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策馬直奔,完全沒考慮到身旁的戰況,也沒閑暇去思索自己就這麼衝過去會不會遭到反撲,只是一古腦兒地急追。
就在她越過一座小土丘時,意外發生了。
轟隆隆的爆炸聲四起,濃烈的火藥味瀰漫周遭,其威力更像是要憾天動地,使得身邊的地面不斷搖晃,最後終於迸開一道巨大裂痕,令整個地表在瞬間塌陷下去。
頓時,驚叫聲不斷,突逢陷阱和驚人聲響,使得流火國兵馬大亂,許多士兵連人帶馬地摔落進火藥炸出的大坑裏,而這道裂縫,更阻斷了流火國人馬的退路,無法退回後方陣營。
至於一路往前拚命死追的流叶音,自然沒能反應過來,而在她還沒回神去思考眼前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時,原本看似被她追趕的律景鳩羅,已經揚着亮晃晃的寬刃長刀,轉身往她殺來。
不知自己其實技不如人的流叶音不懂得恐懼,僅是反射性地舉起兵器應戰,就這麼跟律景鳩羅打了起來。
透過覆面的銀盔,流叶音一邊注意着律景鳩羅,一邊舉刀去擋,本以為憑她的實力,應該可以輕取勝利,但沒料到她這個第一女武帝在對上律景鳩羅時,居然半點用處也無。
要擋,律景鳩羅的強勁力道震得她手麻又酸痛,要躲,律景鳩羅又砍得她無處可逃。
短短几回合,她手中的兵器已讓律景鳩羅震離手中,飛落入坑,她只得拚命閃避律景鳩羅的攻勢。
可她的逃跑速度顯然不及律景鳩羅的手腳俐落,橫向一揮,在看見她閃過了長刀后,律景鳩羅有備而來地補上一腳,腿一掃,便踢上了她的腹部,力道之猛,讓她的纖軀就這麼往後跌得老遠。
流叶音蜷縮着身子躺在地上,腹部被踢得痛楚難耐,教她連爬都爬不起來,方才心頭那股對律景鳩羅的欣賞之情、惋惜之意,早被她丟飛到九霄雲外,現下她只想破口大罵。
該死的!這男人怎麼力氣這麼大啊!
流叶音虛弱地縮起身軀,沒想到律景鳩羅又大跨步地奔向她,長刀一揮便往她砍落。
“啊!”流叶音下意識地迸出了尖叫。
天呀!花樣年華才十七歲的她,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父王的遺願她都還沒能達成,甚至沒能攻下這座城給父王獻祭啊!
流叶音幾乎不敢睜開眼去直視律景鳩羅的長刀,也因此,她並不知道律景鳩羅的刀刃在聽見她的尖叫聲之後,已立時頓住,停在與她的銀盔僅有一掌之距的近處。
“女人?”
沉穩厚重的嗓音在耳邊迸散,與那兵荒馬亂的嘈雜全然不合。
律景鳩羅斂了方才的殺氣,打量着眼前被他踢倒在地的纖瘦身影,虎頭盔遮去他的表情,但那一聲“女人”,已明顯地表露出他的錯愕。
方才他只覺得流火國的主將着實太過瘦小,卻萬萬沒想到,與他交手的竟是個女人。
“女人又怎樣?”知道自己沒死,流叶音握緊拳頭,重新睜開雙眸,有些氣憤地爆出了尖嚷,“怎麼?你看不起女人啊?”
由於流火國以武立國,而男女強弱有別,所以當沒生下任何男丁的父王要傳位給她時,所有人也是群起攻之,一直說她身為女子,能文不能武,絕不可立為女王。
這件事雖發生於她年幼時期,但當年她已略懂一二,對於此事可是記恨頗深,所以才會在繼位后鑽研武藝,為的就是要讓那班反對者心服口服。
可沒想到,在她終於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女王后,居然又給她碰上這個輕視女人的華京戰神!
可惡!她是女人又如何?他是男人又如何?
