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孩子之間是很容易建立友誼的,蘅子婷早就聽說過羅巧眉的大名,有幸在這裏遇到年齡相仿的她,立刻熱情的就把羅巧眉視作自己的閨中密友,不加掩飾地開始打聽起晏清殊的事情。
“聽說晏先生一直未娶親,是全京城姑娘家仰慕的對象,是嗎?”
羅巧眉望着她亮晶晶的雙眼,嘆息道:“大概是吧!不過你可別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他這個人,毛病很多的。”
“哦,什麼毛病?”
“脾氣很不好。”
蘅子婷立刻反對道:“我覺得他脾氣很好啊,一見面就笑眯眯的,還肯教我彈琴呢。”
羅巧眉冷哼一聲,“我說句你聽了可能不高興的話,越是和他不熟的人,她對人家越是客氣,但倘若你和他相熟了,就會知道他的脾氣有多差勁了,會把你的肺都氣炸的。”
蘅子婷張大的眼裏滿是笑容。“真的嗎?不會是你說得太誇張吧?一個人的性格怎能如此多變?再說,越是相熟的人,不是他越親近的人嗎?他為什麼還要壞脾氣對人?”
說著她的眼珠轉了轉,捂着嘴笑道:“聽起來倒像是小孩子撒嬌呢!你看別人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多少要能維持點禮數,但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就會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你和他關係很親??
羅巧眉嘆道:“但願不親,我們是表姐弟。”
“那就難怪了,他對你脾氣不好,就是因為你是他的親人嘛。”蘅子婷一臉嚮往,“我倒也想看晏先生對我壞脾氣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羅巧眉發現,和蘅子婷這種對清殊先入為主有好感的姑娘說他的不是,根本是對牛彈琴。
不過,蘅子婷對清殊的看法倒是她以前未曾認真想過的。也許正如蘅子婷聽說,清殊真的只對親近的人才格外惡劣。她想了想,腳步轉去他的院子。
敲了敲門,門內沒有動靜,她猶豫着,正想離去時,忽然門從裏面打開了。
晏清殊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有事嗎?”
他這副冷臉,還真讓她感覺碰了一鼻子灰,但她鼓起勇氣,陪着笑臉道:“清殊,咱們還有一段路要走,不要老是鬧彆扭,讓太子看了笑話。”
他斜睨着她揶揄地道。“是我在鬧彆扭,還是你在鬧彆扭?可不是我拉下臉來給你看。”
因為他堵在門口,她也不好進去,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正琢磨着是不是該離開——
他已經側開身讓出一條路,說,“進來。”
他的口氣不佳,但有些話得說清楚,她只好乖乖地進門。
關上門,他面對她直言,“我這次去靈城,也許會死。”
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嚇了她一跳。“什麼?你別嚇我!靈城有什麼可怕的?,聶將軍待人很好……”
“你若知道我為什麼會去那裏,就知道我有沒有危險。”他漠然打斷,“若是我死了,你記得把我就地掩埋,不用帶屍骨回家。一切都要你親力親為,我信不過別人。”
羅巧眉起初以為他是說玩笑話,但清殊根本不是會說笑的人,再加上最後這一句後事安排,把她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走到他面前,細細打量着他,一字一句頓道:“你老實和我說,你剛才說的話,是故意嚇唬我的,不是實話。”
他冷笑道:“你覺得我會有那種閒情逸緻?”
羅巧眉一下子軟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沉默半響后說:“好吧,你說說看,到底靈城有什麼危險?若是我能幫你。一定儘力。”
望着她小臉上豁出一切似的堅定表情,他忽然笑了。“若是你的太子要殺我,你要幫誰?”
“什麼我的太子?”她不悅地糾正他的措辭,“殿下不會無顧殺人的,除非你做了違法的事情。”
他再冷笑一記,“你以為我不違法就不會被殺嗎?若是我觸犯了某些人的私利,一樣是死路……算了,你心中早有偏頗。別再來說什麼幫我之類的話,我要托你辦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若是念在我們還有點情誼,就把我的事情記在心裏,日後替我辦妥。”
“晏清殊!”她怒叫他的全名,“你說話時能不能不要這樣尖酸刻薄,把別人的好心都當做笑話來鄙視?你教真正關心你的人都要寒了心!”
