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中午下過一場雨,午後的天空清爽無雲,一掃多日來燥熱。

茹芯大病初癒,在古初月的許可下終於可以下床走動.被限制不能出房,百般無聊下,她只好看書打發時間。

女子們談話的聲量傳來,讓她放下手上的書,起身開門相迎,“初月姊!”

古初月領着幾名小丫環,個個手上捧滿大大小小的禮物,一進門就把禮物堆滿桌子。

古初月優雅地坐在雕花木椅上,伸手拍撫腳旁的黑豹。“身體還好嗎?休息幾日,應當快康復了。

茹芯在她身旁落坐,低眉朝黑豹微笑,“好很多了,我這場病麻煩大家很多,愈想愈覺得不好意思。”

她美其名是司徒滅日的義妹,但,茹芯暗自里仍認為自個仍改不了寄宿在此的事,嚴格說起她只不過是名外人。

抬起眼,瞧見眾人仍是靜靜笑着,其中以古初月的笑容最為詭異、她總覺得那雙慧黠的眼眸像在算計某事,並且與她密切相關。

初月姊自從嫁人後,因要打理擎天堡上下瑣事,教她在處事、做人上變得更為精明。就拿銀花與無悔的事來說.就是她使計教他們在沒有警覺心的情況下掉入陷阱,動了情,她再推波助瀾為他們按排親事。如果她真的把腦筋動到她頭上,那自己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茹芯小心翼翼地口,“帶這麼多禮物來我房裏做什麼?”

修長的手仍在拍撫黑豹的頭,美眸掃視一桌子的禮物,最後看向茹芯。“這全是送你的禮物。”

“你們已令我衣食無虞,我不需要再添購任何東西。”她急急開口,她欠他們夫婦倆的已經太多,用三輩子恐怕都難以還清,哪能再收這麼多禮物。

“天底下有哪位姑娘不愛打扮,這些禮物一出手,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她可不容許她拒絕。

“但……”茹芯才一開口,就被古初月打斷——

“別再說什麼思義報不盡的鬼話,我可是真心真意將你當妹子看待,你若老將恩情掛在嘴邊,推辭我的心意,這樣我可不樂。”說起這事,她心頭就有氣。茹芯太過謙和,讓他們夫妻倆老覺得與她之間有道薄薄的牆存在。

“初月姊,你莫生氣。”茹芯囁嚅道。深知自己惹惱了一心待她極好的古初月。

古初片板起的臉維持不了多久,馬上就破功逸出笑聲。

茹芯嘟起嘴,“你啊,就是愛捉弄人。”

“老實人好捉弄,你可彆氣我。”她討好地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站起身。“站好,我好幫你量尺寸。”

茹芯伸開雙臂,乖乖讓她量妥尺寸,仔細記在紙上。

“為什麼要幫我量尺寸?”

“好為你做嫁衣啊。”

茹芯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張口結舌楞了好會後,才找回自個的舌頭。

“做——我的嫁衣?”她聲調突地拔高,一臉不敢相信。

“沒錯,你義兄為你相中一門親事,也收了對方的聘禮,不久

你就妥出閣了。”

難怪丫環們滿臉笑意。難怪初月姊眼眸轉着神采,原來全為這件突如其來的親事!

“我不嫁,這事我自會修書給石二哥。”她不想離開擎天堡,她與石順德只有兄妹之情,要做夫妻在太為難她了.

十多日前的那場病,還不足以打消他們的念頭嗎?

“不是要你嫁給石家二公子。”

茹芯聞言又是一楞,“那、那是將我許配給誰?”

古初月對這問題沒作回答、只是指向桌上的禮物。

“這全是出嫁時會用上的飾品,你義兄很有心地買許多珍珠寶石給你當嫁妝,拆開來看看。”

怒氣冒上心頭,茹芯顧不得閨秀禮教.雙手掄拳喝道:“我、不、嫁、人!”

