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程鳳書優閑的推門走進「雲容坊」時，兩道接獲密報的身影在樓梯中段攔住她。

「你上哪兒去了？」

注視着她，梁時寅這才發現在過去的這幾個小時裏，自己的心一直沒有回復正常過。

「我去……」

程鳳書還來不及說完，就讓一陣尖叫聲打斷。

「我的天啊！你的頭髮……」她要昏倒了，她真的要昏倒了，誰來扶她一把？「你搞什麼啊？」

梁心妍真的很想昏倒了事，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程鳳書居然把她一頭過肩的黑色長發剪到了及肩的長度，而且還染成金黃色，天啊！她的發表會、她的主秀：，…

「我？」程鳳書眼一瞟。「我想換個新造型啊，夏天留長發實在是太熱了。」

「我……」梁心妍急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們都定妝了，你居然還給我去換造型，這下怎麼辦……金髮……啊……！」梁心妍真的很想哭。

「金髮又怎樣？」程鳳書不解的問。

「你還問我金髮……咦？你們去哪兒？」

說到一半眼前的人忽然消失，梁心妍一回神，才發現兄長已經拉着程鳳書往外走了。

「等一等啊，哥！你要把她帶到哪兒去？我的問題還沒……」

「先打電話跟化妝師討論。」梁時寅回頭，給了她再認真不過的一眼。「我先帶她走。」

「帶去哪兒啊？」梁心妍無奈的對着遠去的背影做垂死的掙扎。「她才剛到耶！」

頹喪的吁出一口長氣，她認命的上樓，重新考慮造型問題。

看來，今天的訓練課程又甭上了。

真是的，怎麼當人家哥哥的嘛，一點也不會為妹妹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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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麼？」被他拉上車，程鳳書不解的看着梁時寅。

「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就四處逛逛，順道剪了頭髮。」程鳳書迴避着他的目光，看向車窗外。

梁時寅嘆息着，他再也忍不住了。

「你看着我。」他要求。「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程鳳書搖頭，不肯抬頭，似乎也感受到他的認真，但是，她不確定自己真的想聽他說。

說她懦弱也好，此刻，她真的很想效法鴕鳥，來個相應不理，當作一切太平，什麼也沒發生。

「我是很認真的。」

握住她的雙手，梁時寅的話聲中滲入了無奈的苦澀。「我想說，我愛你，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時。」

程鳳書僵住了。

梁時寅可想而知她的反應，但他沒有停下，對她的情感是一天天的加深，他已經無法停下來，他再也忍耐不住，他想將一切都說出口。

太過的情感已經成了一種難熬的苦，他無法承受這麼多。

「也許你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那一天當我不經意的看到電視報導時，就深受你的吸引，那時一排領獎的人中，嬌小的你卻有着最動人的眼神，讓我一看就別不開目光。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定要接近你，我要利用你拿到的那雙水藍色玻璃鞋，把你帶到我的身邊來，所以我打電話給心妍，告訴她我對於發表會舞台場景的設計，要她和你聯絡。」

「而後，我查了你的資料，一步步的了解你、接近你，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接受我的心意。」

聽着他的告白，程鳳書發覺自己無法剋制的顫抖着，她終於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懂的事，其實一切都很簡單，只因為他愛她。

「愛」這個字對她而言太過陌生、太過沉重，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原來他那令人難解的溫柔目光，只是因為帶着愛意，他那無故的壓抑，則是來自對她的情感。他對自己的包容、溫柔，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為了一個「愛」字。

他真的付出很多，也真的以行動證明了他的心，但是……

她還是很難接受這一切。

他說他愛她，從第一眼起？她不過是個陌生人啊。

而且，還是個打算獨自終老的陌生人，他為什麼可以如此不計後果的單純付出？就為了一個難以掌握的可能性嗎？

看着她多變的表情，梁時寅又是一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是把我深藏的情意表達出來，只因為我再也忍受不了，我沒辦法欺騙自己說自己可以繼續慢慢的等待，我沒辦法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沒關係。每次看着你，我總是忍不住的想親近你，但卻又怕操之過急嚇到了你，我真的很旁徨。」他輕笑。「不過現在好一點了，畢竟我將一切都說了出來，心裏頭也輕鬆多了。」

