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於動心
現在特流行一句話。
——動什麼都別動感情。
屁,這麼說的人,那是沒真正愛過。
感情一旦動了,還存在什麼其它?
××××
sexy手遮住眼睛撫額頭,抖動地嘆息着。
周圍全是抽氣聲,連冬那廝滿頭汗對人傻笑,不熟,真不熟。我才認識的他,就托他替我拿把傘的交情。
“媽了b,”我生氣的小聲罵他,“嫌我丟你人了啊?”
“這話說得……”連冬臉上陣兒紅陣兒綠的,“你又不是我帶出來現世的。”
“你小子,倆字,”豎起中指****他,擺這種陰陽怪氣的臉色給我看,“欠吊。”
回頭沖sexy說,“我不要這名額。”
“發燒了你。”閭丘橫過手,掌刀對準我的脖子就是一劈,我“嗷”地痛叫起來,元寶一抬小肥腿竄跳到我肩上,爪子心疼地給不停揉揉,我眼眶噌的就紅了,喂它幾塊錢的玉米粒都知道向著我,我和連冬打從穿檔褲時就一塊兒把尿的交情,為了這麼個名額變得發餿。
“不干你的事”,我吼回去,連冬亂抓頭髮,一聲不吭。
Sexy好整以暇地問我,“焦旸,第一次我可以當你開玩笑,你可考慮清楚了,這麼好的機會真的不要?”
“兄弟都快沒了,我還要機會幹嘛。”我特黑幫地一錘拳頭。
“那我可順延給考分的下一位了。”揚起尾音,靠,sexy還逗我。當我白耗子呢?我真要作秀,可得收錢。
“連冬,”我不卑不亢的問,聲音周圍都聽得見,“你估計按考分,你能是下一位么?”
連冬呆了一呆,仔細打量一下所有的落選者,遲疑的搖搖頭,我對sexy說,“你愛誰誰。”
說著,一巴掌拍住連冬的後背,推着他往門外走,這小子死賤,被我這麼推,就是不挪窩,低着頭特掙扎的樣子,我說你痛苦啊,我天生不是這塊料,就算現在取了,隔陣子培訓還得被淘汰。
連冬咕噥着說那也比我眼睜睜看著錄取別人強。
我挺惱火了,“你爽快點,什麼意思明說,這麼別彆扭扭我以後拿你當姐們兒。”
姐們兒還沒吱聲,身後倒是一挺幸災樂禍的白眼狼,靳蠡投胎似得急吃八咧,“肖老師,焦旸這就算自動棄權了?”
德行,也不知道誰會攀交情,還肖老師咧,瞧sexy那滿身擋不住的風騷樣,叫他老師?老鴇還差不多。
Sexy照例漾出魅惑的笑,挺悠閑地在胸前環緊胳膊打量我們幾個熱血小青年,閭丘盯着他的側臉,陰沉地哼了一聲。
“誰們自動棄權了!”連冬是個尾巴露餡的悶炮炸,甭管自己窩裏怎麼斗怎麼不舒坦,旁人一旦入侵,準是槍口火藥一通猛哄。
我心口一陣暖和,要說還得怪我,怪我,優秀的道德品質,掩蓋不住光芒,給身邊人樹立了典型,榜樣力量無窮。
“他是個腦缺鈣的你還沒看出來?誰們說不要這麼名額了?”連冬伸手把我胳膊隔開,瞪大眼睛,竭力裝出輕鬆的樣子,“跟人去把手續給辦了,”聽着像是賣了黑戶口苦力,“把我美夢搶了,你可得爭氣點。”
說著,把我往sexy身邊推,周圍人看大局已定,紛紛妒嫉又仇恨地盯着我,怒火層層疊疊,我怕誰啊,一眼一眼瞪回去,心靈的窗戶快抽筋了也不認輸。
Sexy說,“得,就這麼定了,你們三個跟我進來填表。”
連冬跟着人潮往外走,我一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他“嗷”了一聲,接過兩百八,我終於恢復玉樹臨風的帥樣,元寶纏綿地吱了一聲,五迷三道地用爪子環抱住我脖子。
