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極西扔下聖史蒂芬教堂里數百名賓客,將價值何止數億元的各式稀物珍寶拋之腦後,衝出教堂,大聲用德文喝叱聖史蒂芬廣場上的警系了——
“封鎖四周道路,看到一個六尺兩寸的東方男人手上抱着一捆黑布的馬上攔下來。”
廣場上的鴿群受到驚嚇,群起振翅咯咯高飛,接收到命令的警察快速持槍移動,極西仁立在廣場上,四周吵雜紛鬧的聲音盈滿他的雙耳,然而,他的世界卻彷彿靜止,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憤怒燃盡他的理智,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侵襲了他的神經、用化他的力量,讓他無法正常思考,他知道用這套對付權北是沒用的,可是他迫切的必須做點什麼平衡出自己,否則他會不停的想起她。
他的腦袋中因充滿紫芙的模樣而空虛,他的胸口因失去她而疼痛不已,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空虛和疼痛。
一個警司以為拍賣會發生槍殺,滿頭大汗的迎向前,詢問極西需要什麼幫助,他卻恍惚得罔若未聞。
“你瘋了嗎?”倫恩跟隨在他身後跑出教堂。抓住他的肩膀就是一陣搖晃咆哮:“你不想賣,有其他的辦法,幹嗎在這麼多人面前把她變不見,你知道嗎?裏面快發生暴動了,我——”
極西冷不防給他一記右勾拳,“我是瘋了!”
倫恩一抹嘴角破裂滲出的血,看着他冰冷得像刮大雪的表情,失聲怪叫,“難道不是你?人不是你
不等他說完,極西轉身往教堂內走去,他思立即從地上爬起跟在他身後,極西卻回過頭,口氣如冰,“跟警方說只是玩笑,要他們停止搜索、不要驚擾了各幫派的保鏢和各國護送政要來的探員。”
倫恩趕緊點頭。他看着極西凜然神色,不禁佩服眼前的這個男人,在最短的時刻,他已經恢復理性,剛剛的驚慌失措像是不會發生。
極西回到教堂內,親自主持已經混亂成一團的拍賣會,他以幽默冷靜的口吻安撫所有人,並表示剛才僅是一個表演,一場魔術。
暗黑拍賣會熱鬧落幕,極西卻沒有一着往常的關起瓦林格對區的別墅書房大門撥算盤清算盈利,他把自己泡在卡爾廣場上的博物咖啡館裏,坐在靠窗的位子,從早到晚。
對維也納人而言,咖啡屋是令人喜愛的場所,但是對倫恩來說,極西不喝紅酒改泡咖啡屋的意義,比天塌了還嚴重。
極西是在葡萄酒堆里長大的,酒之於他只會越喝越清醒,相對的,只要他、心情不好,恐怕就是咖啡中毒的前兆。
一把奪下他手上的咖啡,倫恩氣急敗壞,“你想她就去追啊,整天關在這裏做什麼?”
極西瞟了他一眼,招來侍者再點一杯。
“這是第幾杯了?你自己說,你明明就很在意她,為什麼不承認?!”倫思瞪着侍者送來的熱咖啡,大肆怒罵。
極西聽若未聞,偷懶的看着眼前的國際象棋局,舉止動了一着,“將軍。”
坐在他對面的大學教授搖搖頭,推開椅子站起來,“我輸了,甘拜下風。”在桌上放下五百先令后離開。
“你說。”極西冷笑,突然抬頭對倫恩說,“這些錢可以買多少杯咖啡?”
倫恩氣到不行,“你沒救了!”
他忿忿不平的走了,第二天,他又來了。
極西只對他說了一字,“滾。”
現在,倫恩已經站在這裏三小時了,他—一報告此次拍賣會每一樣貨品的購人價和賣出價,試圖刺激對數字極度敏感的極西,但是極西凝望着窗外對街分離主義建築,對他愛理不理,咖啡屋裏談天的聲音,煙熏的濃重味道,簡直快把倫思給逼死了。
接了一通手機來電后,倫恩眉頭打結的說:“有個壞消息。”
極西還是不理他。
倫恩挑了挑眉,故意賣起關子,“有一個在暗黑拍賣會出現的人要見你。”
極西的手指動了下,不過還是沒回頭。
“那個人跟紫小姐有相當的關係,十分相當。”倫恩斯條慢理的說完,“如果你沒興趣,那我滾蛋了。”
“慢着。”極西抓住倫恩的肩,眼眸陰沉沉的,“把話說清楚。”
倫恩露出“我就知道你很在意”的表情,悠悠然的說,“是。”
“先生。”一個小男孩跑到桌旁打斷倫恩的話,“請問你姓……”小男孩歪着頭掙扎了下,然後不甚標準的發音說:“冰川先生嗎?”
