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於相遇
一直期待奇迹,嚮往美好的愛情,憧憬珍貴的故事。
一天,一天,一天,時間算成秒,那麼富裕,把青春偷的不露痕迹。
然後失去了浪漫幻想,收穫回憶。習慣了平淡,不再渴望改變。
到一個時刻,看着身邊那個人,即使不告訴他,心裏也都慶幸,我遇見你,幸虧是你。
當然,相遇的時候,我傻不愣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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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的時候,我小學一年級。開始讀書寫字。
我一看書本上的方塊字就覺得很親切,拿起筆我巨亢奮,滿身的血液像廬山升龍霸那般壯觀。
我爸說從我眼裏的光芒,看見一個天才的誕生。
老師們奔走相告,咱們這個小鎮上要出大人物了,誰都搶着來我所在的班級授課,這時代抓住機遇就是抓住財富。
第一次測驗,我很茫然的看着卷子說我緊張。老師對我笑得很和藹,“焦旸,不怕,測驗是很平常的,你只要把你學的寫出來就行了。”
長大后回想往事,我也覺得可笑,小學一年級第一次測驗,無非就是考考橫撇豎捺一二三四,我居然那也緊張。
不過並沒有影響我的正常發揮。
因為成績出來后,老師清醒了。找到校長說,我慚愧,盲目地犯了左傾路線的錯誤。
到了十歲,我在百折不撓的努力下,始終能夠保持每次測驗考試六十分。
我爸看着我眼裏的光芒說,澳,原來你小子是天生眼睛長得亮。
我知道,那就是在誇我。
我打小就長得乾淨耐看。
膚色黝黑,有出息的男人都長得黑,這是我爸說的,他站在夜色里基本上不張口你不知道還有個人。
當然我不至於那麼非洲,稍微比我爸白上一些,誰讓我趕上好時代,出生以來就有牛奶喝。
所以我黑得細潔,見過水貂么?
而且瘦,瘦的很健康,不像晾衣桿那樣看着寒酸氣。
進到初中之後,我的喉結突里突里長成了一個核。每個人都有些習慣動作,我就常抬起下巴不說話。
其實我是無意的,通常原因是話題走向我所陌生的領域,為不露怯我得裝作走神,眼神放的縹緲一些,其實內心在特緊張的偷記下別人的話,可每逢這時,身邊的同伴會很憤怒得罵,“***,焦旸,你又來!”
然後一個棒錘,打得我低下驕傲的頭,低頭的那一瞬間,捕捉到四周滿滿傾慕的眼神溫柔的海。
女生們特喜歡我。
吃話梅會分我,沒事就愛晃在眼前,掃地掃到我腳,爭辯幾句都高興。寫聖誕賀卡的時候,開頭某某同學裏的那個某某就是我。
實話說,我當然得意了,人活於世,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別人的肯定取得快樂。可累啊,不能在同伴面前太喜形於色,除非哪天我活膩味了找挨打。沒辦法,討女生喜歡這種事,我就算慷慨,也分不出去。
這是我最值得驕傲的地方,也終究沒能阻止我在成長的道路上發現真相,那就是,我是一特普通特普通的人,註定了平凡的一生。
連冬唾棄的說哼,你就這點出息。
我說那怎麼,做人就得掂清楚自己的斤兩,我們長死在這個小鎮上了,了不起以後出去旅遊一回開開眼還得回來。你不認命還指望什麼。
連冬拿着一張報紙看得特入神,“焦旸,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還不清楚你?就是懶散,不思進取,別拿什麼註定啊,命運啊給自己當借口。”
我有點懊惱,周圍那麼多人,學弟學妹們跟前都不留點面子給我,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死要臉,畢業這天還給我添心煩,“你這話就沒意思了。”
“切,”連冬敷衍地抬頭哼我一聲,轉頭又鑽進報紙里,瞧那鑽研的勁頭,別是有什麼發財致富的好消息,我覺得熱血在沸騰。“我這話沒意思?那你爸讓你考大學你跟要發配邊疆那麼痛苦!”
