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穎夢!”
本以為要四日後才會到的薛逐風跟白漢堂,沒想到竟在第二日傍晚前便到達了。
幾家歡樂幾家愁個。左無心自然是很高興,但薛穎夢可就滿臉了怨憤跟不甘,直嚷着說什麼也不回白家莊,就一溜煙地跑了。
這麼早就到了?“看着直追妹妹而去的白漢堂,薛逐雲問着並沒跟上前去的薛逐風。
“我們想穎夢也沒地方可去,八成就是往這兒來,所以派人送信那天我跟漢堂就出發了。途上遇見送信的人就更加緊趕路,幸好穎夢還在。”
這個妹妹是一不如意就往娘家跑。幸好漢堂一點兒都不介意,要不光憑這點就不知會被休幾次了。
點了點頭,薛逐雲忽而感到身邊的人扯了下自己,並用催促的眼神看着他。
他垂頭一笑表示知道了,便轉頭說:“你既然來了,我就直接跟你說。莊裏的事暫時交給你,我跟無心去趟夔州。”
聽見薛逐雲的話后,左無心臉上瞬時掛起甜甜的笑,讓薛逐風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怔愣,半晌過後才回神問道:“你們要去夔州?怎麼這麼突然?”
“有些事情得去一趟含笑山莊。”薛逐雲沒忽略他那一瞬間的失神,皺起眉,簡潔扼要的解釋后不管他便牽起左無心離開。
他們親昵的態度讓薛逐風怔然,一時間只能啞口無言地看着兩人離去。心底想起了日前的不安感覺,霎時間明白了那令他不安的原因。
答案該就是那牽着的手,還有那抹滿足的甜笑。
但是水兒呢?大哥是那麼信誓旦旦地說這一生除了水兒不會戀上任何人,但他才跟左無心相識一個月,而左無心跟水兒不同,他是個男子啊!
還是大哥把左無心跟水兒給混淆了?這也不無可能,畢竟連他都有這種感覺,更別提整日與他相處的大哥了。
“逐風!”白漢堂慌忙的腳步聲從那頭來,打斷他思緒地喊道,“逐風,穎夢她……”
“漢堂?”薛逐風立刻奔了上去,吃了一驚地看着他臂彎中臉色慘白的妹妹,“穎夢怎麼了?”
“她方才罵著罵著突然暈過去了,怎麼辦?”白漢堂臉色也如同暈去的薛穎夢般難看,似是失了主意。
“先讓她進房躺着,我要人去請大夫。”
“這附近有嗎?”一路行來凈是荒野,他不見這附近有任何小鎮或村落啊!
“這附近……”薛逐風忽地靈光一閃,對了!左無心既然懂毒,那麼也該懂些醫理才對。“你回房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白漢堂點點頭,迅速抱着妻子進入房中。
※※※※※
“現在就走?”回到房裏,左無心撐着下顎坐在桌邊看着薛逐雲收拾行囊。
“明日一早吧!”薛逐雲將包袱放在几上,在他身邊落了座,“現在走了,走不久便要歇息。”
他很清楚左無心一到某個時辰是固定要睡的,所以也不可能連夜趕路。
“喔。”他又往他身上靠去。現下他總算明白老大對汜水頭髮的執着是為什麼了,像他自己,簡直就是上癮似的喜歡膩着薛獃子,不碰就不高興。
“大哥!”門外的人敲了下門,不等回應就沖了進來后便愣住,“你們……”
“什麼事急成這樣了?”薛逐雲沉着聲問。
左無心自然地坐直了身軀,看着闖入門來的薛逐風,一點兒也不尷尬。
比起老大他們那種火熱場面,他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情。
“穎夢暈過去了,我想找無心去看看。”薛逐風雖有其他話想問,但這樣坦蕩磊落的態度讓人無法提出任何質問,何況他也知不該在此時問,“剛剛去他房裏沒人,我才急忙來找你問,沒想到……沒想到無心在這兒。”
“哦?那我去看看。”左無心說著便站起身。不喜歡薛穎夢是一回事,但看病人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他還真覺得薛穎夢會暈太奇了些,那個女人的精神總是比牛好哪,吵鬧本領也是一等一的好。
“我也去吧,人在哪兒?”薛逐雲也站起了身。除了有這責任去看看外,他也不放心左無心一個人去。
“西堂左廂房。”薛逐風答道。
話聲一落,薛逐雲已經先行出了門。
“喂,你走慢點兒。”左無心跟在薛逐雲身後,和之前一樣地咕噥着;不同的是,這一回薛逐雲略停下了腳步,等着他並肩前行,兩人之間感覺的不同一望可知。
而薛逐風則滿心不安地跟在兩人身後往西堂走去。
“逐雲?”兩人一踏進門,白漢堂就急匆匆地迎了上來問道;“逐風呢?他不是要請大夫來嗎?”
