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個月後,日剛西落,天色蒙蒙地還透了點亮。
喬南容推上客棧浴室內那一方小窗,浴室暗了下來。
她不在意,這樣剛好可以好好泡個熱水澡,褪解了衣袍,她正要入浴時,突然聽得急急的敲門聲。
叩!叩!鳳招皇在門外叫着。“喬兄弟。”
“做什麼?”她慌亂地應答,隨手揪起衣服。
“找你出去啊。”他的聲音迫不及待,極為興奮。
“去哪兒?”她動了好奇心。
“出來。”鳳招皇笑道。“出來,我就告訴你。”
喬南容看了眼水桶中氤氳的熱氣。“非得出去嗎?”熱水耶,那可是一桶熱水哪。
“作兄弟的,還會害你不成?”他說,一再催“他”。
喬南容猜他必有什麼好事,才這樣急切。“好啦,你等一下。”她穿上衣衫,才推開門,鳳招皇就興沖沖地拉住她。
他的手勁極大,喬南容冷不防地讓他一拉,險些踉蹌,跌入他的懷裏,她倉皇地推甩開他。“作什麼啦?”她掀了眉,粉臉卻莫名發燙。
他看着“他”,輕哂。“你實在太容易臉紅了。”
“關你什麼事?”喬南容斜瞪他,甩頭從他身邊走過,拉了把椅子忿忿坐下。喬南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過於親近他時,就會臉兒潮紅,就會心慌不自在。怏怒,不只是為了他的話,也是為了自己的反應。
“好兄弟。”鳳招皇步過去,探湊到“他”臉邊。“我這麼說,沒有惡意,你不要惱怒。”
“我才沒生氣呢。”她心虛地說。“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快點說,說完了之後,我要去洗澡了。”
“好。”鳳招皇滿了個笑,單刀直入地說:“兄弟,你還沒去過妓院吧?”
“妓院!”喬南容一聽那字眼,又羞又怒,脹紅了臉。“下流!”她唰地起身,憤而一摑。
啪地一聲,鳳招皇一張俊臉熱辣辣地紅了,他一怔,呆在那裏。
喬南容也是一愣,她忘了,自己現在可是“男人”,實在沒道理這樣激動。死了,鳳招皇一定覺得很奇怪。
那一巴掌,他挨得實在莫名其妙。
尷尬中,鳳招皇忽地釋出一笑。“我想你一定沒去過妓院了。”
“欸。”對他幾分愧疚,喬南容低頭,胡亂應他。
“兄弟。”他一笑,起身,搭住“他”的肩膀。“男人都該去一回的。”他攬住“他”,忽然發現“他”的骨架纖巧,不像一般男子。
喬南容抬肩,頂開他的手,從他懷裏撤出。
她實在不喜歡與他太靠近,會害她腦里轟轟地,難以思考。
鳳招皇逸笑。“天造男女,剛柔相濟,陰陽兩合,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什麼難以啟齒的。”
喬南容聽他說得赤裸,心中暗斥他一聲“色鬼”,對他既不齒又不屑。那表情顯露在臉上,藏也藏不住。
鳳招皇不以為意。“兄弟。”他和“他”展開男人間的談話。“男人一生若是不能知曉女人的滋味,那就不算是男人了。”這是肺腑之言,這是經驗之談,他說得極有義氣。
喬南容瞅睇着他,明明不想聽他那淫穢之語,可是心底又生了些些的好奇。“女人是什麼滋味?”她小小聲地問。
鳳招皇露齒,一逕邪邪地笑,卻又什麼都不答。
別有深意的笑容,招得喬南容生厭,她撇轉過頭,可是好奇的念頭卻開始騷動着她。
到底男人覺得女人是什麼滋味呢?
鳳招皇低聲笑道:“不是我不跟你說,只是這種妙不可言的滋味,本就難以形容。這裏有座‘雲水閣’,裏面的姑娘都是千嬌百媚,我找一個好的給你,等她領了你,你就會明白了。”
喬南容玉頰燥熱。“誰要你多事?”卑鄙、無恥、下流、骯髒、污穢、噁心、淫亂……
這些話喬南容說不出口,在心裏罵了鳳招皇百次千回。
鳳招皇當他只是小男孩,以愛護“他”的心念,笑拉起“他”微燙的手。“跟兄弟我去吧,絕對不讓你後悔的。”
喬南容想到他的手,都覺得噁心,急忙甩開他。“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跟你去。”
喬南容激動的反應,引得鳳招皇微覺奇怪。“怪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沒見過哪個男人“誓死”不去妓院的。
“我當然是了。”喬南容連忙辯稱,為免鳳招皇起了疑心,她傲抬下頦對上他。“我只是不信,你找得到好的給我。”
鳳招皇朗聲一笑。“這可是你的第一次,我能不找個好的給你嗎?”
