決定。”似乎所有的自信又回到他身上。
既然安奉岩答應做說客,那麼曹禮淵也就不用再多說了,點頭微笑。
“好,那這件事就麻煩你了。如果能夠,我倒是希望你今晚就能去找她談談看,畢竟搶在其他公司聘請前說動她也是很重要的事。”
安奉岩點頭。“我明白。另外,關於這件事,我有個小小的要求,請經理批准。”
“什麼事你說吧。”
“麻煩經理直接給我柴秘書家裏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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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達柴漢慈的住所前,安奉岩又試着撥了一次她的手機和家裏電話,依舊沒有迴音,所以安奉岩便不浪費時間,直接找上了那棟高級公寓。
其實他心裏還有個不好的預感。如果柴漢慈為了躲避他,能夠關掉手機、停掉電話,那麼她還可以做得更徹底些。
所幸樓下大廳里的保全人員肯定在十五分鐘前才看到柴漢慈回家,知道事情還沒有設想的那麼糟,安奉岩才能略略舒一口氣;但是接下來的狀況還是令他無法輕鬆。因為對於他要上樓的要求,柴漢慈遲遲沒有回應,保全人員自然不肯讓他進入大樓內。
對於發生這種狀況,安奉岩既氣惱又傷心,然而柴漢慈愈是迴避,就愈是激起他的拗脾氣。他堅持不肯離去,而保全人員也堅持不肯讓他上樓。
僵持的狀況持續了將近有十分鐘,當保全人員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嚷着要叫警察前來執行公權力時,對講機終於嗶嗶響起。保全人員一拿起聽筒,熟悉的聲音就立刻傳來安奉岩耳中:
“讓他上來吧。不好意思,帶給你們麻煩了。”
短短几句話,就中止了幾乎要暴力相向的兩個男人間的爭執。
多天不見,突然聽到柴漢慈的聲音,安奉岩心裏剎那間只覺得又酸又甜,剛才的氣憤,頓時化為滿心說不出的滋味;但是,保會人員卻不因此就放他上樓,語氣焦急地嚷着說:
“柴小姐,這……不安全吧!”
不安全?安奉岩倏地轉頭,眯起眼看着那個三十來歲的保全人員,心裏暗暗盤算着這句話是否可以構成刑責。
“謝謝你,不過我想不會有事。如果萬一真的有必要,我會直接通知你的。”透過對講機,仍然可以感覺到柴漢慈微一思索,才又說:“關先生,另外還要麻煩請你替他刷一下電梯裏的磁卡,多謝你了。”
“那……好吧,柴小姐你自己多小心些。”保全人員不甘不願地掛上對講機后,掛着一張老K臉,走到電梯前刷了卡,對安奉岩抬高了下巴、撇撇嘴角。“上去吧。”
安奉岩的臉色當然也不會比他好看,擦肩而過時,兩個男人互相瞪了一眼;進入電梯后,安奉岩立即在第一時間裏按下了關門鈕,將那張自以為是護花使者的臉摒除在視線外。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憂慮,加上剛才和保全人員爭執的不愉快,讓安奉岩現在只想要大聲問柴漢慈一句:為什麼?但是直走到她家門前,看到柴漢慈穿着天藍色休閑服倚在門邊,低垂的臉龐上脂粉未施的模樣,安奉岩的喉頭彷彿被梗住了,那句質問,根本就無法出口。
“你還是找到這裏來了。”
柴漢慈率先打破沉默,抬頭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朝屋裏比個手勢。“請進。”然後逕自轉身回到屋內。
幾天不見,不知怎地,安奉岩卻覺得柴漢慈的眉宇之間,多了一層淡淡的憂鬱,掩藏在平靜神情下的,卻是重重心事,和平常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模樣截然不同。
看到她似乎並不快樂,安奉岩感覺心頭沉甸甸的,只能默默跟着她進入屋內;只見二十來坪的米色空間裏維持着寬敞的感覺,放眼望去,最多的“傢具”竟然是一個個堆放在角落裏的大小紙箱。
她果真是想要徹底斷絕任何音訊,再也不回頭了。
看着那些紙箱,安奉岩心底壓抑已久的情緒,全都一古腦兒地翻上了胸口。再看到柴漢慈神色淡漠的秀麗面孔,愛憐、失望、憤怒、哀傷等種種情緒就像沸騰的火山熔岩,在腦海里噗噗地冒着氣泡,再也無法忍耐,他的嗓音不自覺地變得沙啞。
“這些……你……是想要和我斷絕往來嗎?”