“這事由不得你。”古初月神情一斂,轉身背對她,瞧向窗外青翠芳萆。“安排這樁親事是為你好;茹芯,你若想報答恩情,就乖乖出閣,別教我們擔心。”

抬出情義,令她無可置喙,頹然坐在椅上,認命地閉上眼。

“我一定要出閣嗎!”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聘禮都已經收下,擎天堡信譽不可毀,你得乖乖上花轎;婚禮我們自會打點,你只要開心當你的新娘就行。”話落,古初月便領着丫環們離開。

茹芯面無血色地看着堆滿桌子的禮物,情緒頓時崩潰,眼角流出傷心的淚水。

天空清明的夏末。擎天堡辦起喜事,今兒是少堡主義妹出閣的好日子。

震天價響的敲鑼打鼓聲讓歡暢熱鬧的氣氛迅速傳開,新娘被喜娘攙扶出來,拜別坐在主位的司徒夫婦后,小心地跨過門檻,在仆奴的祝賀聲中,坐進大紅花轎里。

轎簾一放,茹芯偷偷掀開紅帕,隔着鏤空雕花的小窗,回首瞧向大門口送她的司徒夫婦,淚水模糊了視線。

義兄、初月姊……

離開擎天堡這個大家庭她很捨不得,但恩情難還,況且他們是她深信的親友,安排她嫁人,除了順從,她沒有其他選擇。

倒是她心裏有點疑惑,新郎到底是誰,義兄何必神秘兮兮地瞞着她?

直到出嫁前,她僅知未來夫婿姓段,家住西安城,卻不曉得他的名,更不知道夫家是做什麼生意的?甚至運來迎親的都不是新郎官本人,而抬轎、敲打樂器的全是些有武功底子的漢子.以保護她一路上安全。

義兄對新郎的身分很保密,只告訴她他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兒,有能力保護她一生。

事事隱瞞,到底為什麼?

她微偏腦袋.低眉思索着。

規律搖晃的轎子突地停下,打斷她的思緒。

“韓姑娘,麻煩您下轎。”

是喜娘的聲音,到了男家嗎?不對啊、依禮俗,得由新郎官踢轎門三下,再由喜娘扶她出轎,現下沒人踢轎就要她出轎門?!

“姑娘,您下轎吧。”喜娘再度催促。

茹芯推開門,低頭走出花轎后,站直身發現樹下有十多匹駿馬及三輛馬車。

來迎親的大漢們合力將她的嫁妝搬人馬車內,甚至還有人

到河邊打水,準備飲食用水。

“他們在做什麼?”

喜娘笑呵呵回話,“到新郎家約莫還有兩日路程,改乖馬車比較便捷,而司徒少主不但為咱們打點好馬兒與馬車,也打點妥落腳地點。”

“那花轎如何處理?”

“待會有人會送回擎天堡。姑娘,我幫您取下鳳冠,您到河邊凈個臉,咱們再上車趕路。”

茹芯會看相,見喜娘一臉福態便知她是忠厚老實之人。所以便毫不猶豫依了她的話,不到半個時辰,一行人朝陝西前進。

兩日兩夜的路程,由於司徒滅日為他們做好安排,因此一路極為順利。

第三日的上午,他們走過護城河、穿過城牆,平安踏人西安城。

茹芯撩開馬車的布幔,奇地瞧着這座繁華的大城。

“這裏就是西安?”她要在這裏度過她的餘生?

同車的喜娘呵呵回道:“姑娘好福氣,嫁進西安成為西安媳婦兒。”

她以淡笑回應,若能,她實在不想嫁人.

須臾,馬車來到一座宅院前。

“到了,姑娘下車。”喜娘扶茹芯下車后,連忙敲門通報。

茹芯抬眼看着氣派的門面,心頭百感交集,臉上沒有半點新娘該有的喜色。

她要嫁人為妻了,有個美好的家,這是好事,笑啊、笑啊!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強迫自己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壓在心口的大石教她不管怎麼努力都笑不出來.

喜娘返回她身邊,“姑娘,這座宅子是男方家的別院,咱們先在這兒住上一日,後日是好日子,對方會抬花轎正式迎娶您過門。”

原來有如此安排。茹芯點點頭。

“姑娘,隨我進來。”喜娘牽起她的手朝門口走,希望快快安置妥她后好去找朋友嗑牙。

突然,幾位身着華服的男子靜默且迅速地走進巷子,為首的老人與茹芯交錯而過後停下步伐,回首看向踏人大門的她。

這位清秀的姑娘有點面熟——

莫名的熟悉感令老人閉眼思索。

“主公。”

屬下的呼喚令他回神。

“沒事,咱們走。”老人走不到幾步,忍不住低聲朝屬下交代.“派人去追查剛才那位姑娘的背景。”

“只不過是位平凡女子,主公何必……”

他話未說完,就被老人賞了個耳刮子。

“叫你們做的事不必交代理由,只要按令去辦!”

