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茴香,你回來啦!”
房門一被打開,擔心了一晚上的花櫻連忙回頭,就看到身上多了件外套的花茴香;她心裏直覺不妙,因為下午兩人分手時,她身上只有學校的冬季制服。
“你身上的外套是誰的?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人家借我的。”花茴香放下書包,狀似鎮定。
“誰借你的?”
“店裏的人。”花茴香在床上坐下,“因為回來晚了,怕外頭會太冷,所以才和他們借了件外套穿回來。”
“是這樣嗎?”花櫻光潔的雙眸瞅着她,不給予她躲避的機會。“茴香,真的就只是這樣嗎?”
姐妹兩人同齡又自幼同房,彼此問再了解不過;更別提七個姐妹中,她與茴香是出自同母,心靈更是契合,花櫻怎麼可能會相信,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的花茴香會因為怕冷,而向人借外套。
尤其以那尺寸看來,對象還是異性。
“就是瞞不過你。”花茴香妥協了,畢竟任誰都沒辦法對着花櫻那聖潔的容顏說謊的,更何況兩人又同房,一換衣服她就什麼都看到了。
“店裏出了點事,然後……”她拉高衣袖,露出白色的繃帶。
“你受傷了?”花櫻皺起細眉,“是出了什麼事?”
“就是有人鬧事嘛,我就被波及了。”花茴香說得很無奈。
“大姐呢?她什麼都沒說嗎?”花櫻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手腕上的瘀青,“你不是去找大姐嗎?怎麼會捲入店裏的意外?”
“大姐臨時有事外出了。”花茴香拉下衣袖掩住傷口,不想讓自己太注意那看來就覺得很痛的瘀青。“我等到剛才還是沒見到她,也不知道她今天找我是為了什麼。”
“怎麼會這樣?”花櫻進浴室弄了條熱毛巾出來,小心翼翼的包住她的手腕,“不知有什麼事耽擱了。”
已經約好人卻又臨時外出,這不像是大姐會做的事。
“不知道。”花茴香按着毛巾,呼出一口氣。
花櫻看着她,“要不要緊?”
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紗布,花茴香扯出個笑容。
“沒什麼大不了,記得別說。”
“都沒人知道嗎?”花櫻不怎麼相信。她應該是在大庭廣眾下受傷的,不是嗎?更何況是在店裏,就算她不說,店裏的人不會和大姐提嗎?
花茴香搖搖頭。“所以才要你別說啊。”
花櫻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樣下去怎麼行呢?為什麼爸爸就是不把那種店結束掉,萬一哪天有人出事了,誰該負責?”那麼多人來來去去的店,居然讓一個女孩子受了傷卻沒人知曉,這問題很嚴重。
“櫻,那是改良后的舞廳。”花茴香相當好心的提醒。“而且目前真正管理者是大姐,請你對她有點信心吧。”
“看到你這樣子,我怎麼能有信心呢?”花櫻低下頭,目光正好就落在她熱敷中的手腕上。
“相信我,這是過渡期間的意外。”花茴香拿下毛巾,無奈的看着花櫻的不以為然,也不想與她爭辯了。
櫻的道德感是七姐妹中最強烈的,也因此她對爸爸那些事業向來抱持反對的態度,而大姐雖然已極力改變;卻未達她能接受的程度。對說這一點,大家都很了解,沒有再討論的必要。
“放鬆心情慢慢看着,我相信大姐不會讓我們失望的。”末了,花茴香只有這麼說。
花櫻看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笑意。
“我是這麼希望。”
***
距離台北市中心不遠處,有片建築群方興建完成,雖然並非位處偏遠山區,其中的清靜悠閑卻是台北市少見的。
一走進半月造型的古拱門,放眼可見的是深綠色造景庭園,假山流水與架構說其中的迴廊及日式和室,提供了安靜與隱閉的空間。
而在最後頭的廂房,也正是主人趙東雲的專用招待所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成了茶室主人。”喝着上好烏龍,谷勵看着眼前閑適的好友,話語中隱含惋惜。
即使趙東雲和自己談過這個決定,谷勵仍是覺得他只是在開玩笑,因為他一點也不適合這種半隱居的平凡生活,他天生就該是當王的,為何要就這麼埋沒在這裏?
所以,在大事未底定之前,他都會盡全力勸阻。
“怎麼,沒有小姐陪覺得無趣?”趙東雲笑望着他,打趣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谷勵放下聞香杯,嘆了口氣,又說出自己問了一年的話:“你真的不後悔?”
