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來在那兒!
居之樣踏出門外,赤腳踩着濕潤草地,一步一個腳印,等他站上露台正中央直徑五公尺的幾何鋪礙地,那些萎倒的小草又蒼茁挺立,不留任何足跡。
撿起磚地上破碎的花瓣。原來在這兒!沒錯,是在這兒!昨夜,那個叫Regen——不,是蕊恩!蕊恩在這個太陽圖形的磚地上跳舞!
「昨晚玩了什麼花樣?」杜罄點了根古巴雪茄,走出戶外。
居之樣回頭。他的老師一口煙吐在他臉上。「咳——」嗆了一口氣,宿醉的頭痛加重一倍,腦子卻清醒了。
「沒讓熱衰竭的身體好好休息……」師父——亦師亦父——的訓誡也開始了。「才聽你提過0邊境而已,昨晚馬上花招百出?」
懶沉沉的嗓音發自杜罄喉嚨深處。「真不能小看你這位大學長——」又吐了口長煙,走往牆垣邊,目光拉遠。
加汀島海_繞空、帆影搖曳、續車穿天的晨景,當地人應該看膩了,但對居之樣這樣的外地人,無一不稀奇。
「玩樂……」吸了口雪茄,停頓三秒,嗓音繼續。「雖是好事,不過,居之樣——」
杜罄眯細雙眸,旋足移行,伸手,一掌按住宿醉縱慾的渾小子的頭,說:「你搞太大了——要旅店人員送這麼多玫瑰花瓣上來,是得買單的——你這個大學長,把這趟募款任務搞得荒腔走板,還急着當組織敗家子,是吧?」
要對一個比自己高半顆頭的渾小子說教,得施點勁道,教他反省。
居之樣低垂被杜罄大掌壓住的頭,皺眉看着自己赤裸、不象話的身體。「抱歉,罄爸。」話語泄出他齒關。「這些花瓣的費用由我的出隊金支付——」
「那當然,討好女人是要花錢的。」杜盤敲打一下渾小子頭頂,收手,咬着雪莉,邁步。「別再叫roomservice。」
旅店人員很快就上來了,幾乎是在杜罄離開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內。居之樣肯定這組人員是杜罄事先叫的,他們還帶來早餐,豐豐盛盛,佈置在他的玫瑰床上,分明是要懲罰他。
居之樣壓根兒來不及穿上睡袍、浴袍之類的遮羞物,便讓那些直闖而入的旅店人員將他看光。那面無赧色的女組長還打量地審視他的裸體,微笑對他說:「杜先生要您吃完早餐,到造船廠找海瑟先生試航賽艇。您真是戰士呢……」
居之樣敷衍笑了笑,進浴室,關在裏頭,刮鬍子、沖澡、泡按摩池,確定外頭人員全退離,他才圍着毛巾,走出浮雕扶桑花南國風情的浴室雙軌門。
玫瑰花瓣清除了,香氛仍舊飽脹在空氣中。居之樣移近床尾凳邊,視線掃着好像沒人睡過的床——這會兒,真找不到任何跡漬,床單、床暢、枕套、被套……所有寢具均更新。
早餐倒是沒撤,無國界式的,墨西哥玉米餅包德國香腸、豆奶咖啡……可他沒胃口,拿了礦泉水,旋往衣物間,找旅行藥包,吞下解宿醉頭痛的葯錠,隨手擺放水瓶,扯掉腰間大毛巾,換衣服。
帽架上,他的白色貝雷帽消失了!蕊恩昨晚穿的高跟鞋不知被誰擺在架上,珠光閃熠。他拿起它。「灰姑娘的禮物……」低喃。不,她哪是灰姑娘,她是最亮的星!
居之樣把鞋放回架上,翻了翻堆棧的衣物,找帽子。沒找到,襯衫也少了一件!他不記得是否請飯店人員送洗?
