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更省事,埋都不用埋。」居之樣收起照片。年少時,他們第一次到戰地,安然歸返,拍了這照片紀念活着,六人互相約定把照片帶在身上,誰先死掉就紅筆把他劃掉,免了葬禮追思儀式。
他們把生死看得很開,卻仍對某些事物執着不已。松亞傑到現在還等着那名戰地孤女,安秦這些年不近女色、抱定獨身念頭,莫威廉死活也要爬回荊棘海無國界韋安平身邊……
他的眼睛一對上她,便難以挪移半寸。居之樣覺得自己與那些夥伴兄弟越來越像了——他的視線膠在何蕊恩身上,叫喚她的聲音像夢一樣沉柔纏綿。
「蕊恩,」他閉垂慾望過多的灰藍眸子,說:「假使我們在賽程中遇上暴風雨,一樣可能會死掉,你要是擔心害怕,一開始就不該上船。」
何蕊恩在他唇上吻了一記。「我不怕死。」
居之樣睜開眼睛,略顯驚訝地看着她。她笑了起來,說:「我要守夜——」
「那就先把甲板弄乾凈。」他指着帆影下一顆顆散落的草莓。
她說:「你吃掉就好——」嗓音消失,被他吃掉。
事情發生在sm賽進入第五天的早上。
連續四個晴朗天,太陽神感到疲倦了。凌晨四點鐘左右,海上下起雨,原先毛毛細細,落入海面無聲無影。半小時后,不對勁了。
居之樣被何蕊恩叫醒。
那是他結束守夜,睡不到兩小時的狀態下,昨晚守夜前依然有段愉快性感時光,他以為她應該如前幾日那樣累壞了,沒想到,她今天似乎比他有精神。
「居之樣,醒醒。」她冰冷的小手拍着他。
居之樣張開眼睛。何蕊恩頭髮凌亂,神情緊張。「怎麼了?」他下床,扶起跪在床邊的她,一面穿衣褲,一面聽她說——
「氣壓計滑降許多,可能會有暴風雨。」
罩上防水衣,他們進到駕駛艙。無線電頻道傳來訊息,流浪者號的海英說他看到一團光暈,那可能是龍捲風。沒多久,鶴棲號的羅煌也報出訊息,閃電擊中他的桅杆,附近海域的莉莉周周號有個成員病痛危急,醫療船無訊息,請有醫療背景的參賽者前往協助,他尚未說清楚位置,聲音便中斷。無線電被風雨擾亂通訊。
海上起了大浪,居之樣準備收帆,何蕊恩在他身上系好安全導索,他說:「你進船艙看看能不能用儀器找出莉莉周周號——」
「你要去?」她知道他是醫師、是慈善人,但這一趟,極有可能教他失去領先局勢,沒了百萬美金鞏固慈善體。「醫療船會找到他們——」
「蕊恩,你是助手,聽我的!」他捧着她的美顏,在她紅唇狠狠印下一吻,旋即將她推進艙房。
風雨漸趨狂暴,大浪打上船艏,居之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好最後一張帆時,強光雷電猛落船艇前後。
「居之樣!」何蕊恩在艙內喊叫他。
「別出來!」居之樣揚聲回應她。「我沒事。」順着她系在他身上的安全導索,扯繩前行,彷佛是她將他拉離暴風險境。
回到可供避難的船艙,她給他送上干毛巾、熱茶,做稱職的助手。
「找到那艘船了……」
在惡劣的海象之中,他們往回航行六海里,找到快遭巨浪吞噬的莉莉周周號,無國界慈善組織的居醫師排除萬難上了那艘船,診斷病患是急性闌尾炎,大明星Regen小姐嘗試恢復莉莉周周號的通訊,與醫療船搭上線,時間已又過了四個鐘頭。
