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無欲唯一縱容自己的一次--在意識不清的時候,讓斷情堅實地握住她,任自己迷盪在他的溫情里。
自此之後,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排開斷情伸出來的援手。儘管她的靈力正在日漸消褪中,她還是不讓斷情拉她一把。對斷情,她總是不迎不拒、不冷不熱、溫溫淡淡的態度,教斷情量測不出真實的溫度。
在這個似真似假的空間中,純然的真實與絕對的虛假,竟諷刺地成為同樣浮幻不實的奢求。
沒了劍身.斷情的面具就少了一層。只有偽裝的聲音,已無法藏住他暗潮洶湧的悲喜。每回他熱切伸出的雙手,往往只能尷尬地凝在清冷的空氣中,孤獨地退回寂寥的身後。
在無欲憶起前世過往之後,原先那副弔兒郎當、輕薄無賴的樣子,對他而言,也成了另一個脆弱易碎的面具。
不知是老天書有意作弄這段感情,抑或是懲罰他前世的寡情,只有當無欲噩夢纏身的時候,斷情才不用苦苦地掩飾對她的情感。
這一陣子,隨着無欲的靈力消褪,她的噩夢是越發越凶。常常一閉上眼之後,她就會被刺骨的寒意冷醒。
在夢中的她,不斷地掙扎,可沖開噩夢的只有嘶啞的求救聲。幸好在跌落深淵的時候,總會有人實時拉住她。
當沉重的睡意,被夢中的恐懼驚退時,眼帘半開,半睡半醒的她,會看到斷情正握着自己的手。雖然她聽不清楚斷情在她的耳畔說些什麼,可她總放心地閉上眼,任自己沉沉地靠在他的懷裏。
在睡夢和清醒的邊緣時刻,無欲從不曾抽開過自己的手。
那時,斷情會緊緊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讓那雙手被纏繞的噩夢拖住凄寒孤冷的深處。那雙粗厚的大手會一點一滴地溫着蒼白顫抖的小手,直到無欲唇畔隱隱約約漾起一朵笑,他才不舍地鬆手。
不放手的話,無欲醒來怕是會不開心吧--他想,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放開無欲的手,獃獃地望着縹緲不實的景物。
不知是心隨境轉,還是境由心造,總之這些時候以來,四周翻轉流動的景緻,總是淡淡霧霧,迷迷濛蒙,讓人看不真切。
在「夢川」之中,可有真實不移的事物?斷情曾問過無欲。
沒想到無欲給他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無欲說,雖然在「夢川」之中,所有的事物都是毫不停息地川動,奔流不回,可也有一樣東西在這裏,是互古不移的,永遠眷戀在同一個定點之上的,那就是「夢川」的「心。
無欲曾聽「求真客」說過,變動雖是「夢川」的定律,但也有一個例外的東西--「心」,那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浮躁紛擾的變動,畢竟是累人的--「求真客」當時笑着說。
只可惜「求真客」當時說的不夠多,所以無欲無法知道,「夢川的心」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只知道這顆永恆不變的「心』,是「夢川」靈力的來源,如果找到了這顆「心」,說不定他們有機會離開「夢川」。
☆☆☆
為了抓住這樣的機會,他們漫無目的地遊走着,企望在「變動」之中,尋到難能可是的「不變」。
這天,他們順着潺潺流動的水聲,尋到一道河流,不知道是不是「水能聚氣」的緣故,越接近這條河流,四周流動的靈氣,就益發強大。
強大的靈力和無欲身上的靈力相互激蕩,震得無欲身體一顛,腳下一個踉踏,向後仆跌,軟在斷情厚實的胸膛里。
「還好吧?」斷情撐扶住她的身體。
「還好!」無欲嘴上說的強,聲音卻有些無力。
為了舒緩胸口悶塞的感覺,無欲吸了一口氣,撲鼻的卻是令人心慌的氣息,淡淡紅霞從白哲的臉上飛掠而過。
