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陣急促的乒乒乓乓聲,嚇得翁靜君猛然睜開眼,恍惚幾秒后,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睡着,而身邊的阿嬤不知何時已離開。
“阿婷,卡緊起來啊!你阿嬤不好啦!”
房外猛敲門的是鄰居的歐巴桑,她的話讓翁靜君驚跳了起來。
“我阿嬤怎樣了?”翁靜君一拉開房門,迅速衝出大門外望出去,深怕阿嬤在門外跌倒還是怎樣。
“你卡緊去醫院,你阿嬤不行了!”歐巴桑眼睛紅腫,大叫道。
“醫院?”翁靜君搖頭道。“昨晚阿嬤不是才從醫院跑回來?”
歐巴桑聽完一怔,隨即拉着她往外走。
“速醫院一早打電話來,叫你卡緊企醫院準備後事……”歐巴桑急着將她拉上摩托車。
翁靜君難以置信!怎麼可能?幾個小時前阿嬤還坐在床邊跟她說話……
難道,一切只是夢?
當她們趕到醫院時,醫生正好走到一樓櫃枱。
“你是安陳雪的家屬嗎?”
翁靜君連忙點頭。“醫生,我阿嬤怎樣了?”
“對不起!”醫生臉色凝重地搖頭。“我們已經儘力,病人在今天凌晨五點二十分已經往生。請節哀!”
“怎麼可能?”翁靜君震驚地大叫道:“昨晚她還好好的!怎麼可能?”
醫生與護士沉默地寄予同情的眼神。
“病人已經送到太平間,她走得很平靜,你可以安心。”醫生又說道。
翁靜君轉身大步沖往地下二樓的太平間。歐巴桑擔心地跟在後面。
到了太平間門口,她毫不遲疑地推開門走進去,太平間內陰冷肅穆的氣息,讓人忍不住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懼意,但翁靜君根本無心害怕,因為她一心要找到阿嬤的遺體,看阿嬤的最後一面。
當翁靜君終於找到停放阿嬤的病床前時,她停住瞪着白布好久,遲遲無法伸出手,最後她鼓起勇氣,顫抖着掀開白布一角——
阿嬤平靜的面容仍如她在世時般慈祥親切。
歐巴桑見狀,轉過身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拭淚。
翁靜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着阿嬤的面容,然後伸手輕輕地撫着阿嬤的臉。阿嬤走的時候一定很安詳,因為她的唇角是揚起的……
阿嬤一定是記掛着她,昨夜才會跑回去與她告別。記得她起來幫水果妹開門時,差不多是凌晨五點多,而阿嬤應該就是那時回來的,回醫院后沒多久后就往生。
她昨晚應該來看阿嬤的,但因為她牽挂着沈橙,貪戀與他在一起的美妙時光,因而耽誤了來看阿嬤。平時她必定會抽空去醫院照顧阿嬤一小時,怎麼昨晚她會疏忽了呢?就因為她這一個忘記,結果就再也見不到阿嬤了……
翁靜君突然彎下腰緊緊摟住阿嬤。她從沒有這樣抱住阿嬤,又瘦又小的阿嬤抱起來都是骨頭,可見阿嬤這一生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啊!
懊悔與自責滿滿充塞她心間!
她好想大哭!但這一刻,她卻哭不出來,只覺得心頭好酸好酸,好像有東西要泉涌而上,但卻堵在喉頭出不來!
從今以後,她真的是無依無靠了……
聯絡好葬儀社來處理阿嬤的遺體及後事,歐巴桑急着先回去通知鄰居這件噩耗,並找人一起商量要怎麼幫阿嬤辦喪事,於是她先行離開。
翁靜君一個人孤坐在醫院大廳,人來人往,但她卻視而不見,一臉恍惚。
連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她也毫無所覺。
“你還好嗎?”
翁靜君聽到聲音轉頭,竟是最不可能出現的人——沈橙。
是幻覺吧,他不可能這樣好聲好氣地跟她說話。她可是撞到“翁靜君”的兇手啊!他不是不准她去騷擾他們嗎?所以,他一定不會出現在這裏。
翁靜君又木然地轉回頭,回到剛才的發獃表情。
沈橙盯着她良久,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往外面走。
而她也沒反抗,神情仍恍惚無神。
沈橙把她拉出了醫院,把她帶到較無人走動的堤岸邊。
“我知道你心裏很痛,不要悶在心裏,要哭就大聲哭出來,好不好?”他放柔了聲音勸道。
今早他一來醫院就聽護士說她阿嬤在凌晨過世,據說她在太平間一直緊緊抱着死去的阿嬤遺體,一滴淚也沒掉,直到工作人員把她硬生生拉開。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似乎她的靈魂已離開軀殼,隨時隨地會消失於空氣中,而這種感覺令他擔心,更令他害怕!
