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天,很藍,雲,很白。

水面上冒着淡淡的白煙,映着山水。

范予葵呆愣地看着氤氳的水面。

溫泉?

兩個字竄出腦海,她全身無力的讓左荊抱下馬,遲疑的碰了碰泉水,溫熱的水溫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就是他不顧她的意願,策馬狂奔的原因,只為讓她洗個熱水澡!原來這男人也有可愛的地方。

她回過頭想尋找那條頎長的身影,可……沒人!

「左荊?」她叫喚著。

「地上有個包袱,裏頭放了一套替換的衣裳。」左荊的聲音不知從哪冒出來。

她左瞧右看的,除了一大片樹林和一匹黑馬外,哪還有他的蹤影。

「你在哪?」

「幾裡外。」

「幾裡外?!可是我聽得到你的聲音耶。」她拿起地上的包袱。「該不會是什麼千里傳音吧。」武俠小說里很流行這一套。

她笑了笑,忽地停住,發現自己竟然還有心情說笑,這代表她開始接受這個事實了嗎?

「算是。」又傳來這句話。

呵!居然被她歪打正著。

算了,先洗個澡吧!脫下睡衣及底褲,她緩緩步入泉水中,熱氣溫熱了她的心,穩定了她紊亂的心情,放鬆疲憊的身子。

「你跑那麼遠做啥?」她明知故問。

「未出嫁的姑娘家是不能隨便讓男人瞧見身子的。」

「我以為我們是夫妻。」范予葵洗著頭髮,笑着揶揄。

水聲嘩啦,過了好一會兒,樹林間才又傳來聲音。

「東熊是個獵戶,在二十歲時娶了小他五歲的阿美做媳婦,生活雖然簡單,倒也平順和樂,直到三年前張婆婆為阿美生不出孩子而着急,便同阿美商量讓東熊納妾,誰知阿美無法忍受一夫二妻,便毅然離家。東熊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氣得跟張婆婆大吵一架,隔天一聲不響的也收拾包袱離開了。

「事隔一年後,他才託人送信給張婆婆,說他要去尋回愛妻,並強調絕不納妾。可是,在東熊離開的這段日子,張婆婆思子心切,將送信人誤認為親生兒子……」

范予葵撥著水,聽著前因後果,打斷他的話道:「你是那個送信人?」

「對。」這女娃兒還算聰明。

「你陪着婆婆多久了?」

「兩年。」

掬起一瓢清水,溫熱的水流滑過髮絲和臉龐,浴著臂膀滴落湖面。

她知道他不多話,但沒想到他心腸這麼軟。

在二十一世紀有誰還願意這麼做?她搖頭淡笑,別人會怎麼做她是不清楚,但至少她就不會,不,是想都別想。

是現代人沒有同情心嗎?她聳聳肩,沒有答案,就如同她為何會跑到唐朝來般無解。

反正既來之,則安之,現在重要的是該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紀。

或許,她得找個月圓星稀的夜晚,回到那大瀑布的上游,拜託路過的人將她推下去,或者她自個兒跳下去,說不定下一秒,她就能躺回自己柔軟的大床了,

嗯,這方法滿可行的,就這麼辦吧!她重新燃起希望,愉快的撥著水,難得來古代一趟,先玩玩再說吧!

可是,總得有個安身之所吧!思及此,她抹了把臉。「我在這兒舉目無親的,你能收留我嗎?當然,我會扮演好阿美的角色。」

「你現在想臨陣脫逃也來不急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找到地方住羅!她暗暗高興。

濕透的髮絲貼在胸前,她暢快的泡著溫泉,看着煙霧緩緩上升,聽著山風吹拂枝葉發出的沙沙聲,真是一大享受啊!

或許溫泉真有放鬆身心的功效,瞧~~她方才頭痛得快爆開了,現在倒是很快活,嘴裏不覺哼起輕快的曲子,優美的旋律隨著夏風回蕩在林間。

左荊倚在樹榦上,聆聽著清脆悅耳的音調,神情難得的放鬆。

范予葵興緻高昂,一曲唱畢接着一曲,直到頭有些昏沉才萬分不舍的起身穿衣。

拿出包袱里的上衣,她興高采烈的在身上比對。嗯,這料子摸起來還挺舒服的,有淡淡的檀香味,這衣裳應該是阿美的吧?沒想到她的身材跟她差不多……可是也太多件了吧!古代人的衣服都這麼繁瑣嗎?

