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元月和褚追雲朝北前進,約莫走了個把月。

雖說元月是師父,可在行程中,食衣住行反多由褚追云為她張羅。她自幼離群索居,江湖閱歷雖有幾年,可人際應對不如褚追雲老練,這些路行來,在生活瑣事的處理方面,她越來越依賴褚追雲。

這天,他們錯過宿頭,只好在一座破廟過夜。

“師父,火生好了。”外頭飄了些雪,兩人身上有些涼濕,褚追雲一如往昔,先將火生好,叫着在外頭的元月。

“喔!”元月回頭進來,丟了一條手巾給用袖子拭臉的褚追雲。“這條還你,我方才用雪水洗過了。”

“謝了。”褚追雲接過來,擦了兩下。

她靠着火坐下,褚追雲拿出乾糧給她。“師父,就這個可以吃了,這裏沒鍋沒灶,又沒人家,否則就可以弄碗熱湯給你喝,這種天喝熱湯可舒服了。”

“不用了,太舒服不好。”元月接過來吃着。

褚追雲笑出來。“只聽過有人嫌不舒服,沒聽過有人嫌太舒服的。”

“褚追雲。”元月正色。

少有的嚴肅讓褚追雲有些不安。“怎麼了?”他溫言探問。

“收了你這個徒弟之後,日子舒服好過多了!”她靠近火,烤乾衣服上的水分。“若是以前,我和師父在一起時,這種情況根本不用烤火的。可現在衣服濕了,不烤火我反而覺得怪怪的。”她嘆了口氣,瞅了褚追雲一眼。“這都是叫你給慣出來的。我在想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招呼時,我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以前的日子。”

褚追雲眨也未眨眼地直視她。“師父你怎麼了?你向來不嘆氣,也不發愁的,怎麼會去想以後的事?”

他伸手想摸元月的額頭,卻教元月給打掉。“我沒發燒。這還不是讓你給害的,相處久了,多少染了你的習氣,也學着你們讀書人什麼‘有感而發’、‘多愁善感’之類的。”她大口地啃着乾糧,用力地嚼着。

“這麼說,你還真是捨不得離開我?”褚追雲有些不敢相信,心頭輕飄飄地竊喜着,他還以為只有他一個人舍不下她,沒想到她會……

“就算是又怎麼樣?你那什麼表情?”元月瞟着他,塞進最後一口乾糧。

“沒事——”褚追雲凝視着她,眼底暖洋洋的。“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咱們師徒要做一輩子的,不管是否能對上百招,我都會繼續照顧你的生活,繼續纏着你學武的。”

“真的?”元月的眼睛霎時晶燦,褚追雲的眼神亦跟着明亮起來。

“我就知道你也是好武的。”黑瞳燃燒得益發熾亮,可褚追雲的眼神卻是一暗,原來真正讓元月興奮的是——她重新燃起他對武學的喜好,說到底,元月對武學的熱愛,還是勝於一切的。

“雖說你是武學奇才,可若不是真心好武,你的功夫不會進步如此快速。不過,我之所以敢斷定你喜好武功,是因為這陣子你在練武時,眼神中自然放出的光彩,這有點難解釋,你能懂嗎?”說到起勁處,元月開始比手畫腳的。

見元月說得開心,褚追雲臉上也跟着浮出笑意。

他幹麼不快?不管讓元月開心的理由為何,只要她高興就好。

何況元月說的也是實情,他越來越喜歡武功,就像他越來越喜歡……她!

他笑看元月,溫柔的眼神,沉澱着情意。“我懂,怎麼會不懂?”我在你眼中看過許多回了……他不自覺地貼近她的容顏。

呼吸愈來愈困難了!元月大手一揮,別開他的頭。“那種眼神,和你此刻的眼神有點像啦,不過有點不大一樣,你現在的眼神……嗯,不知道,多了點怪怪的東西。”看得她心跳得慌。“褚追雲!你收斂點,不要隨便用這眼光盯着我。”

褚追雲大笑。“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他沒有叫她師父!

元月甩過頭。“誰說我怕了!”以前是真的不怕,不過漸漸的情形好像變了,那時任他怎麼看,也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可最近被他這樣盯着瞧時,心跳常會失控,咚咚咚地亂撞,而呼吸也莫名急促着。

不管了!像是要一口氣吸進所有的空氣似的,元月打了個大呵欠。“褚連雲,我要睡覺了,你背過去吧!”