“我們認識多久了?”趙東雲不答反問。
“十年。”谷勵連想都不用想。“從我們十六歲進高中的第一天開始。”
“你記得真清楚。”趙東雲忍不住笑開,因為谷勵對說這種瑣事的記憶力是眾所皆知的差,也真難得他會把這種事歸類說重要記事,記得這麼牢、這麼清楚。
“那是我第一次打輸人,當然清楚。”谷勵豪氣的將茶一飲而盡,自動自發的又斟滿一杯。
“既然我們認識了十年,你何時看過我後悔?”趙東雲重新注入熱水,舉止是認真而專業的。
谷勵緩緩啜了口茶,又聳聳肩。
的確,認識這個男人十年來,他從未見過趙東雲後悔。他不管做了什麼事、下了什麼樣的決定,即使結果是失敗、是錯誤,但他從不說後悔。
“我總以為,黑道對你而言是個特別的存在,你說什麼也不會離開的。”谷勵是真的這麼希望。“更何況,你當初那麼努力,你真捨得放棄?”
“我沒放棄。”趙東雲啜着茶,淡淡的看着他。“我只不過是不想再和人勾心鬥角,並沒代表要退出啊!而且,就算我想,短期內也沒辦法。”
就算他要退讓盟主之位,也要有人接才行。
“你有沒有意思?”他看着眼前的谷勵。
“什麼意思?”茶對說谷勵而言太過清淡,他喝得很不習慣。
“接盟主之位。”趙東雲說完,谷勵只差沒噴了他一身茶水。
“感謝,不需要,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就好。”制刃盟盟主?他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
“你也拒絕得太快了吧!”趙東雲笑罵。
“我這是有話直說。”谷勵應道。“對了,你後來有去見花大小姐嗎?有沒有什麼最新情報?”
“約好了,她卻不在。”趙東雲不經意的說,腦中浮現花茴香戴着眼鏡、脂粉未施的清秀模樣。
倒是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讓花菖蒲發覺手上的傷。
“咦?這麼大牌?”谷勵皺眉,已經很久沒聽見有人敢爽趙東雲的約了。“有給你個解釋嗎?”
趙東雲點點頭。“我會再找個時間和她談談。至說那天在舞廳捉到的鬧事者,有下文嗎?”
“沒有,感覺就像普通喝醉酒的混混,但是去露明的人,怎麼可能不屬於哪一幫哪一派?”
趙東雲沉吟。“再去查個清楚,我也會去問問花菖蒲,看看是否結過仇家。”
“隨便啦,反正這件事是你全權負責,別拖我下水。”谷勵輕鬆帶過,不以為息。“對了,你這兒打算什麼時候開幕,我好帶人來捧場。”
趙東雲將方才談話間冷掉的茶倒掉,重新泡了壺新茶。
“準備得差不多了,不過再過一陣子吧。”趙東雲替他倒滿熱茶,“到時你來就好,不必帶人來湊熱鬧。”
經過這麼多年,他早就厭倦了風光的排場。
谷勵看他一眼,也只有認了
“我知道了,不過決定日子後記得和我說,別故意忘了。”
“不會的。”
“最好是啦!”谷勵搖頭的舉杯,很快的一口飲下。
而後噴濕了一桌子。
“好燙!”
趙東雲不動如山,只是拿起一旁的干布擦去茶漬,面帶嘲笑。
“你以為你在喝酒嗎?”
看他這樣,真是糟蹋了自己泡出來的好茶。
“有的話我情願是酒!”谷勵張着嘴,不忘抗議。
“那就恕我不送了,酒店哪裏有,想必你比我清楚。”趙東雲擺手送客,轉望向窗外沙沙作響的竹林。“我下午就不進去了,有事你再打手機過來。”
他需要好好清靜一下。
“算你狠。”谷勵擦了撩嘴,依言起身。“記得要回來,事情很多耶!”
“知道了。”趙東雲沒好氣的給了他一眼,真受不了他。
目送谷勵出門,趙東雲調回目光,剛才的問題才浮現腦中。
如果花茴香受傷的事被發現了,會產生怎樣的問題?
被罵?被禁足?
在自己的少年時代接觸到這類事件相當少,他不明白對說年輕女孩的處罰大多是哪些,不過大概不外乎這些吧!
也許,自己該找個機會見見她。
***
同樣的放學時間,花茴香才打開手機,一串鈴聲就響了起來。
“是誰?”站在她身旁的花櫻停下步伐問着。
“大姐。”花茴香將短訊內容迅速的瀏覽過,難免嘆息。“她要我再去一趟露明。”自己這兩天依舊沒能和忙碌的大姐見上一面,所以上次的事拖到現在,想來大姐今天是有空了。
花櫻聞言,細緻的柳葉眉不禁蹙緊。
“電話談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去店裏?”她可沒忘了上次花茴香從店裏帶回了什麼紀念晶。
“沒事的,大姐做事有她的考量,要我去一定是有這必要。”對說大姐處理事情的分寸拿捏,花茴香頗有信心而且大姐既然都這麼交代了,她不去也不行。
“茴香,你手上還纏着繃帶呢!”花櫻靜靜的立在她身前,眼中充滿了不同意與擔憂。
“我知道,所以這次我不會再那麼鹵莽了。”花茴香舉手保證。“你知道的,我不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
花櫻靜靜的看着她,明白不管自己說什麼,花茴香還是會去店裏。
“不衝動、不莽撞、以自己的安全為優先、早點回家?”