說著,抓住我胳膊,指着報紙上一豆腐塊大的旮旯說,焦旸,是朋友的,陪我上市中心走一趟。
要不是連冬被那豆腐塊吸引而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平凡的一生,將在高中畢業這年拉開新一章的序幕。
身處這座國際大都市的一個近郊小鎮,基本上讀完高中已經算個學問人了,在鎮上找個工作,平穩篤定的過日子。生活不會很忙,閑下來就可以晒晒太陽打打籃球。
說我胸無大志也好,說我得過且過也好,總之我就嚮往這種可以不用讀書,開始掙錢的日子。
照我爸的意思,是要我考大學,雖然很早發現我不是天才,他還是賊心不死的期望我成為鎮上數一數二的讀書人。
他聽過一個古老的美好傳說,鎮上的誰誰誰,考上秀才之後,能在路口建個石膏像。
我怵,我特別怵。
看每個高校招生手冊封面的校長照片都像看着自己的石膏像。
我爸見我死活不填高考志願表,一禮拜鬱鬱寡歡,說你怎麼連挑戰的勇氣都沒有。現如今,考大學越來越容易。
我說那是,你們那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現在獨木橋已經比高架都寬敞了,拓寬橋體的成本全折入大學畢業生的低工資里去了。
我媽拉着我爸說算了算了,他不樂意你勉強也沒意思。像我們這樣本分過一輩子不也挺好,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說不定他也是怕給我們壓負擔,現在考上大學是不難,讀完可不便宜啊。
我眼眶一熱,要說還是我媽了解我。
我爸咕噥了兩句,沒奈何,只得由我,嘴上還是要擺老子的派頭,“你啊,真不像男人。”
“這話說得,”你做爹的,咒兒子什麼不好咒這個,我攏着他肩膀硬拉他下水比一場,“我是不是男人,等過兩年和周黎結了婚,她知道。您操什麼心。”
周黎是我隔壁班同學,善用她的美色,順利成了我的女朋友。
不過這兒的老一輩,都管我們這種關係叫媳婦,家裏的,或者那口子。
我爸我媽覺得周黎懂事乖巧,最重要是會幹活,手腳特別麻利,適合娶回家當老婆。
她爸她媽滿意我忠厚老實,心眼兒不花,不像現在的男生,儘是油滑,心比天高就想着飛黃騰達。
我覺得他們真火眼金睛,連我最隱蔽的優點也一覽無遺。
雙方家長都挺滿意,就等着我畢業工作幾年,到了法定婚齡成家。
說出來,要被人罵早婚的,可我們這兒都這樣。戀愛談得早,成家成的早,兒女生得早。
畢業那天,我離開學校就直接跑周黎家,她正坐在屋門口曬着太陽給我打毛衣,我遠遠地看着,覺得挺幸福,青山綠水細細長流的那種。我覺得這輩子基本上是和驚濤駭浪有點距離,所以特別知足於這安寧。
我走過去,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臉上bo了一下,未來的老婆溫柔的笑了起來。
把手上的硬皮本兒塞過去,“哪,替你把證書帶回來了。”
她無所謂地往線團筐里一放,沖我甜笑,“燒了紅豆湯,給你留着呢,屋裏桌子上,自個兒去拿吧。”
我“哎”地應了,端着碗出來,坐在她身邊“刺溜刺溜”地喝。
“怎麼跟狗一樣,還出聲哪。”她一抹我嘴角的漬,“今天去的人多麼?”
“多,”我伸長腿,太陽真好,“女生們都去了,你也知道,我畢業是一件挺絕望的事情。”
“德性!”她笑着打我一下,“誰要聽你吹,你那些哥們呢?”
“關係好的幾個都到了,聊了好一會兒,有幾個考上大學了,還有幾個打算去市區找工作發展,我正說好在有連冬陪我一塊兒守在這兒呢,他就給我出花招。”
“連冬?”周黎皺眉頭,她對連冬印象就一個字,蛇。連冬每次都特冤枉地給我哭訴,你說嫂子她是不是看什麼靈異小說多了啊,我怎麼也是一頭雄鷹啊,有蛇那麼曼妙么。可周黎認定了連冬是她父母口中的那種滿肚子花花腸子的油滑子,想要知道什麼是安全感,儘管往連冬各種特質的負面想就成,“他要幹嗎?”