這下，困擾的大概變成她了。

「我造成你的困擾了嗎？」他屏息等着她的回答。

程鳳書又是沉默以對。

梁時寅勉強一笑，安慰着自己，至少她沒有冷冷的回答「有」。

「你願意接受我的感情嗎？」他再問，心裏七上八下的，表情是許久未見的緊張。

即使他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的打開她的心房！這也並不是一個完美表白的時機，但誰教自己愛慘了她，根本沒有足夠的理智與耐性可以照着那死板板的計畫執行。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計畫跟不上變化是吧。真是說得對極了。

終於，程鳳書慢慢的抬起頭，對上了梁時寅期待的臉，而後，她臉色慘白，開了車門就跑。

梁時寅一愣。這就是她的回答嗎？這算什麼？

緊跟着下車，梁時寅卻只能看她坐上計程車遠去。

就這樣？自己掏心挖肺的告白，卻換來女主角的倉皇逃跑？這太讓人難受了吧！

緊抿着唇，想起她方才的慘白容顏，梁時寅握緊了拳。

不，他不會就此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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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梁時寅又回到了守株待兔的生活，他耐心的在她家樓下守候着，只希望捉住她出門的時機上前逮人。

除了自己的事，妹妹那兒也下了最後通牒，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在發表會前把人給挖出來，要不然一切唯他是問。

發表會重要，但他的終生幸福更重要，所以他很耐心的等候着。

由之前的經驗看來，程鳳書一天會出門買一次食物，通常是下午一、二點的時候，可是現在已經下午五點了，卻仍沒看到她的人。

多年來的習慣應該沒有那麼容易變吧，而且看她的樣子，是不會親自下廚的，家裏應該也不會有太久的存糧。

所以，梁時寅信心滿滿，認為自己一定可以等到她。

可是，一天過去了，二天過去了，他還是沒等到人。

最後，他乾脆二十四小時的在她樓下等，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讓他看到了慢慢踱下來的人影。

目標終於出現，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了車門就往她的方向跑，而程鳳書一看到他，二話不說的轉身就跑。

狹窄的樓梯間，他們兩個就這麼一前一後的往上跑，梁時寅看着她不停的逃，心底一股蠻勁更是被激起，他提氣猛追，不想再次放開她。

身高的差距太大，兩人光是腿長就差了不少，所以即使程鳳書是跑在前頭也很快的就給追到了。

「別跑了。」梁時寅一把抱住她，再也不放開。「為什麼要逃？你很討厭我嗎？」

他應該沒有那麼討人厭吧！在這陣子的相處之中，他是可以些微感受到她對自己比較特別，只是她似乎不了解。

「你放開我。」程鳳書掙扎着，不希望和他靠得這麼近。

「不放，你為什麼要躲我？」梁時寅神情頗為哀怨。「難道你真的不相信我說的話？」

程鳳書臉一紅，別過臉不回答。

「別這樣。」梁時寅轉頭重新盯住她的眼。「你看着我，我曾經以為以我的個性，一定有足夠的耐心可以等待，等到你想開、等到你可以接受我了，再對你說清楚，可是，在接觸到現實生活中的你之後，那份感情成長得太快了，讓我再也難以壓抑，只想將一切說出，得到你的回報。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程鳳書搖着頭，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不相信她自己啊。

她不知道自己對他抱持着何種想法，也試着不去深思，她怕自己一說出口，便會受到傷害，一如以往的迷失了自己。

在他面前，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她不希望如此。

「你說話啊，光是搖頭我怎麼會明白你的意思呢？」梁時寅溫和的引她說出心事，那個阻擋在他們之間的障礙。

「別說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們心裏都很明白這是謊言。」由她的失常行為看來，他覺得絕不是毫無希望。「但是究竟為什麼你要躲我？你總該讓我知道，給我個機會解釋吧？」