“我是。”
小男孩笑得很開心,“有一位先生要我將這個交給你。”他撂下一張紙,蹦蹦跳跳的走了。
極西攤開看,倫恩也跑到他身後跟着看,一行中文寫着——
城堡劇院.費戴里奧。
“什麼意思?”精通德文、英文、意大利文、法文等多種語言的倫恩偏偏就是不懂中文。
“要你滾的意思。”極西面無表值的讀了紙條,倏地瞪向倫恩,陰冷傲慢的一笑.“你敢跟來,我就殺了你,·
倫恩頓時眼巴巴的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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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劇院,奧地利國家劇院,意大利文藝復興型式建築物,雄偉壯麗的門廊及浮雕,巨型雕像及拱形突出門面,將奧地利。歷史音樂之都的磅磚氣度表現無遺。
演奏廳內,女高音悅耳的引吭高歌,費戴里奧是今晚演出的歌劇曲里,是貝多芬居住在維也納的巴司變拉第之家時的作品,但是傳着廊柱而立的極西沒有欣賞的心情,他眺望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車輛。
“你很聰明,沒有做無謂的行動。”極北像幽靈般突然出現在他身旁。
極西冷笑,“人呢?”
“我不能說。”極北聳聳眉,“但是她很平安。”
“人呢?”極西扭住極北打得丟七扭八的領帶一咬牙切齒的問。
“這次衝動的人是你不是我,怎麼,才多久不見,變得這麼沉不住氣。”極北沒掙扎,笑得得意洋洋,“師父的欠債還得怎樣?對方開了什麼任務給你啊?”
“少廢話,我不是來跟你閑話家常的。”極西逼近,手握得更緊,
幾乎把比他還高的極北提起。
極北輕而易舉的化解極西的鉗制,反將他摔了一記,“我也不
是。”不過是基於兄弟的情誼,他有義務來說一聲。
極西怒瞪他,“你和紫是什麼關係?”
那樣嫉妒憤恨的眼神讓極北捧腹大笑。
極西更加怒火中燒,他翻身而起,一記直拳被極北大掌握住。
極北皺起眉,“你幹嗎?”
“你不答,我用拳頭問!”語畢,極西更凌厲的出招。
極北失笑一揮拳以對。
極西一向是四人中頭腦最清醒、最理智的一個,可是他居然氣得連自己是四人中武藝最差的事實都忘了。
想打架?找死吧!
極北把他打得眼腫口角破,氣喘吁吁的倒在雕像上,他咪起眼,口氣不善,“夠了哦?”
極西陰鷙的眼半瞬不移的盯着極北,恐怖得像是隨時會再撲上來。
他那樣子,讓極北忍不住同情起他。
冰川極西耶,吸錢鬼轉世投胎的傢伙會讓人覺得同情?!極北嘆了聲,“她在哪裏,我真的不能說。除此之外,你想問什麼?”
“你們是什麼關係?”極西問話的口氣酸得像是捉姦的丈夫。
“朋友。她幫過我,所以我答應救她。”如果不是紫芙,他心愛的
人不會追上他;“還有呢?”
“她的名字。”
極北哈哈笑了聲,她沒告訴他?但是一接觸到極西的眼神,他趕緊悶着笑回答:“紫芙。”
果真是紫芙!他急切問:“她手上有紫芙玉嗎?”
“紫芙玉?那是什麼東西?玉佩嗎?”極北安眉,“我聽都沒聽過。”
“那算了。”極西不耐煩的停止這個問題,突然又問,“紫芙,……她和羅伊是什麼關係?”
“什麼什麼關係?哪裏來這麼多關係?”極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
極西受不了的閉了閉眼,靠着白色廊欄煩躁的爬着頭髮。
“我能走了吧?”他愛人還在等他呢!
“滾”
極西滿腦袋的混亂,見過極北后,他的心情並沒有變輕鬆。他把自己關在瓦林格郊區的別墅書房面對一堆帳冊,試圖讓自己冷靜,卻依舊心急如焚的想要追她回來,可是,抓到手后又如何?賣了她嗎?
不,他絕不會讓任何人碰她,光是想到她的確有可能是羅伊的女人,他就快氣炸了,那麼他追她做什麼?