“你也知道,那小子打小喜歡載歌載舞,霹靂街舞什麼時髦他學什麼。”
“他要去考藝校?”周黎樂了。
“不是,是一個什麼征組偶像團體的選拔會。”
“別逗了。他怎麼這麼夢幻啊。”周黎還真覺得我在幽她,我心說我這人從沒幽默感的。
等她笑夠了,聽我說已經答應陪連冬去給他壯膽,笑顏頓失,很明顯的擺出不樂意的主觀能動性。有點委屈地抱怨怎麼才畢業也不想着陪陪她。
我特嚴肅地告訴她,我這人就這樣,打小的鐵哥們怎麼都珍貴的。我不知道你們女生怎麼看待,對我而言,友情就是一個重字。
周黎憋着嘴含嗔瞥我,眼珠子突突地爆成桃紅心狀。
我真是抬舉了連冬這廝。
晚上他來我家,幫忙打點行李,噼里啪啦的打開抽屜抓出內褲,我一錘他,“丫流氓,進屋搶劫也有點出息。”
他痛得叫屈,“你當我有病吧,就你這鹹蛋超人的內褲送我我都扔,我是拿出來給你打包。我們得在賓館住上一晚,這麼熱的天你不換洗?餿貨。”
“你***,我鹹蛋超人怎麼啦,你還沒蛋呢!”我一個掃堂腿過去,連冬怪叫着跳上椅子,“什麼住上一晚,白天你可沒提這事兒。”
連冬嘿嘿傻笑着沖我獻媚,很奴才地替我把蛋蛋褲疊着整齊輝煌,我汗毛倒豎,敵人就在身邊。“有話明說,你想幹嘛?”
“我也是才聽人說,那個招考的地方遠,而且當天說不定不能出結果,咱們得爭取面試結束后打探一下情況,太晚了換車不方便,所以保險起見,還是住一晚好。”
“住一晚就住一晚,你會負責我的起居。吧?”
“這是當然!”他拍胸脯,我就知道事情要壞,這賊廝的胸脯是草紙做的,不值錢,“你陪我去,我能讓你破費嘛!不過……嘿嘿……你也知道我……焦旸,你先借我,我一準還!”
“……我沒錢。”我流淚了,幫不了兄弟的忙,殘酷的現實譴責良心。
“你騙誰……”他一臉大便,“我剛才拿褲子都瞧見了,抽屜底下大牛皮信封。”
我震怒得蹲在地上學狼叫。
連冬看上去比我還痛苦,說焦旸你這個忙一定得幫我,我就指望這次實現夢想了,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么,我從小就滿腦門星星,我有天賦,在這個小地方我沒機會,我得自個兒去抓。你瞧,我要卑鄙點,剛才就偷偷摸了你那大信封,是,我知道你每晚睡覺前都得數一遍才能踏實入眠,要發現少了一毛錢都找我拚命,可我要今晚賴在你這兒過夜,不就沒這茬了么。所以你看,我跟你借就是正直,就是鐵了心會還你,是不是這道理?
我腦子不好使,三兩下就說了是,借,我借,多少你說。
他一滋牙,挺愛惜的順着我的頭髮,不多,你允個千八百的給我就成。
我喔了一聲,也就這個數了,再多我心可疼。
錢過手時,我立馬清醒,“連冬,你可得還!”
“一定還!還算利息!”
“幾分利?”
“銀行幾分我再給加百分之零點零一!”
連冬走後,我把牛皮信封換了個抽屜小心藏着,等幾時銀行漲息,老子跟你算!!!
