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女孩算不上特別的漂亮，卻有一股清新純稚的氣質。
她清麗的瓜子臉此刻緋紅一片，神情除了有些許尷尬，倒還算鎮定，任由懷裏的少年盡情哭泣。
毫無疑問，她就是俊荃喜歡的女生吧?
薛庭楓遠遠的站住腳步，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倆。
雖然他不知道俊荃為何事傷心痛哭，但，像俊荃這種凡事藏心底的男生，會這樣一反常態的將情緒宣洩出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個女生，俊荃對她是非常的鐘愛和信任吧?不然也不會這樣緊緊抱着她，痛哭失聲。
“俊荃，好了，別哭了。”
方小雅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兩道銳利的目光正緊盯着自己，她心急如焚地瞄了一眼腕錶。
老天，時間怎麼飛得這麼快，她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俊荃，我趕時間耶，你能不能別哭了啊?”她耐心地勸道，同時試着扳開他緊箝住她的手臂。
“我真的必須走了。”她充滿歉意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飽受失戀打擊的莫俊荃，情緒異常的激動，思維一片混亂，講話也不再井井有條，“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開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說!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為什麼!”
方小雅苦笑。殘忍?如果害她遲到而丟了家教工作，那才叫殘忍!
不過，仔細一想，她也知道莫俊荃這些話並非針對她。
她猜測，莫俊荃剛才一定是遭受到紀蕾的拒絕。
唉，這些男生怎都那麼傻啊?紀蕾是全校出了名的Heartbreaker，以愛情為遊戲，以傷男生的心為榮，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男生前仆後繼的任她玩弄?
“莫俊荃，你就看開點，男子漢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這種遊戲並不適合你。”方小雅蹙着眉勸說。
儘管她說這些話是出於一片好意，但，因為她太迫切的想要脫身，口氣不由得就急躁了些，聽在旁人耳中，便變成了另一番意思。
“遊戲?你指的是什麼遊戲?”薛庭楓大步向前，冷冷地開口。
本來，他對她第一眼的印象還算不錯，現在卻一瞬間推翻了。單聽他們的對話，就知道她是令他弟弟傷心欲絕的禍源。
方小雅愕然抬眼。嘩!哪裏冒出一個這麼帥的男人?
“你是誰?”她詫異極了。
今天她好像特別有異性緣，真詭異!
她瞠大了眼睛，只見這個帥哥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扶住莫俊荃，沉聲問道：“俊荃，你不要緊吧?”
“原來你們是認識的?”太好了，她終於可以脫身了!
“我們不但認識，而且關係匪淺。”薛庭楓冷聲說道。
方小雅怔住，是她太敏感了嗎?這男人好像對她有一股敵意耶!
算了，她也沒時間去理會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既然這樣，他就交給你好了。”她連忙把這個燙手山芋推給他，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對於跟她僅稱得上是泛泛之交的同班同學莫俊荃，她覺得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胸前的衣衫都被他哭濕了，如果再為了他遲到而把工作丟了，又有誰會來安慰欲哭無淚的她?
“跑得還真快!”薛庭楓冷哼了聲。
***
“你沒事吧?”薛庭楓一臉擔憂地注視着弟弟。
從咖啡廳出來之後，莫俊荃勉強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但，從他慘綠的臉色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非常的沮喪、低落。
一路上他緊咬住唇，一言不發。
薛庭楓把車子開到海邊，希望在遼闊的大海前，他能敞開心扉，把所有的不愉快統統拋進海里。
莫俊荃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車裏，雙眼空洞地直視着大海，強勁的海風從車窗灌入，直擊他無表情的蒼白臉孔。
“我真傻，竟然以為她會喜歡我……”他以一種非常遙遠的聲音，緩緩地說道：“她開始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多情，處處關心我，可是為什麼突然之間說變就變?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
薛庭楓蹙着眉心，看來，俊荃受的傷害非常深。
而那個女生這麼做，根本就是在玩弄別人的感情。
遊戲!這就是她口中所指的遊戲吧?
她知不知道，玩弄別人的感情，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他真希望老天有眼，終有一天讓她得到報應，讓她嘗到一千、一萬倍的痛苦!