“我在門口等你,”連冬指指大門,臉上有些掩飾不住的失落,也難怪,擱誰都有些諷刺,前途鋪滿了閃閃發光的大鑽石,我卻忍不住對連冬有些說不清楚的愧疚。
“你小子可真沒什麼想法了?”我半邊身體跟着sexy走,側過腦袋挺蠢的冒出這麼一句。
“靠,誰還忽悠你啊。總之,等你辦完這邊的事,咱回去再說,”連冬沖我揮揮拳頭,拿出手機着急死按,“現沒空,得跟我小情兒訴委屈呢。”
我鬆口氣,要笑不笑的蔑視他離開的背影,活見他的鬼了,什麼小情兒,網上一聊友,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不知道,人說自個兒一清秀美人他還真信,面都沒見過,短消息來短消息去的個把月了,他還越陷越深,一天不愛一把,跟身上長虱子一樣。
要說我和周黎都沒這麼濃情似海過。
為了那小情兒,連冬還特地去開通了個移動qq。照他肉麻的說法就是隨時隨地接受愛的訊號。這不傻b么,人對着電腦一通話,打字不費力,他倒好,一字一字敲那麼累,還跟手機急,嫌輸入不夠快嫌容量不夠長。
有錢你去買智能手機啊。成天管我借。疙瘩……
大部分人漸漸散開,免不了有幾個落選者不服輸,拉着sexy和一眾考官辨,手還不停指我。我特別樂,見人這麼痛苦我就暗爽,擺出暴發戶的臉,非常傲慢。
估計那樣子實在欠扁,閭丘邊笑邊拉我,“可以了,你也差不多一點。小心待會兒出去被圍毆。”
聽到圍毆這個詞,我就突然想起臧關陌。
他那深邃的臉和演戲時爆發出的強烈的沉痛讓我心裏一陣陣的抽,很難挖出原因,我也不敢去挖原因,但好像那種抽搐總會在無防備的瞬間一下子鑽到我心裏面,有點急,像鑽進一個圈套。
我甩頭,笑着勾緊閭丘的肩膀,“那你會幫我,是不是,兄弟?”
身邊這兩人,靳蠡是囂張的特討人厭煩,手上有活又怎樣,我不信他能強過臧關陌。
閭丘就讓我覺得很親近,他身上有種純凈的不設防,跟我一樣,算個善良人,而且關鍵時候,准講義氣。我眼光特別凶,通常認朋友都有譜,他和sexy之間的結,我也就是裝傻,以後慢慢套話。
閭丘挺悲傷地嘆口氣,“我們家湯糰都跟你親的什麼似的,我要不認你這個兄弟,它准遺棄我。”
……我算明白了,龍貓是他的寵物,我是他的寵物的寵物。
大概也就十分鐘不到的功夫,sexy被那些個落選者唧唧歪歪的扯煩了,扔下一句推託,把屁事扔給其他考官,自個兒抽身過來,我們仨齊刷刷地等候指示,他一指左邊的辦公房,手一揮,“go.”
大話西遊的結局一幕出現了,我們仨屁顛顛地跟在他後頭直奔。
接下來當然是填表辦手續,幸虧我隨身帶着身份證。
雖說那照片挺丑,我也不怵,咱是成年人,誰都知道拍身份證照是怎麼回事,暗乎乎一小屋子裏,攝影師的臉蒙在大黑布後面,就跟要給你拍a片一樣鬼祟,當然我一蒸餾水少年沒看過那玩意兒,可要形容起來我就那感覺。
準備好——他媽誰對着強光黑布能燦爛起來?照出來的效果能認出是個人算不錯了。
靳蠡指着大頭俊男照,挺找操地說,“焦旸,這是你?”
我慚愧的低下頭,“是,哪能跟你比啊”,說著指指他的那張小硬卡,大驚小怪的咋呼,“這是人?”