“真正關心我的人?”他扯着嘴角,“你指誰?你嗎?你幾時關心過我?”
“你幾時讓我關心過?”她怒道:“從小到大,你給我看過一張笑臉,說過一句好話嗎?蘅子婷還說你一定是對最親的人撒嬌才這樣對我,可是我怎麼看不出你有一絲一毫的撒嬌之意?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那些仰慕你的女子,不會為你神魂顛倒,所以也不會對你低聲下氣,只為討你一笑。你要是再這樣對我,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你的骨灰也罷,屍首也好,愛埋哪裏就埋哪裏,我會拍着手叫好,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羅巧眉從未對人發過這樣大的脾氣,這些話有的在她心底壓抑了好些年,這次吐出,雖然覺得痛快,卻又覺得有些茫然,因為她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並沒有看到他臉上那抹熟悉的冷笑,而是看到了一絲——悵然?
忽然屋內陷入了一陣詭異又曖昧的沉默。
許久之後,他緩緩說道:“你已說出你的心裏話,可以走了。”他伸手拉開房門,下達逐客令,轉身以背影面對她。
望着他的背影竟有種落寞蕭瑟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忍,起身將門關上,“你休想就這樣把我轟出去!我的話是說完了,你的呢?還要憋在心裏不成?我不信你就真的無話和我說。”
晏清殊默然。屋內的光線幽幽地打在他俊逸絕倫的側臉,因為落寞,那雙低垂的眼臉像是染了一層金粉,她生怕他的睫毛眨動一下,那片金粉就會落下,好奇怪,這張臉看了許多年,都不曾有現在這種感覺……羅巧眉心頭咯噔了一下。
“還要我說什麼?”他幽幽嘆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竟是個傻瓜。”
她的心像是被他這句話刺了一下,又揪又痛。“這……這算什麼?我說什麼了?一直以來總是你笑話我,到底我們兩個人誰是傻瓜?你現在卻來裝可憐?”
“裝可憐?”他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滿是失望。“行了,你今天也說了不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清楚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還一直以為……你走吧。”
“我不走,你一直以為什麼?把話說明白!”羅巧眉拚命用手抵着門,死命地瞪着他。
晏清殊無奈地避開她灼人的目光,被逼說道:“我一直以為有一天你會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這句話撞進羅巧眉心底,宛如山崩海嘯。
雖然她已經察覺到清殊的古怪,但一直在心中暗示自己,不可能。清殊是她的表弟,向來看不上自己,他們之間斷不可能有不尋常的事情。
所以,即使他強吻了自己,她也認為那是他病糊塗的亂性之舉。
即使他只認自己喂葯才不會嘔吐,她也認為那是他故意要讓她辛苦。
即使他非要與自己一起前去靈城,她認為那是她故意在破壞她與太子同行的機會。
晏清殊……這個向來對她傲慢又冷漠的表弟,無論如何也不會拿正眼看她一眼的大少爺,多少姑娘喜歡的對象……怎麼會喜歡她?
可是,對上這雙滿是失望神情的眼,她的心卻又開始微微抽痛。
她該一笑置之嗎?說他又拿她打趣玩笑,不夠穩重?還是就此落荒而逃,只當今晚他說的事情她全沒聽見?
“清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斟酌着開口,”你今天的話……我從沒想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太晚了,你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們都清醒冷靜些再談……”她決定和他打太極,暫時先繞過這個尷尬的話題。
一抬頭,又看到他正專註地望着自己,那嚴重閃爍着的光,不知道是希冀還是黯然,讓她不忍再多看一眼。
“還有……太子那邊既然會對你不利,你自己要當心……”不知不覺中,她已對他剛才說的話認了真。“明天起,我們坐同一輛車吧!太平與我有些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對你不利的。”
“這麼說來,我要謝謝你的保護了?”他淡淡的、涼涼的再度開口。
這種本讓她習慣多年的語氣,卻在這一刻讓她的心覺得刺痛。他以為她是在和他客氣嗎?
“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羅巧眉丟下一句話,低着頭快速跑出房門。
好亂!心頭滾燙得像有十幾鍋水同時煮着五臟六腑似的。這一晚,她大概是睡不着了。
晏清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羅巧眉的樣子——
她梳着兩個圓鼓鼓的髮髻在頭頂兩側,一張清秀的小臉在冷風中被凍得紅撲撲,但她一直笑得像朵桃花似的。
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她怎麼那麼愛笑?
