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對這種矛盾的情況,即使他心裏頭再怎麼反對女王的遠征,都只能勉強答應,畢竟他這個先王指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流火國宗相,也是朝臣們急欲推翻的目標之一。
怎麼說他都代女王親政多年,能讓流火國穩定至今,就表示他實力超群,再加上血脈相近,因此若真有人想造反,在把流叶音拉下女王寶座前,勢必得經過他這一關。
但偏偏他總是表現得毫無把柄,讓朝臣們絲毫沒機會扯他後腿,因此若這回出兵,他真的阻止了女王,那朝臣們必定群起而攻之,罵他大逆不道,拂逆先王遺願,到時候這個做事衝動、顧前不顧後的堂妹,九成九會笨到真的將他打入大牢。
基於這些複雜原因,所以他沒攔阻流叶音出兵,甚至好人做到底,陪着她一塊兒出征。
怎麼說流火國都是流家王族用血汗打出來的天下,就算女王無能,他也不能眼睜睜地坐視女王去送死,所以保家衛國這重責大任,就這麼一口氣落在了他身上。
唉……人臣難為啊!
流鐵竟在心裏連嘆數回,眼角餘光再度瞟向了矮自個兒一大截的堂妹。
依照他對她的了解,事情不到緊急關口,她絕不會乖乖聽他的諫言,因此如果現在他將懷國的實力披露在她面前,讓她明白敵強我弱,這場仗沒半點勝算,那她應該就會同意退兵歸鄉……
“好啦!鐵竟堂兄,出兵前的事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現在仗都開打了,你對懷國還知道些什麼就說吧!”流叶音大方地往流鐵竟的位子上一賴,高蹺二郎腿,勾勾手指,示意他開口。
反正每回出岔子時,這個堂兄總能適時地變點花樣,替她擺平事端,所以這回既然知道如意算盤打錯了,那麼動用流鐵竟這個聰明宗相的時候也就到了吧!
“啟稟女王,我國士兵總數約二十萬,懷國士兵總數粗估有七十萬,因此我國獲勝機會極低,依臣之見,不如現在就收兵回國,杜絕被懷國援軍消滅的風險。”流鐵竟早料到流叶音會有這種反應,因此僅是躬身一敬,沉聲回應。
“七十萬……”流叶音的秀眉微微抽動了下。
要命!懷國怎會有這麼多人?原本她還盤算着,依他們的十萬大軍,至少可以跟懷國對抗到底,誰曉得……
“是,這還只是臣年前打聽到的情報。”為了給流叶音一點壓力,逼她退兵,流鐵竟又補上一句。
“所以有可能更多就是了。”揮揮手,流叶音微噘起唇,嬌嫩臉龐露出明顯不悅,“可是,就算我們現在退兵好了,他們不會趁亂追擊嗎?”
別人她不知道啦!但如果是她,一定揮兵追趕。
“不會。”流鐵竟胸有成竹地應道:“現今的懷王慕連非鷹,是個仁德誠義的人,他因善待各族族民而得民心,因此絕非好戰之人,所以只要咱們退兵,他們必然不會貿然追趕,如此只需修寫國書,與對方議和,那麼懷國必定會接納。”
正因為他對懷國做了許多調查,所以現在才能這般輕鬆,否則光看前鋒部隊上場殺敵,卻又屢攻不下,僵持許久,他就得開始煩惱運糧、天候、戰力持續的問題了。
“這樣嗎……”流叶音聽着流鐵竟的詳細說明,不由得沉思起來。
眼前這情況,實在令她感到相當猶豫,也確實萌生退意,但一想到父王遺願,她卻又遲疑起來。
父王對她來說,是她最敬愛的人,而且相當疼愛她,因此對於父王死於遠征中所受的傷,她實在是無法接受,更無法忍下這口氣,這也是為什麼她力排眾議,決定出兵的原因。
可偏偏,豐族成了懷國屬地,若她想將豐族打下來,就等於是要打敗懷國,原本這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總之,她就是要把這個地方併入流火國,但是……
七十萬大軍哪!就算她腦袋再怎麼不靈光,也明白即使她傾盡流火國的全部兵馬,也不及懷國的一半,真的是實力懸殊。
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哪……
“喂!鐵竟堂兄,如果我們只打下這座城,搶他個精光,燒了城給父王在天之靈當慰藉,然後就退兵,你覺得如何?”流叶音眯起褐眸,往遠方的關門口望去。
嗯!這個主意不賴耶!先燒座城給父王,拜祭他老人家,至於想打下懷國的問題,等她把流火國治理得更強,帶上百萬大軍,再回頭打他們吧!
