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牢籠再美也是牢籠。心冷冷的，輕慢的步子，是誰又來看她的笑話。
穿着硃紅色衣裙的藍已坐在對面，身邊的人都默默退去。
“亞米，這幾日王像變了個人，大臣們都很惶恐。”
亞米漫不經心地看着外面的朵朵浮雲，心想，與她何干。
“我知你心裏不好受。”沉默了會兒，藍已再道：“我也是占卜師，早在見你之前我就知道在羅已心裏有一個人，很重要，卻很危險，那時你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可後來我見到你了，我才知道，你比我預感的還要危險。只是那時候誰也阻攔不了羅已對你的心。”
她在說什麼？做羅已的說客？
“我知道你恨，可你應該知道羅已太在乎你，而他又太年輕，年輕到還不知道如何對待自己重要的人，只能像個孩子似的任性。”
看來是做說客的。
“亞米，羅已對你費盡苦心，他害怕你成為預言裏的人，他千辛萬苦培育絡繹馬花，想用那種東西延緩你的變化，可你身上的淡香還是被人發覺了。”
什麼？她在說什麼？亞米動了一下。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種很奇妙的味道嗎？如果和你挨得很近就會發覺，那種東西可以中和絡繹馬的毒性，我想這也是預言裏你戰勝絡繹馬花的原因，還有你的身體一遇到水，就可以凈化巫葯，我聽王說，那次你帶他去了一個地方，把他體內的巫葯解開了。開始他以為是那裏的水有那樣的功能，可後來你身上的味道越來越重，他才注意到你的體質。”
為了救羅已，卻暴露了自己，真是愚蠢啊！
“他很想掩蓋你的秘密，就找來花香很濃的絡繹馬花，可你受傷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你體內的香一下子濃了起來，任王怎麼用絡繹馬都無法掩蓋，大臣中有人猜出了端倪。王害怕給你帶來危險，就命人修葺幽心殿，想把你安置在這，畢竟正陽宮裏進出的大臣太多，可還沒有……”藍已嘆了口氣，“亞米，不要怪他，誰讓你那麼聰明。”
聰明到信了一個人十年，卻落得這麼個結果，好個聰明！
“他真的怕了。”
“藍已，你說這麼多到底想要得到什麼？”亞米忽然問，“為了羅已，還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藍已說完笑了笑，“亞米，你不知道自己多幸福。”
“藍已，這要是幸福，那天下的囚徒都是最幸福的人了。”
“亞米，為什麼不放開心？想一想，有多少人得不到的東西，王把它親自送到了你眼前，你不在乎，你恨，你氣，可王除了囚禁你又做過什麼傷害你的事……”
“給你好了。”亞米想也不想地說。
藍已嘆了口氣，“我比王大三歲，當父親告訴我，想把我許配給羅新王時，我氣壞了，告訴父親，我死也不嫁。我是族裏最美的女人，我有少有的占卜才華，為什麼要嫁給一個比我小三歲的孩子？僕人告訴我那傢伙很快就要來了，我就帶着我的侍衛們埋伏在路上，想要好好教訓他一下，等了很久，都不見他來。等我失望地回去時，父親告訴我，羅新王被圍困在了落影山。”
藍已慢慢地回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數，遇到了誰也救不了。
“我便去了落影山，我想得很好，我以救出他的恩公的身份逼迫他悔婚，在亂軍中，我看到一個人騎在馬上，沉着冷靜，年輕的臉上有着奪人心魄的神采，我被他吸引，我想這樣一個出色的人怎麼會愚蠢地落入敵人的圈套中。後來我才知道，落影山裏有罕見的絡繹馬花。我告訴他我就是藍已，他看了我一眼，淡漠地問我：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愣住了，我說：沒有。他就說：那就先嫁給我吧！等你有了心上人，我再給你自由。然後就真的這樣被供了起來，所有的夫人都不過是工具，那個寡情的君王，其實是個傻瓜，只為了你這個固執的人，他什麼都不在乎。”
“藍已，你是占卜師，那請你告訴我，在占卜中，我到底是什麼？”亞米的聲音透着凄涼。
“是羅新的劫數。”
“就這樣？”
藍已猶豫了一下，“狄司的希望。”
“羅已囚禁我，又是為了什麼？害怕我離開，只為這個？”眼緊緊地盯着藍已。
藍已明白聰明的亞米已經猜到了什麼，只得道：“羅已畢竟是王。”
亞米痛苦地閉上眼睛，“藍已，你們都是騙子。”
滿口都是在乎和不舍，到頭來還不是防她害她，好個最重要的羅已，如一顆石子長在了心裏，慢慢地磨出了血。
“王，怎可比狄司的女人進入宮闈！”
羅已沉默着。
“狄司族的人都野蠻難馴，實在不是理想人選。”
“前陣子削減各地族長的權利，已讓族長們大大不滿，現在這樣只怕會落人口實，實在是不明智。”
“王，請你定奪。”
羅已王在王座上幽幽地開了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動。“你們不是已經定奪好了嗎？”
眾大臣齊齊跪倒，年老一點的先開口道：“王，羅新在經歷動亂之後，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局面，平民也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王行事要千萬小心。”
羅已站了起來，轉身，直直地走出大殿。
“王！”
羅已緊閉了宮門，一心放在亞米的身上。
“亞米，再吃一點，你現在瘦得要命。”