老人氣沖沖闊步向前,一干人跟上消失巷底轉角。

過了今晚,她將會成為一位陌生人的妻。

打發為她梳發的小丫頭,茹芯披着長發坐在欄杆上,乘着清風閉目思索。

“茹芯。”

竄進的呼聲令她張開眼左瞧右看。

沒人啊?

“茹芯。”

確定聲音來處,她跳下欄杆小跑步來到牆角下。

抬頭瞧見一抹黑影輕靈躍過高牆,身手俐落,看來是位武藝高強的人。

來者矇著面,又站在暗處,令人看不清他的眼,茹芯害怕地退了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蒙面人定定看着眼前鵝黃的倩影,就像院子裏開滿的小黃花.清秀淡雅漾着風情。

她的美使他眼神變得溫柔,波濤洶湧的情感全因她而起。

見他熾熱的視線緊盯着自己,她感覺自己像被猛獸盯住的獵物,難以逃離。

她害怕地硬着頭皮問:“壯……士,請問……我認識你嗎?”

驚恐的語氣教蒙面人莞爾。

“是我——”他取下遮面黑巾,跨步向前,“段臨郡。”

是他!

就着月光看清他的面龐,茹芯驚訝地捂住口。

他怎麼會來找她?

段臨郡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嬌小的她,伸手撫去沾在她發上的花辦。

“剛才嚇着你了,真對不住。”他低聲致歉,受不了心上人以一雙驚嚇的眼神看自己。

茹芯輕輕搖首,心情逐漸平緩.聲調略帶責備,“你曉不曉得這舉動很危險!”要是讓人發覺他私闖他人宅第,可會被送上衙門。

她關心他!甜甜的感覺浮上心頭,教他傻傻地笑開臉。

見他露出不在意的笑容,茹芯覺得自己的關心遭人踐踏,頓時感到生氣。

“我不是在說笑!”她腳一跺,生氣地別開臉。“不管你了。”

段臨郡及時抓住她的袖子,阻止她離開。

“放開我!”脫序的人生已教她心煩意亂,經他這一攪和,火氣更是難以消弭。

“我來是要帶你走的。”

她猛然回過首,瞪大眼看着他。“帶我走?!”

“你既然不想嫁人,又何必委屈自己,只要帶你走,你就不必面對明日的婚事。待過些日子,我再帶你回擎天堡做個交代。”

茹芯用力掙脫他緊握的掌,秀雅的臉蛋黯然下來。“我不能走。”

聽到她的回話段臨郡略感驚訝,“為什麼?”

“我得還義兄與初月姊對我的恩情。”她淡淡的說,慢慢閉起傷感的眼。“如果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重生的韓茹芯,只要能還他們的恩情,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她未發覺自己透露些許不該的話。

“只為還情?!”

她默然點頭。

段臨郡心疼她無精打採的模樣,就算她決定嫁人,臉上的悲哀卻說明她有多麼不情願接受這樁婚事。

他實在不明白司徒滅日為何執意隱瞞新郎的身分,就算為保她的安全,有必要連她這當事人都瞞住不說嗎?

幾年前,他曾經問好友為何認茹芯為義妹,他卻僅以兩三句話帶過,不願多談;加上擎天堡上下對她嚴謹的保護態度,難不成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此時此刻,他不該想這煩人費神的事。

“你何必拿一生來還恩情?這值得嗎?”

“對我而言,很值得。”茹芯睜開眼,換上平靜接受的面容,美眸浮上笑意,難得主動握地住他的手。“不管怎麼都謝謝你冒險

來接我出去,但為擎天堡的信譽,這場婚禮誓在必行。”

“茹芯……”她由衷感謝的言辭,令他有罪惡感,後悔當初不該答應司徒滅日隱瞞事實。

“我沒事的。”

走廊傳來腳步聲,光線隨着來人的接近由昏暗慢慢轉亮。

“有人來了,你快走。”她驚慌失色地推他到牆邊,示意他快翻牆離開。

“跟我走。”他仍不放棄。

“這是不可能的事。”茹芯慎重地緊握他的手,揚起嘴角。“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只是不曉得往後咱們是否還有機會見面。”

