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過兩天細心謹慎的打點后、在這個雲淡風輕的日子裏,大喬在告知父親意欲騎馬出城奔馳后,換上了天青色男子袍服,頭裹幅巾,足登皮履,在小喬和湘兒的幫助下,悄悄地攜帶着見面札品、謁帖等物,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牽着馬匹由後門步出喬府。
一切看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大喬出門后,就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馬,一提韁繩;馬匹在一聲長嘶后,精神飽滿地舉步便行,一如往常。只是當出了巷口后,大喬及時把韁繩一扯、阻止了馬兒習慣性的左轉,右手一帶,反常地要它右轉;接着,一踢馬腹,指示它朝官署所在的方向緩緩前進。
儘管此刻,從大喬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任何異樣,像是鎮定如恆,然而事實上,她手心裏卻早已捏了把冷汗;是興奮。也是緊張。她不知道這次前去,能否求見到孫策,即便正式見了面,自己是否會因為過於緊張而露出馬腳?又,會不會自己甘冒危險、一心求見的討逆將軍,本人卻沒啥稀奇,而令人大失所望呢?
種種莫名其妙的擔憂念頭,此時打心底紛紛冒出頭來,令平時寧定平靜的大喬,竟也開始嚴重地患得患失起來。不過,儘管如此,大喬依舊沒有半絲想打退堂鼓的想法,也許這是她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機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了,不管結果會是如何,大喬決定絕不退縮,堅定地向前走去。
就這麼一路無法遏抑地胡思亂想,行不多時,在拐過一個彎后,宛城官署所在的宅院,已完完整整地呈現在大喬的眼前。
這兒,就是目的地了!
大喬勒住馬匹,屏息凝目,仔細地打量這座宅院。硃紅色的大門前,有兩位手持長矛的士兵,面對面肅立着,另外有兩位同樣裝扮的士兵,來回巡行於階前;不必多餘的裝飾牌匾,自然就有股森嚴的氣象。
一想到孫策此刻也許就在這座宅院內,大喬的心情益發緊張,當場只覺喉嚨乾澀,冷汗直冒。但是既已至此,沒有理由再折返回去,大喬深呼吸幾回之後,牙根一咬,毅然決然地翻身下馬,朝那扇大門走去。
“什麼人!”
正在階前戍衛的兩名士兵同時齊聲吃喝,並且長矛一橫阻止大喬的前進。
“在下喬斐,久仰討逆將軍大名,因此特來拜訪,煩請兩位人內通報。”
大喬不疾不徐地取出謁帖,隨同貸見和雙手奉上,同時刻意壓低了嗓音,讓自己的聲調顯得低沉沙啞,聽起來頗近似於一般成年男子。
其中一名士兵收起長矛,先取過謁帖來,看了兩眼,然後用懷疑的眼神;上下地打量着大喬;而大喬也面露微笑,任由他這般觀察自己,並且盡量表現出一副胸懷磊落坦蕩的氣度,以顯示自己沒有其它企圖。
如此僵持了一會,那名士兵終於說道:“請閣下在此稍候。”隨即由側門人內通報去了。顯然孫策此刻正在官署中。
眼見目前過程進行順利,原先的計劃正在一步步成型,大喬當然十分高興,但是一旦得知孫策就在府中,她的情緒卻也更加緊繃,即使另一名士兵仍舊以戒備的神態盯着她看,她也是渾然不覺,一心只在努力調整有些紊亂的呼吸,析求着自己等會若真能人內,千萬要鎮定,不要出差錯呀。
在階前等候了不知多久,正在沉思間,大喬忽然聽得“呀”地一聲輕響。
她循聲抬頭看去,只見那扇原本緊閉的硃紅色大門。竟然緩緩地開做了,接着,一名個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后,跨出門檻,對大喬深深一揖,朗聲說:
“孫將軍有請喬孝廉入內傾談。”
“打擾了。”
大喬趕緊長揖還禮,接着那名中年男子下階來將馬匹牽開洞時做個手勢請大喬進屋去。
“孫將軍正在屋內等候着您呢。”
對方客氣地催促,令大喬不敢再停留,強抑着內心的激動與不安,模仿着一般儒士特有的步伐,昂首踱着矩步,跨進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這座宅第,原為廬江太守劉勛的辦公之處,大喬雖偶然會騎馬經過此地,卻從來沒有人內瞧過究竟。事實上,她這個假男人外出,多半只是為了瀏覽湖光山色,兼之練騎術、學弓箭,倒是不曾到他人府上拜訪過。如今堂而皇之地受邀人內,大喬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雖然心跳愈來愈急促,她仍然睜着一雙明如秋水的澄澈雙眸,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府內的風光。
既然是做為太守辦公之處,宅第內部的陳設淚然不同於一般民宅;院內佔地之廣,那是不用說的了。而大喬放眼望去,眼前有一條以鵝卵石砌成的小徑,清楚地指引來客去路;而小徑旁遍佈着假山流水、綠草紅花,甚至還有個小池子,裏邊有三。四尾肥大的魚兒正游來游去,四周的環境佈置得簡直是如詩如書。
大喬一邊打量,心裏不禁暗想:這個劉勛好會享福哪!