他臉刷的綠了,我哼着黃梅小調,憋氣吧,驢吧,自找的,誰不知道我死要臉,嘲諷誰也別想嘲諷我,讓你比蹲馬桶里還臭。
“哼,現沒空跟你逞口舌,別以為嘴刁些了不得,咱們以後有的是日子比高下。”他挺不屑地從鼻子裏發個聲,走到另一邊,自顧自填表。
我的履歷簡單,沒一會兒就寫完了,咬着筆桿百無聊賴的四處看,拿起桌上一個文件夾,應該是前批五個人。我跟當賊似的,心臟撲通撲通跳,丟人,也不知道亢奮啥。
翻開第一張,就是臧關陌。
我一路看下去,除了姓名性別等基本欄用了我能認得的中華民族方塊字,其餘都是特花溜的洋文。
我擰緊眉頭死看,嘴裏發出“咋咋”聲,閭丘在一旁奮筆疾書,被我騷擾怒了,擠過來看了一眼,“有想法?”
我立馬把文件夾收好,正襟危坐,“沒想法。”
“挺垂涎?”
“垂涎誰我也不敢垂涎他啊。”
“那淌什麼口水?”
“我渴都沒處喝,哪來的口水。”
“紙都濕了。”
“元寶撒的尿。”
元寶憤怒的舉起爪子,扯我耳朵。
閭丘笑出來,不再跟我胡扯,我好奇地拿過他的表來看。
“乖乖~~”這一看,我眼珠子都突了,“你比我大這麼好幾歲呢?”實在看不出來。
“哪有好幾歲,不過才三年。”閭丘心不在焉的轉着筆,眼神又開始往sexy那邊飄。都成習慣了。
“你讀的高中強啊!!”我讚嘆不已,全市誰不知道這個學校,盡出能人,頂級大學十有八九的生源來於此,“成績不怎麼樣吧?”
“會說話嘛你!”閭丘瞪我一眼,“你去打聽打聽,那時候誰不知道閭丘康是一尖子啊。”
“這我可就真不懂了,”我搖着他的表,疑惑,“既然在這麼強的高中里還是尖子生,怎麼會落到這種大專?”說好聽些還算大專,其實壓根一野雞地兒。
“……”閭丘收回眼神,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正想說算我沒問,就聽見他啞着嗓子,“我高考的時候,掉了……”
“掉了什麼?”我問,sexy被我們的談話吸引,轉過頭來看這兒。
“掉了一個人。”閭丘咬牙切齒,特仇恨的樣子,sexy面無表情地看看他,一拍手說都填好了吧?
收了表,大致佈置接着的打算,集合培訓的具體日程還有待敲定,讓等電話。
我急着找連冬,抓起元寶在鼻子上蹭了一蹭,還給閭丘,撒腿就跑。
門外,連冬坐在石階上,背影不可遏止的散發出落寞,我癟癟嘴,走過去,一聲不響地坐他身邊。
小子正拿着手機發獃,眼角餘光瞟我,“都辦了?”
“辦了。你氣消了?”
“傻b。我是那種人?”他一咧嘴就罵,看看我,“放心,錢還按准數還你。”
我垂淚,放心了。
一看錶,下午四點,才驚覺耗了整整一天,午飯都沒吃。倒也不覺得餓,估計是興奮的。
連冬早拖人訂了一小賓館,才兩星,可離這兒很近。
我倆聊着,經過路口時,見閭丘等着打車,剛想叫,就見一大奔拉風的呼嘯而過,停在閭丘身邊,我依稀看見sexy的側臉。
不知說了些什麼,閭丘遲疑了會兒,終於還是拉開後排的車門。
大奔一路馳騁,元寶在閭丘肩上一旋身,看見我,隔着玻璃直撲騰。
很快就找到那個小賓館。
預定的是兩個單人房,總台小姐看我倆挺好交情的樣子,說單人房的床其實足夠兩人睡了,你們要不要擠一下,實惠些。
我一聽實惠兩字就整個人發光,連冬一把攔住我,別彆扭扭,“焦旸,來都來了,不差這幾個錢……”
“媽的,”我怒了,“歸根你還是心裏有疙瘩!”