亞米不語。
無奈地嘆氣，“亞米，我是最重要的，對嗎？”羅已問着，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像一個任性的孩子，非要得到他要的答案。
只是亞米固執地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還記得小時候嗎？有一次那些侍從門欺負我們，把飯菜倒掉了一半，你什麼都不說，就把剩下的都給我端了去，我很奇怪地問你為什麼飯菜這麼少，你就說你已經吃過了。”
亞米冷冷地接下去：“然後你就讓我出去，說自己馬上吃，結果你根本沒吃，而是等到了晚上又端了出來，告訴我說又有人送了份飯，看我吃得很急，你才知道原來我是騙你的。”
“亞米，”輕輕抱住亞米小小的身子，閉上了眼，“亞米你心裏只有我對不對？”
“羅已呢？只是心裏還有一個羅新。”
“亞米，我把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什麼？我想做一個英明的王，可為了你我把所有的奏章都放下了，任大臣們一天一天地跪着。”停了下，羅已的聲音又平靜了下來，“亞米，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着我們分離嗎？我是王，你要了解，我有我的責任，現在亞米，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樣？”
漫長的等待，亞米的心一下一下跳着，這是最後的妥協。
“對不起！”亞米只是輕輕地說道。如果妥協，要面對什麼？已經被人知道是狄司人的自己，將來的某一天羅已要施展他的宏圖大志時，是否要和他一起屠殺狄司人？不是不猶豫的，只是心已經淪陷了；不是不原諒的，只是如此固執的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只是故意忽略掉了，故意把一切都掩蓋在被算計的憤恨中，這樣的話，心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對，就這樣，她沒有喜歡過羅已，只是像僕人對主人那樣，沒有那些往事，沒有習慣的擁抱和熟悉的氣味，也沒有羅已只願在她面前表露疲倦時的欣慰，一切都不存在。
羅已的眼隨着亞米的話，而閉上，嘴抖了下。
“真是固執。”
亞米苦笑着問：“羅已，我為什麼是狄司人？”為什麼又要問這個呢？如果不是的話，也不會和他相遇吧！是爺爺把她送來的呢！那麼爺爺是否占卜到了今天的一切呢？
“也許是上天要懲罰我。”羅已邊說邊站起身，走出了清冷的寢宮。
亞米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到底是怎麼了呢？不是說好不再難過的嗎？為什麼心還是痛得厲害，就像連呼吸都要奪去一樣。那麼羅已呢？也很痛吧！
幽心宮依舊冷清，不得允許不得到幽心宮內走動，不得允許不得見幽心宮的人。
“亞米，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如果是自由呢？拉下你的臉指責我的任性？”
“亞米，不要這樣，我是為你好。”
“所以囚禁我？”
“亞米！”
“王，你看看你的宮闈，多少人等着您的臨幸，求您了，出去走走，看一看，你會發現原來自己的執拗多麼可笑。”
“亞米，不要逼我。”
“羅已，你的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
“亞米，你的性子怎麼會這麼犟。”
亞米瞪着羅已。
羅已卻閑閑地拿起桌邊的水喝了口，道：“不過，很高興，你又叫我羅已。”
亞米無語。
羅已放下手裏的水，漫不經心地說：“你呀，愛就全心地付出，恨就不顧一切地恨，如此分明，亞米，難道你不知道這世間很多事，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麼簡單的，為什麼要分得那麼明白？”
“我天生就是這個樣子。”亞米說著笑了一下，
“你去找那個一可以當二的，不是有個通情達理的藍已嗎？”
羅已側着頭看向亞米。
亞米驚覺失言，忙道：“不要亂想。”
羅已卻點了點頭，輕笑着道：“沒有，沒有。”
亞米咬了咬牙，低下頭。
羅已看了眼天色，站起身，“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不用。”亞米冷着臉扔出這麼一句。
羅已有點兒哀傷地看着亞米的臉，“要是悶了，就讓侍從們帶你出去走走，不要走太遠，看不到你，我又要慌了。”
亞米的臉冷冷的，直到羅已走出去。不是不喜歡羅已的，如果隱瞞着身份呆在他身邊當然好，只是已經不可能了啊，她的羅已是王呢！頭痛得厲害卻沒有絲毫的辦法，藍已說她聰明，她哪裏聰明了，無法再看那張帶着企求的臉，無法再說出狠心的話，或者羅已已經知道了她的死穴。整整十年了，她怎麼還不了解這個人，他的心計，他的執着，他的雄心勃勃，他的笑，他的恨，他反覆的性子，還有帶着撒嬌樣的眼神，小時候就是這樣被捕獲，以為可以一生都不分離，雖然被命令陪伴在他身邊，卻清楚地知道他的哀求，有點了任性的羅已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心計深沉了，罷了罷了，她捂住頭，什麼都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