次日,我陪着連冬踏上通往夢想的旅途。
旅途上,連冬鬥志昂揚,襯托我的臉越發綠油油,一顆清秀的大白菜。
***,我說呢,他爸媽平時給的零用錢不少,基本上他吃喝玩都趕着災區人民的標準,摳門摳到屁眼裏,怎麼還得管我借錢?今兒早上在車站,一看見這小子的鬼樣子,我就明白他把錢全花在風騷上了。周身名牌,居然踏着一雙nike的復刻板,太不自覺了,一點沒有農民進村的覺悟,我真想踩他。
“你幾時去買的這些燒錢貨?”我是真好奇,要知道,我們這兒不比市中心,名牌的檔次有限,最多的是美特斯邦威專櫃,周杰倫斜着眼特深沉的樣子,成天算計我們的家產。
“前陣子托我舅舅帶回來的。你都猜不出多貴,我舅還替我墊了點兒呢。我讓他保密,要讓爸媽知道,准能暈死。”連冬那小樣就是不上枱面,穿着從未上身的好東西,一臉的羞怯,雙手雙腳都不知道怎麼自如。
“神經病。”我總結,“你覺得值不值?”
“值不值我這次都豁出去了,咱不能剛出場就在外表上差了別人。”
“虛榮!”
我特鄙視他。
男人的風采是用錢能換來的么?
不!不能!
能我也捨不得。
宗旨是讓潮流追逐我,我不能迎合潮流做傻b。
你看我吧,知道那種場合,十有八九都是有錢家的孩子吃飽了飯沒事幹,或者象連冬那樣一心撲在藝人夢想中,為之傾家蕩產在所不辭,和他們比穿着,那是找死,所以我把我所有的周杰倫都給拋棄了。就抓件撕了商標的白襯衣牛仔褲。連冬挺窩火,說他才是主角,焦旸你這麼起勁幹嘛。
我切他,雖說我是一陪客,但人嗎,誰不想自個兒好看點。
連冬說,“你覺得你真看着還不錯?”
我說看着怎麼樣由不得我倆評論,你瞧周圍人眼裏的激賞就是明證。
連冬哼了一聲,推我下車,兩個多小時站下來,我筋骨都僵了,“是不是到了?”
“恩……”連冬眯眼瞧瞧路,“差不多再穿一條馬路就到。”
天譴,這條馬路上居然有陷阱。
眼看着就到了目的地,連冬神經短路,說時間還早,去這個商場逛逛吧,我沖的比他還快,可算有地方上廁所了,再晚會兒就炸了炸了,連冬你在這兒等我。
好死不死我怎麼就把他留在了jackjohn的專櫃前,等我釋放完畢哼着夜來香那個香啊香的小曲出來時,看見那孫子橫垮着一把以外形為賣點的男士用傘,旁邊的售貨小妞直說帥啊真帥。
能不帥才鬼了,兩百八的傘破幾個大洞都風華絕代,我跟堵槍眼似的撲上去,還是沒攔住連冬掏出錢包,愛戴的毛主席是那麼眼熟,上面划著一條藍色圓珠筆印,昨晚以前我還每夜跟他說goodnight。
連冬看着我訕笑,“天氣預報說今晚可能飄雨,有備無患啊是不是。”
我心想,如果他這次落選,下回肯定還得找我借錢驍勇再戰。
××××
我算開眼界了。
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多時髦新潮的同齡人。平時光看電視,打扮入時色彩繽紛,總覺得帶了點兒極端的誇張或傳媒效應。
現在我才明白,社會已經跑到我的很前面去了。
人多的象大年三十的玉佛寺,我擠的頭暈目眩,腳上不知被踩了多少下,剛開始還有力氣吆喝“***,誰踩我!”
沒人把我當回事,大腳趾痛的委屈,人潮洶湧,一堆五顏六色的頭髮或高或低地飄來晃去。
“媽的,又踩!”我真怒了,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別把我惹急了,急了什麼卑鄙下流的事我都不害臊,踩我是吧,我別的沒有,就剩巨大巨大的力氣。
一腳用力下去,連冬怪叫的跟豪豬一樣,“缺心眼的哪個鬼敢踩老子腳!我的復刻nike啊!!!”
我立即跳起來罵,“誰!誰誰誰!踩我兄弟有膽給我出來!”