如果是這麼冤枉的被判出局，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服氣的。

看着他的一派溫柔，程鳳書只能搖頭。

「別再搖頭了，我要聽你說。」梁時寅溫柔但是相當堅持的說：「我知道有事困擾着你，與其你自己胡思亂想，為什麼不試着讓我替你處理呢？我發誓我真的會很認真的幫你。」

看着他臉上的溫柔、眼底的焦急，以及堅持到底的模樣，程鳳書產生了小小的動搖。

而，梁時寅看出來了。

「說吧，不說出來，事情永遠也不會獲得解決。」

程鳳書神色一黯。「你不要對我那麼好。我不習慣別人對我溫柔，那隻會讓我更想逃開。」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會很自然的想對她好，為什麼要逃？」梁時寅疼惜的看着她。「你要做的，只是學着付出，試着回應別人對你的好，而不是一再的逃跑。」

程鳳書搖頭。「我只想一個人的……」

「但我捨不得讓你自己一個人。」梁時寅撫着她的面頰。「一個人，即使生活得再自在，終究是逃不開寂寞的侵襲；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

「但是……」她真的不想再去在意別人。「我不想……」

「不想什麼？」梁時寅等着她回答，心裏則浮現數個答案。

「我不想改變，不想重蹈覆轍，不想再回到從前。」

「沒人要你如此。」梁時寅想起她以前曾說過的。「而且，也許太過在意旁人的目光曾經使你吃了不少苦頭，但是有個真心在意的人，卻是一種生活的樂趣，也是一種幸福。」

「我說過吧，我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我，我只在乎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梁時寅深情的凝望着她。「你能了解其中的差異嗎？在生命之中，有個在意的人，其實是件好事。」

「是嗎？」她並不確定。

「我不要求你現在就改變。」終於如願以償的擁着她，梁時寅覺得把事情說出來的感覺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差嘛。

「而且是我一廂情願、一頭熱的愛上你，是該給你一點時間好好想想，但是答應我，別再躲了。」

他對自己有信心，總有一天一定可以追上她，但是如果她一直跑，他會很費事的。

程鳳書看着他，考慮着該不該做這種改變。

她很猶豫。

「試試看，好嗎？」他輕拂她額前的發。「反正你的生活也已經被我擾亂了，何不趁此機會做個改變呢？」

程鳳書抿緊了唇，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自己會這樣反應失常，也是因為在意他。

只是，她並不懂得如何去愛、不知道如何付出，她只會一味的閃避，害怕知道未知的將來。

她其實也是怕，怕這種心情不過是自己單方面的。

說穿了，她也是個奸詐的人，只會站在原地，等着別人的付出。

「鳳書？」他喚道。

程鳳書抿抿唇。

「如果你不這麼叫我，我就答應。」

梁時寅一愣，笑了。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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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該你上場了哦。」