“就我羅。”左無心指着自己,笑眯眯地。
“你?”白漢堂愣了愣,看看薛逐雲跟剛踏進來的薛逐風,在尋求保證。
“廢話,玩毒的人不懂醫,那不是找死嗎?”看他一臉的不信,左無心笑容登時斂下,沒好氣地啐道。他那是什麼樣子?他不過是醫道跟毒之比較擅長毒而已嘛!
“那麻煩你了?”看着其他兩人默許的樣子,他也就讓了開來。
也管不得什麼親疏之分,左無心往床邊一坐,看了看床上人兒的臉色后,就扣起薛穎夢的腕脈診斷。
“哦……”沒一會兒,他忽然長長地哦了聲,讓白漢堂嚇了跳后才挑眉笑道:“放心,沒病的。”
“沒病?”出聲問的是薛逐風。
“孕婦本來就不能這樣奔波勞累,會體力不支是應該的。”
他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道,嚇得白漢堂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有孕了?”薛逐雲代替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的妹婿問道。
“嗯。”左無心微笑着點點頭。雖他沒碰過,但依據脈象來看是錯不了的,“我開個滋補方子讓人去抓藥,一兩天就能恢復平常;平日也可照這方子補身。”
“有身孕了……”白漢堂似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依舊喃喃自語,震地站在原地。
“就是這樣了。”寫了方子塞到呆掉的白漢堂手中,左無心輕鬆愉快地拉着薛逐雲往外走,“我們回去吧!”
薛逐風看着白漢堂呆楞的模樣鬆了口氣。原先就是因為子嗣的問題才讓穎夢覺得受了委屈,這下子問題也解決了。
或許,最大的問題並不是眼前這對爭架的夫妻,而是方才……薛逐風神色複雜地想起那相握的手,追出了門去。
※※※※※
外面天色已暗。出廊走了一段后兩人停了下來,左無心輕鬆地跳上欄杆坐下抬頭看着薛逐雲。
“女人懷孕是很令人高興的事情吧?”
“應該是吧!“薛逐雲輕攏他的發梢。
“那白漢堂那是什麼反應?像被雷打到一樣。”他還記得韓渭雪有身孕時汜水跟阿爺欣喜的樣。
“也許是一時被嚇到了,高興是一定的。”薛逐雲也不甚明白,只是他知道漢堂一直很想要孩子。
“我可是生不出孩子的。”左無心沒有絲毫覺得愧疚什麼的,反正這是事實。
“我原就沒想過會有孩子。”薛逐雲垂眸看着他柔聲說:“從你……從我認為水兒死了的那時起,我就絕了娶妻的念頭。”
“不過我沒死呢!”左無心的笑容帶了點戲弄,故意重複着他之前說過的話,“而且又是個男子。”
“那也很好。”他俯下身輕柔地吻他,輕輕掃過他的唇瓣,其中有無盡無法言喻的情意。
既然做了選擇,他就不會再反悔。
“大哥。”薛逐風突然出現,“我有話跟你說。”
薛逐雲看了看他,又看看正抬頭看着自己的左無心,才開口道:“有話要說就跟我一起來吧!無心,你先回去,我跟逐風去書房。”
他明白逐風想要說什麼,這些話他不想讓無心聽。
“為什麼我不能去?”左無心自然提出了疑問,他不覺得有什麼是他不能聽的。
“很枯燥的事情,你想聽?”