聽到他沉痛的問話,柴漢慈別開了臉。其實所有漠不關心的神情,都是因為她真的不敢面對安奉岩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的神色。她害怕自己看了會心軟、會心痛,更怕自己一看之下,會忘了那些可能傷害他的決定,甘願用自己的夢想,去換取他的微笑。
“既然你明白,那我就不用多說了。”
注意到柴漢慈連正眼都不願看自己,安奉岩覺得整顆心像是要被撒裂般的疼痛,心底的疑問衝口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柴漢慈發現,安奉岩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造成她的心臟又一次劇烈的收縮。她好難過,真的不想傷害他,但是又不得不這麼做。命運給她的考驗難道還不夠多嗎?她身上到底是背負了多少業障,今生必須經歷這樣的煎熬?
她真的不想傷害他,真的不想說出傷他的話,但是她也知道,不這麼做,安奉岩不會放棄,自己的決心也許就會被動搖;既然非狠心不可,那就速戰速決吧!
柴漢慈深吸一氣,保持平穩的聲調,不讓內心的掙扎流露在自己的嗓音並且希望這樣能讓自己顯得冷漠無情。
“你能保證,我們可以永遠都保持着朋友的關係,你對我的友誼,永遠不會變質成男女之情嗎?”
安奉岩咬着牙,沒有回應她的問話。他當然不可能做到這項要求。
他們倆其實都明白,這項不合理的要求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柴漢慈也沒有等安奉岩回答,逕自轉過身去,以一種坦率的虛榮口吻,繼續營造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形象。
“我喜歡有家世、有背景的多金男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滿足我的所有需求,你再怎麼奮鬥,也比不上他們家族世代累積的財富和地位。我不想過平凡人的生活,你懂嗎?你不是我渴望的對象,而我也不適合你,再繼續來往,只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去找個適合你的女人吧,別一錯再錯。”
怎麼也想不到,柴漢慈那如花般嬌艷的唇間,會吐出這麼傷人的話語。安奉岩滿腔的火氣,隨着她說出的一字一句,漸漸地消褪,身體裏原本沸騰的血液,也開始降溫,等到柴漢慈說完那番話時,他的心和他的身體裏,那股因她而燃燒的火焰,只剩下星點般的微弱火苗。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柴漢慈一咬牙。
“沒有。我不可能會愛上你這樣的人,這點你要搞清楚。”
安奉岩握緊了拳頭,強力剋制身體幾乎要顫抖起來的反應,幾乎沒有辦法說出完整的詞句。他深愛的女人對他真的一點感情,甚至背轉過身子,彷彿厭惡得不想再看他一眼!安奉岩腦海里頓時變成一片空白,心臟怦怦跳得急速得像是快要蹦出胸口,不敢相信她真的會如此狠心。
他試着想要說話,張開口,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愣愣地望着柴漢慈的背影,期待着她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他猶不能相信,她真的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惜,柴漢慈顯然不想轉過頭來看他、安慰她。她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一個打火機和香煙包,點了根煙。安奉岩可以看到一縷輕煙緩緩地從她頰邊擴散開來,漸漸融入周圍的空氣里;他甚至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但是她一直背對着他,只是默默地抽着煙,沒有說話,卻也不肯回頭。
為什麼不回頭呢?她真的絕情到連一個安慰的眼神也不肯給他嗎?安奉岩愈來愈絕望,心情像是被放到了極地里那麼的冰冷。傷心到了極點之後,漸漸地,他反而平靜了下來。她再冰冷、再無情,終究是他愛的女人啊。
“小慈……”
忽然聽到安奉岩這麼輕聲呼喚自己,柴漢慈如受雷擊,身子一震,一截煙灰從指縫間落了下來。
求求你別再說了,快走吧!柴漢慈在內心裏吶喊着。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故作鎮定還能撐到什麼時候啊!
