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亞米曾做過一個夢,夢裏自己回到了狄司,羅已站在他的寶座上,微笑着說:“我來接你了。”

四周一片冰寒,他穿着和爺爺相似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一團火包圍了他。

“怎麼了?”身邊傳來擔憂的聲音,亞米在恍惚中睜開了眼,羅已正看着自己,微弱的燭光照着他年輕而英俊的臉,那一瞬間,空間裏瀰漫著亞米所不知道的東西,心怦然跳動着,暖暖的,似乎還有點兒微痛。

“做了什麼樣的夢?”近在咫尺出羅已輕輕撫着亞米的發,軟軟的感覺就跟記憶中的一樣。他的亞米,好想就這樣永遠不再放開。

“我夢到又不得不離開你。”是夢嗎?如此甜。

羅已輕輕地笑了,眼眸里是柔和的光暈,“我回來了。”

“我知道。”新的士兵進駐了皇宮,正陽宮變得莊嚴而冰冷,傳聞中羅已是個嚴厲的君主。

“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安慰般地說著,他靜靜地躺在亞米身側。

亞米閉上了眼,有什麼在燒着她的心。可她不能去想,不能。

正陽宮裏來了很多進貢的人,亞米驚奇地發現就連一鳴都站了大臣的行列中。遠遠看去,羅已正在殿上凝神聽各地使臣的上報。似有似無的蔓羅靈花香淡淡的,還沒來得及細聞就消失不見了。羅已在昨天封賞了一批功臣,就連一鳴都有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很多人跑到亞米身邊獻媚地說著恭喜的話,只是高高在上的羅已一直沒有提及亞米的名字。

亞米卻沒有絲毫的失落,她要的只是待在羅已身邊。

忽然有什麼聲音響起,亞米奇怪地向右方看去,是一隊赤紅色的儀仗隊,鑲金的座椅上坐着一個蒙面女子,硃紅色的衣服,長長的裙子下擺一直拖到地面。有什麼在心裏刺了一下,就在這時,身邊的人忙指給她看,“那是王的第一夫人,外號血芙蓉,是藍已族的女巫,在王受困時曾帶領藍已族人前去救助,是王很尊敬的一個夫人。”

亞米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人。

殿前一片喧囂,又來了幾對儀仗隊,亞米看着看着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就要離開時,羅已的命令卻來了。

一步一步走上大殿,不敢去看羅已的臉,心裏說不出是否難過,慢慢地站住,連施禮都忘記了。

“亞米,過來。”威嚴的聲音有了些許不同,亞米抬眼看了下,羅已在對她笑。

來到羅已的身邊,濃重的曼羅靈花香讓腦子昏昏的,奇怪羅已為什麼要在身邊灑上這樣的花香。

“我的後宮都來了。”低聲在亞米耳側說著,微側了頭,一眨不眨地看着亞米的臉,“她們都交給你了。”

亞米沒有去看羅已,只是看着下面,手被輕輕執起,羅已站起身,宣佈着。

亞米只記得那一剎那在眾人臉上看到的恐怖,為什麼要恐懼?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在做這些啊!”羅已把弄亂的書一本一本歸位,看着在梯子下揚頭看着自己的亞米,笑了笑,下一刻卻又嘆了口氣,“為什麼不看點兒花草之類的書?這些有什麼好看的,又枯燥又無聊。”

“可只有這個對你才有用。”亞米說完,臉紅了,不明白為什麼地低下頭。

羅已把最後一本書放好后,慢慢走下梯子,隔着梯子漫不經心地問:“你一直都認為我會活着?”

“實在想不出別的。”平靜地說著,快速看了羅已一眼,匆匆低下頭,羅已從沒有那樣笑過。

“亞米。”低聲喚着她的名字,不知不覺間接近。

亞米聞到已經熟悉的蔓羅靈花香,抬起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就這樣看着羅已的臉。

“永遠不要離開我。”

亞米笑了,害怕離開的應該是自己吧!不過是小小的侍從,所有的一切都來自羅已,為什麼羅已要擔憂?可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門外響起侍從們恭敬的聲音,又有政務需要羅已去處理了。亞米咬了下唇,看着羅已匆忙離開。

抬眼看着整齊的書,她隨手抽出了一本,看了下去。

大家都在討好地對她笑,戴着面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只有羅已是真的,只是羅已太忙,忙得一回到正陽宮就會一頭睡倒。

搖了搖頭,本有一肚子的話,現在卻只能面對羅已的睡臉。只是羅已的夢裏會有她嗎?好奇地看着睡夢中的羅已,那麼安詳,那麼規律的呼吸,還有長長的睫毛,以及飛入鬢角的眉。手什麼時候撫上了羅已的眼瞼,羅已在睡夢中動了下唇,亞米慌亂地收回了手,羅已卻沒有醒,又看了半晌,才抿起嘴,把頭平放在羅已的臉旁,像只偷了腥的貓,掩不住地高興。現在的羅已是她一個人的。

“羅已。”小心地叫着羅已的名字,亞米輕輕地嘆口氣,“為什麼不喜歡我看那些書?”