“好。”褚追雲轉了過去,兩人背靠着背。

元月閉上眼睛,慢慢地調勻呼吸,就在氣息好不容易平穩時,她倏地睜亮眼睛。“褚追雲!注意點,有四個人正朝這兒來。聽他們的腳步聲,急速而散亂,可能是被人追的,你小心些,別捲入無謂的紛爭中。”

褚追雲也張開了眼,他方才便察覺到不對勁,不過並非是因為聽到腳步聲,而是因為元月背靠着他時,動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元月嗤笑。“我這身本事,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她再度合上眼,喃喃道。“我擔心的是你哪!”

“什麼?”可惜她說得太小聲了,褚追雲沒聽清楚。

“沒事,繼續睡覺,有事的話,師父擔待。”元月傾靠着他。

褚追雲沉下眼皮,回應元月的聲音有些頹喪。“喔!”這個時候,恨不得身懷絕技,這樣就可以保護她,真的很想保護她啊!

果如元月所料,還沒入睡,便有四個人闖了進來。

元月和褚追雲張開眼,看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向他們頷首示意。“沒想到這裏已經有人了!”此人看去貴氣沉穩,頗有為首的氣度。

元月掃着已轉為黯淡的火光,輕描淡寫地應答着:“火還亮着呢,怎麼會沒想到?”她又打了個呵欠,繼續睡着。

“大膽!敢這樣和我家公子說話——”隨侍在年輕男子身側的兩名漢子暴喝,其中一人丟了錠銀子在兩人旁邊。“起來!這兒我們公子要住,你們拿了銀子,往別處去。”

元月睜了眼,用手肘頂着褚追雲。“唉,有人當咱們是乞丐呢!”

褚追雲轉身和元月並靠着,眼角睨了四人一眼。“師父,錯了。乞丐是另有其人,有句俗諺說‘乞丐趕廟公’,事有先來後到,咱們先佔這裏,就是廟公了,這乞丐……怎麼也輪不到咱們做。”

元月朗笑。“有道理,褚追雲,那你看這錠銀子,該怎麼處理?”

褚追雲和她唱和着。“這銀子又不能拿來生火,比根柴薪還不如,我看就丟了打狗去吧!”

“你們……”一名大漢抽出了,劍光冰寒,可元月和褚追雲連眨眼也未眨。

年輕男子沉聲道:“住手!”從剛才起他的視線就未離開過元月。“手底下的人,不成體統,教姑娘見笑了。事情是這樣的,方才我們一行人在外頭,遇到盜匪劫掠,這才躲到這兒來,怕是這群匪類不肯罷休,又追了過來,屆時若連累他看着褚追雲,目光中帶着打量的成分。“不是讓在下好生過意不去,適才未說明原因,是怕姑娘知道后,心頭害怕,擾了姑娘。這拿錠銀子給姑娘,則是好意,望姑娘莫要誤會。”

這男子看着元月的目光,令人討厭。褚追雲擋在元月的面前。“這才像句人說的嘛!我們一路北上,也是見過不少悍匪惡盜的,本想說都快到了天子腳下,總能遇到幾個斯文有禮的人,誰知一來,狗吠連連,倒真嚇了我們一跳,不過公子看上去像是讀書人,倒請公子教教……那兩位——‘侍’從的‘侍’和‘恃’強凌弱的’恃’是兩個字,兩回事。”褚追雲豎起兩隻手指嘲諷道。

男子保持笑容。“手下人言語無禮,不才自該嚴訓一番,還望兩位海涵。”

元月倚着褚追雲道:“褚追雲,他這人心機深沉,可不是絕壞的人,而且說起話來也有個樣子,不太討人厭,咱們縱然不和他交朋友,倒也不需要把他當敵人,這火讓他們烤烤身上的水,臉上的汗,咱們挪過去些。”

“謝謝!”男子開口稱謝,可元月和褚追雲並不太搭理他,逕自往角落移去,合上眼睡去,可在閉上眼之前,元月特地瞄了四人之中,始終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

這人看上去五十多歲,步伐穩健,顯見內力不弱,也是個高手。

他從進來之後,目光便直勾勾地鎖着元月,雖不說話,可從他睜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心下的震驚。