“我沒,”連冬面紅耳赤的辯解。
“沒你不跟我睡!”我嚷嚷,大堂里的人全沖我倆看,總台小姐直抽氣。
“又犯傻你!”連冬把我拉過去小聲嘀咕,“焦旸,咱將心比心,我真不是你氣,但你也體諒體諒我落選想獨處的心情。更何況……何況……”
“何況什麼……”我冷靜下來,問。
“她說今晚一直呆網上陪我。我怕一直發短訊的動靜吵你沒法睡。”臉通紅。
“操……”我輕蔑,敢情是為了妞。
各自進房,我給周黎打電話,手機關了,家裏座機一直忙音,估計她爹又在聯眾呢。
爽快地沖了一把澡,沐浴露全讓我給用了,渾身滑溜的,我邊沖水邊瞅着手上的大戒指直樂。
現在才有工夫好好端詳,銀質的,估計經過特殊的拋光處理,看着特別亮,寬寬的界面,上面雕着花紋,有些像龍,特男性圖騰的氣派。我親一口,歡喜得直唱歌。
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思索一會兒,把戒指摘下,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好,藏在背包最隱蔽處。
出門覓食。連冬躲在他房裏說懶得出門,我惦記他剛才那句話,體諒地說給你帶晚飯回來吧,他恩了一聲,隨後是短訊發送的提示音。
我搖頭,自個兒走到大堂,翻看服務台的指南手冊,就見一服務小妞過來對着總台的值班抱怨,我聽一大概,好像說有一客人想入住,可沒房間,附近賓館就這一家,那人挺橫的,吵着讓想法騰出一間,跟人合住雙人房也沒問題。
正慶幸着入住早,手機響,一看是閭丘的短訊。
——你和連冬沒事吧?
——沒,他沉痛着呢。我剛看見你上肖恩的車了。
——嗯。你不許打他主意。
——-___-。有病你。
——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他欠我債。
——只要我不欠你就成。
——哈,等哪天你欠的那個人出現,躲也躲不了,弟弟。
我笑笑,腳剛抬起來打算往外走———
“焦——焦——”鬼叫,我一哆嗦,僵了,轉身,韻律獨特的步伐,邪漂亮邪漂亮的臉,臧關陌從走廊那邊走來,眼睛鬼亮地盯我,湊近,一伸手搭住我肩膀,表情曖昧的笑,像雀躍,像陰謀。
我腦子缺氧了,隨他咧嘴傻樂。
“焦旸,可讓我看見你了,”他說,“你欠我的東西準不準備還了?”
一低頭,審視我空空的藝術家般的手指,面目迅速猙獰起來,“小b不聽話啊,戒指呢?”
我劇烈的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他悠閑的環着我肩,一臉“做戲吧,你儘管演”的表情。
好一會兒,見我咳的動靜小些,他拍拍我,“你兒子呢?”
“還閭丘了。”
“哼,”他兇狠地眯起眼睛,“兒子知道得還人,摘了我戒指放哪兒了?”
我一輪眼珠,被他抬起下巴,“說話。”
“掉……咳,了。”
“少他媽又來這套,咳咳。”他厭煩得學我咳巴兩聲。
“真……咳,緊張,就,咳。”
“掉哪兒了?”
“知道…咳,掉哪兒,就……咳,不叫掉。”
他放開我,手指摩挲下巴,眯着眼思索,那樣兒巨罪惡。頓了會兒,他的臉一下湊近我,五官無限放大,我緊張,他好像特別喜歡這樣,鼻子快碰到了,我都不敢呼吸。
“你小子一肚子壞水,我不上你套,咱們慢慢玩兒。”他笑,我羞愧的搖頭,肯定是要辜負他的評價了,我一單純的傻好人。
正勾心鬥角的快活,一服務小姐挺緊張的走過來,囁諾地沖臧關陌支支吾吾。
我恍然,“你,咳,就是,那個,咳,沒房住的,咳。”
他看看我,眉毛一抬,也是恍然大悟狀,“我說聲音熟呢……”春光燦爛的笑起來,“剛才有一人挺c地嚷嚷怎麼不跟他睡,我在那頭都聽見了。”
我整張臉皮發紫,被動了被動了。
“焦旸,那是你吧?”他大笑起來,“別難受,我滿足你。”
“我,咳,不勞煩你。咳,剛看過了,那屋,咳,就適合一人,咳,小,太小,咳。”
他不容置辯的把行李拖到我腳邊,我還在咳巴個沒完說不成。
他一抬頭,“房錢算我的。”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兩人對峙,服務小姐不耐煩地問究竟怎樣?