在發現亞米還在看書房裏的書時,羅已生氣地下令封上了書房,對亞米嚴厲地說:“有時間種種花之類的,不好嗎?”

“可種花草對你又有什麼用?你又不缺花匠。”亞米眼裏蓄着淚,回望着生氣中的羅已,她要的是羅已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才華,為什麼羅已卻要阻止。

嘆氣,看着羅已的睡臉,“為什麼我不能和那些大臣一樣幫你分憂?就連一鳴那樣的人都可以,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接觸政務?我看了那麼多書,知道羅新的每一處,何況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大殿上,有我不是更能幫你嗎?比那些只會讓你生氣的傢伙們,我不是更能體諒你嗎?”

只是這些話即使說了也不會改變什麼,那麼了解羅已的自己,在看到他下令時的樣子,就全明白了。羅已看似溫和的後面,是石頭一樣的心,羅已想做的事何時猶豫過?而自己即使難過抱怨,卻一如既往地親近着羅已。

羅已一連三天沒有回正陽宮,聽說到了那些妃子的宮裏。悠揚的樂聲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正好有些人因為羅已的到來而快樂吧!平時大家都說羅已是個寡情的君主,難得去一次后妃的寢宮,去了也不過是談談后妃的那些族人;大家都說那麼多女人娶來只是為了拉攏各族的人心,供着好看罷了……可她們卻可以隨意地去找羅已,送給羅已各種精美的織品,唱那些情誼綿綿的歌。既然已經有那麼多人做了,自己還要做什麼,一日一日在空閑的時候看看書,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事,回來后聽羅已說著外面堆積的政務和討厭的事情,笑着說上兩句,只是有時候說多了羅已就會變得沉默。

夜深了,亞米漸漸地睡了。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觸上了唇,軟軟的,還有似有似無的蔓羅靈花香在夢裏縈繞。

鄰近的西方國換了新的王君,這幾日大殿上氣氛凝重得讓人不安,羅已強打着精神,才十八歲的王,現在要面對西方國的侵略。好武的西方國,已經攻破了兩座城池,戰爭在羅新最需要休養的時候發生了。

“一鳴提議我親征。”羅已回到正陽宮,疲倦地揉着額頭說。

“很危險。”亞米嘟囔着看了眼羅已,“不過,倒是可以提高士氣,與其讓西方團一步步緊逼,倒不如去迎擊,至少可以爭取時間,在後方組織民兵或游擊之類的。”

羅已看了眼亞米,“話雖如此,但現在各族都不安穩,保不住會有很多二心的。”

“這不怕,現在人人自危,怕的是有人按兵不動。但若說二心,西方國王毒辣是出了名的,誰敢和他合作。”

羅已想了下,挑起眉,“你知道的倒挺多,在哪聽的?”

“其實這些你都聽到了,只是身邊人多嘴雜,還沒有過濾,就讓人給吵暈了。我啊,是旁觀者清。”

羅已點了點頭,笑了,“看來,沒你還真不行。”

亞米一聽,立即喜上眉頭,“讓我去吧!”

羅已愣了下,“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

“你的眼睛早就告訴我了。”亞米興奮地說著,羅已的臉卻陰沉了起來,他猛地站起身道:“後宮不得干預朝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亞米頓住了,半晌才低下頭,心裏委屈着。

羅已不舍地看着她,嘆了口氣,抱住亞米,半天才道:“我也是為你好。”

亞米一句話也不說,自己又何嘗不是全心想着羅已的煩惱。

收拾着羅已的衣服——以前也曾為出征的羅已做過這些,那時候羅已說自己是沒有用處的,自己還是強忍了淚跟着,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在了包裹里。

現在她已經學會了羅已書上的那些兵法,變得有用了,羅已為什麼還不肯帶她去?連衣服都不讓她收拾。默默地站在殿外,冷月如鉤,什麼時候學會了一個人看月看星?爺爺說,無月的黑夜,終會過去。所以她要學到更多更多的東西,強大到讓羅已無法離開。