“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根本不喜歡我,讓我徹底死了這條心,說完,我就走,好不好?”
說這些話時,安奉岩略帶沙啞的聲音很溫柔、很平靜,但掩飾不了他心中的凄涼悲傷。柴漢慈雖然沒有看到他的神情,但是從語氣里,她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真的傷了他,而且,傷得很深很深。而且他的傷心,卻反過來像把刀刃般戳刺着她的心。
他要她再度開口,是希望她用狠心的話語斷了他最後一絲期待,她明白,可是,她真的無法再一次重複那樣傷他、也傷自己的話。
“你……何必這樣,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可以死心了。”
然而安奉岩在如此卑微的願望里,還是有他一貫的堅持。他不要她迴避他的眼神,這樣,會讓他仍然期待奇迹。
“只要幾句話,對你來說是很容易的。聽完,我就走,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柴漢慈想要用嘲諷的語氣來逃避這令人難過的場面,但是冷笑間,卻只有苦澀的氣息。
“我……我為什麼要如你所願?讓你死心,我……”
“算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們曾經相處得那麼好,請你看在過去友好的份上給我一個爽快的了斷吧。”
不提還好,一想到過去的快樂,柴漢慈更是狠不下心來。感情的波動強烈地衝擊她的理智堤防,一次要比一次更加難以忍受,她開始覺得鼻酸,無可克制,只能說:
“我不會說,你還是走吧。”
“小慈……”
安奉岩上前試圖要拉着她的手臂,祈求她轉過身來,遂了他的願;豈料當那雙曾經在混亂中保護過自己的臂膀觸及身體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讓柴漢慈難以承受。像是觸到了電,她不由自主地,在甩開他的手的同時,幾近崩潰地吼出聲來:
“不要逼我了!求求你!”說到最後,竟然不自覺地語帶嗚咽。
安奉岩被她突如其來的吼叫給驚得愣住了,鬆開手,看着她退離開自己的身邊,背脊急促起伏,情緒激動得無法遮掩。
而柴漢慈自己也嚇了一跳!不只是因為自己的失控,更因為在安奉岩柔性的逼迫下,自己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已經多年不曾哭泣,因為理智完全控制了她的所有反應,哭泣對她而言只是一種手段,然而安奉岩竟然讓她脆弱得展現出最直接的哭泣情緒,連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這麼一吼,剛才無情的表現就全泄了底。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簣,柴漢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呆了好一會,想起手中尚未吸完的煙,這才終於找到事來轉移內心的尷尬,於是默默走到小茶几旁,拿起桌上的煙灰缸,捻熄了手中的煙。
安奉岩看着她手足無措的舉動,心情從乍聽到她嘶吼時的茫然,漸漸轉變為不敢相信的驚喜。她不是真的對他沒有感情的,否則她不會因此而歇欺底里、無法面對,這個發現,讓原本已經絕望的他,心裏忽然又充滿希望的繽紛顏色。
怕又刺激到她的情緒,但心中的懷疑又需要有個確定,安奉岩遲疑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柔聲問。
“為什麼……?”
柴漢慈先是一僵,繼而輕嘆一聲。她知道他已經看出了端倪,因為她的自亂陣腳。既然如此,實在也沒有必要再費心演戲了。
“我有我的理由,請你……請你成全我吧。”
安奉岩緩緩走近她,開心地發現她不再閃躲。種種跡象,讓他興奮得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夢了,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要他去成全她矛盾的要求呢?
“到底是為什麼要強迫自己抗拒我?是嫌棄我沒有錢、沒有家世背景,怕和我在一起沒辦法過好日子嗎?”
聽到他溫柔的問話,不像在自卑,倒像是想要安慰她。情況完全失控,而且和她所設想的全然相反,計劃盡付東流,柴漢慈沮喪得猶如跌進了谷底。
“你別問了,好不好?我……我不能告訴你原因。”
“為什麼?”