“你不要忍着!我求你發泄出來,好不好?”沈橙大喊道。
她仍是沒有反應,眼神迷離。
“拜託你清醒一點!不要這樣不死不活地令人討厭!聽到沒?安凈……翁靜君?”他猛烈搖晃着她。
翁靜君一聽到自己的名字,眼神終於漸漸有了焦距。她看向沈橙好半天,這才開口。
“你剛才叫我什麼?”她仍一臉迷濛。
沈橙喜出望外她終於有了反應。
“翁靜君!我叫你翁靜君!你終於回過神來了嗎?”
這次翁靜君的神志恢復清醒了,她圓睜杏眼、難以置信地看着沈橙。
“你相信我是翁靜君了嗎?你終於明白了嗎?你認出我了嗎?”她臉上有着驚喜。
只見沈橙盯着她,表情莫測高深。“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封閉,該哭就大哭出來,悶着自己只會傷到自己,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堅強下去。”
“我不懂!”翁靜君搖搖頭,不解地看他:“你相信我是翁靜君,跟我把自己封閉有什關係呢?”
“我不這樣喊你,你怎會驚醒過來?”他平靜回道。
翁靜君的表情從不解到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你還是一樣,認為我是騙你的?”她表情僵硬。“我封閉自己,我傷到自己,那都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麼事?你走開啦!”
“你別這樣!”他拉住她:“難過就哭出來,不要放在心裏。”
“這一切都不關你的事!我就算悶出病來,悶到死掉,都不開你的事!你不是要回美國了嗎?!你趕快回去啊!不必再假惺惺故作好心,我不想再見到你!你離我愈遠愈好!”她氣忿得拚命甩開他的手。
沈橙猛然抱住她,仍是冷靜的語調:“難過就哭出來,好不好?”
被他的熟悉氣息包圍住,翁靜君頓時呆掉,但猛地回神!她不要再靠近他了,於是她使儘力氣推開他,但他雙手抱得好緊,她乾脆舉起腳踹他。
結果他一把將她抵在牆上,雙手雙腳牢牢釘住她。
這次她怎麼使勁都無法動彈,最後她只能用上惟一能動的嘴,歇斯底里開始不停大罵。
他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盯着她。“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會罵人!”
“還想聽更多嗎?你這隻大色鼠!大色牛!大色虎!大色……”
他俯首迅速封住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字眼。
翁靜君整個人完全傻住,他……吻她?他怎麼會吻她?
沈橙很快抬起頭離開她的唇,對自己竟然會失控有些懊惱,但當他眼神不小心對上翁靜君的時,她無辜的表情讓他的心又一動——
“可惡!”
他豁出去一般,再度低下頭狠狠覆住她仍微張的口,而這次他直接長驅直入,完全不掩飾他的熱情和慾望,唇舌不斷需索她的,也同時付出他的!
就在他吻得欲罷不能之際,突然,翁靜君用力推開了他,他隨即睜開眼驚訝地看她,只見她一臉悲傷,默默無語地瞅着他。
她氣他昨晚吻了“翁靜君”,但現在卻又來招惹“安凈婷”!也更氣自己明知這樣的事實,卻仍不爭氣地貪戀他的懷抱與溫暖!”想到此後只剩自己一人,千絲萬縷,所有愁緒瞬間溢入她心間,教她心痛難熬,不禁悲從中來!
她眼眶乍然轉紅,然後,緩緩覆上一層薄霧,接着,淚水開始一滴又一滴沿着她的眼眶慢慢掉落。
沈橙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想拭去她的淚珠,但她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滑落,他看了有股說不出的心痛。
大手一攬,他握住她的後腦勺,讓她靠在他肩膀上。
“哭吧,我會陪你。”他沙啞低語着。
一旦有了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翁靜君心底的悲慟仿如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只能任它宣洩到終結為止!
安凈婷四處尋找着沈橙,正當她準備溜出病房去找他時,他剛好推門走進來,於是她立刻迎向前。
“你去哪裏了?人家找你好久了。”她故意嘟着嘴問道。
沈橙一看到她下床卻只穿了件薄薄的病人服,皺着眉快步向前,馬上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怎麼不多穿件衣服?小心着涼。”他細心地把最上面的扣子扣好。
安凈婷撲上前摟住他,整個人貼在他胸前。
“一整個上午看不到你,我好着急,好怕你不見了。”她低低說道。
沈橙輕輕將她拉開,然後拉着她走向病床。
“快上床,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不要到處亂跑。”他拉開被子,拍好枕頭,像對小孩子一樣耐性說道。
“不要!”安凈婷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撒嬌道。“我要你現在吻我!”