雖然眼前的情景令人目不暇給,但是大喬可不敢多耽擱,沿着彎曲的小逕行出數十步后,前方忽然傳來一個清亮有力的男性嗓音,朗聲說道:
“在下孫策,喬孝廉特地來訪,未及遠迎,還請寬待!”
這幾句話一鑽人耳中,大喬不由得心頭大震,停下了腳步,甚至還沒有抬頭看見孫策本人,一顆芳心就擂鼓也似的怦怦亂跳。
按當時的禮制,以孫策身為討道將軍的尊貴地位,一個小小的、甚至沒有官職在身的孝廉前來拜會,根本無須至庭中相迎,通常只須在來客進屋時,施扎客套一番即可;然而孫策卻是親自出來迎接!
受到這般的尊重,大喬當下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一趟冒險前來,絕不會失望而返!
興奮與激動之情,在胸臆間交錯沸騰,令大喬幾乎無法成育,只得急忙先以長長一揖為札;然後,她才抬起頭來,看清了就在自己左前方距離約莫五步之處,正含笑拱手還利的年輕男子的模樣。
男子二十來歲年紀,身形挺拔,一身藍色長袍,僅以方中裹髻,服飾並未見得如何華麗,但是就在舉手投足問,隱隱有股難以言喻、不怒而威的懾人氣勢流轉周身;然而那微笑的臉龐,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英俊好看!如夜空星子般照照生輝的眼眸,炯炯有神地注視着眼前這位“喬孝廉”,神色坦率而熱忱,像是真正打心底地歡迎客人來訪。
與那樣的眸光甫一接觸,大喬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熱力,正直接而強勢地穿透到她心底深處,令她雙頰暈紅、心口發熱,竟是不敢再多看對方一眼,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了。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大喬隨即想起,此時自己正扮演着堂堂男子漢的角色,這般女孩兒的神態,是不應該出現在喬斐身上的,因此急忙強迫自己再度抬起頭來,然而就在一瞥眼間,卻正巧捕捉到孫策俊美的臉上竟閃過了一絲疑惑的神色。糟糕!大喬心知不妙,情急智生,急忙壓着嗓子先開口說話,以期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人正是喬斐,實在不敢有勞討逆將軍親自相迎,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長長一揖,做個恭敬的手勢,又說:“還請將軍先行。”
孫策聽罷,揚眉笑道:“在地是主,來訪是客,哪有主人先行的道理?喬孝廉不必客氣,這就請移步廳中吧。”
他清朗的嗓音中,彷彿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威嚴,大喬雖然明知自己應該依札節再三謙讓推辭,卻又身不由己地依言舉步便行,剎那間只弄得她手忙腳亂,心中慌張,只得邊行邊說:“失札了!失禮了!”
而孫策只是微微一笑,便上前與大喬並肩而行;遇到要登上階梯和人室時、仍舊側身讓大喬先行跨進,以示尊重。
短短几十步路,大喬走來,卻是異常艱辛,腳底猶如踩在雲端之上,軟綿綿的如夢似幻,若非她竭力控制,只怕早已東倒西歪了;而心中仍舊不敢相信,這位與自己並肩而行之人,正是名滿天下的討逆將軍孫策。她好想偷偷捏一下自己的手臂,驗證一下,這情景會不會只是一場夢而已?