他遠遠地站着,身後聽到婢女們在小聲議論——
“咱們夫人家是多尊貴體面的人家,怎麼她妹妹竟然嫁給這麼一個窮酸書生?”
“誰知到?該不會是自己不檢點,偷懷了人家的種,所以……”婢女們都是沒有出閣的丫頭,但說起這種事情卻一點都不臉紅羞赧。
晏清殊年紀還小,不是能完全聽懂她們那些曖昧的字眼,但也能聽出她們話語背後的不懷好意。
所以回過去來狠狠地瞪了婢女們一眼,斥責道;“真沒規矩!怎能隨便議論客人?”
婢女們下了一跳,趕快走開。
而那邊,羅巧眉已經和府中其他親戚的孩子晚成一團,同時間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還不時地往他這邊看來。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差,府中的姑娘們都想和自己親近,但是他就是厭煩被人這樣圍着,所以總是站得很遠。漸漸的,大家認為他自命清高、性格孤僻,就不敢再強拉他去玩。
可現下羅巧眉卻在遠處拚命向他招手,像是叫他一起過去。
過去幹什麼?像那幾個傻小子一樣爬到樹上去嗎?
哈,看來有人上去卻不下來了真是蠢。
他遠遠地看熱鬧,卻看到羅巧眉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跑過去,妄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接住從樹上落下的小胖子,結果人家狠狠地摔到她的身上。
晏清殊皺眉,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此時孩子們已經亂成一團,急急忙忙問兩個人的傷勢。
那個掉下來的罪魁禍首驚魂未定,一臉茫然,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反觀羅巧眉,捧着自己的一隻胳膊,平靜地安撫所有人,她一直笑着說;“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們以為她在說笑,最後都笑着跑開,只有他看出她傷勢嚴重,走過去阻止她想幫自己揉骨的愚蠢想法,並喝斥了下人,叫來大夫為她診治。
但在她笑着向自己道謝的時候,他卻冷着臉走開了。
其實,他很喜歡她的笑容,可是又莫名其妙地害怕她的笑容,似乎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不由自主的一跳。他不喜歡心頭這種不規律的跳動……
幾年之後,羅巧眉的父母去世,她不再是來住個幾天,而是要寄宿晏府,從此和他朝夕相處。
死了父母,寄人籬下的人不該是戰戰兢兢、可憐兮兮的嗎?怎麼面對他娘的冷言冷語,她還能笑得那麼燦爛?
他想知道……真知道……
某日,父親像是怕他會仗着家中獨子的身份作威作福,特意來關照他。“清殊,巧眉是你的表姐,以後你們要好好相處。”
他看着羅巧眉。在那一刻,她的眼神依然那樣鎮定清澈,充滿善意的微笑洋溢在她的臉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光芒。
他拚命壓抑心頭的狂躁,再一次地不顧父親的沉申斥責撇開臉,將她拋在身後。
但是走得越遠,心頭上她的影子就越是清晰……
此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再也不想壓抑,只想追上她的腳步,攫取她的呼吸,真實擁有她。
一大早,羅巧眉匆匆忙忙的起身,方才睡夢中殘存的畫面還在腦海,讓她的呼吸亂成一團。
真是要命……
昨夜為了清殊的話,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小覺,結果在夢中又夢到他強吻自己的那一幕……
雖然是夢,卻那樣真實,將她一下子從夢中驚醒,許久回不過神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他只是逗她而隨口說了那麼一句話,她居然就老是作這種春夢。要是讓人知道,豈不笑死?
可是啊可是……從小到大,她對清殊真的沒有一點點的肖想之心嗎?羅巧眉反反覆覆問自己。
與他相處這麼多年,雖然兩人總像是各過各的生活,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卻總是忍不住留意。偶爾在外面聽到別人對他的閑言閑語?
或者,是因為她從不敢妄想什麼,才壓下了她內心的蠢蠢欲動?否則為什麼憑他之前的一個吻和昨夜的表白,就能讓她心神大亂一整個晚上?