“又在鬧小孩子脾氣。”沈橙拉開她的手,搖搖頭。
“我不是小孩子!你知道我是個成熟女人,已經可以做任何事了!”她再度摟上他,而且身體更貼近。“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為什麼你從沒有吻過我?”
“你現在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我們不需要……”
“不管!只是一個吻,跟身體復原有什麼關係?”她堅持看着他。
沈橙靜默了,他盯着“翁靜君”片刻,終於,他緩緩捧起她的臉,而安凈婷也順勢閉上了眼。
他俯下頭輕輕地吻了她,但很快就別過頭去!
安凈婷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為什麼你只親我的臉?男女朋友不是應該親嘴嗎?”她氣得大叫。
“你應該明白一件事!”沉吟好一會兒后,他終於開口:“我們現在的確是好朋友,但還不算男女朋友,我希望目前先維持這樣就好。”
安凈婷愣住了,但她馬上問:“但你都對別人說我是你女友呀!”
“那是為了方便照顧你。如此一來別人才不會問東問西。”他直接回答。
她仍不放棄:“但你不是愛我的嗎?否則為什麼要留下來照顧我?”
“你以前曾經幫過我,在你有困難時,我當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那你到底愛不愛我?”她不死心又問。
這次沈橙以沉默取代回答。
“好好休息吧,醫生說你再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時候我會來接你。”好久之後他才又開口,說完后便轉身離開。
安凈婷很氣惱,原以為他愛她,她才願意留在這老女人身體裏,結果卻不是。他甚至不像他的好友克力斯熱情!哼!是他先對她不好,就別怪她無情!
沈橙一離開病房,便深深吐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耐性快到極限,愈來愈難以忍受,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早點結束!
一思及今早的吻,他唇邊立刻浮現一抹甜蜜的笑,心中滿是濃濃的愛意!他從不知道一旦解除心中的禁錮,他的愛會如大海般泉涌不斷,來得又深且猛,連他自己都嚇一跳!看到她傷心掉淚,他的心也不禁揪得好緊,想把她抱得好緊好緊,隔絕一切憂傷悲痛,只要她快樂歡笑!
唉!還要再忍耐兩天……他真的快等不及了!
一連好幾天,翁靜君為阿嬤披麻帶孝,不眠不休地守靈。
阿嬤雖然沒有什麼親人,但她有許多好鄰居,這附近所有的鄰居幾乎全都來了,他們合力在屋外搭了間臨時的遮棚,好擺放阿嬤的棺木不致風吹雨淋的。大家都為安凈婷年紀輕輕無父無母,現在又失去僅剩的親人而感到憐惜,所以都默默地輪流陪着她守靈。歐巴桑有時更是守到凌晨三四點才回去。
“歐巴桑,你先回去吧,這兒有我就好了。”翁靜君燒着紙錢,看歐巴桑一直頻頻地偷偷打呵欠,她終於開口道。
“不要緊啦。”歐巴桑打起精神說道,但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下午我有睡了一下,現在精神很好,你回去休息啦。”翁靜君再次說道。要這些年紀一大把的人來陪她守夜,她十分過意不去。
歐巴桑也感到體力不支了,想到晚一點還會有人過來陪她,終於不再勉強,起身拖着步伐慢慢走回去。
經過這幾天的守靈,翁靜君的心情也平靜許多,已能平心看待阿嬤的過世。或許死亡對阿嬤而言是一種苦難的終結吧,如她所言,是未了的責任讓她必須留下來完成它,當人生最精彩的歲月已過,未來又毫無期待及盼望可言時,死亡也許是阿嬤最想要的結果吧!
她呢?她最衷心的期望又是什麼?
沈橙的臉猛然躥進她的腦海。
一想起他,翁靜君忍不住嘆了口氣。她現在完全不了解他了,甚至對他的行徑感到怪異,就像最近,他竟然跑來陪她守夜!
他不是應該討厭她嗎?但為什麼又做出完全相反的行為?她心底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相信了她就是翁靜君?