還好她向來是一派的沉穩,在這時還能不動聲色地挪開身軀,避開斷情的胸膛,只是她的動作有些快,沒注意到斷情身子僵了一下下。
四周的靈氣又猛又急,無欲的胸口像是悶悶地被擊了好幾下。她雖然忍着不喊疼,可秀挺的劍眉卻不自覺地凝住。
「休息一下吧!」斷情提議,無欲那聚攏在一起的眉峰,教他着實心疼。
「嗯。」無欲點頭,抿緊略顯蒼白的唇。
河床上密佈着大小不一的石頭,有些石頭大小適中,看起來是挺適合躺在上頭休息。可有顆石頭形狀特別奇特,兩人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住。
這顆大石頭,寬闊約數十丈,形狀下圓上平,疊在另一塊石頭之上。兩石交界之處,不過兩手攤開的大小,上面那顆大石,卻是不動如山,屹立不損。
仔細瞧瞧這顆光潔的大石,便可看到隱隱泛出的五彩光芒。
「這是……」兩人同時開口。
沒有答案,兩人只是淡淡地相視一笑。
「一起去看吧!」兩人同時又出口,加深了唇畔逸出的笑意。
沿着密佈的石頭,兩人騰起身子,足下用力翻身躍跳於大石之上,可這顆奇怪的大石,突然冒出一股靈力,撞向無欲的左腳,無欲原想抽開左腳,卻使身子在空中失衡,整個人滑了一下。幸好斷情反應快,探手一拉,止住那陡然下降的身軀。
斷情使力拉起無欲,心急之下,力道卻失了準頭,兩人仆跌在大石之上,無欲整個人撞在斷情的懷裏,四下陡然寂靜,只剩下撲通不止的心跳聲,聲音像是擂鼓一般,在耳畔嗡嗡作響。
這是兩人最貼近的一次,經過千年,心跳依然忘了速度。
「你沒事吧?」兩人同時問着對方,聲音一樣略略顫抖。
「沒事--你呢?」無欲起身,臉上潮紅未褪,髮絲凌亂,添了幾分兒女羞態。
斷情深邃的眼眸,一時有些痴傻。「沒事!」他笑笑,假裝心不曾狂跳。
似曾相識啊--前世某個雨夜的情景,悄悄地被喚回,潛人幽微的心底深處。
「這塊石頭,好生古怪。」無欲開口,想把心底異樣盪起的感覺,歸因於腳下的奇石。
「嗯。」斷情低頭檢視着大石的表面,頭理得沉沉的,似乎這樣可以避開無欲,避開那不該竄起的記憶。
無欲跟着蹲低身子,看起來也是一副認真尋找解答的樣子,直到兩人的頭碰撞在一起,才抬起頭,看着對方有些迷亂的眼神,她揉着微微發疼的額頭,眼睛逐漸尋回正常的焦距。「對不起--」開口道歉之後,兩人迅速地垂低了頭,卻在地上發現了幾個字。
「這個?」一大一小的手,交疊在一起,同時指着一樣的字,像是被燙着般,兩人迅速的抽回手。
「這是--魏夫人仙壇!」看清楚了刻在石上的字,無欲一個一個字的念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未曾顫抖。
「魏夫人?好熟悉的名號……」斷情皺眉。
「嗯!」無欲點頭。「魏夫人,名華存,任城人,晉司徒魏舒之女。「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後集」對其成仙過程,略有所記。我教上清源尊她為第一代太師。其號為「上清這主南極紫真后聖土保太微王晨聖后」,或是「南嶽上真司命高元神照紫虛至道元君。」
她念出一串道號,笑意浮上他俊朗的臉龐。「真難為你了!這三、四十個字的名號你都記得起來--」他搖搖頭道。「難怪「求真客」從千年前就認定你這個徒兒!」笑容在臉上凝住。
「師父從千年前就找過我嗎?」無欲問道,沒忽略過斷情臉上忽然僵滯的笑。
「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斷情含混帶過。
「嗯。」無欲點頭,不再追問。
跌入「夢川」之後,她更加深刻的體認到,答案與真實,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師父說過的話,我都會記得的。」她接口,「求真客」的身影竄進腦海中,在那一刻,想起了他在下山之前對她的叮囑。