不過恍惚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當她跨人室內,有六道目光齊齊朝自己身上射過來時,大喬登時就完全清醒了。
“這位是喬斐喬孝廉。”
大喬還沒站穩,孫策已經回到廳中,本着主人身分,依大喬所遞謁帖上的文字,簡介了喬斐的身分來歷之後,又轉而向大喬介紹廳上客人:白須老者名為周欽,發色花白者名為高驥,黑鬚者則是洪曄,三人皆是本地鄉紳。
其實不必等到孫策介紹,大喬視線往這些人的臉上一轉,也巳經認出了他們的身分,因為這三人均是喬府的常客。
過去大喬偶爾會忍不住抱怨這些鄉紳儒者們的迂腐,迫得她和妹妹想了解國家大事,還得像小偷一般躲着聽;現在倒覺得有些因禍得福了。因為和他們從未見過面,所以此刻大喬才能夠坦然以對,不必擔心會有人看穿她的偽裝,鎮定而自若地對這三位長者施以長揖之禮。
聽到孫策的介紹,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位老者周欽回禮之後,更是率先開口問說:“先生不正是本城中德高望重的喬偉喬公之侄,習任陳王劉寵手下廷尉的喬孝廉嗎?”
“不敢,正是小人。”說也奇怪,面對室內三人,大喬反而沒有剛才的驚惶了,沉着地壓着嗓子拱手回答后,依長幼尊卑的次序,在洪曄身旁坐下。
周欽等三人因為常與喬公來往之故,因此均曾聽聞喬家宗族內,有位聰穎過人的侄兒喬斐,年僅弱冠便已擔任陳國的延尉一職,又素有美男子之稱,真可謂少年才俊,此刻意外得見“本人”,三人心中均是一般好奇,忍不住仔細打量;只見“他”的身形是較一般男子要來得矮小些,但是微有薄鬚的臉蛋確實俊美異常,雖然過於文秀,卻也是不負“美”男子這個稱號。
儘管身着男裝的大喬容貌缺乏陽剛之氣,不過她言談之間倒是模仿得極好,彌補了裝扮上的不足,兼之其他人可是作夢也想不到。世間竟會有如此大膽的女子,所以三位客人非但沒有懷疑她的性別,反而對她頗有好感,最年長的周欽就先開口笑說:
“老夫久聞喬孝廉才情過人、少年有成,不意今日托討逆將軍之福,能在此見上一面,實在是又驚又喜啊!喬老弟也真不夠意思,如此青年才俊來到宛城,怎麼也不通知咱們一聲,好讓咱們替喬孝廉洗塵接風啊。”他年紀較喬公長了幾歲,因此稱呼喬公為弟。
大喬雙手一拱,笑說:“小人昨日才抵達本地,這次到來,乃是奉父命前來探望叔父一家人是否平安,過得幾日便要先行離去,因此不敢驚擾各位,還請各位前輩寬恕。”
周欽微笑點頭:“原來如此。”然後轉頭對孫策解釋說:“這位喬孝廉雖非本地人氏,但是他叔父遷居本城已久,素有聲望,人人均敬稱之為喬公,因此咱們雖然與喬孝廉未曾謀面,但是對他的才幹卻已早有所聞。”
高駭也接著說:“想喬公當年在朝中為官時,便已有正直名聲,可惜好佞當道,如喬公這般君子自是不容於那些權貴,只得退隱長居於城中,但是咱們對他的敬重之情可是不減當年;而喬孝廉當年在陳國,也將該地的獄治整頓得井井有條,由此看來,喬家真可謂是一門英傑啊。”
聽得眾人這麼稱揚喬公與喬斐,孫策朗笑說:“多謝各位提醒,改日若得了空,在下必定要前去喬府拜訪求教。”目光轉到大喬臉上,微笑問道:“喬孝廉既非定居於城中、請問您是自何處而來?”