他緊抿着唇,像是發現什麼不可說出口的秘密。“太像了!太像了!”他終於忍不住喃喃出口,雖說含糊不清,可元月武學修為極好,還是讓她聽見了。

元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埋在褚追雲的肩上睡去。

她忽地抬起頭。“有事了。”可惜這次又未能睡太久。

“公子,他們追來了!”元月的反應,提醒了中年人,他連忙抽出劍沉聲道:“把這火滅了,免得招引他們。”

“嗯!”年輕男子點頭,那兩名大漢開始動手滅火。

“誰敢熄了這火!”元月突然射出兩顆小石頭,打到兩人的手,力道不強,可手法之快,四個人中誰也沒瞧出她何時出手。“這火是我徒弟生的,他沒說可以熄,你們就不能熄。”

“這……”四個人面面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

還是中年人見的世面多,他先恢復鎮定。“姑娘,這是性命交關的事,還請讓我們把這火熄了。”

元月站了起來,朗聲道:“誰說熄了這火會出人命的?”

“我說的!”一名蒙面客闖了進來,他一招手十來名的黑衣人跟着湧入。

四個人手持武器,全身警戒。

元月走向他,雙手環胸,側頭睨着。“你說的?哼!看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這裏是我作主,我說了才算數。”她回身對着褚追雲說話。“等一會兒!不要睡覺,眼睛放亮,看師父示範劍法給你看。留了這火,就是要你仔細瞧着。”

蒙面客冷笑。“不知死活的丫頭!我先劈了你!”

他一劍殺過去,中年人大叫:“啊!小心!”

他的聲音還在回蕩中,元月已經出劍向後擋去。“褚追雲!這是‘掛劍’,以劍的一側,向後貼身掛防對方的劍,你有沒有注意到,扣腕快速,劍才能貼身。”她使劍遊刃有餘,還能從容不迫地解釋。

方才明明沒看到她拿劍啊!“這……”四個人膛目結舌,難以置信這女子竟身懷絕技。

“該死!”蒙面客顯然也被嚇到,再也不敢輕敵,招招逼近,辛辣銳利。無奈元月身形飄忽,他便是如何也近不了身。

但見元月一面閃躲一面同褚追雲說話。“你看他一劍刺來,該怎麼對應?”

褚追雲朗聲道:“啊!應該用‘絞劍’才是。”

“嗯!”元月點頭。“絞劍’該注意什麼?”

褚追雲高喊:“腰、背、肩、肘、腕都要放鬆,用力要柔和才能力達劍身前端,順勢畫圓。”明明元月的劍法,都是按着褚追雲的說法而做,可蒙面客就是無力反擊,清脆的一聲,鏗鏘,他的劍硬生生被捲走,人應聲而倒,刷地一下,刺眼的劍光,直抵喉間。

元月依然解釋着劍法。“‘點劍’,以劍尖為力點,向下點擊對方。”

“你……”蒙面客一咬牙,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盡。

“啊!”元月回頭和褚追雲對着。

另一個蒙面人出聲:“臭女人!你別得意,等我們人馬一到,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他握緊劍,身旁雖有十來人,卻不敢輕動。

元月挑動眉毛。“死無葬身之地?這句話姑娘聽過很多次了,沒別的說法嗎?告訴你,姑娘敢插手就不怕人多,倒是你,想打架的話,就別躲在別人後頭,姑娘最瞧不起的便是你這樣的人。”

遭她譏嘲的蒙面人臉色一暗。“兄弟——上!”十來個黑衣人亮出傢伙,擺開陣勢。

中年人突然開口。“姑娘,請你帶着我家公子走,這兒由我來應付。”

元月轉向他笑着。“你要真應付得了他們,怎麼會躲到這裏。不過,你這人雖說是自不量力,倒也義薄雲天,是條好漢。”

蒙面人之間交換了眼色,一擁而上,四個人也加入戰局。

褚追雲生平首次持劍禦敵,劍法雖不高妙,但招招穩實,練得熟爛,橫豎轉折中,也傷了好幾名黑衣人。

雙方你來我往,殺意冷彌,原本就已黯淡的火光,終於熄滅,雪地上淡淡反射的光線,映照着慘白的劍光,近身肉搏中,森然的寒氣,緊貼着血腥味飄散蔓延着。

忽然之間,光明四放,兩方人馬停了手。

蒙面客所等的黑衣人出現,這批人分為兩組,一組手持火把,一組手持弓箭。火焰炯炯,為首之人,依然蒙面,細長的目光明滅不定。

元月竟在此時對着年輕男子笑了出來。“公子,你到底是得罪多少人啊?”