糊裏糊塗地穿了衣服,吃了些東西,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羅巧眉知道車隊快要動身了。
太子這一次出行。似乎有什麼緊急的要事,所以下令必須在七天之內趕到靈城。她可不能再耽擱了,以免誤了大家的行程。
走出院子,她意外看到蘅子婷正步上一輛馬車。
“羅姐姐,咱們可要一起同路了,來和我坐一輛車吧。”蘅子婷朝她招手。
“哦,不用了,我這邊有車,有空再聊。”她心中狐疑着,但不好多問,找到晏清殊的馬車,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
晏清殊正在裏面給自己斟酒,驀然見她進來,擾了下眉。還未開口,她先主動說話了。
“怎麼蘅子婷也跟着一起走?”
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他心頭有些失落,低垂眉眼淡道:“她父親要去靈城,她跟着也是正常。”
“哦。”應了一聲,她才發現氣氛變得詭異。昨夜的事情還沒有弄明白,今天他們該怎麼面對彼此?
她偷偷從跟睫下方偷窺他,還好晏清殊只是低着頭喝酒。沒有看向她,事先沒交會,她也可以少點壓力,打量他。
他杯中的葡萄酒顏色很美,酒汁浸潤在他的唇上。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他的唇形本就好看,再加上這點濕潤顯得更加誘人。
羅巧眉向來對”美”很有敏感度,路邊的一棵草,樹上的一朵花。她都能當成天地萬物中美好的景色,所以每一次為那些往生者梳妝,她也希望他們在離開這個世界時依然保持一生中最美的形象。
不過身邊的這個“美人兒”,她好像很少仔細地看,為什麼?
感覺到她火辣辣、直勾勾的視線,晏清殊抬頭看向她,“有話要說?”
她趕快避開他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那個……清殊啊,是這樣的。你看啊,我認識你也差不多十年。可是我覺得咱們倆根本還不夠互相了解……”
“是你不曾了解過我,我已經很了解你了。”他盯着她,不想再聽她說廢話。
若她想要和自己攤牌,剖露心扉,正好,他也沒有耐心再耗下去了。
“好吧。我承認平時太輕忽你,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你一直都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怎麼敢去注意你?”
她下意識地撇着嘴角。“我承認我被你搞得心裏一團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換作是你突然被一個平日裏和你不太熟的人說什麼她喜歡你之類的話,大概也會像我一樣暈乎乎的吧,所以我要是說了什麼不對的話,你自己要想得開。”
“我有什麼想不開的?連死我都不怕了。”他哼笑一聲。
羅巧眉受不了晏清殊老是用這種輕描淡寫出口氣說出死這個字,本想平靜談話的,結果又衝著他吼了起來,“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死啊死的,好像故意在嚇唬別人!可是你也只能嚇唬像我這種會為你擔心的親人,和你沒關係的,或者希望你死的人。難道會被你嚇住嗎?”
看了她一眼,他又垂下眼去,“真可惜,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幾乎以為你是喜歡我的,所以才會關心我。”
“就算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出於姐弟之情,我也可以關心你啊!”
他的眉宇驟然冷凝了起來,“若是姐弟之情的關心,抱歉,我不要。”
氣氛又陷入僵局。似乎他們總是不能好好的說話。
羅巧眉在心裏嘆口氣。若她從今日起真的下定決心要完完全全地喜歡他,喜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每天面對他這副臭臉、說話的樣子,只會被他氣炸。怎麼在他面前,原來她人人都讚賞的好脾氣總是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這個臭小子,還真是能撩起她心裏最惡劣的怒火啊!
可是……是不是她也有惡癖呢?怎麼瞧他發了脾氣,她反而覺得開心?
她確實很少見他失控的樣子,天下女人都贊他君子風度,溫柔體貼。而他對她總是冷言冷語,是不是也說明了他對她的不一樣?