大喬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急忙謙卑地低頭回答:“小人目前居住於荊州。這次來到宛城,得知討逆將軍就在城中,小人仰慕將軍威名已久,得此消息,真是驚喜之至,因此衝動前來求見,冒犯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孫策朗聲笑說:“喬孝廉何必如此客氣?在下一家深受聖上思典,誓言效忠於朝廷,欲協助朝廷平定天下動亂,可惜本身才能不足,正急須如孝廉這般才智之士的輔助,您願意前來會見,在下才真是求之不得呢。”
看見孫策如此禮賢下士,言語謙遜,絲毫不顯驕矜之色,完全符合了大喬心目中所想真正英雄豪傑的形象,雖然只是短短几句話,已令她內心熱血沸騰、興奮無比,急忙挺直了腰板,長跪說:“將軍如此謬讚,小人實在愧不敢當。”
“在場這麼多位有德之士都如此說了,那還假得了嗎?”孫策笑着一擺手,神態爽朗滯灑,然後轉而說道:“在下從未到過荊州,對該地的印象,全憑道聽途說,只怕多有訛誤,正巧喬孝廉自荊州而來,想必對當地十分了解,在下這回可要好好向喬孝廉求證一下才是。”
大喬急忙恭敬回答:“不敢當,將重既然問起,小人必定詳盡回答。”
孫策微笑:“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在下曾經聽說,現任荊州牧劉表將州境內治理得一派昇平,人民安居樂業,使得附近川郡的百姓們紛紛避居該處,不知此言是否屬實?”
大喬悄悄瞄了孫策一眼,只見他臉露微笑、神態輕鬆,顯然只是在閑話家常罷了,但是大喬相信似他這般雄才大略之人,必定不會放過任何能夠探知其它州郡狀況的機會;只是眼前有他人在座,大喬也不便明言他人是非,心念一轉,微笑說道:
“此言的確屬實。劉表愛護人民,禮待士人,將境內治理得昇平和樂,也稱得上是太平盛世里的三公人才了。”言下之意,在目前兼并交戰的亂世里,想要保有荊州地盤,劉表的才能便顯有不足了。
“原來如此。”孫策臉上神情未變,深深地望了大喬一眼,左邊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但是只不過一瞬間,他便又移開了視線,笑說:“這麼說來,傳言還真有幾分可信哩。”
另外三人聽得討道將軍如此言道,自然是紛紛附和。
“是啊,若非如此,喬孝廉您怎麼會選擇在荊州定居呢?”洪曄笑着說。
“不過由此可見,這位劉表也真可說得上是一位人才了。”周欽亦頻頻點頭。
而高驥較為有心,不忘在兩人讚美了劉表之後,補充說道:“不過相信咱們宛城在討逆將軍的治理下,將來安定繁榮的景象,必定不會輸給荊州。”
另外兩人則連連點頭稱是,臉上的神情均是滿足又高興。
而大喬的臉上也帶着微笑,但是她的心情和身旁三人可是大不相同。她心細似發,雖然孫策的神情看不出來什麼異樣,但是從他凝視自己的眼神中,大喬卻可以察覺得出,其實他聽懂了自己話中的弦外之音,卻也明白自己的難處,因此索性也祥裝不知。
這個發現令她心中激動不已,心中真有巧逢知己的喜悅,只恨不能當場表達出來,怕被另外三人發現相詢,就更是難堪了,因此只得低下了頭,但是唇畔的笑意始終不減。
只聽得孫策笑道:“多謝各位抬愛,其實城中繁榮,還不都是要靠城中所有百竺齊努力生產,才能獲得豐收,否則單憑在下一人,又怎能耕得這許多田、織得這許多匹布啊?”
周欽等三人一齊大笑,說:“將軍不必擔心,咱們宛城百姓,自當儘力耕織以報答將軍盛情,使得城中糧襪充足,好協助將軍早日掃除叛逆,振興漢室。”
“那麼在下要先在此謝過各位了。”
孫策說罷,立即自榻上站起,對在座各位以長揖為謝,而四人不敢受此大禮,也急忙起身深深作揖還禮,連稱不敢當。
孫策則笑說:
“諸位不必多禮。所謂民以食為天,土兵也是人,想要打勝仗,可是非先填飽肚子不可,各位允諾在這最根本的問題上助在下一臂之力,感謝是應當的。”頓了頓,又說:“說到糧食,在下倒想起了,過去曾聽人說過,荊州土地肥美,易於耕種,氣候又和暖,請問喬孝廉,此言是否為真?荊州當真是個如此富饒美麗的地方嗎?”