她不由得對那疊在一塊的衣物皺起眉頭。她只認得肚兜跟褻褲,其他的就叫不出名字了。

伸出纖指勾起雪白肚兜,她仔細地看了看,而後努努嘴。叫不出名字沒關係,會穿就好。

將肚兜綁上線後遮住胸脯,然後快速穿上褻褲,接着套上兩件式上衣,再來是長裙,腰間紮上絲帶……嘿,大功告成。

「左荊,你快出來。」她笑盈盈的叫着。

聞言,他大腳一點,輕鬆地在樹叢間飛躍,直見到泉水輕煙才翻身而下,穩穩地落地。

「你嚇人啊!咻的一聲從天而降。」范予葵邊說邊拍著胸口。

真不知誰才是被嚇到的那一個,眼前的畫面讓左荊不由得僵在原地。

洗去一身臟污的范予葵,清雅秀麗的讓人移不開目光,紅撲撲的面頰白皙潔凈,那窄袖短襦彷佛是為她量身訂做般的合身,若非她那雙靈動的大眼,他還真認不出是她呢!

「這是做啥用的?」她拿着一條紗羅,在他眼前隨意晃兩下。

「帔帛是讓你搭在肩上的。」左荊接過紗羅,將它盤繞在她兩臂之間。

「好不好看?」她衝著他笑,現寶似的提起長裙,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晶亮雙眼閃著俏皮,輕薄的帔帛隨着她的舞動飄揚,仿若天上仙子般動人。

有一瞬間,他幾乎要這樣以為了。

「哪兒不對嗎?」他黯沉的眸子,讓她手足無措的東摸西摸。很好啊!衣服沒穿反,絲帶有繫緊,扎得完美無瑕,若是硬要挑剔,大概就是她半濕的頭髮了。

「沒。」一切都很好,應該說好過頭了。左荊緊抿著唇,牽過馬兒,俐落的翻身上馬,然後提勁一拉,輕鬆的拉她上馬,將她安置在身前。

「該回去了。」

這時范予葵才發現,馬兒是黑色的,烏亮滑溜,溫馴得彷彿有靈性般。

她愛不釋手的撫摸馬背,衝著他笑問:「它好漂亮,叫什麼名字?」

「金印。」

小手順著馬毛來回撫摸,掌心有微微的刺痛感,金印似乎比一般的馬兒來得高大強壯。

「捉好。」他說。

喔,她鬆開馬鬃,改抱住左荊結實的腰身。

左荊垂首,有絲怔仲的看着半濕的頭顱靠在自己的胸膛緊緊貼著,本想要她別這麼靠近,但薄唇開了又合,始終沒說出口。

「我穿這樣不好看嗎?」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她耳畔鼓動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有一瞬間,他的心跳似乎加快了。

「好看。」

「金印走路有聲音,是不是有加馬蹄鐵。」嘻,剛才他稱讚她呢!她小臉微紅。

「對。」

「你好暖哦。」抱起來好舒服。

男女授受不親,其實她不該抱着他的,可是她的雙手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般,很自然的就環上去了。

直到抱了,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但是仍然不想放手。

她的視線沿着手臂攀升,在左荊頸上的喉結處停住,其實他很結實,不像外表般瘦弱,連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還有他的手掌,很大很溫熱,剛剛拉她上馬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

那熱度,就像烙鐵印在手上般揮之不去。

「你的體溫好高。」熱氣透過布衣傳到她的頰畔。

左荊沒回話,雙眼直視前方,穩穩駕馭著馬兒。

怪了,光是這樣看着他,她就覺得口乾舌燥,心跳紊亂。

「我口好渴。」

「我以為你肚子比較餓。」

是啊!她餓得想一口氣吃掉他!

喝!她在想什麼啊!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到般,她心慌的連忙抽回手,誰知力道過猛,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墜馬。

左荊眼明手快的將她攬回懷裏,口氣不善地道:「你在做什麼?!這樣很危險。」

「嘎?」她尚未從方才一閃而過的想法中跳脫出來。

「很危險!」他臉色微怒。

「我知道很危險。」那可怕的想法當然危險,這代表她有點喜歡他嗎?