他有些訝然和心疼,她的語氣好像這是種遙不可及的希望,宛如未來的婚姻生活將阻隔她往昔的生活圈。

那雙眼眸毫無新娘該有的喜悅,他看着她的眼,突然恨起自己來。

腳步聲的接近。提醒他得儘快離開。

“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他眼神帶着堅決的光芒,重重許下承諾后,一個躍身翻出牆外。

他前一步才離開,一名小丫頭就踏進小院子來。

“小姐,您還沒就寢啊!這是不行的,若睡不足,明兒個妝會上不去的。”

茹芯緩下緊張的神色,笑道:“我待會就回房,你也快快去睡覺,明日有事還得麻煩你幫忙。”

“那我去睡,您也快點休息。”

小丫頭不疑有他.加上睡意漸濃,很快就離開她休息的廂房。

待她走離,茹芯仰看十尺高的牆,打從心底真心笑了出來,一股暖意緩緩升起。

誰說山寨頭子都是粗魯漢子,對她而言,阿郡是她最有情義的好友。

天才剛亮,一夜未眠的茹芯就得面對繁雜的嫁娶事宜。

小丫頭與喜娘歡歡喜喜地協助她穿嫁衣、上妝,紅帕蓋上她的臉后.她便任由他人牽動着,就像個任人擺佈的木偶。當她跨出別院時,第一次炮竹聲響起,提醒她將踏上生命的另一個旅程。

直至上花轎,茹芯才曉得新郎就住在隔壁一條街,是以第二波劈哩咱啦的炮竹聲很快響起,轎門被人踢了三下后,她讓喜娘扶了出來,行了些不可免的禮俗,好不容易終於要跨進門檻,此時一顆紅綵球被放進她的手裏,新郎就挨在她身邊,執着另顆綵球。

“聽這新娘的來頭不小啊!”

“這事我也打聽過,新娘子是擎天堡的小姐,司徒少堡主的義妹,算是皇親國戚耶。”

“公子娶了她,可是百利無一害,天作良緣、天作良緣啊。”

來賓的交談全傳人茹芯的耳內,原本認命而平靜的心湖微微起了波動。

娶了頂着擎天堡小姐光環的她,表面上看起來的確好處多多,但她的秘密若教有心人曉得,恐怕新郎會後悔娶她這大麻煩吧。

夫妻交拜后,第三波炮竹聲熱鬧響起,在喜娘的牽扶下茹芯踏進新房,坐上鋪有鴛鴦錦被與綉枕的新床。

掩在紅帕后的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她總算可以坐下來休息。

“祝夫人兒孫滿堂,坐擁富貴榮華。”喜娘笑呵呵說著吉祥話。

“一路上字苦你了。”茹芯客氣回應,若沒這位大嬸料理大小瑣事,她可是會亂了手腳。

“您別客氣,畢竟司徒少主給的禮金多,我多費點心力是應當的。”拿人錢財忠人之事,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管如何,我該謝謝你。”

大戶人家的小姐果然知書達禮,還難得的親切通情;喜娘為新郎官感到高興,娶韓小姐為妻就算不能保證富貴三代,但至少持家有理。

“時候不早,我該離開了,祝夫人事事如意,與新郎官白頭到老。”話落,喜娘退出新房,留給她一方清靜。

白頭到老……

每位姑娘都想與愛她的男人白頭到老,她也不例外,若是能嫁給她夢中的男子那就好了。

她突然憶起常常出現在夢境裏那位謎樣的男子。

“韓茹芯,你不能有這等想法。”她暗暗告誡自己,得秉持婦德對丈夫忠誠才對,不能有這種不當的念頭。

門被人推開,她趕緊坐好,垂下眼,她瞧見一雙男性的綉金線新履停在她跟前。

頭一回見到丈夫,她心房陡地跳得好快.深深呼吸,努力定下緊張的心神。

新郎官緩緩開口.“忙了一天,你可覺得累?”

茹芯點點頭,敏感的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低沉一笑,語氣溫柔再道:“這樁婚事是司徒少主允我的,作主將你許配予我,從今而後,你將是我的妻.我將呵護你一生,也希望娘子能敞開心胸接納我。”

溫和有情的話語令她紅了臉。一時心馳神迷。

姑且不論他的話將來能兌現幾分,目前他有這份心就好了,或許真如初月姊說的。感情能慢慢培養。

菱唇微微彎起,“謝謝相公.”

紅帕突地被掀開,精細妝點的美顏微微抬起看向她的丈夫,先是一楞,繼而秀眉緩慢地挑高。

“段臨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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