大喬微笑答道:“將軍見多識廣,此言果然不錯荊州四面山丘環繞,雖然對居民的出人有所阻礙,但是卻也阻擋了北風,使得冬季時州境內氣候溫暖,亦可耕種;而州內地勢低平,又有長江、淮河等大小河川流經境內,在多條河川的沖積之下上壤自然肥沃,只要不鬧天災,人民的生活倒也稱得上衣食無憂。”大喬自己雖然也不曾去過荊州,但她原是有備而來,對荊州的種種情勢均已有所了解,因此聽得孫策問起,倒也能答得頭頭是道。
“原來如此。”孫策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笑道:“聽過了喬孝廉這番詳細解說,在下這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說荊州佔了不少地利了。不過劉勛既以宛城為根據地,相信必定有他的道理,在下初來乍到,一切都不明白,這些道理還要向周先生、高先生及洪先生多多請教。”
聽得將軍大人不恥下問地請教於己,三位鄉紳均是笑眯了眼。
周欽當即拱手笑說:“將軍既然問起,老夫自當詳細奉告。咱們宛城雖然不如荊州的氣候那般和暖,但是地勢依山傍水,景色美麗,在這一點上,咱們宛城可絕小比荊州遜色呢。”
高驥接著說:“而且咱們城中百姓天性勤奮,雖然土地不如荊州那麼易十耕種,但是卻也能年年豐衣足食。”
而洪曄也略說了一些宛城中的特色,三人均有意在將軍面前一展長才,輪流講述,興緻勃勃他說得口沫橫飛;而孫策也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顯得頗有興趣,更讓三人談興大發,欲罷不能。
說起城中情形,大喬所知當然不會少於他們,只是她現在的身分是來自荊州的喬斐,因此對這個話題也就不便開口,免得不小心露出馬腳。不過她聽着這幾位長者凈是說些山川景色之類無關緊要的事情,若非孫策相詢,他們只怕真會就着這些話題說上大半個時辰,心裏不禁暗暗好笑;但是抬眼看看孫策,只見他依舊面帶微笑地與三人談論,劍眉星目,氣字軒昂,當真是英姿煥發,令人莫敢逼視,大喬在一旁悄悄看着,心中更是佩服得不得了,縱使明日便要死去,她也覺得不在此生了。
不過大喬並沒有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在折服於孫策的英雄氣概中的同時,她也留了一些注意力在鄉紳們的言談上,只聽得三人說了一會,高驥忽然笑說:
“其實咱們宛城除了這些老天賜予的寶貝之外,後天培養出來的人才可也不少哩。”
孫策聽到他這麼說,神色顯得頗為關切,拱手問說:“還請高先生指教。”
高駭說出許多人名來,其中有些人是宛城本地人氏,幾位則是曾經在城中居留過一段時間,有些更只是宗族為城中居民,本人可是不曾拜訪過宛城,大喬聽着險些笑了出來,又不好當場讓長輩難堪識好急忙低下頭去,忍隱笑意。
坐在她身旁的洪曄離她最近,當即便察覺到了她的反應,這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倒也機警,心想說不定這些人中,喬孝廉便有相識之人,萬一被他揭穿那些人並非本地人氏,豈不是徒留一個極糟的印象給討逆將軍嗎?
因此他趁着高驥說到一個空檔,不給大喬開口的機會,就搶着移轉話題,笑說:“咱們城中不僅有人才濟擠,成就非凡,另外更有兩樣珍寶,是其它地方所沒有的。”
此話一出,連周欽和高驥都轉過臉來,睜大了眼瞪視着他;反而孫策對珍寶的興趣並不如發掘人才要來得大,只是微笑問說:“是什麼珍寶如此稀奇?”
洪曄朗聲說:“那便是喬炸喬公家的兩位千金了,咱們城中稱她們兩姐妹為大喬小喬,兩人均是一般的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姿容;容貌之美,只怕比之西施也是不迫多讓。”說罷,轉頭瞧了大喬一眼,心想,二女確實是定居城中,又是你的堂妹,這點你可不能否認了吧?