“這……”流鐵竟面色一沉,沒想到流叶音都大難臨頭了,還想着要劫掠一番,真是不知死活。
流鐵竟在心裏反覆思索,怎麼想都覺得這主意着實不太恰當,於是再度開口。
“啟稟女王,臣以為,我軍還是……”
流鐵竟一句“馬上退兵”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個傳訊小兵已經急奔上前,往流叶音面前跪下。
“報!懷國援軍抵達,兵數約兩萬。”傳訊小兵低頭迸聲。
流鐵竟聽得心裏一沉,雖然明白懷國能在數年內一統北槐,必然有一定實力,卻沒料到他們調兵遣將的功夫亦是高明至此。
這速度太快了,比他預料的還快上幾日,就不知他能否及時勸動女王回頭……
“才兩萬而已?”流叶音不知流鐵竟在心中叫苦,只是自座位上一躍而起,滿臉興奮。
援軍兩萬加城內兩萬,也才四萬,還不及他們大軍一半,這下贏定了!
“鐵竟堂兄,就這麼決定了!搶了這城之後再回國!”流叶音粉拳一握,面露欣喜地對流鐵竟爆出一聲不容更動的命令。
流鐵竟瞪着眼,心裏只想叫流叶音自己到前鋒去瞧瞧什麼叫打仗,可情況卻萬般不容許他這麼做。
肩膀一垮,流鐵竟悄聲嘆了口氣,就連他盔甲前的狼首,都彷彿逸出了嘆息。
“臣……謹遵女王旨意。”
戰爭的勝負,往往只在一瞬間。
既然決意要打,瞬息萬變的戰況自然顯得相當重要,流鐵竟跟着流叶音一同在高處上觀戰,臉上的表情不再是輕鬆,而是理政時的嚴謹。
雖然女王對戰況太樂觀了些,但其實以十萬大軍面對連日趕路的疲憊援軍兩萬,和原就只能與他們糾纏,卻無力驅趕他們的守城軍馬兩萬,確實還是有勝算的。
所以,僅打這一回,就當給流叶音這女王一點好名聲,讓她過過癮,也無可厚非……
流鐵竟正在考慮是否就放手讓流叶音去耍耍她的女王威風,可是當他仔細觀察過敵方援軍的陣型變化后,卻又猶豫起來了。
雖說是兵疲馬累的援軍,但這兩萬士兵完全沒有半點慌亂或退縮的樣子,依舊俐落地變換着陣型,甚至能夠迅速掌握情勢。
這到底是什麼人在帶兵?如此明確的指令,以及優越的應變能力……
“鐵竟堂兄,那邊怎麼還有一支軍隊?”流叶音對軍法其實一竅不通,所以就着戰況看了老天半,也看不出半點頭緒來,但是一支突然從自家大軍左側,以錐型陣殺出的敵軍,卻讓她看得微驚。
“是伏兵……”流鐵竟濃眉一緊,薄唇亦跟着抿起。
看着那支伏兵如入無人之境般地直攻自家主力兵馬,流鐵竟的心裏忍不住浮起些許不祥預感。
雖說他們還有五萬大軍坐鎮後方,敵軍的伏兵人數亦不多,而自家的將領亦是高手,在面對伏兵時,不僅能夠迅速穩定軍心,更立刻帶頭迎擊伏兵,所以情勢並未因此混亂。
但是敵方的伏兵將領,看來似乎頗為棘手。
即使身陷敵營,但那支伏兵一樣表現得威猛難擋,領兵者更是勇猛得宛若足以燒掠原野的烈火,短時間內便擊潰他們不少兵馬。
“嘩!鐵竟堂兄,那個帶兵的好厲害啊!”流叶音一邊讚美,一邊感嘆道:“可惜是敵將,如果他是我們流火國的人,那該多好?瞧他以一擋百耶!”