咬着牙,流叶音忍着腹部傳來的疼痛,摸索着撿起身旁士兵落下的長刀,站起了身子,揮刀便往律景鳩羅砍去。
哼!敢瞧不起她,今天她就要讓律景鳩羅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惹的!
流叶音揮刀猛砍,為的是泄恨,可武藝分明比她高強百倍不止的律景鳩羅,卻突然轉攻為守,無論如何也不肯舉刀迎戰。
“你幹什麼?瞧不起我是不是?”他的閃避不應戰,讓流叶音更加光火,霎時理智全失,只知窮追猛打。
律景鳩羅依舊沒反擊,只是一味地閃避着流叶音,直到流叶音因為氣過頭,沒留心腳底下的情況,踩着了方才被炸過的地面,就這麼一個踉蹌,踩空滑了下去。
“當心!”律景鳩羅連忙提步一跨,長臂往流叶音一抓,就這麼把她給揪住,讓她的半截身子懸空在巨大的地面裂縫上。
他原是想將流叶音給拉上來,可由於地面已被炸得松垮,處處易陷,因此當他往後一踏,想重新穩住兩人時,他所踩的地表也跟着塌了下去。
“啊!”
高音在雜亂的戰場上揚起,流叶音只感到身子像是突然浮空,接着便與律景鳩羅一起摔入了光線越來越微薄的黑暗之中……
水流湍急,流叶音在水中載浮載浮,怎麼也掙扎不出水面,只能在急流之中,被卷着往未知的去向沖。
她分明就是會泅水的,但身子卻重到浮不上水面,儘管她死命地揮舞四肢,但依舊不斷地下沉。
那是流叶音在意識尚存時,最後的印象……
“咳咳咳!”一股噁心感迸發,伴隨着全身酸疼、頭暈腦脹,讓流叶音不舒服到了極點,甚至是咳出好大的聲響,就這麼把自己給吵醒了。
難受得宛如四肢與身軀要四分五裂般的疼痛,教流叶音不得不睜開眼,想看看自己是怎麼回事。
沒料到,她才一張眼,視線里便映入了一張令她感到陌生的臉龐。
自天空落下的光線突地闖入眼眸,令流叶音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可她依舊認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與流火國人完全不同類型的面孔,輪廓分明而立體,曲線帶幾分凌厲,和流叶音最為熟悉的堂兄流鐵竟毫不相同。
這人,瞳仁黑而深沉,眸光卻與他的外貌不符,透露出過分外放的溫情,肌膚色調比起流火國人略深,直挺的鼻樑下是一雙薄透唇瓣,滲出幾許蒼白。
水珠掛在眉梢,沿着臉龐曲線下落,不時滴落在她的臉頰上,在四目交接之際,她瞧見這陌生男子的眸光里,竟流露出毫不隱藏的欣慰……
“你醒了?”渾厚嗓音好聽得過分,像是扎穩根基的巨岩,端坐其上只覺安心而不畏懼。
“你……”詢問之音尚未出口,流叶音便覺胸口一沉,她微瞟一眼,這才發現她身上的盔甲早已不翼而飛,而這男人竟將大掌貼在她的胸口上!
“放肆!”流叶音臉頰赤熱地一怒,她揮打男人的手背,將他自身上甩開,高音扯裂了幽黑里的寧靜,“你在幹什麼!”
她急忙撐臂起身,想閃開這個弄不清是否懷有敵意的男人,沒料到手臂剛揮動,腦袋便一片暈眩,讓她剛才的噁心感再度湧上。
“你先別動,靠着石頭躺一下比較妥當。”男子迸出略帶溫情的嗓音勸告着。
“你……”流叶音很想給他幾枚白眼瞪死他,責問他怎能這樣趁人之危,對着她摸來摸去,可偏偏氣一上來就昏頭、想吐,只得勉強壓下脾氣,先挨在身邊的大石上,半躺半休息,嘴裏還不受控制地連咳了幾下。
縮着發冷又濕透的身子窩在石頭邊,流叶音越想越嘔。
原以為自己能給那個常勝將軍一點顏色瞧瞧,教他明白女人不是好惹的,卻沒料到居然落到這個下場……
想着,她忍不住往眼前逕自堆起枯葉干枝,並開始升起火堆的男人瞪去,眼一翻,怒問道:“你該不是那個律景鳩羅吧?”