喬南容瞪着他。“你最好找得到。”
“怎麼可能找不到?”鳳招皇笑笑地把“他”納在自己寬闊的肩下。
喬南容陰了半邊臉,恨不得轉了頭,直接咬下鳳招皇的肩膀。她現在才知道原來男人是這樣噁心。
☆☆☆
妓院裏,鶯聲燕語中春意無邊。
一名喚做芙蓉的艷色女子,偎在鳳招皇懷裏格格嬌笑。“討厭,你一年多都沒來了,奴家還以為,你忘了我呢。這次奴家一定要好好罰你。”她說著,手大剌剌地在鳳招皇腿上磨蹭着。
喬南容在一旁看得傻眼,吞了口口水,她一直以為男人的噁心,該是叫女人覺得生厭不悅才是,怎麼這女人不只樂在其中,還“主動出擊”。
喬南容旁邊坐着花名薔薇的妙齡姑娘,她香肩半敞,露了截雪白酥胸,俯身逗弄着喬南容。“聽鳳公子說,你是第一次來這的。”她媚眼勾着喬南容,喬南容自然沒有鳳招皇那樣陽剛迷人,不過他面貌乾淨,靦腆赧紅,也是可愛。她對“他”也就頻獻殷勤。
“嗯。”喬南容勉強地回答,看不過眼地替她將薄紗披好。“別著涼了。”她尷尬地補了句,立刻引來兩個姑娘噗哧嬌笑。
芙蓉轉了頭說道:“沒想到鳳公子,還能結識這樣單純的小公子。”
“我這小兄弟確實是什麼都不懂。”鳳招皇替芙蓉倒了一杯酒。“他可就要麻煩妳照顧了。”
芙蓉沒想到鳳招皇會開口要求,柳眉一挑,推掉他的酒,嬌嗔一聲。“我去照顧他的話,那誰來伺候你?”
薔薇不料鳳招皇有這樣的心思,趕緊接口。“芙姊,鳳公子就由我來伺候吧。”
雖說喬南容還算不錯,可哪比得上鳳招皇能討姑娘家歡心。
芙蓉語氣軟裏帶刺。“我說薔薇妹子,鳳公子恐怕不是妳能滿足得了的。”竟是開始與薔薇爭起鳳招皇來了。
喬南容不快地噘了嘴。她就不明白,這鳳招皇有什麼好處,值得這兩個女人把自己丟在一旁。
喬南容轉了個念頭,叫了鳳招皇。“大哥。”她扯開笑容。“可不可以把這兩個姑娘都讓給我。”哼,她偏要叫這兩個女人落空,更要鳳招皇一個人抱着棉被過這一夜。
鳳招皇初時有些錯愕,後來朗聲笑出。“好兄弟,真看不出你這麼有‘興緻’,好──”他爽快地站起。“這兩個都留給你了。”
“謝謝大哥。”喬南容低覷着花容愀變的兩個姑娘,笑容更滿。“那大哥今晚……”
鳳招皇堵了“他”的話。“不用替大哥擔心,這裏這麼多姑娘,還怕大哥會一個人嗎?”他露出男人的笑容。“大哥會自己找樂子的。”
喬南容的笑容,頓時僵了。
她可以搶他兩個姑娘,難道還可以搶他第三個姑娘嗎?
原來他要的只是女人,不管哪一個都可以。
可惡,她真的沒算到男人跟野狗是一樣的。
“好好享受啊。”鳳招皇笑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
“大哥也是。”喬南容虛弱地擠了一句話。
“放心。”鳳招皇拉長笑容,低附在“他”的耳邊說道:“兩個……了得……”他豎起了拇指。
“嘿嘿。”喬南容陪笑,嘴角抽搐。
☆☆☆
夜深,喬南容潛入一間房間,裏面那個叫曇花的姑娘聽到關門聲,對着梳妝鏡說道:“鳳公子,你不是還在跟姊妹們喝酒嗎?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人家還沒準備好呢。”
喬南容聽她這樣說,鬆了口氣。之前,鳳招皇留她和兩個姑娘獨處,她點了兩人的睡穴,順利脫身後,便自老鴇那裏探問到鳳招皇的去處,早他一步尋到曇花姑娘的房間。聽曇花的話,她確實沒走錯間。
曇花自梳妝鏡上看到喬南容走進,嚇了一跳。“公子,您走錯地方了吧。”她回頭見喬南容眉目不惡,又問道:“您要做什麼啊?”