真傻,還用問么?
“趕緊把這位先生的行李拿進去啊!”我打算回屋就把電話開通,長途,撥外省市114,冰櫃裏的水果泡麵飲料零食全哈呼光。
“不咳巴了?”臧關陌挺樂的湊近我。
我抬頭沖他高興,“我一歡喜就不咳巴,以後你知道怎麼辦了吧。”
他心懷不軌地對着我直笑,“知道,怎麼不知道,我剛不就說了么,焦焦,以後咱倆慢——慢——玩兒。”
不正經,這爺們絕對不正經。
我腦子裏警鐘長鳴。
哀傷的嘆氣,低着腦袋,一邊看服務生把臧關陌的行李放在推車上往住房部運,一邊痛苦得抓着他的胳膊,“沒時間玩兒了,我今住上一晚,明早得回鄉下,以後也就電視上瞻仰瞻仰你的份兒,”難受的鼻涕都快下來了,“會想你。”
“你他媽當我落葬了啊!”他似怒非怒地罵,“唬誰呢你,我都聽那肖……肖什麼來着?”
“SEXY”,我插嘴,起個不上枱面的綽號也得拖人一塊兒下水。
他挺爽的一笑,“嗯,聽他說你小子也被錄取了,”說著,拍拍我肩膀,“沾哥光了吧。”
“沾了,沾了。”我點頭哈腰,“可你也知道,我本來就是陪人來的,現兄弟交情擱淺了,我一定不參加。”
他歪着腦袋看我,“我會信你?”
我很茫然地抬頭看看電梯的指示燈,整一個迷途少年,“剛才決定的,其實我表都填了,也以為連冬他火頭過了就沒事,可那沮喪的樣子……他這麼多年來的理想,我實在……何況,我本來就不是這塊料。”
臧關陌也不知怎麼突然就火大,鄙視的唾棄我,“沒出息。”
我搖着頭嘆氣,“絕望。”
丫傻逼美國呆這麼久,蠢的這德行,我說什麼他信什麼啊。
他甩手扔下我就走,冰涼地丟下一句,“絕望你個屁,還真當我信你這套鬼話連篇啊。你要是孬種,我臧關陌白活這麼大。”
我一愣,精怪啊,遇到對手,終於有意思了。
發自肺腑的笑起來,跟上去一攬他肩膀,“哥,吃飯去。”
他一揮手,“誰你哥啊,我可還要臉。”
說是這麼說,腳上還是和我往街上走,“吃什麼?”
“慶祝,預祝。當然吃頓好的!”我輪着眼珠,讓他請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他說,成啊,還當你謝我的房錢,你請吧。
“……好的盒飯。”我舌頭一結,趕緊加溜了倆字。
臧關陌鄙夷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惱怒,樸素是美德。現盒飯都附送水果,划算!