這種快把他逼瘋的情緒又是什麼?
“我知道她在哪裏。”倫恩推開書房的門,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進來,“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因為你很冷靜嘛,還一副無關緊要繼續算
錢,我以為最起碼你也會派人找找她啊之類的,結果你這個冷血動物——”
“說。”極西拷住他的脖子,“她在哪裏?”
這才對嘛,才有點像人的樣子嘛,倫恩鬆鬆喉嚨,“我怕她又逃了,所以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就是那個項鏈,只要她還沒離開歐洲就追蹤得到。”
極西收手,跌坐進皮椅中,思緒更加混亂。
倫恩看着他,居然有點同情了,他嘆了聲:“現在你知道了,追不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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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芙搭歐洲長途火車抵達羅馬,再轉意大利的國內火車到佛羅倫斯。
一月末了意大利的冬天十分宜人,不復見維也納積雪的情景,那股暖和的氣息卻無法祛除她從冷備處所帶來的寒意。
換上輕便的休閑衫搭牛仔褲,她將長發紮成辮垂在肩背上,經過大教堂,她轉往廣場南邊的卡拉烏理街,那是一條商店街。
她微笑的朝街上的花店打招呼,“嗨,馬太太。”
“哎,是紫小姐。”胖胖的馬太太驚喜,擱下手上的花束,在圍裙上一抹濕手,露出和藹的笑容,“你好久沒來了。”
“我媽媽好嗎?”紫芙隨手拍起一朵小雛菊,放在鼻端嗅聞了下,隨即又綻出笑靨,“好香啊。”
“那朵花送給你。你擔心母親,為什麼不自己上去看看呢?”馬太太體諒的拍拍她的手,“我烤了些餅乾,待會和咖啡一齊送上去給你們。”
穿過花店,上二樓,紫芙推開轉角的房間,她的笑容黯了黯。
不意外為何童年時父親總誤認她,因為她長得實在像極了母親,差別只在於時光在母親的臉上身上留下痕迹。母親依然纖瘦若當年,五官輪廓不曾改變,但是肌膚卻鬆弛枯黃不再有彈性,臉上滿皺紋,雙手骨瘦如柴,皮膚長出老人斑。
紫芙玉正坐在鏡台前梳頭髮,見着了女兒,並沒有太大的情緒,她露出困惑的神色,“請問你是……”
紫芙透過鏡子看着她,“我是小紫,你忘了嗎?”
紫芙玉眨了眨眼,露出抱歉的微笑,“對不起,菲力普雇來的女僕太多,我無法—一記住名字,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她靜靜的說,將手上的小雛菊放在梳妝枱上,“送給你。”
“好可愛。”紫芙玉捧起花朵,露出少女般的開心表情,“是菲力普送我的嗎?他來看我了是不是?”
紫芙強迫自己從喉嚨逼出聲音,“不是。”
紫芙玉瞬時失望落寞,紫芙不忍,又說:“他忙完手上的工作很快就會來看你,等夏天一到,他會帶你一同坐渡輪游多瑙河。”
“真的嗎?”見紫芙點頭,紫芙玉拍着手,就像做白日夢的小女孩般快樂,她揚着裙擺旋轉,“那我要去米蘭和巴黎看服裝秀,先準備好漂亮的衣服,等着他來接我。”
紫芙看着她,淡淡的悲傷就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
她永遠也無法告訴自己的母親,菲力普不會來了,就像她永遠無法讓她了解,她是她當年遺棄的女兒。
她的母親因年老色弛遭受菲力普的冷落而獨居在希臘鄉間,當紫芙找到她時,她已經是這個模樣了,永遠停留在備受寵愛的年紀。
於是她帶着母親離開。卻不知為什麼,菲力普突然開始大肆尋找母親,就在此時,她的行蹤被黑手黨的羅伊發現,羅伊威脅她,她只好成
為羅伊的幫手。
如果她沒有為羅伊執行任務,就不會遇上那個可惡的男人,她的心就不會如此疼痛。
她複雜的眼神望着母親。欲言又止,最後她艱困的喊了聲“媽”
紫芙玉依然哼着歌繞圈圈。
“媽!”她放聲大喊。