這麼一想,羅巧眉忍不住咬着唇,別過臉吃吃地偷笑起來。
車隊繼續行進,他們今天的目標是兩百裡外的鹿城。這一路山路崎嶇,顛簸不斷,羅巧眉時時能聽到太子在前面呼喝着隊伍保持隊形,注意腳下的山路。
司空晨在她眼中,一直是個很好的人。有一年她拒絕了一個大戶人家邀她上門為故去的當家老夫人化遺容,因為她早就聽說那個老夫人脾氣極差,曾虐打兩名婢女至死。
照說人各有命,生死在天,更何況人已走了。她這個外人是不該計較什麼。
但是那兩名婢女的遺容恰恰是她去幫忙整理的,明明是鮮花一樣的年紀,死狀卻慘到連五官都看不清,饒是見慣了死人的她,也不禁被驚到了魂、寒了心。
她身為一介平民,沒有能力為兩個姑娘討公道,但是拒絕為兇手美化遺容,卻是她的權利。
不料對方為此甚為惱怒,在大街上與她爭持起來,出言不遜、囂張跋扈到了極點。
她沒有還口,但也不怕對方真的動手。雖然她不想倚靠誰的聲勢,但這不得已,她也可以抬出姨父的丞相身份壓壓對方的氣焰。
就在那時,正好太子從宮中返回太子府,遇到這件事,問明前因後果后,立刻將那戶人家的奴才叫到跟前怒斥一番,並叫手下責其二十大棍,送回對方的家中。
當然,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招惹她的麻煩。
後來她漸漸有了名聲,得到幾名娘娘的賞識,有幸頻繁出入皇宮,認識了皇上。在她看來,當今皇上沉迷聲色、垂垂老矣,遠不如太子殿下來得精明幹練、英武這人。
她反倒希望皇上趕快退位,將司空朝的江山交給太子殿下,以免有朝一日會像紂王一樣,反倒國家毀在妲己那種妖妃的手裏。
但她對太子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其實她自己也沒有一個肯定的答覆。
她很尊敬他、仰慕他,將他視作如兄長一般可靠可信的人,見到他時會很開心,甚至幻想過若能嫁給像他那樣的男子,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不可諱言,她對太子是有男女之情,只是情意並不深刻,也因為她早就察覺太子心有所屬,但這不妨礙她與他繼續往來,保持友情,也不妨礙她偶爾想再多親近他一些的小小妄想。
她這些小小的心思,從來沒有向太子明確表白過,她以為她可以一直保守這個秘密到永遠,沒想到會被清殊當面揭穿——可恨的清殊,都是他的多管閑事,她卻只能原諒他的惡劣,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心甘情願地看着自己喜歡的人投入別人的懷抱。
可她在清殊的心中,到底佔了多重要的位置?往後她又該怎樣面對他的心意……
車子猛地停住,羅巧眉沒有防備,一下子載了出去,額頭重重地撞到了車門的一角。撞得眼冒金星,頭上陣陣劇痛。
“怎麼回事……”她正訝異着,忽然身前罩上了一團影子。就像十年前她不小心被壓斷胳臂時一樣,晏清殊已在悄然間欺身而至。
“別動。”幾乎和十年前一樣的話。當時他們都是孩子,他的聲音里只有高傲和冰冷,但此時,她幾乎能聽得出他話音中輕輕的顫抖。
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到他熱得像火一樣的眸子。
他啞聲說:“頭上破了點皮。可能要破相了。”
她努力笑道:“沒關係,反正你一直都說我沒有花容月貌,這一點傷也不會讓我更丑。”
他的剋制力似乎因為她的這句話驟然消逝,他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拉,接着,熱唇就烙印在她受傷的地方。
那種混雜了疼痛與滾燙的感覺,讓羅巧眉陡然顫慄,正想張口問他為什麼這樣做時,唇上已經被一個軟軟的東西堵住,熟悉的氣息帶着一絲陌生的血腥味一起逼入她口內,輾轉於唇齒上的攫取深索,讓她不知不覺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昨夜的夢境之中……
直到車外一聲疾呼。“殿下,京中飛鴿傳書!宮中有大變!”
兩人都震了一下。清醒過來。雖然四唇分開,但是他仍緊緊擁着她身體的手卻不肯放開,還將自己的下巴重重壓在她肩頭。
“倘若有變,記住我託付你的事。”
他忽然說出口的一句話。讓她焦慮又心痛,一把拉住要下車的他,急急地說:”我不許你這樣!”
他失神地回頭看她,不確定她說的“不許這樣”是什麼意思?
羅巧眉的眼中不知何時被一層霧氣籠罩,熱流湧上眼眶,教她幾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
“我不許你這樣輕易地把自己的死亡交代給我。晏清殊,你不讓我好好地過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亂我的心,讓我不得安寧,現在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想抽身逃走嗎?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必須陪我好好地活着!”
她緊緊抓着他的手,那上頭的熱度直透入他心窩,如她眼角的淚一樣。將他的心找出一片燦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