抬眼望着牆上的鐘,長針指向十一,又快要十二點了,這時的她,心裏又開始怦怦亂跳,失去控制。
果然,不一會兒又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翁靜君沒有抬頭,她知道他又來了。
沈橙一如往常在屋外的大樹旁落座,陪着她守靈。
這幾天,他一過午夜十二點,就會出現。他也不說話,就只是靜靜坐在大樹下,直到東方透出天光,他才起身離開,彷彿像個守護神般守護着她。
他為什麼來?好幾次她想問,但總是話到喉嚨又吞了回去。
而她縱使有滿肚子的疑惑也無法開口問,畢竟她此刻還在守喪,並不適合討論任何感情方面的事。
但眼看着阿嬤明天就出殯,所以今夜是最後的機會,她再不開口問,也許在不久后各自分離,這問題藏在她心中,會不會又成為她另一個遺憾?
她掙扎許久,ㄍ抹宓階詈螅直到天色漸亮,沈橙終於起身,拍拍屁股準備離開之時,翁靜君追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來這裏?”她終於開口。
沈橙望着她。“你不喜歡?”
“這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她皺眉瞅着他。“你自天要陪病人,晚上又要來這裏,你不累嗎?”“我下午有睡午覺,體力撐得過來。你放心吧!”
翁靜君頓時失去耐性。
“我才不擔心你體力的問題!我只是想知道,你遊走在兩個女人間,你不覺得累嗎?”她冷着臉問道。這才是她心中的疑問!
沈橙凝視着她,表情沉着:“我有嗎?”
“你沒有嗎?”她最氣人家的回答模稜兩可!“翁靜君不是你女朋友嗎?那你為什麼又吻我?”“我不能吻你嗎?”他反問她。
“當然不行!”她氣呼呼說道:“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但我就是想吻我喜歡的女人啊。”他慢吞吞地說。
翁靜君跳了起來。“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
他不語,但專註的眼神卻停在她臉上。
他的意思是,她是他喜歡的女人?
他……喜歡她!“怎……么……可能?”翁靜君頓時變得口吃。
“為什麼不可能?”他靠近她,悄悄伸出手牢牢牽住她。
她迷惑地望着他,他手上的溫度好真實,真實到讓她心房受到巨大的衝擊,一下子無法接受他的告自。
“那……那……翁靜君呢?”她仍沒忘記安凈婷。
“我愛翁靜君啊!”他很快回道,而且十分坦白。
翁靜君頓時被搞糊塗了!他是什麼意思?難道……兩人他都喜歡?不可能吧!她認識的沈橙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你喜歡我,也喜歡翁靜君?”她試探問。
他唇邊揚起笑,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翁靜君的心倏地變冷,彷彿從溫暖的天堂極速掉落至冰冷地獄!
“我的問題問完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她幾乎是咬牙說著,而且很用力甩開他的手。
“怎麼了?”他的笑容也乍然消失。
翁靜君冷冷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何時變得這麼濫情!但我知道,我討厭這樣的你!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否則我會趕你走!”她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這個笨女人!沈橙想追過去跟她解釋,但繼之一想,現在說再多也解釋不清,說不定只會讓她更討厭自己!
他一臉鬱悶地頹喪離開。
安凈婷站在大樹后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臉上充滿了嫉妒及怨恨。
她聽到的傳言竟是真的!剛開始有護士提醒她,她還當笑話聽,沈橙討厭“安凈婷”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天天晚上來陪她守靈?但她發現沈橙愈來愈魂不守舍,白天的精神變得很差,有時聽她講話還會打起瞌睡時,她這才覺得不對勁,溜出醫院偷偷跟蹤他,沒想到一切竟是真的!
一定是翁靜君用了什麼手段勾引他,不然橙橙怎會由討厭變成喜歡呢?
她轉頭望向前方已經很久沒回的家。看來她這次不得不回去一趟,許多事不解決是不行的!
而翁靜君這邊正一肚子氣地快步走回去。
她沒想到沈橙的個性竟會變成這樣!他以前不是好純情、好專情的嗎?她還清楚記得他在她家樓下紅了眼眶的模樣。他對感情的單純曾讓她十分感動,為什麼他現在同時喜歡上兩個女人,竟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甚至吻了她還大言不慚地說喜歡她?那他那一晚對“翁靜君”的深情表白又算什麼呢?
可惡的臭男人!翁靜君心中忿忿不平地罵道。
“站住!”安凈婷從背後叫住翁靜君。
翁靜君驚訝地回頭。
“你怎麼來了?”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腦海,她驚喜地問:“你是來幫阿嬤守靈嗎?阿嬤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
“你少說那些廢話!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勾引我男友?”安凈婷一副質問的口氣。
“我勾引你男友?”翁靜君擰起眉心。
“沒錯!你別否認橙橙每天都來這裏陪你守靈!他本來討厭死你了,為什麼會突然好心跑來這裏陪你!一定是你耍了什麼手段逼迫他,不然他才不會這麼做!”她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兇悍地罵道,“你很不要臉耶!之前是舍我的身體,現在是搶我的男友!你有沒有羞恥心啊,只會搶別人的東西!狐狸精!”
