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她嗓音輕盈地說:「這是我們加汀島最偉大帆船運動家的故居——」

「我知道。我聽過他的事迹。」羅煌目光邈遠,穿透這小路子的頂端巷口,他停下了腳步。「蕊恩,那傢伙說要上造船廠。」

聲調沉慢。「我現在陪你去幫他的賽艇簽個名吧——」

野玫瑰栩栩如生,長在展揚的帆上,真是可惡囂張的一艘船啊!

「令人驚艷吧!」名叫海瑟的造船廠主管,帶着居之樣走過乾塢岸上的大草坪,停佇於被吊船桿架高、最顯眼的一艘帆船陰影底下。「因為是賽艇,舵葉就不做保護物。」海瑟指着他們頭頂的船底。「要不要在這裏也畫個野玫瑰——」

「不是說主帆素麵,前帆畫無國界青羽嗎?」居之樣沉聲開口打斷海瑟的想法。他按杜罄指示,到造船廠找這位體格壯實像座岩山、鬍子造型令人想起JerryGarcia的中年人,驗收無國界賽艇。現在怎麼看,都不覺得這艘花枝招展的帆船會是無國界賽艇。

居之樣踏出船身遮蔭外,半眯眼眸,審視其它船隻。

就在野玫瑰盛綻的船尾,一位頭戴大草帽的彩繪師坐在五米梯椅上,聽着手提音響里的〈RainDogs〉,悠哉自得地,畫著另一艘船的側舷。圖形是綠色飄葉——也許是羽毛——那才是無國界的船吧……

居之樣走過去。

「那是流浪者號——」海瑟扳住居之樣一邊肩。居之樣止步回首。海瑟說:「我兒子的賽艇。放心吧,我們沒給他什麼特殊裝置。加汀島的帆船比賽從來公正公平。」

居之樣斜側身軀,朝那船昂抬俊顏。「令公子的賽艇為何畫無國界青羽?」

海瑟粗獷臉龐上的濃眉挑了一下。「那是隨風飄飛的葉子,你眼睛不好喔……」拍拍年輕人厚實的臂膀,轉折語氣,他說:「等會兒,起重機把你們的船放到乾塢,放水開閘門后,你可以出去試航——」

「那真是無國界賽艇?」居之樣仍存質疑。

「當然!」海瑟眉飛色舞地道:「杜罄說你們無國界有座城堡開滿野玫瑰,美不勝收,應該把那寒地花姿彰顯在南國海上,讓大家瞧瞧初花凜凜——」

「初花凜凜?!」居之樣皺眉。什麼鬼東西?

「你們無國界的賽艇名稱。」海瑟笑着解釋。「我想的野玫瑰號被否決,還是杜罄有學問。初花凜凜——多響亮的名字啊!小兄弟,你怎麼忘了帶攝影器材來紀錄野玫瑰一步一步花開茂盛的過程——」

居之樣閉了閉眼。「您真是不遑多讓……」低嘆地說一句。在他看來,這位海瑟先生是跟罄爸不分軒輊的厲害詩人!

海瑟一手搭住居之樣的肩。「兩天後,就看你表現,一定要在海上繽紛綻放啊!」

繽紛綻放?說得好像他是一朵花……

居之樣暗嘆口氣,俊美臉龐很無奈。「您不用替令公子加油打氣嗎?」平聲平調。反正,這一切,是身為大學長的考驗。

「那小子插花的料,沒看頭。」海瑟搖了搖頭,完全不給自己兒子留顏面。「做什麼都是半調子,成不了大器。」這個父親真絕!

「他是你從戰地撿回來的孤兒嗎?」居之樣淡扯一下唇。好吧,他幸福多了,至少罄爸將他視如己出,看重他,訂製一艘野玫瑰賽艇給他航駛,還命名——初花凜凜,要教他像大明星一樣搶眼!

「居之樣——無國界組織的居之樣。」這麼快就有人呼喊他的名號!