喬南容勾了一抹笑。“我是來救妳的。”掌風一出,擊昏了她。
“嗯。”曇花軟了下來,喬南容抱住了她。
算這女人福大命大,遇到“俠義心腸”的她,這才沒慘遭鳳招皇“蹂躪”。喬南容“好心”地把她掉包回先前的房間,再返回原地。
她動作迅捷,總算趕在鳳招皇來之前回來,重回房間。她關上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茶杯中糝上迷藥。
鳳招皇喝了這茶,就作不了怪了。喬南容得意地拍拍手,吹滅了燭火。
為了“救”這些女人,她可是煞費苦心呢。只是……喬南容轉了一個念頭,這些女人會感激嗎?師父們曾和她說過,男人只會“蹂躪”女人,可是為什麼她們的態度好像挺高興被鳳招皇“蹂躪”似的。
喬南容百思不得其解,揉了揉頭。
好煩哪,她本來可以在客棧里,好好的洗一個澡,卻被鳳招皇害得在這裏進進出出。
喬南容吐了一口氣,決定先去浴室凈洗個手腳再說。
打開了浴室的門,喬南容順手推關上,見到一大桶冒煙的熱水,她抿咬了唇。
她現在正黏糊了一身的汗,好想洗澡哪。
眼巴巴地望着一桶熱水,喬南容不自覺移了步伐,探手一撩,水溫正好,適宜入浴,適宜放鬆,適宜……
喬南容打量了四下的情形。不管了,她迅速地解下衣服,沒入桶中。
“呼……”她將胸臆間一口悶氣深深擠出,松閉上眼睛。桶子中釋出淡淡的木頭香氣,氤氳溫熱的水氣暖覆住她。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喬南容蓮浮笑容,沒身埋入熱水中,半晌,才從水中探出頭來。幾乎同時,門砰地撞開。“我的好姑娘。”鳳招皇憑着放肆的酒意闖入。“不是說要和我共洗鴛鴦浴嗎?”
“啊。”喬南容雖慌,猶未亂,低叫一聲,手指噙了水珠,籍着內勁送出,擊熄了一燭火光。
“怎麼暗了?”鳳招皇咕噥一聲,邁着搖晃的大步,就着微漾的水光反射朦朧月色,步到水桶邊。
喬南容僵了身子,內勁聚在手上,只待鳳招皇一有不軌的動作,就要他立時斃命。
“曇花。”鳳招皇一笑。“怎麼不說話,妳是氣惱我來得太晚了嗎?”
喬南容聽了他的話之後,權且將計就計,背轉過身。“走開。”她佯怒。
她抵着木桶的邊緣,烏瀑黑髮膩在冰肌雪膚上,光影不明,曖昧的春色,反而更顯得誘人。
他發出讚歎的聲音,衣服未寬,只解了鞋,就跨翻入水桶中。
嘩啦啦的水滿了出來,而他與她之間幾乎沒有空隙。
喬南容動念要逃,他卻從背後將她的纖腰摟住。
該死,他一碰到她,她全身就像要燒起來一樣。她想掙開,他的雙臂卻像鐵一樣箍緊了她。
他枕住她的肩頭,低嗄地嘆道:“天啊,妳好香。”她身上沒有一般姑娘家甜膩的脂粉味道,深嗅中,卻可汲到淡淡的木頭香氣,揉入她特有的幽馨中。她的味道,有種神秘,他難解。她的骨架,有種熟悉,他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妳不是曇花。”至少這件事情,他很篤定。
她的心跳好亂,他欺近霸道的氣息,攪混了她的一切,只除了她向來的倔傲。“那又如何?”她應他,不怕他發現她不是曇花。最多,就是殺了這淫賊。
他朗聲笑起。“是啊,那又如何?”她的性子,他竟像也識得一般。“叫什麼名字?”他低問,呵燙了她敏感的耳朵。
“露水姻緣一場,也值得問嗎?”她繃緊了身子,從喉嚨里吐出來的聲音,都像是被碾磨過一樣,破碎低嗄,聽來卻是另一番誘人。
“不能說嗎?”他很快戀上她的嬌軀,粗厚的大掌向上移,包覆住她胸前的柔嫩。
她倒抽一口氣,因為極度羞怒而紅了雙眼。
闃靜中,他聽到咚地聲音,那是她的淚,他的心跟着揪了下。“不要怕。”他柔聲安撫,恍惚間,他總覺得,她這樣的倔強,他是認識的,他是知道的。
“我沒怕。”她答。那是恨,恨不得此刻就殺了他。
她的恨這樣漫天湧上,他的情卻驀地繾綣。“第一次吧。”他猜,摩挲中多了溫柔與引導。
他的碰觸,讓她本能地戰慄,來不及思索前,已經軟逸出催情的呻吟。
可惡,她咬緊牙,惱恨自己可恥的反應。