“這不是亞米大人嗎?”調侃般的聲音響起,亞米不用回頭也知道,整個宮裏敢用這種口氣和自己說話的只有第一謀士一鳴。

“你來做什麼?不去收拾行李嗎?”亞米敷衍似的說,她不喜歡這個從新已那兒叛逃的一鳴,就連羅已也曾悄悄說過,此人心計深沉,可惜我現在身邊沒有謀士,只好用他,但卻要萬分小心。

“來看月,還有王並沒讓我跟隨。”

亞米想走,卻因一鳴的下一句話給頓住了。

“王還沒有安排後方的指揮。”

看向一鳴的眼,黑暗中什麼也無法分辨,亞米想了下,慢慢地聽到自己說:“他自然心裏有數。”

剩下一鳴一個人在風裏,笑着。

風大了起來,戰旗飛舞,天空中飛舞着白色的鳥,凄厲地叫着,宮裏肅靜得讓人恐怖。從最高的瞭望台看去,一隊隊人馬走出西邊的城門,路上的人向他們灑着代表吉祥的花辦,只是紅色的花瓣很快連成—片,像火像血。

臨行前羅已請高貴的第一夫人藍已佔卜吉凶,他叩拜過天地之後,藍已脫下她硃紅色的長裙,跳起了代表祈願的吉舞,那是有生以來亞米看過的最美的一場舞,隨着樂聲的日漸緊湊,數百個銀幣被拋到了空中,一個個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最後形成一個勝字。

高呼聲震動了整個帝都,士兵高唱軍歌,邁着整齊的步子,向西方出發了。

亞米沒有再見過羅已,只是遠遠看着那個騎在黑色馬背上的人伸出他的手臂,上千人隨之便呼喊着:“王,必勝!”

那該是一張神采飛揚的臉。血沸騰了起來,亞米想跑過去,想就這樣跟着羅已,在刀劍叢中也不分離,只是那個身影策着他的馬,越走越遠了,一次也沒有回頭。

再次聽到羅已的消息是在十三天後。

離去前羅已親自下令讓亞米主持整個後宮,所以亞米是最早知道那些消息的,然後根據感覺,她把消息分類,一點一點發佈,宮裏的人只知道西方國無法前進一步,卻不知道羅已為此付出的代價。

只有在夜深時,亞米才敢在無人的地方偷偷祈禱,放下偽裝的面具。如果說和羅已分離的三年亞米學會了軍事和謀略,那麼現在亞米正在學着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緒。

每一句話都可以導致整個帝都的不安,每一個動作都可以給羅已帶來麻煩,從沒有如此警戒,連在睡夢中都要點上一盞燈,小心警戒着,聽着各地消息,分析着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可以商量。還好年長些的第一夫人藍已看出了亞米的窘況,幫上了些忙。

“這次的消息還好嗎?”藍已半倚在座椅上,抬眼看着一臉凝重的亞米。

亞米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書簡交給藍已。

藍已看了看,神色又不安起來。

“還好你能忍住,要是我只怕已經六神無主了。”藍已說。

亞米卻皺緊了眉,“我們在安穩的後方沒了主意,前方就更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了。”她笑了笑,“何況,羅已一定會有辦法的。”

藍已直直地盯着亞米的臉。

亞米困窘地低下了頭,最近藍已總愛盯着她看。

“亞米……”藍已許久才開口道,“你和王在一起多久了?”

亞米愣了下,但還是老實地回答道:“有十年了吧!”

藍已嘆了口氣,臉色比剛才更沉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離開王?”

藍已的話讓亞米吃了一驚,警戒地看向藍已,反問道:“我為什麼要離開?”

藍已卻輕輕地笑了,“你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呆在宮裏吧!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或者……回家。”

亞米冷下了臉,“這就是我的家,有羅已的地方,就有我。”

溫和的她,卻總在提及羅已時失態,知道話答得不禮貌卻控制不住。藍已是第一夫人,藍已擁有羅已,可她也有權待在羅已身邊吧!至少她要比這些女人有用多了。

“那羅已呢?”

亞米聽后,轉過了身,不再看藍已,她以為藍已是宮裏最通情理的女人,可現在她覺得她錯了。

藍已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亞米身邊,“羅已把整個後宮交給你的那一剎那,我在他眼裏看到了我最渴求的東西,也是那一剎那,我知道,我終其一生也不得不到我最想要的東西了。只是……”她笑了笑,美麗的臉上露出哀愁,“卻是不行的。”

見亞米沒有說話的意思,藍已走了出去。半天亞米才長長地吸了口氣,她喜歡藍已的高貴,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作為女人擁有的一切,卻在無人的夜裏嫉妒得近乎發狂。

風,吹着桌子上的書簡,翻動着,發出嘩嘩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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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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