強烈暴風雨沒有轉緩的趨向,醫療艇到逹時,他們沒辦法把病患渡上船,大會派出的直升機也因天候過差無功而返,最後,由居醫師執刀、Regen小姐當助手,在搖搖晃晃的莉莉周周號完成緊急手術。
像是拍了一部災難電影,何蕊恩走出莉莉周周號船艙,對居之樣說:「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電影裏也沒有——」
「你演過南丁格爾,不是嗎?」居之樣說:「你表現得不錯——」
「你看過我演的電影?」她抬眸,一道光芒暈落在她美顏。
居之樣探手撥撩她頰畔的髮絲。
天上的深紫雲朵退散了,卷進高空盡頭,陽光舔開一片凈藍,雨已停歇,即便海浪未平息,強度也遞減幾級,待命在莉莉周周號右舷的醫療艇上,有人走出船艙,觀望着要登上莉莉周周號。
「蕊恩,我其實——」
何蕊恩眸光晶亮流轉,一笑,不等居之樣說,輕盈旋身,走往另一側船舷。
該回初花凜凜了。他們離冠軍遠了好幾小時,得加把勁追趕。她站上兩船互通的接駁梯,回頭跟居之樣說:「我們用袋帆——」
那是破壞這項比賽強調的「帆船航海特質」的違規提議。
居之樣搖頭低笑,正要開口。一個大浪狂猛打上接駁梯,何蕊恩騰飛了起來,瞬間消失,千分之一秒的短暫,她的身形重現,被大理石紋路的浪舌吐在接駁梯護欄,重力摔掛,就要掉進海中。
「蕊恩!」
叫聲、腳步聲,雜雜亂亂,急慌慌。
居之樣衝上去,撈抱渾身濕、往下滑的何蕊恩,小心讓她躺平。
「蕊恩、蕊恩——」他急呼,檢查她的頸椎、四肢。「蕊恩,說說話,蕊恩——」
「居之樣……」她還有點意識,嘴角流着血,虛弱地扯動雙唇。「我忘了系安全索……是不合格……助手……你要……自己拿冠軍,不可以輸——」
快!快!海浪散處,遠方已近,陸地在望!
【第六章】
船艇泊岸的畫面,透過屏幕傳來,汽笛聲揚開,花瓣漫天紛飛。
初花凜凜贏了!雖不是第一艘抵達終點的船,不過,大會計算時間,扣掉他回頭救助莉莉周周號病患那段,最後裁決冠軍由初花凜凜獲得。
何蕊恩躺在病床上,遙控放映父親送來的片子。
1066sm賽在三天前總算圓滿落幕,她也在杜氏綜合醫院待上一個多禮拜了。她的院長母親說,她身體各部位都受了傷——擦傷、挫傷——不過,肋骨斷裂最為嚴重,得休養至少三個月,她現在呼吸,胸腹依舊會泛疼,說話有氣無力。
父親每天來看她,即便他一來,母親就罵他,他仍錄下母親不准她看的賽事轉播送來給她。
「你還給她看那些!瞞着我弄個亂七八糟企劃——」
「幸運女神護航。」何樂臨時想了個名義,讓妻子下次開罵不會再用「亂七八糟」形容與寶貝女兒相關的活動。「親愛的,是幸運女神護航——」
「你住嘴!」杜笙笙逐漸消降中的怒氣,再次教丈夫挑回一個星期前的原點。「讓開!何樂!」她推打擋在滑門前的丈夫,推不動,氣得美顏一陣青一陣紅,梳得齊整的法式扭捲髮型散落幾綹黑絲掃着細緻眉眼。
何樂笑着,手一伸——不去順好妻子額前的髮絲,而是往她腦後抽走發簪,使她一頭波浪發全部鬆開,這個舉動分明像是幫貓梳毛故息梳錯方向。
「你做什麼?」杜笙笙氣壞了。
何樂淡笑,攏攏妻子的發。「親愛的,你這樣比較漂亮。」他把妻子的發簪收入自己的米色西裝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