可能是他們覺得臟——他才是滿臉滿身煤灰吧——主動幫他拿去清理,怎麼說這兒也是服務精神一流的高級旅店。
居之樣隨便套上標印組織青羽的白T恤和灰色牛仔褲,腳穿一雙軟革卷縫鞋,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從行李箱裏拿出太陽眼鏡和蛙鏡——來這島,他是有準備的。他的近視眼鏡不知遺失到哪兒去,雖說度數不深,沒了眼鏡,還是不方便,物體線條難清晰、光芒會暈散,罩了紗似的,一切真如夢一場,連腦袋都渾沌,才會幹出那種事……
「Regen——蕊恩——」喃喃自語,像個痴漢。他高大的身影,震顫一下,舉起大掌拍擊後腦,趕緊戴好讓視線增加銳利度的物品,急步走出小得會使人胡思亂想的衣物間。
卧室同樣不能待,久久難淡的玫瑰味兒,是毒,對身體有不良影響!站在床畔桌前戴手錶,僅僅十五秒不到,居之樣已覺胸口悶燠,直想脫衣服。他的眼睛盯着床上早餐,其中一球水牛奶酪,脂白圓滾,綴着一顆覆盆子,像極蕊恩的乳房。居之樣喉結蠕動,有了食慾,但他未吃,匆匆離開卧室。
去飆帆船!必須到廣闊的海洋,否則他會瘋掉!不能再喝苦艾酒、杜松子酒、伏特加亂調玫瑰花瓣,否則他會渾身着火!
何蕊恩發了高燒,海英凌晨被她吵醒,直到雨停、東方海天交接處一線橙橘噴薄,他都未再躺回鋪着藍絲絨的水床上。睡眠不足使他脾氣暴躁,他責備表妹不該沒頭沒腦地淋雨、不該爽她父親的晚餐邀約。
「你昨晚到底跑哪兒去?」
雨後的扶桑花像動物發情般地狂綻,火紅地竄擠未掩實的窗門細縫。海英用力拔下一朵花,他喜歡月光扶桑,討厭這種大紅佛扶桑。他捏着紅花,不停地走來走去。
「你媽跟你爸吵了一架,在這旅店高級的法國餐廳吵了一架,什麼狗屎髒話都出口,要是現場真有狗屎,他們一定拿起來互扔——」
「你說第十三次了。」何蕊恩掀眸,打斷海英。「我也再一次告訴你,他們不會像你說的那樣。」靠卧在起居間落地窗前金色躺椅里的嬌軀動了動,她抬起縴手拿開額上的冰袋,放往一旁桃花心木獸腳桌,再將桌面小圓瓷盤裏的藥丸配溫水服下。
「我要說三十次、三百次!」海英站在椅背後,盯着何蕊恩頭頂,低低威嚇。「你這個破壞父母和諧感情、使他們優雅氣質盡失的壞女孩,該受到良心的譴責。」
「你高興就好。」她的確是個壞女孩,和男人廝混到快天亮,才帶着一身傷病入門。何蕊恩懶懶地擺好水杯,輕聲嘆息。那個可惡的俊美渾蛋,弄得她一下歡欣,一下難過,像個精神病……
海英見表妹乖乖吞了葯,怒意減退些,繞到她面前,宣佈道:「舅媽晚點兒會親自過來為你看診——」
何蕊恩定神。「你告訴杜院長我發燒?」這下反應大了。
「杜院長你個頭!」海英甩手丟花。「她是你媽!你這個不肖女!」操起冰袋,直壓何蕊恩額頭。「躺下。」他命令。
「這句話去對你的女人說。」何蕊恩推抵表哥堵人似的胸膛,雙腳落地,站起,轉身往卧室走。
海英以為表妹認分了,要回卧室躺着休息,沒再像個老媽子跟在她背後叨叨絮絮,拿着冰袋往自己頭上覆,他沒發燒,但他需要冷靜、安靜、寧靜地享受雨後清爽的晨間時光。
他坐入躺椅,呼了口氣,長腿踢開虛掩的落地窗門,望着露台上美好日色中的花形鳥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