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事自由業久了，突然要變成上班族的感覺，就好像是叫一隻猴子穿緊身衣一樣彆扭而痛苦。
尤其還要跟着一個討人厭的老闆。“請問……我現在到底要做什麼?”
夏霜忍不住終於出聲，此刻的她正坐在雷震允辦公室的沙發裏頭，而雷震允正理首在成堆的文件當中，聽聞她的話才抬起頭來。
“你在這裏啊?”
奇怪，本來只要有人在場，雷震允通常都無法專心工作，沒想到夏霜的存在竟然可以完全打擾不到他，她的存在好像是再自然不過。
這發現讓他覺得新奇且有趣。
“喂!你有沒有搞錯?我已經進來這裏很久了耶!你都沒有發現嗎?”
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其實早上來允業公司的時候，辦公室外頭的秘書已經用一種很奇異的眼神看着她，然後直接請她進去雷震允辦公室裏頭，等候他的差遣。
沒想到自己一進入他的辦公室，他已經在辦公，裏頭正播放着激烈的交響曲，他那種認真專註的模樣，跟那天可惡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而雷震允在她進來之後，只是抬起頭看她一眼，又立刻理進成堆的工作里，原來他根本沒有把她看在眼底。
工作告一段落，雷震允伸伸自己僵硬的腰身，詢問她。
“如何?有沒有什麼收穫?”
今天的夏霜穿着清爽的洋裝，看起來像個天真的清純女孩，相當亮眼。
“收穫?”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是啊，你不是已經看一整個早上，有什麼收穫?”
看一整個早上?夏霜瞪着他，今天這一整個早上她都在看他上班，能有什麼收穫?
“我一早就來這裏，你好歹也帶我出去看看公司狀況，這樣我才有來這裏的意義，也才會有收穫，不是嗎?”夏霜一股腦地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看着她那活靈活現的可愛表情，雷震允竟然失去工作的慾望，他往後躺在辦公椅上，好整以暇地輕道：
“我覺得，你的觀察力顯然不夠敏銳。”他抱着胸口，淡淡地笑着。
突然被這樣質疑，夏霜明顯地不高興起來。
“你憑什麼說我的觀察力不敏銳?”
想她也算是個不錯的網頁設計師，之前接過的Case還沒有一家公司嫌棄過她的作品，而眼前這傢伙，還沒見過她的作品憑什麼批評她?
“我讓你跟在身邊觀察公司狀況，是給予你一個很優勢的方便，你非但沒有好好利用，反而還在這裏浪費時間?”
說著，雷震允走到沙發後頭的大落地窗，一拉開窗帘，立刻見到整個公司員工辦公的情形。
“這是單面鏡，我可以見到員工的辦公狀況，而他們見不到我，不過我不會刻意觀察他們工作，這是他們的私隱。”他挑挑眉，聳聳肩膀，顯然對她頗有微詞。“如果你有仔細留意的話，就已經可以從這單面鏡裏頭，看到很多你所需要的訊息與資料。”
原來沙發後頭還有這樣的玄機啊?
夏霜有些尷尬，沒有注意到這點，的確是她大意。
“我想在你設計的網頁中，呈現的是最自然的公司運作狀態，所以才會希望你來這裏觀察一陣子，不過顯然的，你的心似乎不在這裏?”他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我想知道，你剛剛都在看些什麼?”
“看……看你上班啊!”
夏霜勉為其難地回答着，其實她是因為看他那專心的表情而一時失神。
但是只有一下子而已，應該沒有被發覺才對。
雷震允低笑起來。“喔，看我上班啊——”
他刻意拉長的聲音，讓夏霜聽起來好像有其他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傢伙又耍了一次。
她走到單面鏡前頭，看着公司員工賣力的情形，嘴裏忍不住地咕噥起來，聲音藏在喉間。
“哼!居然還有機關?可是誰知道還會有這種機關啊?我還真是倒霉，為什麼偏偏要跟你一起上班?我明明記得之前簽約的時候，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嘛!”
她的竊竊私語落人雷震允的耳里，他不在意地聳聳肩膀。
“有多少人想跟在我身邊都無法如願，你還不滿足?”
他的話里有着豐富的含意，令夏霜的臉莫名其妙地紅起來。
“你這傢伙也未免太夜郎自大了吧!”