褚追雲貼靠在她旁邊道:“是啊!能不能給個數字?”

之前說話的蒙面人大笑。“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說笑……啊!”他活還沒說完,便挨了一箭。廟外為首的人,揮手示意,霎時話如雨下,其中一枝直射他的心臟,他暴凸着眼,至死不信地瞪着指揮人。

“啊……啊……”他之後,多名黑衣人相繼倒下。片刻間,慘呼連連,濕熱黏膩的熱流四處噴濺,冤氣腥膻彌天。

“好狠啊!”元月等人不時持劍撥開攻勢,可箭雨密集,他們只能防守無法進攻。“師父,這樣不是辦法……”褚追雲已漸感不支。

一旁中箭的黑衣人身子傾倒至他的腳邊,險些害他踉蹌失跌。褚追雲身形顛搖了下。忽地,靈光一閃,他順勢低下身,將屍體推滾至門口,喊道——

“師父!你把這些屍體踢成肉堆,擋在門口,那批人勢必得改成近攻,到時候咱們關門放狗,來一個砍一個。”

“好!”元月飛腿旋出,將一個個的屍體掃疊在一起。

這四人只覺得一陣風從地下卷出來,風勁剛猛,夾擊着強大的內力。

若這兩人不是他們的友伴,而是敵人呢?想到這一點,耳畔颶颶的風,不免有些涼意了。

隨着屍體高度的增加,外面的攻勢逐漸變緩,想來帶頭人也在思量如何應變中。約莫疊了六、七具屍體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嘶吼:“破空斬!”隆隆作響的聲音有如霹靂雷霆,轟隆震天。

“這是……”廟裏廟外的人,俱是一驚,褚追雲的瞼沉了下來。

火光霎時寂滅,外面的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一股熱液,從額間流下,一條白形掠過,閃下一道道電光,手持火炬的人,便咚咚咚地倒下來。

“鬼啊!鬼啊!”剩下來的人一鬨而散,帶頭人看情勢不對,便趁亂逃匿。

層疊的屍體在轟然的巨響中,滾落下來。

元月收劍。“好功夫!武林盟主果然是武林盟主,可惜這招絕世駭俗,獨步江湖的‘破空斬’竟被當成鬼怪顯靈。”

褚晏南走了進來,面帶笑容。“元姑娘,說話還是這般直爽。”

武林盟主?這四個人目不轉瞬地盯着眼前這名清雅俊朗、仙風道骨的男子,很難想像,方才近乎天雷震怒的一招,是出於此人之手。看來江湖上能人異士之多,武學絕招之精的確超乎他們的想像。

他看着褚追雲,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追雲。”

褚晏南與褚追雲許久不見了,聽說他回到京城附近,便迫不及待地來找他,沒想到正好遇到他們被人圍困。

雖然夜色不明,可還是看得出褚追雲神采較往常煥發許多,身子硬朗結實,看上去很有練武者的架勢,不過他的手……“你受傷了?”褚晏南喊着。

“真的嗎?”元月回頭看着他,才發現一道血痕畫過他的左臂。“啊!你方才怎麼不說?”她拉開他的手臂,檢視着傷口。

褚追雲苦笑。“剛剛人那麼多,割了一、兩道,也是難免的。”

“追雲,你沒事吧?”褚晏南湊近他的身邊。

褚追雲沒有回應他,只糾着眉頭,對着元月嚷道:“師父,疼啊——”

“疼?功夫不精,有啥好喊疼的。”元月熟練地處理傷口。“幸好這只是破皮沒有傷到筋骨,否則就難處理。”

“師父,我很難得受傷的,沒有安慰一點的說法嗎?”褚追雲只對着元月說話,像是未曾見到褚晏南一般。

褚晏南忍着氣,繼續叫着他:“追雲,聽說你學武了。”

“是嗎?”褚追雲終於瞅了他一眼。“這不是都在你的算計中?”他指着元月。“你對手,我師父不是和你談好條件,逼我學武嗎?”