居之樣自嘲低笑,循着叫喚轉身。一個黑影閃過。居之樣反射地抬起手,仍是來不及抵擋強勁的硬拳揮中他俊美臉龐。

「哇喔——」海瑟那中年男子歷盡風霜般的渾厚嗓音,怎麼叫,也聽不出是驚訝。「武神羅煌蒞臨,果然很有架勢。」年輕人出手很快,使他也無法實時扶住被擊倒的另一個年輕人。

居之樣躺倒,嘴鼻淌血。羅煌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頭顱邊,乜斜眼,睇睨他。

居之樣勉力地睜眸。這拳——可不是前天慈善酒會醉客揮的那種——扎紮實實,把他往死里打。「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

「Regen要用你的血簽名。」羅煌聲音冷沉沉,沒情緒地打斷他。「你的賽艇是哪一艘?」

頭上罩了一片船形烏雲,逆光擦過男人半邊輪廓,空氣濕潤且帶鹹味。

居之樣困難地皺眉,整個臉部在抽痛,視線模糊到不行。

「不可以死掉喔——」甜潤的女性嗓音,和着一陣腳步緩行於草地的細響幽微傳來。

彷佛在電影院裏,處處皆暗,她獨亮。那女人輕而易舉地佔滿他灰藍的眼帘,表演似地拿了枝畫筆,姿態姍姍地蹲下,搔弄他的臉。「不可以死掉喔——」她再一次發出嬌脆聲調,讓他覺得又痛又癢。

「哪一艘?」男人在問——逼問。

居之樣眉頭鎖得不能再緊,翻側身子,撐爬起來。男人拉走與他太過靠近的女人。

「你們現在是演哪出?」海瑟走過來,語氣像個導演,對居之樣說:「你倒下的姿勢很專業。」大掌往他背部一拍。

居之樣猛然發出一個怪聲,像打噴嚏又像咳嗽,帶出一口血沫吐在綠草地上,像開了朵大紅花。

太陽旋過陰影之上,投下光芒。〈RainDogs〉播唱完畢,GratefulDead的歌曲開始蕩漾在幽邈海浪聲中。

「這可絕了!」海瑟看着草地上被日照染鍍得閃燦燦的一灘紅,大掌持續在居之樣肩背拍着。「年輕人身體很健康……瞧,

跟紅寶石一樣透亮——」這位老爹不知在朗誦哪首詩。

居之樣抬起臉龐,瞥見女人憂慮——應該是吧——的神情。

「年輕人,好樣的!」海瑟先生聲如洪鐘。「你兩天後也要像這樣在海上燦爛綻放呀!」這位老爹……

居之樣回望海瑟,頭昏眼花——若非JerryGarcia復活,就是他已經掛掉了……

【第四章】

不可以死掉喔……

是捨不得他死掉,還是巴不得他死掉?

居之樣暈暈沉沉,無法分辨女人語氣中的情感。她嗓音不斷,叫他不要死掉,聽到最後,好像叫他趕快死掉。

他並不畏懼死亡。像他這種經常身處戰亂貧病地的人,隨時都會死掉,他早看開。羅煌那一拳要把他擊斃,還不及一顆小小流彈威力。真遺憾,他還上不了天堂,將再次睜眸。

「醒了?」一張甜美臉龐懸在他上方。「你的鼻骨很硬挺,兩次都沒被打斷。恭喜你。」田安蜜醫師是一位有幽默感的女人。

她同時是操航雷射小艇的高手。當她的女校同學開始違反校規,逃課和鄰校男學生坐在雪糕店時,她選擇加入船艇俱樂部,駕着賽艇出航,在海上打敗每個覺得她甜美漂亮、對她吹口哨、想請她吃雪糕的男孩。

田安蜜今年一樣會參加帆船祭的雷射小艇賽。早晨,她趁着上班前,繞來造船廠,探問賽艇保養維修的情形,遇到小小突髮狀況——海瑟大叔扛着滿臉是血、意識不清的無國界居醫師,一面叫她這個醫師協助,就這樣,她跟進了船匠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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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花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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