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林薇珠在宿舍房間的床上醒來時,日頭已經曬上屁股了。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課,她可是比上課更忙碌。

她匆匆忙忙梳洗,同房的賴詠美剛好從外面回來。

“你要出去嗎?”賴詠美問。

“我約了王日宇吃午飯,然後跟鍾永祺吃晚飯。”

“一天跑兩場?”

“就是嘛!”林薇珠摸着自己的肚子說:“有時要連續吃兩頓飯,最近好像胖了呢!”

“你怎樣脫身?”

“就跟王日宇說,我要回來溫習,明天要測驗。”林薇珠跳到床上,一邊穿裙子一邊說。接着,又問賴詠美:“你為什麼還不出去?”

“昨天跟關正之吵架了,今天只要趕晚上一場。”

“為什麼吵架?”

“是故意找個借口跟他吵架的。”賴詠美趴在林薇珠的床上說,“因為今天想跟郭宏川一起。我不想一天之內跟兩個男人做愛。這樣對健康不好。”

“有時候是迫不得已啊。”林薇珠說。

“這所大學裏,到底有多少女孩子在談複數的戀愛呢?”賴詠美說。

“單單是這幢宿舍,就有一半人口擁有一個以上的男朋友。整所大學,大概也是這個比例吧?”林薇珠對着鏡子微笑,說:“誰叫現在沒有一百分的男人?最好的,頂多也只有八十分。兩個八十分加起來,就有一百六十分!那才是我想要的分數。”

林薇珠與王日宇在一家意大利餐廳里吃午飯。他們是在一個校際民歌比賽里認識的。他個子不算高大,卻有一張很討女孩子歡心的臉。王日宇讀書的成績不怎麼出色,他畫的圖畫可漂亮極了。中學畢業之後,他們好幾年沒見。林薇珠上了大學,王日宇在美專念設計。那時侯是冬天,他們在路上重逢,兩個人在Star—bucks聊了一個晚上,直到人家喊“Lastorder'’才不情不願的離開。從Starbucks走出來,他們就已經忍不住接吻了。

“明天的測驗預備好了沒有?”王日宇問。

“還沒有呀,看來要熬夜。”林薇珠說。

“早知道就不用出來陪我。”

“但我想見你。”林薇珠靠在王日宇的肩膀上。

“可是,我不想影響你的成績。”王日宇說。

林薇珠的手指頭扣着王日宇的手指頭,夕陽灑落了一地,在這短暫的時光里,她喜歡的,就只有王日宇。可惜,她無法只喜歡一個男人,那是不安全的。

“你的生日快到了,打算怎樣慶祝?”王日宇問。

“這幾天都要測驗,到時候再想吧。”

想到生日,她就頭痛了。一個人要是有兩個生日,那該多好?這一天,她無論如何也要陪鍾永祺。

隔天晚上,在宿舍的那張床上,王日宇光着身子,緊緊地摟着林薇珠。她在他懷裏,流着汗,幸福地微笑。

“我愛你。”他說。

“謝謝你。”林薇珠說。

王日宇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他期待的是同樣一句“我愛你”。然而,當他說“我愛你”的那一刻,林薇珠心頭閃過的,卻是憐憫。她想:“多麼可憐的一個男人啊!”

她不說“我也愛你”,不說“我也是”,她不想為愛情負責任。謝謝你愛我,是你愛我罷了。愛就代表了佔有、代表了唯一,所以,她只能說“謝謝”。這方面,她倒是誠實的。

生日前的一天,林薇珠約了王日宇見面。她在街上等他,王日宇遲到了三十分鐘,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林薇珠板起臉孔,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對不起,我放學后已經立刻趕來!”王日宇拉着她的手。

林薇珠甩開他的手,兇巴巴的說:“我等你三十分鐘了!你在浪費我時間!”

“你用不着這麼凶吧。”

“你還說我凶?你這個人真是過分!”

“我怎麼過分?”

“這還不算過分!”

“你也常常遲到。”

“你在翻舊帳是嗎?”