“她走進我的生命，像個天使那樣，幾乎令我重生，但是，沒想到，她卻這樣狠狠的踩了我一腳……”莫俊荃難過至極，哽咽地說不下去。
“俊荃，別難過了，這樣的女生不值得你為她傷心。”薛庭楓儘力安慰他，勸導他。“相信我，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對象。”
“可是我只喜歡她啊!”莫俊荃痛苦吶喊。
“俊荃!”
“就算她把我的心撕裂了，把我的尊嚴踏碎了，我還是沒辦法不去喜歡她。”莫俊荃捂着心口，流着淚說：“我是真的很愛很愛她!沒有她，我覺得生不如死……”
“俊荃，振作一點!”
薛庭楓心裏一驚，他可別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來才好。
“只是失戀了，又不是世界末日。俊荃，振作起來，天涯何處無芳草，以後你一定會遇到值得你去愛的女孩。”
“不會的，沒有女生會喜歡我的!”莫俊荃神情悲憤，捏緊拳頭，用力捶打自己的腿，“她說得沒錯，我是個沒人愛的瘸子、是個窮光蛋、是個病鬼!是我自己太差勁，是我配不起她……”
聞言，薛庭楓黑眸一冷，怒氣鬱結在心頭。
瘸子?她竟然當面說他是個瘸子!?可惡!他絕對饒不了她!
“俊荃，你聽我說，不要再想她了……”
然而，不管他如何費盡唇舌的勸說，莫俊荃還是沉溺在悲傷激動的情緒中，而且對那女生的迷戀，似乎一點都沒有稍減。
見他如此執迷不悟，薛庭楓長嘆一聲。
他決定了，明天要去找那女生談一談。
如果她愛錢，再多的錢他都可以給她，只要她令俊荃快樂起來……
***
第二天一大早，就傳來俊荃自殺身亡的惡耗。
薛庭楓還來不及有所行動，這件悲劇就這樣發生了，一切快得令他措手不及、無法接受!
他匆匆趕到醫院，未踏入停屍間，便已聽到一陣令人聞之鼻酸的悲泣聲。
“莫莉姨……”他扶起哭倒在冰冷屍體上的婦人，只見她頭頂黑髮摻雜不少銀絲，白髮人送黑髮人，令人倍感心酸。
“庭楓，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俊荃這孩子不會這樣狠心丟下我，這不可能是真的!”莫莉聲淚俱下，悲痛欲絕，“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怎麼可能丟下我不管，狠心的走了……”
“莫莉姨……”薛庭楓吸了吸鼻子，強忍悲慟。
他也不相信俊荃會這麼傻，竟然為情自殺!就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生，他拋下了全世界，包括他至親的人……
太傻了!莫俊荃，你這個笨蛋!
薛庭楓雙拳緊握，內心強大的悲憤令他一拳重重擊在牆上。
“這是報應嗎?老天!您放過我無辜的孩子吧，如果真是報應，就該報在我身上!”莫莉悔恨交加，悲哽道：“當年是我不對，介入別人的家庭，要報應就報在我身上好了。這不關俊荃的事，這不是他的錯啊……”
“我可憐的俊荃，這些年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殘忍?”莫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悲憤哀泣，“俊荃啊，我可憐的孩子，我們熬了那麼多年，現在有你哥哥關心你、照顧你，日子也比較好過了，你為什麼卻撒手走了……”
薛庭楓難過地閉上眼，是的，他好不容易找回弟弟，正想好好的疼惜他，補償他多年來所受的委屈，可是，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俊荃，你告訴媽媽，到底是什麼事情把你逼上絕路?究竟是誰讓你受委屈了?你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為什麼要出此下策……”莫莉哭得渾身抽搐，痛不欲生，“你告訴媽媽，告訴媽媽啊!媽媽一定要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討回公道?
薛庭楓倏地睜開雙眸，迸出冷厲的寒光。
沒錯!他應該代俊荃討回一個公道。他絕不會讓俊荃枉死!