我滿臉仇恨,配合連冬發自內心的憤怒和傷痛,周圍人果然被唬得一愣一愣,“沒啊……沒啊……不是我……”
“你看我幹嘛!也不是我啊!我自己都被踩了不少下呢。”
殺出一條血路,報名台上一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我倆笑起來,走近說,“倆小夥子,幹嘛這麼火氣,人多,大伙兒都讓着點。”
說著,拿了兩張報名表給我們手上一塞,看你倆有趣,先進去吧,進去找個空地方填表,外面太擠了。
連冬大樂,把兩張表往他自己口袋裏一藏,“焦旸,我們還真是運氣啊,走。趕緊。”拉着我走了兩步,還是有些憤憤,“哼,要讓我知道剛才誰那麼狠勁踩我,我拿這傘捅死他。”
我體貼的握緊他橫垮着的兩百八,“兄弟,你呆會兒表演才藝,戴着這個多不方便,我來幫你背吧。”
走進去才知道,這次徵選比我想像中複雜多了,分好多個賽區,abcd,什麼表演什麼歌舞什麼自選什麼必選,我那個暈。
連冬挑了歌舞區一頭栽進去,說是先拿下擅長節目增強信心,我垮着那把巨貴的傘,形象特立獨行,嫌這兒人多,轉過一個隔斷版,抬頭一看,牆壁上貼着大大的十三,噢,不對,眼珠子有點開,不是十三,是個大寫b,表演賽區。
我打量一下,挺滿意,雖說客流也不小,但比起其他兩個賽區,還算有舒服落腳的空間。
我發現文藝愛好者們心理素質都很super,白話一點就不是不拿周圍人當人,全都自顧自或者念念叨叨,或者表情迭變,感覺自己就在舞台中央聚光燈下,全然不理會周圍環境。
我怕驚擾巨星的誕生,躡手躡腳的看準一個空位,走過去想歇會兒。六點就起床,到這會兒水沒喝上一口還撒了泡尿,站足兩個多小時,累死。
看中的空位擠在不顯眼的角落,左邊坐了個眼睛挺大的男生,眼珠一輪掃了我一下,閉上眼嚼口香糖,手插在兜里鼓鼓囊囊,動靜很大,不知自個兒玩些什麼。
空位前邊有個外國人,和我差不多高,也就一米七七、七八的樣子,可骨架寬一個碼,穿白色緊身背心闊版褲,勾勒出漂亮的倒三角,身材正,是男人都妒嫉,低着頭狂魔亂舞。我知道那叫hip-hop,他跳得比電視上那些二流藝人漂亮多了。
簡直把我弄呆。
要知道,我是特沒有文藝感應細胞的盲,很少被感動。可這會兒,我看着那舞動的身影,覺得自己連魂都被吸引過去。他的身體是會說話,力量從指間直透出來,每個動作都象一聲吶喊,充滿壓迫。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這麼強烈的表達,彷彿傷痛,彷彿奮鬥,彷彿撕裂,彷彿鬥志,還有熱愛與希望,都伸手觸及。
我眼都直了,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叫囂着想跟上他的節奏跳躍。
他要是個女人,我會痴迷的愛上,志在必得。或超生,或完蛋。
這麼想的時候,我嚇得一激靈,幸好不是,幸好。否則為一洋妞背叛周黎,自己良心這關也過不了。
“太他媽拽了。”我敬佩地低聲咕噥,轉身想不落動靜的繞過他去坐,可兩百八就是兩百八,關鍵時刻立顯身價,橫在身後的傘尖一把勾到他的身側。
我緊張的回頭,打擾了那麼精彩的舞簡直罪惡,剛想把傘拉回,就見他微抬頭溜我一眼,深邃的輪廓和烏黑的眼珠凜凜鑽到心臟底。這種震撼感居然讓我有些害怕,彷彿這人是生命中的劫。
深呼吸,仔細打量他五官,先前光看他的體形和微卷的深棕色頭髮,以為是外國友人,現在正面相對,原來也是黃種,不過輪廓很深,深得挺希臘,估計是混血兒。難怪長得驚心動魄。