“小姐，我不是‘這個傢伙’，我可是僱用你的‘老闆’。”他故意強調高低層級的感覺，讓夏霜更覺得屈辱。
“老闆?老闆又怎麼樣?”她對他皺皺鼻子，沒有想到自己的表情過於可愛。
“沒聽過老闆永遠是對的?”他挑起一道眉，一副故意挑釁的模樣。
實在是受不了了!到底是誰說他對員工好的啊?真是莫名其妙!
再這樣跟他爭論下去，自己就算沒有心臟病，也會心臟病發作!
夏霜深深地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語氣與心情可以比較平穩一點，不要有太多的火藥味。
“是的，老闆!”她瞥了他一眼。“我現在先失陪一下，先去外面去培養我的觀察力，這樣行了吧?”
說著，她趕緊走出這個惱人的辦公室，討厭的地方。
雷震允看着她離去，嘴角掛上一抹笑容。
其實，跟這小妮子鬥鬥嘴也滿有意思的。
****
“聽說你變了！”方仲麒一見到雷震允便開門見山地說。
前幾天他到國外出差，沒想到回來之後，據雷震允的助理秘書說明，雷震允身邊，竟然跟着一個來觀察公司的自由業網頁設計師，還跟着他一起上下班。
至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這個一向視工作如命的雷震允，竟然會允許有人在他上班的時候，待在他的辦公室，這情形實在是太詭異了。
“我沒有變。”雷震允埋在文件堆里的頭沒有抬起來，只是冷冷地對着方仲麒說：“如果你下一秒鐘不離開辦公室的話，我一樣會對你破口大罵!”
好像只有夏霜在他身邊，才不會造成打擾的問題。
那種感覺，就像是呼吸一樣地自然舒服。
方仲麒當然不在乎他的威脅，逕自走到沙發前去拉開落地窗的窗帘。
他看着員工之間，有一名穿着粉色洋裝的女孩，正拿着一本筆記簿走來走去，便直覺認為是那個女孩所造成的影響。
“我想應該是外面那個女孩吧，聽說叫做夏霜，長得很漂亮嘛!”
他下意識地吹了下口哨，這舉動讓雷震允迅速抬起頭。
“不許動她的腦筋!”幾個字說起來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本來只是隨口說說的方仲麒，這下子好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地看着雷震允，沒想到一提到那個夏霜，雷震允竟然可以不顧工作，開始跟他哈拉起來。
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方仲麒不怕死地擺擺手，一副情場無敵的樣子。
“為什麼不許動她的腦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感覺雷震允的眼光好像愈來愈犀利，他適時地住嘴，轉移話題。“其實我只是很想知道她有什麼能耐，竟然可以讓你改變?”
“你別胡說八道，我告訴你，她就是那天害我被送進警局的女孩。”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夏霜穿梭在員工之間的身影。“我是故意留她下來，然後再想方法把她整治回來。”
“喔，就是她。”方仲麒終於見到那個厲害角色的廬山真面目了。“她真夠猛的，怎麼有膽對你做出那種事來?”
想到他們之前的種種，他大略地向方仲麒描述一下，沒有察覺到他的嘴角間，總是掛着一抹溫柔的笑容。
方仲麒看他溫柔注視着夏霜的眼眸，覺得心裏有一種安慰，或許他終於可以走出杜珊珊的陰影，因為那個女孩夏霜而改變。
“你真的變了，變得比較柔和、溫暖。”方仲麒看着他，輕輕地下結論。
雷震允嚇了一跳，驚覺到自己因為看到夏霜而微笑，因為感覺她在身邊而覺得溫暖，那種感覺太熟悉卻也太陌生，他想排拒，卻又不想排拒。
“我沒有變!”他搖頭，否認自己的變化。
這話是對方仲麒說，也是對自己說。
但是內心深處的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在融化了，慢慢地侵入一個娉婷窈窕而頑皮搗蛋的身影。
****
“上班上得怎麼樣啦?”沈憶茹有些幸災樂禍地看着夏霜，笑起來。
她每次只要想到夏霜與那雷震允的事情，就覺得有趣。
他們兩個好像是冤家一樣，不停地撞在一起，兩人之間的緣分必定不淺，她直覺認定。
夏霜無奈地聳聳自己的肩膀。“還好我只要去一個星期，然後就可以逍遙自在地窩在家裏寫網頁，不用再去那家公司，終於快要解脫了。”
上班幾天，每天都和雷震允有吵不完的架，不管任何大小事情，他們都能夠意見不合，都可以精精彩彩地吵上一回。
而他最卑鄙的手段，就是老是拿“老闆”的身份壓她，讓她恨得牙痒痒。
還好明天是最後一天，她可以不用再去公司。
但是，為什麼一想到他們可能從此失去交集，她的心裏……
竟浮現一股濃濃的失落感呢?