“莫莉姨，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難過了。俊荃是我弟弟，以後，我會代他克盡孝道，好好侍奉你的。”
“俊荃有你這樣的哥哥，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只可惜他……”說到這裏，痛失愛子的莫莉忍不住哭得更悲切了。
見她痛心疾首，哭得雙眼紅腫，渾身乏軟虛脫，薛庭楓吩咐醫護人員帶她出去，並且爻代他們好好照顧她，如果她太傷心，導致身心承受不了，便給她注射鎮定劑。
醫護人員攙扶莫莉離去之後，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薛庭楓緩步向前，神情哀痛地注視着弟弟的遺容。
他還希望，假以時日，他會主動開口喊他一聲哥哥，然而，這已經成為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了。
“俊荃，你安息吧，莫莉姨有我照顧，你無須掛心。”他哀傷地頓住了，再開口之時，沙啞的嗓音隱含着令人不寒而慄的陰狠煞氣。
“至於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我會讓她下去陪你的!”
薄唇冷冷揚起，逸出狠酷無情的承諾。
“不過，在那之前，我會要她嘗到比你痛苦一百倍的滋味!”
***
寂靜的墳場，秋風颯颯。
方小雅一臉肅穆地將手中的花束放在莫俊荃的墳上。
望着墓碑上少年清俊的遺照，她的心情沉重得無以復加。
雖然她跟莫俊荃一向都不是很熟稔，但是，他們畢竟是同班同學，有着同窗的情誼，現在，他發生這種不幸，她心裏當然很不好過。
而且，對於莫俊荃的猝死，她有着深深的愧疚和罪惡感。
“對不起，俊荃，那天我實在不應該那樣對你……”她悔恨地對着墓碑低語，“是我太自私了，一點都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俊荃，真的很對不起……”她垂下頭，滿心的懊悔和愧疚。
回想起那天，他承受不了失戀的打擊，撲進她懷裏痛哭流涕，當時的他是那麼的脆弱無助，為什麼自己不好好的安慰他、開導他呢?
她太自私太無情了!只顧着趕去賺錢，連一丁點的關懷都不捨得施予。
“俊荃，我知道自己錯了……”她流下悲傷悔恨的淚水。
如果她當時沒有丟下莫俊荃，如果她肯用心聽他傾吐，好好的開導他、關心他，給他支撐下去的力量，說不定他就不會走上絕路了。
現在，悲劇已經發生，無可挽回了!
“俊荃，我真的很後悔，後悔那樣無情的對待你……”
“你若泉下有知，會不會原諒我?”
“我好痛苦，怎樣都揮不去強烈的罪惡感……”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發誓，我絕不去再那樣對你。”
突然，一個冷冷的男性嗓音在背後響起，打斷了她悲咽的低語。
“現在說這些，他也聽不到了。”薛庭楓的口氣充滿了譏誚。
其實，他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背後已經好一陣子了，她的那番話令他更加認定她就是害死他弟弟的罪魁禍首。
方小雅受驚嚇地轉過頭去，在看清楚眼前那張俊帥的臉孔之後，放下心來，“是你?”
這墓園四周無人，若是遇上壞人，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姓薛——薛庭楓，是俊荃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透露自己身份的時候，一雙銳利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小臉，觀察她可有什麼心虛的表情。她害死俊荃，可還有臉面對他的親人?
“俊荃的哥哥!?”方小雅不能置信地瞠大了雙眼。
“很驚訝嗎?”薛庭楓勾起嘲諷的嘴角。
“唔，你們長得不太像耶……”
“是嗎?哪裏不像?”薛庭楓一臉冷佞地挨近她。
“呃……”方小雅有點被他臉上不懷好意的表情嚇到。
見他逼近，她不由得心慌意亂地往後退，不料腳下一個踉蹌……
薛庭楓眼明手快地攬住她的腰，揶揄道：“怎這麼不小心?”
“我……我……”方小雅緊張地吞咽口水。
天哪，她究竟是怎麼了?
這個男人只不過是輕輕摟住她，動機純粹是讓她免於摔跤，為什麼她的反應會這樣奇怪。她的心跳得好快，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的臉孔好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跟男人靠近一點、親密一點就會這樣?