「知道還不捉好!」他說。

捉好就捉好,瞧他臉臭的,好像她欠他幾百萬似的。

於是,她乖乖的抱緊了他,緊到兩人之間不留一絲空隙。

還好她只是「有點」喜歡他,不是「非常」喜歡,真是萬幸!她可不想留在這兒當古人。

瞧她似乎很害怕,剛剛他是不是太凶了?

不由得,他空出一隻手,揉揉她的小頭顱,像在安慰,又像在道歉。

她努著嘴道:「我好餓。」

「快到了。」他輕柔地拍拍她。

當她是寵物啊,還拍頭咧,那她是不是要學幾聲貓叫來撒嬌?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不行,她錯亂了,RPC玩上癮,竟然想學起貓來。

討厭,都是他害的。

圓圓的月兒西移,月光迤邐進屋。

木屋裏,靜的可以。

「你睡了嗎?」范予葵輕問坐在桌旁休息的左荊。

左荊依然背對着她,動也不動。

「左荊。」她又輕喚了聲。

仍是一片安靜無聲……

范予葵下了床,繞過桌子,躡手躡腳的坐到他對面的木椅上,為自己倒了杯茶。

哇,他坐着也能睡,真是太厲害了。

涼涼的茶水滑入喉,驅除了她一身的燥熱感。

她擱下木杯,正大光明的打量他。二十一世紀裏俊男美女如雲,可是她就沒見過比他好看的,那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光潔的下巴,和薄薄的唇瓣……光是這樣望着他,她就又開始口乾舌燥起來。

啜了一口茶,視線在他身上溜了幾圈,最後停在他合起的眼上。他的人明明不若外表無情,卻老是擺張酷臉,那雙漂亮的眼睛更是不帶溫度。

盯着好一會兒,她有點累了,揉着酸澀的眼,懶懶的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窗外夜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左荊無聲的張開眼,神情複雜的凝視她。

其實他一直沒睡着,即使有,也在她起身的瞬間醒了。

感覺到她在看他,肆無忌憚的直盯着他瞧,可他沒出聲制止,只是不動聲色的感受那彷彿有溫度的目光。

她實在很怪異,不論是先前的衣着還是行為舉止,就連說的話也很莫名其妙。

陽明山?手機?台灣?

他真的沒聽過,但她卻哭得肝腸寸斷,那些東西很重要嗎?

眉頭微挑,看着她像嬰兒般毫無防備的睡顏。

她應該是個孤兒吧!他猜。

一股沒由來的憐惜無預警的竄上心頭,緊箍着他,就像她今早的擁抱般,他的喉嚨發乾,被動的接受這股陌生的感覺。

睡夢中的她因冷而縮了縮身子。

左荊輕柔的抱她回到木床,替她蓋上薄被。

范予葵……

他輕喚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似要鑿進內心深處。

在尚未搞懂那股莫名的情緒波動時,他低頭吻了她的唇……

薄唇才一沾上,便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倒抽一口氣,連忙退開。

他複雜的眼神讓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緒為何,突地,他斂容,轉身離開。

屋外艷陽高照。

范予葵將袖口拉高至手肘處,仔細的清洗青菜。

小屋後有一大片菜園,老婆婆在那裏種植各種蔬菜,除了自給自足外,多餘的還能賣錢呢。

她抹去額上的汗珠,將清洗過的水倒掉,分神瞥了眼一旁,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真的很不對勁!雖然還是那副酷酷的表情,可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

從起床至今,他沒給過她好臉色,當然,好臉色不是指非得對着她狂笑,而是之前那種很淡,淡到幾乎感覺不到情緒波動,就是……唉,該怎麼說呢?

例如,之前她掉淚時,他沒說話,但是安慰的動作卻很溫柔;還有,她大笑時,他嘴角沒動,可是那深邃的眸子會一閃一閃的,隱隱浮現出笑意。

可是現在呢?

瞧他一桶又一桶的從井裏打水上來,唇緊抿著,顯得剛毅又嚴肅。

她深吸一口氣,忍不住開口:「你在生氣啊?」

「沒有。」打着水的身影一僵。

「不像。」她說。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逕自提着水桶轉入馬廄,沒再搭理她。

一會兒後,便聽見嘩啦啦的沖水聲以及金印踏步的馬蹄聲,她悶悶的看着馬廄,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生氣。

有點煩,她抓起菜葉,啪啪啪的丟到竹簍里,用力的甩兩下,像在泄忿似的。

既然他不想跟她哈啦,那就算了!