褚晏南終於咽不下胸口的氣。“你這是和爹說話的態度嗎?”

褚追雲動動左臂。“若不是你正好解了我們的困,我還不會和你說話。”

褚晏南勃然大怒。“你這個不肖子……”手握緊成拳。

“打啊!”褚追雲仰起臉。“你功夫挺好的,看能不能一拳把這張臉打碎。”自始至終,都沒叫過他一聲爹。

“你明知道……為什麼……算了,我走。”褚晏南的拳頭鬆了,神情顯得有些頹然。

白色的身影,迷迷濛蒙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褚追雲怔怔地望着隱沒的背影,一語不發。元月拍拍他的背。“別看了,真的讓你氣走了。”

褚追雲回頭,表情是少有的陰鬱,元月微皺眉。“你那什麼臉啊?”

褚追雲一笑。“遺憾啊!遺憾只把他氣走沒把他氣死。”

元月大笑。“放心,下次還有機會。”

旁觀的四個人,都是一愣——武林高手的性情難道都異於常人嗎?

褚追雲也呆了半晌。“你不問我和他怎麼了嗎?”

“不問。”元月搭上他的肩。“我說過只要你爹來,咱們師徒就站同一邊。我相信你這麼做,有你的原因,有一天你想說的話,你就會說了,我何必問呢!”

溫暖和感動梗在喉間,要他說什麼呢?“謝”字嗎?既多餘又不足。褚追雲握緊元月搭上來的手。

年輕的男子,直視着兩人,過了一會兒才拱手作揖。“兩位師徒情深令人羨慕,熱血俠義令人敬佩。救命之恩,不才銘感五內,不知是否有幸結識二位?”

“你想交朋友?”褚追雲盯着他,討厭他看着元月的樣子。“師父,我看和他做朋友,有二險,咱們還是不要應允的好。”

元月問:“二險?怎麼說?”看來褚追雲不大喜歡這人。

“一來此人樹敵甚多,有被牽連的危險;二來此人言語不誠,有被出賣的危險。方才他明明說是為盜賊所追,才躲避至此。可剛剛那樣的陣勢,豈是尋常匪類所為,可見他有所隱瞞。不過,話又說回來,人誰沒難言之處,沒道理逼人開腸剖肚地掏出真心真意,他人若不想說,咱們裝糊塗也就是了,可是……”

褚追雲的口氣轉硬。“他不該一面示好結交,一面卻有心欺瞞隱匿。”

元月點頭。“說的有道理,跟這種人來往是不好。”

“不——”那男子連忙反駁。“姑娘莫誤會!不才是真心想結交姑娘的。”

他從第一眼,使教她給吸引住了!她雖非鶯啼婉轉,端雅柔順,可英姿颯爽,神采奕奕,端是出世不俗。剛才那場惡鬥中,她談笑自若、不讓鬚眉的氣度,更讓他由衷激賞。

他要將這樣的女子留在身邊,不惜代價,不怕冒險。“不才願意坦誠相對!”

另外三個人一步衝上他身邊。“公子!”想出言阻止他。

男子做勢要他們往口。“不才賈璋。”

褚追雲和元月轉頭相望。“姓賈?大姓,和皇上同姓哩!”

中年男子接口。“公子正是我朝太子,當今殿下。敝人‘北海雄鷹’夏飛,是御前侍衛,這一位是萬浪,另一位是萬濤,也是宮中侍衛。”

那是元月的表兄了!褚追雲瞥見元月暗沉下來的眼神。

他弔兒郎當地笑着。“唉!師父都說京城裏達官貴人多,看來一點不假,隨便撞都可以撞到太子。”他一面說,還故意一面掏着耳朵。

賈璋挑動着眉。“褚公子,莫是不信?”明的是要解釋給褚追雲聽,可暗的卻是要取信於元月。賈璋的目光,始終不離她。“我這次出宮是為了替父皇來取雪蓮。不敢瞞騙,方才所遇到的惡人,正是覬覦是位,想將賈某除之而後快者。”這是宮廷醜聞,他本不該說的,是為了她,他才全盤托出。