天色還亮,但空氣里開始飄着日落黃昏的薄醺,涼風輕微,輕鬆而舒坦,我倆一路閑扯,聊得挺快活。
依然是或真或假的斗心智,逐漸了解的過程撩人又充滿趣味。
他的過往、身世、經歷,我並不感興趣,那是兩個世界,聽了也不見得能體會。
他走在我身邊,一晃一晃的韻律,獨特,狠抓我,只要一想到從今往後,這個人將會和自己一起奮鬥,一起追尋,一起辛苦與勞累,一起失去與獲得,就妙不可言。
這條街安靜優雅,法國風格的建築,沿路是烏漆的雕花欄杆和探出牆的梧桐樹。
他說,焦焦,你身上有股挺好聞的味道啊。
我說,剛洗了澡啊,沐浴露的香味兒吧。
他皺皺鼻子,不像,只有從你身上散發出來,才特別。
我假正經,一言不發,經過商廈時,大玻璃窗反射出一張憋騷憋到面目抽搐的臉。
他輟着鼻樑忍不住笑,你這什麼德行,只要是誇,還都信啊?趕明兒賣了你。
我說,哥,賣多少錢可得好好抬價。
我倆沒目的地,隨路走隨路看,不知哪兒傳來歌聲,應該是街面小音像店在放CD,隱約是歐美的,臧關陌輕聲跟着哼,嘴裏咕噥出一串特溜的RAP,我神魂顛倒,“強!我就愛聽周杰倫的調調。”
臧關陌挺不屑的癟嘴,“那是你沒聽過黑人音樂,周杰倫算什麼呀,偽的。”
我不理他,熱血少年鬥志昂揚,勁頭上來了,大街上就手舞足蹈,“哼哼哈兮,我只用雙截棍,哼哼哈兮。”
臧關陌一抓我脖子,跟拎米袋似拎起我往那小音像店裏走,“什麼不好學,跟你兒子一個德性。”
“什麼德行?”話出口我就後悔,蠢到家了。
果然他一瞪眼,“寵物。”
那家店鋪面還挺大的,一排溜的CD整齊的陳列着,臧關陌一晃進去,就跟太陽似的光芒萬丈,我特配合得跟在他身後作掩目狀,老闆是個比我們大不了幾歲的小夥子,上下一打量,瞎了眼,以為天降財神,奴才巴拉的招呼得很周到,直問兩位先生要什麼,臧關陌四處一望,嘴角往下撇,扔了倆字,“盜版。”
老闆臉刷得就不好看了,跟小白菜似的,我一擦汗,跑到軟件區挑遊戲,臧關陌也不過來,隔壁書店的小門和這家音像店相通,他晃着晃着就過去冒充風雅人士了。
我打算買張暗黑回去逗連冬那落魄哥們,找半天都沒見,只能忝着臉問老闆,老闆從柜子裏拿出藏貨,半死不活地,“我這兒可都是盜版。”
我訕笑,指指那邊臧關陌的背影,回頭說,“哥們別跟他計較,一混血兒,不會說中文。出海關的時候,恰碰上抓走私犯,海關一口一個盜版盜版,他聽多了,還以為是你好你好,招呼語呢。”
說著,又挑了一張大富翁給周黎解悶,老闆收着錢,半信半疑,“真的?”
我沉痛地點頭,“真的,一定加強教育。”
剛說著,“焦——焦!”好死不死的,偏這兒叫魂!老子欠你啊!臧關陌捧着一本書,從隔壁書店興奮得跑過來沖我直捶肩,“焦焦,你瞧我找到什麼寶貝了?”
身後老闆的怨氣黑團似的直冒,“……不會說中文?盜版是你好?”
我冷汗,一拍額頭驚嘆,“奇迹!這是文化的力量!他會說中文了!”
老闆一聲冷笑,轉身,打算動刀子了,我拉着臧關陌一刻不敢停留,閃人。
跑出挺遠,才有空問什麼書,寶貝似的。
他挺愛惜的摸着書皮,“特利斯當與伊瑟。”
我皺眉,怎麼那麼老長的名啊,臧關陌慢慢走着,聲音低沉,透露出得償夙願的愉悅,“我可是找了好多年啦,沒想到會在國內買到譯文本。”
“什麼故事啊?”我手放在腦後,腳步一顛一顛,跟在他身邊,挺親近。
“特利斯當,英勇善戰,是馬克王的首席騎士。在一次戰鬥中,身中劇毒,自我放逐。小舟飄到愛爾蘭,遇上公主伊瑟,她為他採摘草藥,細心治療。特利斯當回國后,得到馬克王要迎娶伊瑟公主的喜訊,奉命前往迎親。行前,公主的母親讓她隨身帶着一劑藥酒,交杯合飲,就能永世相愛。特利斯當護送伊瑟的途中,盛夏酷暑,兩人難忍口渴,誤飲了藥酒。”
他悠悠地說著,我發現這半吊子的中文能力很強,用詞言簡意賅,乾淨洗鍊。
他的側臉在黃昏餘輝下溫柔而充滿魄力,深邃的輪廓像會發光,一身休閑,和這清爽又令人迷惑的環境很是相稱,誘惑,能殺人。
至少我覺得自己在滑向危險。
啞着嗓子問,喝下了怎麼辦?