她當時跟那個男人可是近身在打仗,她掉下來的時候,那個男人也拉着她,沒理由她摔到這個搞不清楚是什麼地點的鬼地方而律景鳩羅卻沒事。
而且,雖然她與律景鳩羅都戴着盔甲,彼此認不得對方的臉孔,但這個男人的聲音委實耳熟,想來想去,九成九是脫口而出說她是女人就避而不打的混帳東西了。
“是。”火光四溢,映出律景鳩羅完整的身影,他側過臉往流叶音瞧了下,“你認得我?”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威名在外,但流火國與他們懷國素無交集,在戰場上大家又都戴着盔甲遮去了面孔,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夠聲名遠播至此,讓任何人都能識出他本人。
“哼!”她怎麼會不認得?流叶音在心裏嘀咕了幾聲。
堂兄流鐵竟都當著她的面介紹過他的豐功偉業,她也與他對仗過了,她還能不認得他嗎?
碰了個釘子,律景鳩羅也沒再自討沒趣,僅是邊往火堆里添加枯枝,邊續道:“我想你大概不曉得我們出了什麼事,所以我簡單解釋一下……”
懷國與流火國初戰,對敵軍情況並不清楚,因此律景鳩羅事先詢問過當初居住於此的豐族人,詳細地調查過這一帶的地理情勢,才明白高地下方其實是個天然山洞,有湍急河水流經洞穴里,再順流而出。
所以他想出這個計謀,先詐退誘敵,再炸塌高地,如此一來便能削去敵軍先鋒勢力。
只是沒料到為了救流叶音,連他自己都跟着落入洞穴水脈中。
“方才落水時,由於你的盔甲太重,被水流一卷就難以浮上水面,所以你不但溺水,還一度斷了氣。”律景鳩羅把情況簡略說明后,又道:“所幸施救得宜,你還是醒了。”
他說著,聲調里竟還含着幾分欣喜。
流叶音皺起眉,往四周打量了下,發覺他們兩人確實身處河流旁,這岸上到處是野林,看來他們是被地下水脈衝流至此了。
她的盔甲被散亂地丟棄在一旁,卻沒瞧見律景鳩羅的盔甲,想來在掉入河中時,律景鳩羅便已先將盔甲解開,免得被溺斃吧……
一思及此,流叶音不由得將眉綳得更緊了些。
啐!早知道她當時把盔甲脫了就成,也用不着費儘力氣還浮不上水面,甚至最後還得讓律景鳩羅這個敵人救活。
該死的!這好像是在嘲笑她,說她不只是打仗沒能贏過律景鳩羅,就連這點落水的常識都不及他。
“哼!我才沒你說的那麼嬌貴,嗆幾口水罷了,哪會斷氣?況且,如果我真斷了氣,哪還能救得回來?”不甘心的情緒在胸口打轉,流叶音抖着發冷的身子,重重哼了一聲。
“斷氣形同死去沒錯,但是在懷國東南一帶,有着比江河廣闊、比急流澎湃的海洋,那裏的漁夫長年與大浪搏鬥,早已練就一身自救救人的本事,能將溺死的人救活,雖然不是每次成功,但聽說只要剛溺水、剛斷氣的人,別耽擱得太久,大部分都能渡氣救回。”律景鳩羅細細地說明着,不時地撿起樹枝往火堆里丟去。
暖暖火光襯得他一臉紅,黑透的眸里看來卻閃耀幾分燦光。
流叶音很不想與他靠太近,可他生起的火堆着實暖着了她冷到沒感覺的腿,讓她不由得偷偷將小腿肚翻了翻,假裝別過臉去,卻是為著烤一下自己冰麻的雙腿。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律景鳩羅將火堆撥了開,一小截火焰附在乾枯枝幹上延燒着,他還留着心添了幾根樹枝,讓火圈的外圍往流叶音挨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