“不要吵架好嗎?我今天下班之後又去上課,已經很累。”

“我也上了一整天的課,我不累嗎?你只顧你自己,自私鬼!”

“你扯到哪裏去了!”

“今天收到測驗卷,我只拿到三十分。你有關心我嗎?”林薇珠的眼睛紅了。

“是我錯了。好嗎?”

“你沒錯!也許我們根本就合不來!”林薇珠撇下王日字,跳上一輛計程車,砰然一聲把門關上。王日字只好巴巴的看着她離開。

生日的那天,林薇珠就大有理由不接王日宇的電話了。王日宇打來宿舍,她就托賴詠美說她跟同學出去了。晚上,她回來宿舍的時候,看到床頭上放着一份禮物和一盒蛋糕。

“是王日宇剛才送來的,他還買了蛋糕呢。”賴詠美說。

林薇珠坐在床邊,一邊拆禮物一邊說:“終於過了生日,太好了!”

賴詠美把盒子打開,裏面放着一個李子蛋糕。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賴詠美說。

“你吃吧。我已經吃過蛋糕了。”

賴詠美用手指頭揩了一點蛋糕來吃,說:“不錯呢。是在哪裏買的?”她看看盒子上的地址。

林薇珠把禮物拆開了,王日宇送給她的,是一張他親手畫的水彩畫。水彩畫的主角是一隻微笑的豬,它頭上插看鮮紅色的玫瑰花,躲在一個衣櫃裏。微笑的豬,就是薇珠。她把那張畫放在床頭。她有點思念這個男人。

第二天,王日宇打電話來,林薇珠裝着原諒了他。

“那隻豬為什麼躲在衣櫃裏?”她問。

“因為她是一隻怪脾氣的豬。”王日宇說。

“你才是。”

“你明天有空嗎?”

“喔,明天不行,我要跟同學一起做小組功課。”

第二天晚上,王日宇跟美專的同學余寶正、李傳芳、唐紀和四個人在Starbucks聊天,他看到林薇珠跟一個男人依偎在角落的一張沙發上,像戀人那樣親昵。林薇珠沒看見他,他也沒有勇氣上去揭發她。

第二天,王日宇和林薇珠在拉麵店裏,王日宇一直默不作聲。

“你怎麼啦?”林薇珠吃着叉燒面問。

“我昨天見到你。”王日手終於按捺不住說。

林薇珠心虛了,只是胡亂答一句:“在哪裏?”

“在Starbucks。不是說要做功課的嗎?”

林薇珠低頭不語。

“生日前的一天,是故意跟我吵架的吧?”王日宇悻悻的問。

林薇珠還是不說話。

“你並不是只有我一個男朋友,對不對?”

“難道我沒有權選擇嗎?”

“你究竟同時跟幾個男人交往?兩個、三個,還是四個?”

“這是我的自由!你也可以的!”

“你太花心了!”

“我不是花心!我只是想被人喜歡!”林薇珠理直氣壯地說。

“假如你愛一個人,你怎麼可能這樣無恥呢?”

“我又沒說過愛你。”

“那你是玩弄我了。”王日宇氣得臉也漲紅了,他覺得受到屈辱。

“不愛你又怎會跟你做愛!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林薇珠哭着扔下筷子。

“那你到底想怎樣?”

“我怎知道自已想怎樣!”

王日宇愣住了。對着她,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躲在家裏哭了好多天。他沒想到他竟然愛上一個這麼不負責任的女人。她根本不尊重愛情。她一直也在撒謊。他不知道自已是第三者還是第四者,她在侮辱他的尊嚴。可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他依舊想念着林薇珠,期望聽到她的聲音。他甚至想說服自己去包容。愛情不是應該包容的嗎?包容她也愛着另一個男人。

案頭的電話響了起來,王日宇連忙拿起話筒,那不是林薇珠,而是徐潔圓的聲音。

徐潔圓是王日宇中學時的英文老師。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就當上老師,負責教中五班的英文。她的年紀,只是比他們大五歲。徐潔圓長得很秀氣,班上的男生都喜歡她。上課的時候,大家目不轉睛地望着老師,王日宇也不例外。他們不是留心聽書,而是看着老師的身體出神。除了老師之外,男生哪可以理直氣壯地欣賞一個女人的身體?