我沖他歉意地笑笑,他不在意的甩頭,左手打着響指往反向一伸,整個身體順勢滑開,我趕緊收傘,兩百八很作死,傘體過長,我手勢一偏,眼睜睜就見傘尖扎進他的腰眼。
估計這下子挺猛,“break!”,他大叫一聲,誇張的彈跳起來,整個人突然從我行我素的氣派里爆發出強烈的怒意,豹子一樣竄過來,手背拍頂住我胸口。
我懵了,一旁坐着的大眼睛男生被吵得睜開眼,挺直身體看着我倆。
“操,你不長眼睛啊!”混血洋鬼子開口,居然順溜的粗話。
火氣蹭蹭直竄,可我是文明人,“會不會好好說話?”我挺直背,一伸手肘,隔開他的進攻。
他呆了一呆,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滿身敵意剎然消失,鬆手對我笑了一笑,我根本不鳥他,僵着臉,展示民族氣節。
“過來,”他推推我後背,走到前頭指着空位,我沒好氣地過去坐下,他站着從板褲的大口袋裏掏出一罐口香糖,往嘴裏扔了一顆,仰起脖子的時候,胸膛上汗濕的背心緊貼皮膚。
我吐了口氣,他回頭問我和一旁的大眼睛男生要不要。
我不客氣,拿了一顆制怒,一旁的男生笑着指指自己嚼動的嘴,搖頭。
椅子坐滿了,我翹着二郎腿坐得很寬敞,他一伸腿坐在地上,就在我身邊,兩手支在膝蓋上,額頭蹭着手背擦汗,甩甩頭,居然有汗珠飆到我身上。
嚼了一會兒糖,他拍拍我大腿,有點不正經,可他那坐姿只能夠到這高度,“剛才不好意思,我這人脾氣燥。”
“嗯,”我哼了一聲,太計較也沒勁,“你燥得也嚇人點兒,這不過就是擱着一下,怎麼動刀子的架勢也有啊。”
“不是,不至於。”他攤手攤腳的席地坐着,樣子很西部,“你第一下戳到我,我可什麼都沒說吧。”
“那就越發顯出你這人記仇。”
“你別這麼橫啊,”他哭笑不得的又拍我大腿,手上的熱度直往我身上逼,老拍,老拍,我心裏有點急,再拍出事了。“說出來不怕笑,我這人怪毛病,擱上哪兒都不怕,就是不能戳腰眼。一碰那兒我准炸。”
“為什麼啊?”大眼睛男生挺感興趣,弓過身來插嘴。
“我小時候和一群人渣鬥毆,那些混蛋拿鐵棒死命打這兒,想廢了我腰讓我跳不成舞,所以我特別敏感,完全是心理陰影。”他看着我倆,笑着說。
我聽着都憤怒,撩起袖子,“都是些哪兒混的?”
他要笑不笑地,“紐約黑人區混的,你幹嗎?想替我出頭去?”
我一擦汗,說看出來了,你果然是大洋那邊的。
他跳起身,“我啊,四分之一的美國血統,我爺爺。他……”
還想說什麼,就看見教室門來開,一考官對着所有人大叫,“臧關陌!!”
“這兒!”他打着響指,沖我們擺擺手,晃着身體走進考試。
門“咣”地關上,我才緩過神,轉頭沖大眼睛男生笑笑,“神氣,他舞跳得真棒。”
“嗯,是不錯。原來在紐約呆過,難怪這麼強……”那男生有點威脅感的用食指敲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樂觀的笑起來,“不過不怕,我有殺手鐧,剪刀舞。”
我看着他,腦海里浮現強尼·德普的詭異造型。
“你呢?”他挺友好的,我笑着說自個兒不是競爭者,陪朋友來看熱鬧。
“啊,這樣。”
東拉西扯幾句,聊得還挺歡,他姓閭丘,單名一個康,家裏有個小兩歲的弟弟,名復。
我讀了一遍,“少見啊,通常兄弟都是什麼健和什麼康。”
他聳着肩膀,“其實我爸媽本來沒想要第二個,光我一個兔崽子就夠讓他倆掉頭髮,可後來有了,也沒辦法。我已經叫了康,總不能越到前面吧,所以取名復,我爸說得挺有理,他說人在世,不可能沒個病痛,什麼都不怕,只要能康復就成。”
我點頭,閭丘的手從口袋裏伸出來用紙包嚼到沒味的口香糖,我瞪大眼珠,他空着的口袋居然還在聳動!