紫芙玉停下,緩緩的轉過身,充滿疑惑不解的表情望着她,“你叫我什麼?!我是玉夫人。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看着她全然無視的眼,紫芙的心很痛,她多想撲進母親的懷抱痛哭,但是她母親根本就不認識她。
“下午茶時間。”馬太太端着托盤笑嘻嘻的上來。
“嘩,好香啊。”紫芙玉撩着裙擺坐下,就像英國的貴婦般優雅,“馬太太的手藝越來越進步了。”’
“過獎了,玉夫人。”馬太太已經很習慣這樣哄着她了。
但是紫芙卻受不了,她無聲抹去眼角沒有落下的淚,“你們用吧,我出去走走。”
馬太太喊她,紫芙沒有回頭。
她越走越急,到最後變成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到她喘息着停下來時,她正站在古老的舊橋上。
她抹着自己的臉,才發現臉頰上是濕的,她哭了。
心中埋藏着的苦楚一擁而上,讓習慣逞強的她無法招架。一旦堅強的心防潰堤,酸澀的淚液向控訴般責難她,責難得她無法假裝。
而不能訴諸、不能傾訴的氣悶,讓她的胸口像是哽着熱鐵塊,她四周的空氣全是不被了解,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紫芙閉了閉眼,背靠在舊橋的護欄邊。一手捂着嘴呼吸急促,她在心底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哭。
但是她很苦啊。
何處才能找到一個肩膀依靠?何處才是她可以盡情宣洩情緒的出口?。
不能。不可以,她只能說服自己冷靜、勇敢。
她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用尖銳的言語強壯自己,卻怎樣也無力避開,像是宿命般——他掘了一個坑,她便傻傻的跳下去了。
紫芙掩面,不能自己的諷刺嘲笑,結果她和她的母親又有什麼不同,都是被男人耍着玩。
他說,很好玩。
對他而言。她只是他茶餘飯後的遊戲,等遊戲結束,他就將她換上透明的薄衣用高價拍賣出去。
對視錢如命的冰川極西來說,她不過是一件貨品。
一件以華麗裝飾,供任何人玩賞的貨品,沒有太大其他的意義。他可以輕易拿捏她的情緒,在不損及貨品完整度的前提下。
越是這樣想,她越無法自拔的自傷,以往利用他人的傷害成長的把戲一下子不管用了,她想着他的一字一語,痛恨着自己的軟弱卻又無法制止想他。
痛恨自己的肌膚記着他碰觸的感覺。后恨每一連吹過來的風都像那個夜晚般醉人,醺得她失去分寸。
而他的面孔、他的表情一直重複又重複……
煩死了!.
紫芙轉過身去,睜眼看着橋底悠悠綠水,結果湖上水面卻又浮上他的面孔,她氣得頭一甩,拉掉髮帶垂頭喪氣的爬着混亂長發,拚命的要自己別再想他她應該要咒罵他,而不是想他!
忘記了吧,全都忘記了吧。
只要忘記了,就不會一直記掛着,只要假裝不曾發生,那她的靈魂、她的.心悸就會恢復常軌,不再用動。
忘了吧……
深呼吸再深呼吸后,她立好了決心,也相信自己一定辦得到,於是表情恢復平靜,調勻氣息轉回身。
方才始眸,一道人影緩緩映人眼帘,讓她乍然初雷般。
她又不能呼吸了,瞠大眼,懷疑自己的視神經是否出了問題。是思緒出賣了她?還是她和母親一樣病人膏盲產生幻覺?
他就站在她面前,冰川極西,不到十步的距離。
在那一瞬,意識他的存在,這讓她頭腦一片空白不能思考,而他專註的凝視着她,並沒有逼近。
你是假的一樣。
扶着石欄、她怔怔的望着他,時間沉靜了下來。
他很瘦很高,穿着白色襯衫搭黑色西裝褲。分腿而立,深紫色的柔軟頭髮隨風揚起,深紫色的眼眸不帶任何情緒的鎖住她,讓她無法轉移視線。幾次見到他,他總是穿着淺色系的衣服,這讓他看起來挺拔的身軀顯得纖細而無害.就像是英國體格單薄的體貼紳士,然而這只是一種用來欺敵的偽裝。
她知道他的手腕有多強壯,她知道他的心腸有多僵冷。
幸而他的長相十分平易近人,他有一雙朗朗劍眉,上揚的眼角就像把刀似冰冷,唇長而薄,卻不常笑而緊抿着,偶有微笑也是嘲諷,僅稍稍勾起就破壞了清俊的模樣,一轉為邪惡。
在陽光下,他白皙的肌膚幾乎轉為透明,就在紫芙以為一切不過是錯覺時,極西動了,他舉足往前邁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