可是，當莫俊荃抱住她痛哭的時候，她也不會這個樣子啊，相反的，她當時很平靜、很自然，沒啥特別的感覺。
“你很怕我?”薛庭楓直視她惶惑的大眼睛。
“嗯……”她下意識地點點頭，突然又深覺不妥地搖頭，“不……我只是……”她頓住了，腦袋混亂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或許，她是真的有點兒怕他吧!
單是他那詭譎莫測的眼神，就夠令她心裏發毛的。
而且，她也很怕他摟在她腰間的手，那不容忽視的力量，足以對她做出任何他所想對她做的事……
老天!她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莫俊荃的哥哥。”薛庭楓扯開一抹笑意。好戲才正要開鑼，他可不想把她嚇得裹足不前。
“哦……”她怔怔地，有點迷失在他板黑的瞳眸中。
“你是俊荃的同學吧?”薛庭楓放柔了聲音。
“嗯……”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們是同班同學。”
“你叫什麼名字?”見她舔嘴唇的小動作，薛庭楓不由得也感到唇乾舌燥。他慍惱地暗忖，這個看似清純的小女生還真不簡單!
她怔忡迷惘的模樣，再加上有意無意的伸舌舔唇，任何男人都會被她逗得心痒痒的。連他也禁不住體內起了一股騷動，好想狠狠吻上她嫣紅的菱唇。
俊荃就是這樣被這個小狐狸精給迷住的吧?
一思及此，薛庭楓眸光一沉，冷芒乍現。
“我……我叫方小雅……”她不解地睜着水眸，總覺得這男人盯着她的眼神好詭異，但她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方小雅，小雅——”他微揚着唇角，“我記下了!”
方小雅不禁臉紅心跳，他說，他記下她的姓名了——那是什麼意思?
莫非是表示他對她有好感，以後都不會忘記她?
可是，好奇怪哦!她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時，他對她的態度非常冷漠，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而且還隱約流露出莫名的敵意，令她深感困惑。
所以，他是不可能對她有意思的!還是別作白日夢了。
“對不起，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走了。”她不自在地扭動身子，因為他那隻大手到現在還摟住她不放，地想走還得先問過他。
“那就一塊走吧。”
“不……不用了，你不是剛到一會兒?”
“這附近太過僻靜，你一個女生，落單了不太安全。”薛庭楓緊擰着俊眉，因他發覺，自己竟真的在意她的安危!
“我……”方小雅心裏暖暖的，“我不想麻煩你。”
“一點也不麻煩。”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他不是真的關心她，這隻不過是演戲的一部分，而他似乎是太入戲了。
方小雅不再多說什麼，沉默地睨了墓碑最後一眼，便轉身準備下山。
“噢……”腳踝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感，令她忍不住蹙眉呻吟。
“怎麼了?”薛庭楓神色複雜地睨着她。
想也知道，她是剛才一個閃神扭到了腳。
他無法漠視她疼痛的模樣，卻又不允許自己太關心她。
“沒……沒什麼……”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無端就扭到腳，真是有夠笨拙的!
她忍痛走了兩步，小臉馬上皺成一團。
薛庭楓板著臉，出其不意地將她橫腰抱起。
“啊!你……你做什麼?”方小雅吃驚不已，完全忘了要掙扎。
“你扭傷腳了，不是嗎?”說著，他利落地邁開步伐，抱着她下山。
“不要緊的，我可以自己走……”方小雅臉紅耳赤地小聲咕噥。
被他如此親密地抱着，小小的身子整個偎在他寬闊的胸膛，她羞臊得臉頰酡紅，心口彷彿有一群小鹿在亂撞。
“別逞強。”他冷凝着臉，緊繃的口氣有着掩不住的關切。
他在關心她嗎?方小雅偷覷了下他冷肅的俊臉。
“薛庭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囁嚅地問道，心裏既好奇又迷惑。
“為什麼?”他撇了下唇，然後笑了笑，“這還用問嗎?”
“我就是不明白才問哪，你為什麼反問我?”方小雅只覺一頭霧水，更加搞不清楚狀況。
“將來你自然會明白。”
“將來?”方小雅一臉被打敗的神情。
她覺得自己就像丈二金剛，完全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