“枯燥?”又是那些帳務嗎?他皺皺鼻頭,今天已經聽了一天哪!“那我回房去好了。”
“無心!”在左無心跳下欄杆轉身要走前,薛逐風喚住了他。
“什麼事?”他回頭問。
他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出,“這兒有一封信,是從含笑山莊捎來要給你的。”
“莊裏來的?”左無心接過,這才想起來自己有寫信回庄,“多謝你了。”
他等不及回房就抽出信函,瀏覽過後的瞬間臉色變得古怪,跟着恍然地瞪大眼,緊接着是滿臉疑惑。
“無心?”薛逐雲開口問道:“信里寫了什麼?”
“大哥他……”
“大哥。”薛逐風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先去書房好嗎?”
“好吧!”雖然比較在意的是無心的大哥信里說了什麼,薛逐雲仍然應允,“無心,等一下你再告訴我。”
“哦。”左無心一時還不知該怎麼說,只能愣愣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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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薛逐雲跟薛逐風往走廊的那一頭而去,左無心才轉過身往自己的廂房走去,一路上還在想着信的內容。
回信的人不是大哥,而是二哥。信的內容十分簡短,只有重點地寫着——大哥人在太原朱五王爺府。關於你的身世,他說時候到了自會去找你。
大哥人在太原!他為什麼會在太原又沒讓他知道,難道他真是特地來看他的好戲的?
這臭老大,混帳、沒心肝、卑鄙無恥!
左無心抓着信,在心中咒罵起來。
什麼叫做時候到了?時候到了是什麼時候?這木頭二哥,連寫信都這麼簡短,多說一點兒會怎樣嗎?又不會要命!
突然,有人踏過草葉的聲響在庭中響起。黑影晃過,一種似花香的氣味猝不及防地鑽入鼻端,左無心當機立斷地用袖子掩住口鼻,閉氣由懷中抓出一隻瓷瓶,將瓶中粉末拍散於四周,散去氣味。
等不到四周粉末消散落地,他便朝那道黑影追去。而那人似乎有意要他追上,奔出沒幾丈就讓左無心趕上。
還未搭上他的肩,蒙面人回頭往他鼻間一彈,左無心微側閃開,手掌拍開那伸長的手臂后順勢稍退一步,滿意地看見那人發燙似地甩起自己的手臂。
“反應挺機靈的。”那人嗓音喑啞地贊道,右手往自己左手臂隔空微震,立刻消去那股燒灼。
“你也厲害啊!”左無心眼中也閃動着佩服的光芒。一下子就解開自己下的“炎蠍”,還一點事兒都沒有,“迷仙?”
“多年前的事,不值一提。”那人瞬間似心緒低落,竟有些感嘆,“兩者缺一,迷仙再也不是迷仙。”
“前輩為什麼要找上薛逐雲?”話間感不到任何殺意或敵意,左無心不由得松下了戒備尊敬地問。
“他拿了一樣對我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東西?”左無心微微一愣,正想問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時候,鼻中卻突然嗅到濃郁花香,“你……”
糟了!他竟然疏了防備!
藥力迅速讓左無心全身發軟,他一彎膝即被那人給扶了住;而在暈去之前,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竟然會被人迷昏!真是太、丟、臉、了……
“
本事不錯,可惜你臨敵的經驗太少。“看着他合上眼,黑巾下的唇勾起一抹微笑,眼神也顯得慈藹,輕聲地:“好久不見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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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有落座薛逐雲就這麼站着跟弟弟對視,“這事不會有所改變。”
“左無心不是女子。”若今天無心是女子,薛逐風或許會高興有令一個人讓大哥心動了,高興他不用孤獨一生,但左無心不是!