見她直爽無偽,他知道要讓她喜歡,首要便是誠懇,這才豁出去的。

看來這太子是看上元月了!褚追雲膘着他,隨後佯裝一臉感動。“俗話說‘家醜不外揚’,其實殿下無須說這麼多的。不過……”他笑笑道。“你們家的事,我們師徒一點興趣也沒。”意思是說,方才說這麼多是白搭的。

“沒錯。”元月搭腔。“我不想和皇宮的人扯上任何關係。”她踢開擋路的屍體。“褚追雲,咱們走了。”

賈璋在她身後高喊:“姑娘真看不出來賈某想交這個朋友?”他不明白元月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所有的女子不都戀慕權勢,攀龍附鳳,為什麼她知道他的身分之後,反而是轉身便走。

元月回頭掃着他,環起雙手。“殿下真瞧不出我們不想攀這等關係?”

萬氏兄弟側身擋住元月,萬浪道:“好個不識抬舉的姑娘!殿下是纖尊降貴才肯跟你們結交。”雖知元月武藝高強,可也容不得她氣焰高漲,對殿下無禮。

兩兄弟一硬一款,萬濤接口:“往後是榮華富貴,你們還不知好好把握。”

褚追雲冷笑。“這是要我們謝恩嗎?”

而元月卻是高聲朗笑。“榮華富貴?”抬頭挺胸地瞅着賈璋。“據我所知,讀書人的榮華富貴,的確要靠天子榮寵,可江湖人不是這樣的規矩,姑娘仗劍江湖,依的是俠膽豪氣,憑的是一身本事,從不巴着任何人的恩賜。”

這話說得凜然,氣勢如吐江河,讓萬濤、萬浪臉上一陣青白。

夏飛不自覺脫口:“太像了!”這女子不只相貌酷似當年皇后,連桀騖不馴的樣子,也與年輕時的皇后如出一轍。

褚追雲看了夏飛一眼,再將視線聚回賈璋。

這女子果然特別,和他所認識的女子都不相同,無論什麼法子他都要留下她。賈璋心中暗佩暗喜,臉上的表情卻是陰沉下來,他譏嘲着:“姑娘話說得正義,卻不過是看賈某一時狼狽才這樣說的吧!”這是激將之法,激也要把她激回宮中。軟硬兼施,接下來語帶恫嚇。“須知龍困淺灘,依舊是真龍。”

還想來硬的,元月和褚追雲同時道:“落難天子,不過是落難。”

語畢,元月凝視着褚追雲,褚追雲帶着抹淘氣的笑回應。“師父,沒想到咱們的默契越來越好了。”

賈璋看着他們兩人交換的笑意,心頭頗為不快,冷道:“這也只是一時落難。”

褚追雲搖頭嘆氣。“殿下!雖說是‘一時落難’,可弄不好的話,就是‘永不翻身’了。”別以為就賈璋會威脅人,他也會的。

他觀看着賈璋的反應。“方才救命之恩,我們鄉野鄙人也不敢討功邀賞。殿下雖因感謝,想和在下交朋友,但我師徒兩人是湖海散人,閑野慣了,不敢攀附皇親貴胄。所謂鐘鼎山林,人各有志,這點還望殿下體察。既然各有路途,何不就此別過。”

提出救命之恩,就是要堵住賈璋的口,以免他再糾糾纏纏。

拐彎抹角說了這些檯面話,不過是要請他順着台階下。

“軟硬兼施”,這招是回敬給賈璋的。

賈璋也是個明白人。“若真如此,賈某也不好勉強。”

元月不耐地瞅着褚追雲。“說得這麼多,可以走人了吧!”

她大步跨過一具屍體,突然回頭對夏飛笑着。“你這人硬漢,也不羅嗦,我倒是想和你交朋友,下次路上遇到,我請你喝一盅。”

賈璋眼睜睜地看着元月離去時的笑容,手握成拳——這女子!他會讓她再度回眸而笑,不過……只為他一人!

廟門外,褚追雲搭上元月的肩。“師父,你很不給你表哥面子喔!”

元月順勢攀上他的肩。“徒弟,你不也很不給你爹面子?”

“是啊!”兩人大笑。“那麼在這世界上,最親的就是咱們師徒了。”

並肩的背影逐漸淡去,可朗朗的笑聲依舊在一片銀白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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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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