大喬突然聽見洪曄將自己和妹妹居然並列為宛城之寶,不由得大吃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才是。
孫策訝道:“喬公之女?那不正是喬孝廉的堂妹嗎?”
剎那間,廳上八道目光都集中在大喬的身上。眾人望着“喬孝廉”俊美的容貌,心裏想着他與二喬既是堂兄妹,血緣相近,容貌亦有可能相似,他既已生得如此好看,那麼大小二喬美名遠播,也是可以想像的事了。
大喬勉強一笑,儘管她目前扮做了喬斐,但是要她親口直承自己和妹妹生得美麗,實在也是無法啟齒,只得說:“她們二位正是在下的堂妹,容貌是可以稱得上清秀,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說什麼國色天香,只怕是過於誇張了些吧。”
“咦,喬孝廉此言差矣。”周欽搖頭晃腦他說道:“老夫雖然未曾親眼見過這兩位小姐,但是曾與她們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均說,喬公這兩位千金真如天仙下凡,美得讓人無法想像,而且知書達利,真可謂才貌雙全。這些人之中,可也有走遍大江南北。見過不少世面的,他們也都這麼說,那就是十足可信了。”
高驥也說:“家族中有如此美人,那是一件美事啊,喬孝廉大可不必急着否認呀。”轉頭對孫策笑說:“不知將軍是否已有妻室?所謂才子配佳人,乃是天作之合,將軍如此英明神武,身邊該當有一位絕世美人相伴才是啊。正巧喬家二姐妹均是待字閨中,若是將軍不嫌棄,小人倒想要自動請纓,為將軍向喬公說個媒哩。”
對於他這一番話,周欽和洪曄齊齊拍手叫好,卻令大喬心頭又窘又羞,不禁秀眉微蹙。雖然高驥之言也許是出自一片好意,但是大喬親耳聽他笑嘻嘻地這般說來,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稱斤論兩地賣,心中頗為不悅,卻又難以開口反駁。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轉頭看着孫策,擔憂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
對於高驥的提議,孫策微微一笑,先轉頭對大喬說:“在下亦曾聽聞喬孝廉兩位堂妹才貌雙全的美名,早已仰慕在心。”又對周欽等三人說:“不過近日內在下便要離開宛城,而且娶妻乃終身大事,還得先請示過家母才是;不過諸位前輩的好意,在下先心領了。”說著,團團拱手表示謝意。
秦漢之際,男女合婚均須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廳上眾人皆知孫策之父孫堅已死,但母親吳夫人仍健在,古雲百善孝為先,孫策表示要尊重母親的意見,亦是合情合理之事,因此聽他這麼模稜兩可他說來,周欽等三人面子十足,自然不會再追究下去;而大喬也因為他表示尊重而心意頓和。
“將軍為何急於離開宛城?”周欽問道:“何不多就幾日,好讓咱們有時間為將軍籌得更多更充足的糧襪,加上將軍向來用兵如神,如此一來,將軍討伐反賊會更有勝利的把握啊。”
孫策正色說:“多謝周先生的好意,但是在下於起兵之初,誓言繼承父志,以組除叛逆為己任。如今天下大亂,天下百姓歷經生離死別的痛苦,在下感同身受,恨不得能早日殲滅反賊,還給百姓平安快樂的日子,因此急不可待地想要儘快收復其它城池啊。”
這番話說得豪氣干雲、氣魄十足,在座四人亦均可感受到他的雄心壯志,不由得擊掌叫好,紛紛對他表示敬意。
周欽當即朗聲說:“將軍如此心意,老夫先替天下百姓謝過了,祈盼將軍能早日拉平叛亂,凱旋歸來。”說罷,伙身以首叩地,表示最高敬意,而其他三人紛紛跟進。
孫策則亦急忙還禮。
行過大禮之後,孫策正欲再開口說些什麼不過,就在此時,適才指引大喬人內的那名中年漢子疾趨人室,向眾人打恭作揖地致意后,才貼耳到孫策耳旁低語。
孫策聽着聽着,便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什麼棘手的事正待他處理。