彷彿知道她內心的衝突,他不急着攻城略地,只是輕輕囓舔逗呵她光滑細緻的香肩。“每個女人都會有第一次,會抗拒是正常的。今夜以後,妳就會明白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妳會成為真正的女人。”
聽他這樣說,她突然澀澀地笑起。
荒謬啊!之前,他說要帶她來識得女人的滋味,而今,他要她成為真正的女人。她本來只是想要“拯救”這些女人,只想“整治”鳳招皇,怎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讓自己陷入這樣難堪而迷亂的情境中。
覺察她的難過,他有些困惑。“難道,妳不是自願的嗎?”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而疼惜,稍稍平撫她翻湧與抗拒的心緒。“我不知道情形會是這樣。”她不知道,她會給了他機會,這樣親昵地狎近她,也不知道羞憤中,體內會有股莫名騷動。
“先這樣吧。”他停止了愛撫,只是溫柔地把她滿滿抱住,讓她熟悉他的體溫與氣味。
他的鬍渣微微刺着她,濁重的呼吸,呵停在耳邊。他的氣息,她不是不熟悉,只是當他吐納間,雜了酒與情慾,讓他顯得陌生。
他說過,女人有一種滋味,那男人呢?
他的溫柔讓她大膽,他的陌生讓她好奇。她突然拉起他的手指,放在嫣燙的唇瓣前,學他的樣子囓啃逗呵。
他喉嚨一緊。“我想要妳。妳要我嗎?”粗啞的聲音,低沈地似是魔鬼的誘惑。“我會很溫柔的。”
她的胸前起伏劇烈。“我不知道。”她想和他靠近,好奇他是什麼滋味,可是又覺得這似乎是不該的事情。
“給我吧。”他抱起她,一身衣服還濕漉漉的,他也不顧,便自木桶翻跨出來。
喬南容意識到身上寸縷未着,慌地扭掙。“我不要了。”
“沒有男人會給妳更好的第一次了,相信我。”他保證。
隔着衣服,她可以感覺到,他和她一樣都是着了火的。
什麼是男女之間,山上的長老們,從來沒有教過。她突然想,也許在這件事情上,他真會是她最好的老師,也許她可以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巴着他“蹂躪”她們,可是……
喬南容來不及多想,他就將她放在床上了。
“我去點燈。”鳳招皇說,他想看她,看她的容貌,看她的每寸每分。
“不要。”她霍地起身,急急揪住他的前襟。
“妳會不會太神秘了?”他笑。“又不讓我看妳,又不讓我知道妳的名字。”
“這一夜過後,你會為我做什麼嗎?”她問。
他一怔,爾後坦承說道:“不會。”
聽他這樣說,她心底竟然隱竄了股失落,卻又騰生了一份好勝。“你是尋歡客,我是青樓女,這一夜過後,各不相關,你何必知道我是誰?況且,看不到的臉,不是最美的嗎?不知道的名字,不反而是最值得記得的嗎?”
“那……”他沈吟半晌。“那我叫妳曉霧吧。”他還是執意給她一個名字。
“曉霧……”她喃唸,突然笑出。“好名字哪。清晨曉霧,見了日出便要散去。”這就是他與她此刻的關係。
她的聰明靈黠,是他在女子之中少見的。可是,這不是叫他最吃驚的,讓他心頭一跳的,是她的笑中,輕染惆悵感懷,卻不自憐自傷,那樣似有情若無情的態度,竟讓他聯想到……
“曉霧。”他喚她。“妳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只是他是男的,而妳是女的。”他對她格外生了一種親切,有一些模糊的東西在心頭滋生着。
“是嗎?”她應道。心跳鼕鼕地加快,除了害怕之外,裏面竊隱了雀躍。
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他會想到她,確實是讓她暗喜的。
幽暗中,世界單純而安全,他們靠近彼此,以看不清的方式互貼,讓氣息漫流相依,她微顫地解開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