「娘,菜洗好了,擱在這兒。」說完便要出去。

「等等。」張婆婆從爐灶後采出頭來。「幫我叫東熊進來。」

范予葵滿臉黑線條。「我可以幫忙啊。」她現在不想靠近那個冰塊男。

「我老是點不着火。」

生火有何難。她蹲在灶前,看了看裏頭的細枝木柴,小手一伸。「打火機。」然後僵住。笨蛋,哪兒來的打火機。

「我想……還是讓東熊來好了。」范予葵扯著嘴角,垂頭喪氣的定出去。來到馬廄前,她對著左荊的背影大喊:「婆婆找你。」

聞言,他放下手邊的東西,面無表情的繞過她,當她不存在般。

范予葵呆站在原地,用眼角覷着他,絞著帔帛。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疏離得讓人難受,即使隨便應個聲也好過不說話啊!

一會兒後,左荊凜著面容返回馬廄。

范予葵受不了的轉身欲走。

「去哪?」他終於開了口。

「隨便,省得礙到你。」她往樹林裏走,用力的踏着步,悶死了,她需要透透氣。

「樹林裏有很多野獸,如果你不怕大可以走遠點。」他譏諷的提醒。

往前走的步伐突地停住,兩三秒後,她直衝到他面前。

「我是哪裏惹到你啦?明知危險還叫我走遠點,你就不會拉住我嗎?」一股火氣湧上,她戳着他的胸膛說。

「我有提醒你。」他平淡的開口。

「提醒就夠了嗎?」她插著腰,開始賴皮。「我要你拉住我——等一下,昨天我離開時,你怎麼沒說有野獸?」害她還不知死活的在樹林裏亂竄。

「忘了。」

「好一句忘了!吼,我想起來了,落水那天你還把我一個人丟在樹林裏。」她拔聲尖叫,翻起舊帳。

左荊挑起一道眉,有趣的看着她。

「說話啊!」她捶了他一下。

「你有受傷嗎?」

「沒有。」

「有少塊肉?」

「當然沒有。」

「那不就得了!」他的心情忽然轉好,撿起刷子,好整以暇的梳理馬鬃。

「你——」她說不出話的直跺腳。

「幫我提桶水來。」他說。

「你不會自己提啊!」她睨了他一眼,雖這麼說,仍咚咚咚的鮑出去,提了桶水進來。

哇咧,重死了!她提得東倒西歪的,水都溢出了大半。

他看到後,好心的接過手,揶揄道:「沒吃飯啊。」

「是啊,正等你喂呢,『相公』。」嘖,敢取笑她,之前的帳都還沒跟他算清楚。

聞言,左荊一頓,轉過頭繼續刷著金印。

吼~~又來了。「幹麼不理我?」她蹙眉捉住他拿刷子的右手。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左手接過刷子繼續梳理。

她的視線隨着他的動作上下移動,一下、兩下……眼珠子滴溜溜的從刷子移到他的俊顏,半晌,她眯起眸子,踮起腳尖湊近他。

哦!這男人在不好意思耶,臉都紅了。

「你很熱嗎?」她捉起他溫熱的大平貼上自己的臉頰。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戲弄他,想看他難為情的樣子,果然,那可疑的紅潮開始蔓延。

「有點。」他抽回手,同時退了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也覺得有點熱。」她假意掮著風,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你娶妻了沒?」問完,她就呆了,被自己的問題嚇到。

左荊刷著馬,動作僵硬,幽黑的雙眼莫測高深。

「沒有。」

聞言,她的唇上揚了,喃喃說了句:「我喜歡你。」

左荊聞言一震。「什麼?」

她吞了口唾液,理智在瞬間恢復。「沒有,我說我喜歡馬。」

「馬?!」他質疑的重複著。

「對啊,馬。」

他臉一寒,咬着牙怒道:「最好是馬!」

看到他難得憤怒的模樣,她竟好心情的想唱歌,這一刻,她知道自己真的喜歡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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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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