為了引起徐潔圓的注意,有些男生努力把英文科念好,王日宇卻故意念得差勁一點。他有一種直覺,徐潔圓是個母性很強的女人,她寧可去扶助弱者。

他沒有猜錯。一天,徐潔圓吩咐他放學之後留下來。

課室里只剩下王日宇一個人,徐潔圓捧着一疊練習簿走進來,坐在王日宇身邊,溫柔地說:“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后,我替你補習。英文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麼難。”

自此之後,每一天,當夕陽灑落在校園的長廊上,就是王日宇和徐潔圓獨處的時光了。

王日宇匆匆來到Starbucks,徐潔圓已經在那裏。

“老師。”

“你的眼睛為什麼這麼腫?”

王日宇無奈地笑笑:“老師,你要喝什麼?”

“我要caffemocha。”

王日宇給自己買了一杯Cappuccino,兩個人擠在一角聊天。

“你好像哭過。”徐潔圓說。

“我失戀了。”王日宇說。

“對不起,我應該改天再找你。”

“沒關係。老師,可以問你問題嗎?”

“當然可以。”

“女人為什麼可以同時愛幾個男人?”

“因為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吧。”

“真的嗎?”

“也許,女人有時候要通過被愛來自我肯定。”

“被一個男人所愛還是不夠嗎?”

“只有一個男人的話,也許會沒有安全感。””這就是花心啊。”

“女人都想追求不平凡的愛情,就像電影女主角那樣。”

“老師你也是這樣嗎?”

“我不敢說我不會。”

“假如女人是這樣,男人也會變成這樣。”

“是的。”

“老師,假如你愛的那個人,也同時愛着其他人,你不傷心嗎?”

徐潔圓的眼睛忽然紅了。

“老師,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我想出去走走。”徐潔圓一個人走出去了。

“老師。”王日宇從後面追上來。

“你記不記得你送過一張圖畫給我?”徐潔圓說。

“記得。那天我看見你在教員室里哭。那個可惡的科主任常常欺負你。”

“隔天補習的時候,你送了一張圖畫給我。一個小女孩幸福地躺在地上,她心裏開出了一棵長着翅膀的樹。所以,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想起你。”徐潔圓停了下來,定定地望着王日宇說。

“老師,你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他是不是欺負你?”

徐潔圓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不要這樣。”王日宇溫柔地摩挲着她的頭髮。他抱着她,用雙手暖和着她的身體,那些夕陽灑落在校園的日子召喚了他。他一直想抱老師,想知道抱着老師的感覺。他吻了她,把她更拉向自己的胸膛一些,免得她心裏開出一棵長了翅膀的樹,帶着她飄飛到天空。

徐潔圓突然把他推開了。

“這樣是不對的。”她說。

“我們已經不是師生了。”

“我已經有男朋友。”

“我也有一個不知算不算已經分了手的女朋友。”

“我們也要談複數的戀愛嗎?你不是說假如很愛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或許,我也做得到。”

“我可不想要這樣的愛情。”

“老師,你還會見我嗎?”

徐潔圓沒有回答。昏昏夜色之中,細小的身影漸行漸遠。

隔天,王日宇接到林薇珠的電話。

“可以出來見面嗎?”她問。

在Starbucks里看到憂鬱地啜飲着一杯Frappuccino的林薇珠時,王日宇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不是幸福,不是思念,也許不是愛,也不是不愛。他喜歡這個女孩子,但她在他心中已經不比從前了。當一個人不是另一個人的唯一,他就只有自己了。

“每個人看到你送給我的那張水彩畫也都說很漂亮。”林薇珠說,“但他們都不明白那隻豬為什麼住在衣櫃裏。”

那個衣櫃,本來是他的心。可是,現在他知道,一個衣櫃關不住一隻外向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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