雲容坊的「夏季盛典」發表會尾聲，後台傳來了一聲溫柔的叫喚。

「準備好了嗎？」

正在化妝室裏頭忙着的梁心妍，偷笑的看着程鳳書拉長了臉，想必是為了那個稚氣十足的乳名。

做了最後的審視，梁心妍與化妝師呼出一口氣。

「終於好了。」梁心妍看着自己的心血結晶，忍不住的感動着。「真的是好漂亮。」

「心妍，沒人這麼誇自己的啦。」化妝師在一旁打趣。

「我沒有，我是說程小姐很漂亮，好了，準備上場吧，你可是今晚的高潮戲呢，成不成功就看你了。」

「別給我壓力。」程鳳書輕哼，率先走出門。

「娃……好美。」梁時寅也是第一次看見她化好妝的模樣。「你真的好漂亮。」

俯下身，他忘情的想一親芳澤，卻被一張圖稿攔下。

「口紅會花掉，要示愛請等表演結束。」破壞好事的人自然是那個程咬金——梁小姐。

「壞人姻緣是不好的事哦。」梁時寅看向妹妹。

「破壞人家心血也是罪不可赦。」梁心妍回敬他。

「好。」梁時寅攤手，一臉無奈的看向程鳳書。「看來，我只有等結束，才能對你示愛了。」

程鳳書臉一紅，仍是不習慣他的示愛話語。

梁時寅淡淡笑着，欣賞的看着她的嬌態。

「好了，換鞋吧。」

他拉她到一旁坐下，拿出玻璃鞋為她穿上，看着完美的搭配，他忍不住說道：「你的腳真的好小、好漂亮。」

程鳳書俏皮一笑。「你想知道很小、很漂亮的腳……」

「踢人會不會痛嗎？」梁時寅接著說下去，和她相視一笑。

「好了，要正式上場了。會不會緊張？」正式出場前，他倒開始替她擔心起來了。

「不緊張。」程鳳書笑。「我的適應能力向來很好。」

「是嗎？」梁時寅不給面子的表達出他的懷疑。「你討厭人多的地方不是嗎？」

「舞台不是很冷清？」程鳳書笑笑。「別擔心。」

梁時寅還能怎麼說？主角都不把這當一回事了，他這個助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加油。」他眉一揚，趁着女魔頭不在，親了她一記。

程鳳書臉又紅了，卻忍不住的取笑他。

「一會兒我非得和梁小姐告狀不可。」

「真的？你如果真的這麼做，我就乾脆一點，把你的口紅整個吻花吧。」

他作勢低頭，程鳳書笑着躲開。

「梁小姐，請準備。」遠處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好啦，不玩了，我上場了。」程鳳書站定，表情認真。

「加油。」他再次說道。

程鳳書站在布幕後，朝他比了個勝利手勢，而後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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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設計師梁心妍久違的服裝發表會「夏日盛典」，昨日圓滿落幕，最終壓軸上場的主題作品，博得在場人士一致的掌聲，深淺不同的藍色佈滿了整個伸展台，展現了本次主題——海空。

而最後一套淡藍絲綢的小禮服，環繞着三尺長的白綿披肩，還搭配着晶瑩透明的水藍色玻璃鞋，一出場就捉住了眾人的目光，隨着模特兒的展示，再加以強烈的舞枱燈光透過玻璃鞋折射出七彩光芒，場面讓人讚歎，那光芒就有如初雨過後的晴朗夭空，藍得醉人。

天空、太陽、白雲、彩虹、深海，構成了一幅十分美麗的景色，據說設計、籌劃這一切的，是享譽國際的美術指導大師，即梁心妍小姐的兄長——梁時寅。

兄妹聯手，果然獲得了熱烈的掌聲，為今夏的服裝流行界，創造了真正的「夏日盛典」。

「真有你的耶，哥。」

放下報紙，梁心妍讚賞有加的看向兄長。「真虧你能把程小姐那頭金髮拗成太陽，還廣受好評咧。」

「叫她小不點。」梁時寅才不在乎別人說了什麼，很大方的和妹妹一起分享他最近幫程鳳書取的小名。

「再叫這個名字我就殺了你。」跟着出聲的，是最近脾氣越來越暴躁的程鳳書。

現在的她，已經沒了以前的冰冷，成天就像睡不飽似的發著脾氣。當然，關於這點，自己的哥哥是「功」不可沒。

「小不點很好啊。」梁時寅微微嘆息，他們已經在稱呼上花了太多時間了。「很符合事實，又能點出你的特色。」

「不準！」她的表情大有風雨欲來之兆。

「你們慢慢研究，我有事先出去了。」眼看情形不對，梁心妍自是腳底抹油的溜之大吉啦。

至於辦公室，就留給這對動不動就愛拿名字作文章的情侶去爭好了，反正不用多久，兩個人一定又是一臉甜蜜的走出來了。

她才不當電燈泡呢！

不多說，閃人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