她搖頭，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似乎被他吸引。
“喔，你真的覺得是解脫嗎?難道你不會捨不得?”
看着夏霜臉上的表情，身為多年好友的沈憶茹自然有這樣的默契。
捨不得嗎?
當然，這種捨不得還包括了好多其他的複雜情緒，夏霜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這種感覺揪緊了她的心口處。
夏霜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容。
“怎麼會?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只要不用再見到那個雷震允，一切都好!”
她這麼說著，但是她的心為什麼不是這樣想呢?
現在的自己，每天二大早睜開眼睛，就等着去允業公司與他見面、吵架。
如果不見到他應該會很不習慣吧!
沈憶茹可不相信她的睜眼說瞎話。“是嗎?高興都來不及?”
“當然!”夏霜很快地回答，快速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真的會高興嗎?夏霜自問着。
沈憶茹輕嘆了口氣。“人啊，如果有好機會不把握的話，可是會遭天譴的。”
她頓了下，看着夏霜笑着，又繼續道：
“尤其你們兩個這麼有緣分，除了名字都跟天氣有關之外，還三番兩次地碰在一塊兒，你以為全世界有幾個這樣的機會啊?”
他們之間的故事，巧合得可以編成一本小說了。
“什麼嘛，我也不想有這個機會，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我可不想跟他有什麼緣分，我們最好有緣無分。”
夏霜搓搓自己手上的雞皮疙瘩，不敢想像她與雷震允之間的事情。
但是她心裏一個小小的聲音，卻慶幸有這樣的緣分。
沈憶茹畢竟是了解夏霜的，她也不再逼問，只是盯着她，若有所思地微笑。
“好嘛，你再繼續死鴨子嘴硬，我們到時候再來看看誰說的對。”
“當然是我。”夏霜有口無心地大聲說著。
沈憶茹但笑無語，等着看他們接下來的發展。
他們的緣分，真的會因為她最後一天上班之後，就結束了嗎?
等着看好了！
*****
最後一天上班，一切異常順利。
夏霜看着牆上的指針已經指向五點十分，只要再過二十分鐘，她就結束這一星期的參觀上班，可以好好地在家裏設計她的網頁，擺脫雷震允的冷嘲熱諷。
但是為什麼心裏頭，好像有那麼一點點遺憾?
罷了!別再多想了。
她搖搖頭，強迫自己把多餘的思緒排出腦外，陪着雷震允巡視公司上下進度，只剩下最後一個部門，業務部。
雷震允正在經理室里，與業務經理開會商討公司的事項，百般無聊的夏霜只好在辦公處溜達閑晃，一分一秒地計算着時間，等待下班那一刻。
業務部門辦公的人並不多，大多出去洽談公務，而留下的女職員們，也認真地打着資料，整體呈現相當有向心力的感覺。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雷震允從不讓員工加班，總是規定他們五點半就一定要準時下班回家休息，第二天才有精神繼續衝刺。
他也相當地體恤員工，會盡量為下屬着想，並不像其他公司，總是以剝削員工權益為優先考量。
這樣的公司，應該在網頁設計上呈現何種風格比較適合?
哪一種風格的設計，可以適當地表現出允業的精神呢?
夏霜陷入沉思中，沒有注意到後頭一個男職員正端着一個大紙箱走進來，因為看不到前面就直接撞上她。
夏霜腳步一個踉蹌，往前走了幾步，卻絆到一旁的辦公桌，整個人往前傾倒，雙手順勢一拉，竟拉到一名女職員的電腦電源線。
一聲慘叫，劃破寧靜的辦公室。
“哎呀!你怎麼搞的嘛?我的資料!天啊!我的東西!真糟糕!”