“你認為我會不清楚這一點?”
“那為什麼你跟他會……會變成這樣?”他不認為大哥有斷袖之癖,在太原城裏就有“南風院”,大哥從未進去過。
“沒有理由。”薛逐雲淡淡地回答,眼神卻不禁柔和。
這一切該沒理由,他也不懂為什麼自己連對家人都是一般態度,惟獨對他,說什麼都無法冷靜淡漠。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註定吧,他註定栽在這人兒的手裏。
“大哥,你是不是把水兒跟無心弄混了?我知道他們確實很像,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但是無心跟水兒畢竟不是同一人啊,你不能……”
“我沒把無心當成替代的人。”薛逐雲截斷了他的話。
“那水兒呢?”薛逐風一臉凝重,“你曾說過水兒是你唯一的妻,現在呢?你還是那麼想的嗎?”
“我現在仍是那麼想。”一樣是唯一……他想着,臉部線條也顯得柔和起來。
“我不能明白你這種想法!”薛逐風的話似反駁又似詰問。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大哥一邊說著喜歡左無心,一邊卻又說水兒仍是他的唯一。
“水兒跟無心是一樣的。”薛逐雲微嘆了口氣,淡淡地說:“因為,無心就是水兒。”
薛逐風錯愕,想到大哥定是將兩人給混淆了,但方才還那樣否認。
“他們明明是兩個人。”斯文的他難得動了火氣地道:“一男一女,根本就不同不是嗎?而且水兒早已經……”
“我們之間有誰曾見過那樣的服飾下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的身軀?”薛逐雲淡冷地打斷他的怒火,“有任何人能確定地說水兒是女的,又有誰能萬分確認那具屍身就是水兒?”
“這……”薛逐風一時語塞,“可她的打扮……水姨也說她是女孩兒啊!”
“無心沒有十歲前的記憶;而在收養的時候,他穿的是女娃兒的服飾。”他說出更多證據,說出自己當時在左無心口中得到的答案,“他的生辰是十月初九,會怕高的地方;額上有一道記憶就有的疤,跟水兒當時摔下樹留下疤痕的位置完全相同。人可以相像,生辰可以相同,習慣可以一樣,但傷痕也會在完全相同的位置嗎?”
“怎麼……怎麼可能?”薛逐風完全得震撼住了。
電光石火間,他想到那天左無心離開前問他的問題,後來急促地撩起自己額際的發,詢問他水兒是不是有這樣一道疤痕。
“難怪……”當時他還想着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沒想到竟然……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呢?
“我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水姨要特地將他扮成女孩兒,還想盡辦法隱瞞所有人。”薛逐雲看着他,想起當日自己倒是怒意比震驚多,“所以我要跟無心去含笑山莊,問清楚所有事……誰?”
窗外咱的一聲打斷他的話,薛逐雲迅速奔出了門,看見庭中站着一名黑衣蒙面人,肩上扛着一似人的物體。看那服飾身形,難道……
“無心!”
他的信猛地揪緊,背脊極冷似地僵凜了下而後立刻向前躍去想奪回那人兒;幾步追擊,卻都巧妙地閃去。
“大哥!”薛逐風追了出來,不假思索地上前幫忙。
那黑衣人冷笑幾聲,避開兩人攻勢后雙足一點上了牆。
“十年前你沒能救得了他,今天也不會有所改變。”
黑衣人說著手一揮,瞬間白色煙霧瀰漫了整個庭院,等煙霧散開,人跡以杳。
濃郁的花香在煙霧散去時霎時盈滿庭院,在提氣想追的瞬間,薛逐雲和薛逐風兩人前後地軟倒於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