廳上四位客人見此情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一旁靜待主人交代完畢。
不過中年漢子說了一會,孫策既無點頭、也不搖頭,似乎正沉吟未決;略一思索后,揮手要中年漢子退下。
在四人之中,周欽年紀最長,經驗老到,他鑒貌辨色,便知道討逆將軍恐怕另有要事必須處理,自己若再待在這裏說個沒完,未免太不識趣,反正他與高驥及洪曄來到這兒,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於是不等孫策開口,主動先對他說:
“今日能得見將軍金面,老夫已是心滿意足,在此叨擾將軍已久,也該是告辭的時候了。”隨即站起身來。
而高驥和洪曄亦隨之起身告辭。
大喬來到官署的時候,遠較其他人要晚得多,和孫策交談也不過幾句話,心中頗覺意猶未盡;但她也看得出來主人有要事在身,客人於情於禮都不應耽誤主人,因此也只得站起身來。
不過想想,自己的心愿也不過是見上孫策一面,和他說上兩句話,如今既是如願已償,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呢?自己可別太貪得無厭了。如此一想,登時心平氣和,也就隨着三位長輩向孫策拜別。
“今日能得到諸位的指教,在下亦是感激不盡,改日必當設宴款待各位,還請務必賞臉出席。”孫策說著,同時也站起身來,親自送眾人至門邊,—一把手話別。
大喬因為年紀最幼,因此走在最後,待得周欽等三人都已出了門后,她才來到門檻前,抬眼見到那中年漢子已將她的坐騎牽到門外了。
大喬走到孫策身前,抬頭看去,只見孫策也正凝視着她。
“多謝將軍盛情款待,小人就此告別,敬祝將軍萬事順遂如意。”大喬也依着禮節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這次的拜會雖然不過半個時辰左右,但是孫策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英雄風範,已經令她好生崇敬,不自禁地心中已生離別依依之情;想到將來只怕是再也沒有如此機會了,心中更添惆悵。
“喬孝廉幾時要離城?目前暫居於何處?”孫策沒有應答,反而如此詢問。
大喬微微一愣,隨口答道:“也許明後日就要離城回荊州去了吧,目前小人暫居於叔父家中,縱使是親人,亦不敢叨擾太久,增添人家的麻煩。”
“這麼急?不能再多耽幾日嗎?”孫策似乎有些失望,說:“在下還待解決公務之後,希望還能有機會單獨向孝廉你好好請教一番呢。”
大喬乍聽之下,還以為自己耳朵壞了、聽錯了,猛地抬起頭來,卻果真看到了孫策一臉誠摯地看着自己;顯然剛才這兩句話完全是出自於他的肺腑之言,也足見剛才她的發言令他印象深刻、非常賞識了。
“呃,這——”大喬一時張口結舌,過度的驚喜,使得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才適當。
“怎麼?孝廉你是答應了嗎?”孫策見她遲遲沒有回答,臉露喜色地問道。
望着孫策那湛然有神的殷切眼眸,大喬心頭一熱,險些便要答應下來了:但是心中畢竟還是有諸多顧忌無法拋開,考慮良久,她終究還是咬着牙說道:
“將軍如此盛情厚意,真是令小人受寵若驚。小人其實真的非常願意跟隨在將軍左右,略盡薄力,但是由於俗務纏身,這次只怕是不得不負將軍期望了。”頓了頓,無比誠摯地又說:“小人只有日日夜夜祈禱將軍這次西征能夠順利,早日凱旋歸來,希望屆時小人能有榮幸為將軍洗塵接風、設宴慶功。”
孫策微一沉吟,便笑着點頭說:“既然如此,那麼在下也不便勉強孝廉了。若孝廉已將俗務安排妥當,在下身於軍營中,隨時歡迎你來訪便是。”
大喬又是驚喜、又是不舍,千言萬語無法出口,只得化作深深一揖,說道:
“多謝將軍,但願小人有朝一日能報答將軍厚愛。”
“希望那一日能早些來臨啊。”
孫策笑着回答,直送出了大門,親眼目送着大喬翻身上馬後,雙方這才依依不捨地舉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