夏霜還搞不清楚狀況，看着自己的手還抓着電源線，顯然電腦已經被關掉了。
女職員緊張地道着。“這些東西明天就要用，我已經整理一整天，這關繫着幾千萬的合約啊!你說怎麼辦才好?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怎麼回事。”剛巧從經理室出來的雷震允，看到夏霜受到女職員指責，連忙詢問狀況。
女職員見總裁詢問，皺着眉頭，將情形講清楚。
而一旁的夏霜更是自責得不得了，不知道自己這一疏忽，竟會造成這麼大的災難，早知道就應該小心一點。
雷震允大略了解情形，評估了下狀況，冷靜地對女職員道：
“好，我知道，你先回去吧!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他看看牆上的掛鐘，指向五點半整。
‘但是這些資料……”女職員憂心忡忡。“明天與日本公司開會的時候就要用到，很重要的。”
“是誰闖的禍，當然由誰來承擔。”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夏霜。
這種大型合約他當然不可能讓夏霜獨自處理，但是他卻很想看看這個倔強的女孩會做什麼樣的反應。
她會乖乖負責?抑或是不負責地逃避?
夏霜低着頭，從小受過的教育告訴她，做人不能逃避責任，畢竟是自己所闖的禍，當然要自己來彌補才對。
“我知道，我會負責的。”
但女職員仍擔心地皺着眉頭，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外人行嗎?
雷震允對着女職員鼓勵地笑笑。“沒關係，你先把所有的檔案都拿出來，這些由她來收拾善後就可以，你還是先回去吧!”
“可是……”女職員還猶豫不決。
“這是公司規定，不加班。”雷震允又笑了下。“如果這些東西明天沒有整理好的話，由我來負責。”
他的體貼讓夏霜着實大開眼界，還真沒見過這麼和藹的老闆。
但是為什麼對她，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六點整，業務部辦公室裏頭，只剩下雷震允與夏霜兩個人。
他雙手環胸看着夏霜。“既然是你闖的禍，就由你收拾!這些檔案你先分類歸檔，不過依我看，你光整理這個，大概就會花掉不少時間吧!”他稍微地看了下桌上成堆的檔案，跟夏霜說明怎麼處理之後，便走向門口，作勢要離去。
看他打算就這樣離去，夏霜突然覺得有點孤單，想要開口留他。
“你去哪裏?”
他轉頭，看着夏霜眼裏流露出的依賴，本想逗逗她的，卻也心軟下來。
“我上樓拿一些過去歸檔的資料，這樣你會比較好處理。”
知道他還會再回來，她心裏莫名地浮起一絲安全感，點點頭，開始一份份地整理起相關文件。
認真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雷震允回來時，手中多了一疊文件資料，手腕上也掛着一些吃的東西，他看着坐在電腦前傷腦筋的夏霜。
“怎麼?看你好像很困擾的樣子?”
夏霜皺皺眉頭。“很多東西我都看不懂，我不是學這個的，覺得很陌生。”
他低低地笑着，這些業務上的資料，夏霜怎麼可能會看得懂?
雷震允走上前準備將她拉起來。
“你到旁邊，我帶了一些吃的東西回來，你先吃，這些讓我來做。”
“你做?”她瞪大眼睛，一個堂堂總裁，竟要做這種小事。
“毫無疑問。”他挑起一道眉。“我是老闆，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我命令你立刻起來到旁邊吃東西，吃完東西就休息一下，知道嗎?”
他強迫性地道，然後拉起座位上的夏霜，將她推到一旁休息的沙發上，然後拿出一袋食物，放在她手上。
“你先吃點東西才有力氣。”
夏霜手上端着食物，看着他，竟覺得一股莫名的溫暖緩緩地升起。
雷震允瞥了她一眼。“怎麼用一副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愛上我了?”
他的話讓她的臉莫名地灼熱起來，別開視線，口是心非地道：
“你少自以為是，我只是想說，這樣我就欠你一個人情……”
“還不簡單，請我吃頓飯不就得了!”雷震允指着她手上的東西。“別浪費時間，快吃吧，我趁這個時候先看一下資料。”
說完，他坐在電腦前開始工作，他從建檔的過程中，也順便審視公司的業務情形，以便更了解公司的內部運作。
夏霜看着他專註工作的表情，想着他為員工着想的舉動，端着他為她買來的晚餐……
這些竟然讓她開始覺得，其實他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惡。
而且，好像還蠻可愛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