他轉過頭看我,堅定地說,“只能是相愛。”
“……啊。”
“只能是相愛,”他重複,“即便是不可以的愛情,不該有的愛情。無論用理智或意志,都無法剋制。”
“……相愛之後呢?”我都意外自己會如此着迷這個故事。
“騎士文化和地位註定了他們的選擇,伊瑟當然得和馬克王成婚。婚後,兩人無法忘情,終於私奔,在樹林中牽手而眠。馬克王找到他倆,見到深睡的兩人,之間隔一把出鞘的利劍,王摘下手套掛在樹枝,為伊瑟擋住一縷陽光,悄然離去。發現王來過,加之伊瑟不適應風餐露宿的清貧生活,特利斯當將愛人護送回宮。這次分手后,特利斯當一再喬裝成各種面目回到伊瑟身邊,只為看看她。一再相見,一再分離。”
“最後呢?”我覺得心臟堵得慌。
“最後,特利斯當悲哀而死,伊瑟趕到時,只剩周遭的哭泣聲,她撲到情人身上,一慟而絕。”
他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掄掄胳膊,跳起來,手夠着路邊的梧桐,摘下一片葉子,“啪”貼在我額頭上,笑。“感動了?”
“臧關陌,你很迷戀這個故事?”我用手蓋住那片葉子。
“嗯,迷戀,這麼說真好。”他眯着眼,很回味的樣子,“我迷戀這種感情。堅忍,不離不棄。”
“即使是不該有,不可以的愛情?”
“愛情有什麼可不可以,該不該?”他看着我,詫異的笑,“一旦愛了,就到底。即便不在身邊,絕不忘記你,只要活着,絕不放棄你。”
他對着我一字一字的說一旦愛了,就到底,只要活着,絕不放棄。
只是餘暉而已,落日不該這樣耀眼,可他是那麼明亮,光芒萬丈。
我只覺得眼睛一陣酸。
他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說傻冒,轉身往前走,半天不見我跟上,不耐得回頭喊,“焦焦——”
只見我蹲在地上,低頭緊悟着肚子。
“喂,你幹嗎,焦焦?焦焦?不帶嚇唬人的。”他急了,三兩步跑到我身邊。
“疼。”我抽冷氣,硬忍着隱痛。
“哪兒疼?”他抬我下巴,我死不肯抬臉,這會兒抬臉我就真沒路了,“你這小孩怎麼這麼擰!”他急了,愣充老大,“肚子疼?”
“……疼。”
“餓過頭了?”他東轉西轉,見我不吱聲,着急又無奈在前邊蹲成一癩蛤蟆,“上來,背你。”
我抽抽鼻子,死相地半推半就,趴到他背上。
“替我拿好書,不準留爪子印上去。”他吼,我特委屈,這麼慘了,還比不上一本書重要。
“慘什麼慘,誰知道你小子真的假的,一腦門鬼主意,我見你都暈糊。”他笑着一打我手,“抓緊啊,這麼死沉的一頭豬,小心把你摔飛了。”
我不辨嘴,難得的乖順,臧關陌丫就一欠虐,居然挺不習慣的樣子,說唱歌給我解悶,把那句“一旦愛了,堅持到底。不在身邊,絕不忘記,只要活着,絕不放棄”湊了一個歪歪唧唧的曲子,自得其樂的哼沒完。
差勁到家的樂理素質!
我越聽,心裏越堵,眼睛越酸疼。
一陣風吹拂,路邊居然特言情的紛紛洒洒飄下許多不知名的白色花瓣,一瓣,一瓣,一瓣,落得滿天滿地。
我他媽那一身雞皮疙瘩。
“就不該跟你身後,跑上這條路。”狠狠咬牙。
臧關陌挺詫異的噎我,“這條路怎麼了?環境多好,美着呢。”
“你是美了……我是毀了。”我縮了縮腦袋,咕噥。“哎,多背我會兒吧。”
“……你不疼了吧?”他狐疑,作勢要丟下我。
“我疼,真疼。”嚇得趕緊收攏手臂。
死不要臉的黏在他背上不肯下來。
我是真疼。
大難臨頭了,我連逃脫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