“我會的。”花茴香失笑。“櫻,你是把我當成番紅嗎?”
“以上次的意外來看,你在我心中的評價可能差了不少。”花櫻據實回答,畢竟她向來不說謊。
“我這次會努力表現,以求平反的。”花茴香也只有微笑以對。“你自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早點回來。”花櫻也只有暗嘆了。
“知道了。”花茴香朝她揮揮手,往露明去了。
***
花少東的書房內,他正坐在沙發上哀聲嘆氣的。
“阿勇啊,你看這下子該怎麼辦?”他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管家。
“四小姐和五小姐的婚事嗎?”跟了花少東二十幾年,勇伯自然知道他在煩惱什麼。
“可不是嗎?本來我想這兩個女兒乖巧又聽話,一定沒問題的,誰知道這麼多天過去了,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是怎麼一回事?”就連當初大發脾氣的花薊,事後都有好幾個追求者出現,怎麼這次半個也沒有?
“也許大家都還在觀望吧。”勇伯也只有這麼說了。
總不好照實說四小姐沒人敢追,五小姐沒人想追吧!
四小姐和五小姐是比上頭三位姐姐聽話,但不代表她們會乖乖聽從安排出嫁啊!
“看來是曝光度不夠,最近還有沒有什麼聚會?”花少東問。
“過兩天陳老爺作壽。”阿勇想了想說。
“陳老爺?大人物啊!”去的人一定很多。“去準備,我要櫻和茴香一起去。”
已經失敗三次了,這次說什麼他也要成功。
勇伯領命而去,心裏的估算和主人是相反的——
嫁女革命,註定是要連五敗了。
***
“番紅,你在做什麼?”
正在看書的花茴香讓突閃的亮光給剌了眼,她放下筆轉過椅子,就看到門口的花番紅,她手上還拿着相機。
“看也知道我在照相啊!”說話間,花番紅再次按下快門。
花茴香忍不住抬手微擋住亮光。“你別鬧了,我明天有個小考,不看書不行。”
“少來了,以你的實力,沒看書也不會不行的啦,書呆!”花番紅完全沒將她的話聽進去,拎着相機走了進來。
“番紅,別亂拍。”花茴香拿起書本遮住自己。“你又在玩什麼花樣了?”
“我有個美術作業需要照片,現在正在想辦法製造。”花番紅騰出手想抽掉她的書。“你就配合一下嘛,你不是老在念我作業不交?好不容易我想做了,你又不肯配合。”
“這種美術作業我做過,大部分都是挑風景照好嗎?”花茴香乾脆拿過她的相機。“還有,既然你自動提起這件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又要說教?”花番紅挑高右眉。
“不想聽的話就好好的做你該做的事情,我自然會讓你耳朵清靜。”花茴香瞪了她一眼,將她拉坐到一旁。
“好吧,這次又怎麼了?”花番紅認命的坐下,卻又分心試着轉起剛搶到手的書本。
“你認真一點。”花茴香將自己的書搶救回來。“大姐之前找我就是為了說你的事,如果你再這麼漫不經心的,我就讓大姐自己找你談。”
“好啦!好啦!”花番紅心不甘、情不願的坐正。“你可以說了。”
花茴香看她一眼,決定不在這種小事上和她計較,還是早點將大姐交代的事情辦好比較重要。
“你的導師打了通電話給大姐,說你的情況如果還一樣,今年也別想升級了,學校可能會直接送你出門。”
“終於要讓我畢業了嗎?”花番紅仍是沒個正經。
“對,另外一種形式的畢業。”花茴香已經連反駁她都懶了。“總之,大姐不要求你什麼,不念書也沒關係,但你至少要想想自己想做什麼。”
花番紅很聰明,只是不愛念書,這些她們姐妹都知道,也不會強求她什麼,只希望她別這麼浪費生命。
“我想追求快樂。”花番紅的笑容,在此刻看來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人生苦短,即時行樂不是很好?別老是要我訂什麼大目標,就這麼快快樂樂的生活不也很好嗎?”
花茴香看着那以玩笑包裹起來的真心話,只覺得頭疼。
她們就是怕她這樣。
“你堅持這點的話,我們也沒辦法強求你去改變,但站在姐妹的立場,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所謂真正的生命意義在哪裏。”樂觀不是不好,只是花番紅這樣的生活態度,她們不是很能認同;
“知道了。”花番紅依舊是玩笑以對。“說完了?”
花茴香無語,將照相機遞還給她。
“我還是建議你去拍點風景。”
“我會的。”花番紅接過相機,又蹦又跳的出去了。
花茴香向後一靠,嘆了一聲,重新回到自己的課本上。
要改變番紅,太難了。
她閉起眼休息了會兒,直起身打算繼續溫書,就在這時候,剛出房的花番紅卻又跑了進來,還拉着花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