翁靜君被她一頓惡言搶白,氣得一下子說不出話。這女孩年紀輕輕,說起話來卻一句比一句難聽!
她二話不說就硬拉着安凈婷往外走。
“你幹嗎拉着我!放手啦!我還沒說完……”
“這裏還在守喪,有什麼話出去說!”她忍住氣說道。
安凈婷甩開她,反而大聲嚷嚷:“怎麼?你怕我阿嬤聽到嗎?怕丟臉啊?怕壞了你在我阿嬤心中的印象嗎?我偏要在這裏說!”安凈婷一副不信邪的模樣高聲叫道。“醫院的護士都說你有多孝順,每天去照顧阿嬤,屁啦!我看你是想瞧瞧我阿嬤會有什麼財產留給你吧!哼!你死心吧!我阿嬤到死還是很窮啦!”
翁靜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安凈婷的叫囂,什麼話也回應不了她!
“我阿嬤就是一輩子窮,嫁個窮老公,生了個兒子,還是窮!還沒發財就革屁,我媽聰明跑得快,但我呢?被迫要跟着貧窮!班上其他同學的制服是新買的,只有我,不但是人家穿過的舊制服,上面還有補丁!你知道我穿去上學有多丟臉嗎?每次要交班費、餐費,我都不想去上學,因為班長催到最後乾脆在教室公佈欄貼公告,然後全班就會用那種同情又怪異的眼神看我,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我告訴自己,這輩子我絕對不要像阿嬤一樣,我死也不要跟一個窮男人過一輩子!”她突然走近棺木,低頭看着一臉平靜安詳的阿嬤,又譏諷道:“你倒好,死了一了百了,沒牽沒掛!我呢?要不是因為發生意外,我變成另一個人,現在我可能還是個孤苦無依的窮女孩,然後為了溫飽只好隨便嫁給這裏的窮男人,然後在這個窮鄉下生兒育女,一輩子窮到死為止!”
“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翁靜君實在聽不下去,她冷着臉怒斥道:“你阿嬤雖窮,但她總是想辦法給你她能給的,而吃苦的卻是她自己!你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早死嗎?那是因為她明知自己有病卻還捨不得去看醫生,一心只想要把看病的錢都省下來供你念書,結果你呢?卻是把錢都揮霍光!你可曾為你阿嬤付出過什麼嗎?你只會不斷抱怨,好像別人都欠你!你阿嬤是不是更該抱怨?她不能安享晚年,卻還要為你做牛做馬、吃苦受罪,她比你更有權利抱怨!”
“出生在這個家又不是我願意的!我阿嬤也怨不得人,誰教她生了個不中用的兒子又早死!”安凈婷仍一副理直氣壯。“這一切也只能怪她自己命硬!剋死老公,又剋死兒子,還好我不是男的,不然恐怕也會被她剋死——”
“你說夠了沒!”翁靜君氣忿地制止她說下去。“死者為大,你知不知道?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怎麼能在阿嬤的靈堂前說出這種惡毒的話?”
“本來就是這樣!村子裏大家都這麼傳的……”
“你再說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不想再聽到你侮蔑阿嬤,如果你對養你十七年的阿嬤沒有一絲敬重,明天你也不需要來參加喪禮了,我跟阿嬤都不歡迎你!”翁靜君冷冷地下逐客令:“你現在給我馬上離開!”
“我還沒說完,你跟橙橙……”
“男人的心說變就變,他若想來,我也管不了他!有辦法你就管好自己的男人,不要一天到晚來這裏跟我大小聲,這隻會明白表示你的無能!”翁靜君毫不留情地嘲諷。
“你——”安凈婷頓時氣得臉色大變。“好!你給我走着瞧!如果讓我發現你又來勾引橙橙,我不會讓你好過,絕對讓你死得很難看!”
她跺了跺腳,氣呼呼地離去。
翁靜君緩緩呼了口長氣,跟這種人說話,真會精神耗弱。周圍又恢復一片寧靜,她轉頭望着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安詳閉目的阿嬤。
“阿嬤,我擅自叫她在您出殯時不要來,您不會怪我吧?”
阿嬤的遺容依舊,唇角仍是帶着微微笑,彷彿這一切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