像是死了一回,卻又再度復活了,安奉岩現在的心情,就像是攤在燦爛溫暖的金黃色陽光下,開朗而自信,對柴漢慈模糊曖昧的態度,只有無盡的包容與耐心,但是這對於早已決定與他不再往來的柴漢慈而言,卻是一項痛苦的折磨。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柴漢慈一片混亂的腦子裏,現在能夠抓住的唯一清晰的思緒,就只是這個問題。在安奉岩深情目光的注視下,她的理智簡直是潰不成軍。
柴漢慈閉了閉眼,試圖恢復理智,鞏固心靈的防禦系統。
“我……我現在心裏很亂,你不要逼我說什麼。現在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你……別逼我。”
安奉岩蹙起眉。柴漢慈仍舊堅持着迴避的態度,讓他心裏既疑惑又難過。他很想追問事情的真相,想要弄清楚她到底是顧忌什麼、堅持什麼,但是看到她臉色蒼白、神情憂慮,他又不由自主地心軟了。
沒關係,只要知道她對他也有感情,安奉岩相信,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的。
“好,我不會逼你說什麼,但是我也有我的堅持。不論你會不會回應我的付出,我們都還是朋友,就算你要拒絕我,也請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尊重我的自尊,不要用逃避來敷衍我。”
柴漢慈咬着嘴唇,對於他的要求,心裏好為難。如果她真的能夠做得那麼徹底、那麼狠心,又何苦選擇這樣窩囊的方式?又何致淪落到現在進退兩難的局面里?
但是如果不依他所說,他們間就還不算完,而她就不可能那麼毫無顧忌,心靈總會有個部分遺落在他身邊。這也不是她所願意見到的。
總會有辦法或理由,可以讓他徹底死心的吧?
柴漢慈抱持着這樣的想法,才終於緩緩點了頭。
“好,我答應你,不迴避。不過也請你先回去,給我一些思考的空間吧。”
對於她的要求,安奉岩遲疑了幾秒鐘。雖然得到了她的承諾,但安奉岩心裏還是不夠踏實,不過暫時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況且她說的也有理,所以他只好低聲說:
“那……好吧,我先離開了,你自己小心點。”
“我會的。”柴漢慈點頭答應。
於是安奉岩滿懷不安地轉身朝門口走去。然而就在手指剛碰觸到門把的那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如果想要被動地等待柴漢慈改變心意,只怕機率不大,他自己應該可以更主動一點。所以安奉岩立刻轉身,開口就問說:
“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柴漢慈不禁一愣,敷衍地回答:
“你答應過要給我思考的空間啊。”
“我知道。”安奉岩點點頭,凝視着柴漢慈的認真眼神令她心慌。“我不會追問你的答案,只是希望你能給我機會。”
機會?雖然柴漢慈現在心思十分混亂,但是她可以肯定地知道,如果再給安奉岩表現的機會,淪落的將會是她的心。
“我……我明天晚上可能有約。”
然而對於她的說法,安奉岩的反應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堅定溫柔而略帶憐惜。
她的拒絕聽起來就很難讓人信服,安奉岩明知她對自己有逃避的心態,當然不會相信她這個借口。何況之前她正準備儘速打包搬家,哪有時間約人吃飯?所以安奉岩有點獨裁地自己下了決定。
“明天晚上七點我來接你。”
“我……”
柴漢慈還來不及想出另一個推拖的借口,安奉岩就已經對她說了再見,自己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門鎖被拉上,發出輕輕“喀”的一聲時,柴漢慈突然覺得身體裏所有的力量和勇氣全都在那一瞬間被抽走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像是虛脫了似的跌坐在地上。想到明晚的約會,心裏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難道她真的註定要對愛情投降,將多年來的目標完全遺忘嗎?
柴漢慈蜷縮在地板上,咬着嘴唇,一動也不動,所有的感覺只知道自己的心思紛亂如麻。然而就在這六神無主的時候,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驚醒了她茫然失措的神智。
她已經好幾天不接電話了,但是現在聽到電話進來,卻像是個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般,急忙跳起來,撲到桌上去搶接起電話。
說不定來電的人可以幫助她解決目前進退兩難的局面。在拿起聽筒前,柴漢慈真心這麼期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