雖是敵人,但由於流火國自古便是以武立國,因此流叶音也慣了欣賞有實力的猛將,所以見到敵將那刀起刀落,殺敵毫不軟手,更無錯手的強悍模樣,她心裏着實是佩服不已,早將敵我之分給拋到腦後去。
“那人是……”流鐵竟正心煩着,被流叶音這麼一提,他掉轉視線往伏兵將領瞄去,這一看,他不只是變了臉色,表情更是難得地褪了輕鬆自如,顯得有絲僵硬。
紅穗虎牙盔、黑鐵鎖甲,再襯上揮舞在手的寬刃長刀,和背上色澤鮮明的黑木弓……
“華京戰神律景鳩羅!”流鐵竟倒抽一口氣,薄唇霎時失去血色。
“啥?那是誰?”一長串名字聽得流叶音根本記不得,她轉頭瞟了眼自家堂兄,不懂向來冷靜、沉穩,而且總是輕鬆自在的流鐵竟,怎會一提起這人就變了臉色。
“此人乃華京族裏的常勝將軍,懷國的天下,有大半是靠着他的威猛,才能夠奠下基礎……”眉心一蹙誇張點,說華京族能有成就懷國的今日之壯舉,是因為擁有律景鳩羅,那也不為過。”
他真是太大意了,雖然他也明白,以他們浩大的聲勢逼近理城,懷國派出的援軍必定是由律景鳩羅領軍,而且援軍又來得如此之快,他早該想到其中有鬼。
但沒料到這支援軍,居然也同等於懷國的先鋒部隊。
這下可麻煩了,以律景鳩羅的威名來推測,他所帶上的兩萬兵馬,必定也是身經百戰。
不知他派這兩萬兵來引走他們注意,又跟着奇襲主將后,接下來還會出什麼奇招?
不,這真是不能打的硬仗,姑且不論他與律景鳩羅的領兵能力孰強孰弱,但他確實缺乏實戰經驗,而且還得應付身邊這個時常提出無理要求的女王,所以硬碰硬絕非上策!
“啟稟女王,根據目前的戰況……”流鐵竟正想力勸流叶音即刻退兵,免得中了律景鳩羅更多的計謀,但是這個任性女王,卻偏偏永遠快他一步……
“嘩!有這人才有懷國呀?那這意思是說,只要宰了他這個常勝將軍,懷國也就沒轍啰?”流叶音心頭大喜,完全沒把流鐵竟的憂慮看進眼裏,她只是逕自喚人將她的長刀取來,接着立刻着人牽馬上陣,將頭上的銀色頭盔一系,提着刀便殺了出去。
“女王!”流鐵竟來不及阻止,只能放聲狂吼,希望還來得及喝止流叶音這無異是自殺的舉動。
“你安心啦!鐵竟堂兄,管他什麼華京戰神,我可是流火國名列第一的女武帝,身手高明,未曾有過敵手,所以你安心等我把那個律景鳩羅給宰了,然後我們就直取懷國。”流叶音的嬌音帶着得意的笑聲,在馬蹄揚起的煙塵當中輕柔飄過,聽來極為自信,只是卻沒能換得流鐵竟的信賴,反倒令他真的徹底臉色發白。
這個無知到極點的任性堂妹!
說什麼流火國的第一女武帝?她之所以能夠在流火國打遍天下無敵手,那都是旁人礙於她的脾氣和女王威儀,為了討她歡心而故意落敗於她的。
這下可好,他該怎麼收拾這個流叶音丟下來的爛攤子啊?
引主將出戰,后假意退兵,誘敵深入,落入陷阱,此乃常見兵法。
只是,什麼也不懂的流叶音哪會知曉這些?
一見到那揚名懷國,甚至連流鐵竟都讚不絕口,讓她心生欣賞與欽佩之情的華京戰神律景鳩羅在見到她之後,立刻引兵急退,她只當是自己這第一女武帝的威名震懾了對方,讓他怕了,所以也沒管身旁其他將領的攔阻,便一馬當先地衝上前去,往律景鳩羅的身影窮追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