“你你你你你……口袋。”我莫名驚詫,他一樂,拉拉袋口,“噌”地跳出來一隻兩個拳頭那麼大的龍貓,通身雪白,就兩耳朵尖黑亮的,“嗖嗖”的順着他的胳膊跳到肩膀上。
那樣子甭提多可愛了,我羨慕的想拿兩百八跟他換,“這哪兒來的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買的唄。好玩不?它叫湯糰,很像吧,肉撲撲,又肥。”閭丘得意地順着湯糰的毛,“而且它被我馴的特別乖,你看着。”
說完,一拍那團肉乎乎,“去,”指指我,龍貓吱了一聲,順着他的胳膊一溜小跑,再順着我的胳膊跳上來,窩在我肩膀嘰咕,我側頭,小活寶兩隻爪子塞着嘴,我樂得飛起來。
“多少錢?”太他媽招人了。
“不貴,”我難得考七十分的時候,我爸臉上的表情就跟他現在這樣,“也就倆千三,這是荷蘭種,加拿大的可能還貴些。”
我倒抽口氣,“兩千三?得,什麼湯糰啊,改名叫元寶成了。”
閭丘“噗”一下,“你這人還真逗。”
正逗那小寵物逗的熱鬧着,門又開,臧關陌探出頭,眼睛鬼亮的盯着我冒壞水,一瞧,樂了,“才這麼會兒,你就認了兒子啦?”
說著,晃着他那獨有的節奏感走過來,特有壓迫感的站在我身前,“givemeahand.”
我回頭沖閭丘說,“掉洋文,哼,我聽懂了。”
伸出手,特尊貴的等着,就見臧關陌一臉的肉麻,“啪”地一巴掌打下來,“你活見鬼了,幹嗎擺出一幅我向你求婚的樣子。”
我吃痛,憤怒抬頭反駁,“見鬼也是見到你,你不說給你一個hand嘛!”
“他是讓你幫個忙,”閭丘在身邊憋着氣插嘴,頓了一頓,忍不住大笑出聲,“焦旸你不說你聽懂了么?”
我這人死要臉,實在下不來台,只能不吭聲得跟着臧關陌走了幾步,快要走進教室才想到問,“幫你什麼忙?”
“我抽籤演個小品,一個人不行,得找人配合。就你吧。”
“我可不成啊,”肩膀上還頂着元寶,“我是陪人來的,這方面沒天賦和經驗。”
“是啊……”他一聽,抓緊我胳膊走得更快了,“那才好,不怕你發揮出色對我構成威脅。”
這什麼人啊,真這麼想也別說出來,會不會處事?
他瞪我,“想什麼幹嗎不直說,我就這號人。”
“是,你酷,對了,到底演什麼情景?”
“嗯,”他彆扭地打個擱愣,“就是……演咱兩是對gay。”
“什麼!”我大叫,元寶驚跳,“你說什麼!”
這小子以為我又沒聽懂他那標準的美式發音,深得像井的眼神專註的盯着我,一字一字的說,“gay!咱兩,同性戀,咱兩是一對同性戀,ok?”
我被他盯得心悶,就覺得要大難臨頭,死扒拉住門不肯進去,身上挎着大傘肩頂一頭龍貓,形象絕對過目難忘。
他扯我倆下,沒動靜,見一排考官在等着,急了,臉一下伸到我跟前,距離近得高鼻子差不多頂住我,“怎麼不動彈,你聽懂了沒啊?同性戀,就是我看上你,你看上我,兩對了眼的男人動感情,該怎麼就怎麼。聽懂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