她從來不曾讓師父失望的,這次也不會的……應該也不會的,無欲在心中悄悄地補上這一句。
「師父說,這塊石頭是魏夫人修道的場所,甚是靈驗奇異,故名為「魏夫人仙壇」,可我弄不懂,這塊石頭,原該是在南嶽衡山才是,怎麼會降落至此呢?」
「不過再光怪陸離的事情,發生在這裏,都顯得無足為奇了。」無欲提出疑問,卻同時下了結論。
斷情原想開口,卻驀然地閉上嘴巴,噤聲不語,只因無欲的「答案」,正是剛才閃過心裏的念頭。
無欲轉頭,刻意忽略了突然浮上心頭的奇異對斷情說道:「你想,這顆石頭會不會是「夢川的心」?」
「這……」斷情沉吟,凝神四望--剛才踏跌而過的石頭,似乎略略地變了樣子,而且河道好象更寬了。不過這些變動的幅度都不甚大,一時之間,斷情也無法下定斷語。
「這是極有可能的吧!」無欲接口,聲音微微上揚。
斷情點頭,默然不言。
眼前這塊奇石,的確有可能是尋找多時的「心」,可他的心頭卻沒有太多歡喜的感受。
雖然找到這顆「心」,意味着他們將有機會離開「夢川」。可離開這裏之後,他不敢確定是否還有機會和無欲在一起。
無欲似乎不曾察覺斷情的心思,音調越來越是往上。「這裏的靈氣極為強大,是個適合練氣的好地方。在這裏修行的話,該是有機會恢復靈力的。」
她-直認為正是因為靈力受損,這一陣子,她才會頻作噩夢,只消恢復靈力,她就不會再為噩夢擾。
自然她也就不再需要、依賴着斷情,為她驅逐噩夢。
她繼續編織着未來的遠景。「到時候如果將我們兩股靈力聚會在一起的話,說不定能略略撼動「夢川的心」,打開「夢川」的隙縫。這樣一來我們就有機會離開這裏了!」清澈的雙目,熠亮有神。
斷情問:「你真的這麼想離開這裏?」眼神沉厚迷離。
「嗯!」避開斷情的眼神,無欲用力地點頭,好象這樣她就可以壓抑住那絲飄忽過心底的奇異感受。
「好!」斷情輕揚嘴角,笑得溫柔。「你儘管放心地在這塊石頭上運氣調息,我會在旁邊看顧的。」
無欲點頭示謝,選定了一個位置,端正上身,雙腿交叉盤坐。
左手手掌朝上,右手放於左手手掌上,右手食指未端按在左手拇指末端,兩手輕握形成「降魔印」。
這樣的結印的手勢,使她的手拿自然地攤開,蒼白的手上烙着怵目驚心的黑痕,黑白相稱,清楚得像這難以抹滅的印記。
無欲看了一眼烙痕,隨即端正螓首,輕閉雙眼,默默數息。
這塊石頭果然靈異無比,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原本竄流渙散的靈力,便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暖流,在體內極有規則的循環流動。
氣血順暢之後,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一團微弱的光圈在她身邊隱隱成形,若有似無的一股幽香,暗自飄動。
靈力在身上運行了一周天之後,無欲才睜開眼睛,輕吐一口氣,雙手合十,舒展筋骨,站了起來。
唇畔淡着一抹笑。「沒想到在這裏練氣的效果這麼好。」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種通體舒泰、心神平和的感覺了。
「嗯。」從剛才無欲練氣的時候,斷情的眼睛就不自覺地盯住她手上的痕迹,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的緣故,總覺得無欲手上的痕迹,似乎淡了些。
「怎麼了?」無欲將手心攤開,痕迹仍像是燒焦了一般。
「這印子好似淡了些。」斷情將視線拉回,看着無欲。
無欲看了半晌,點點頭。「我想等我靈力完全恢復的時候,這印子可能就會沒了吧!」將手蓋住。
斷情擠出一絲笑。「那……恭喜你了。」心情卻是若有所失。
無欲看了斷情一眼,悄悄地把手縮回身後。「照這種情況下去,只要讓真氣在體內循環十二周天,便可盡數恢復靈力了。」
斷情有些訝異。「十二周天?」眼神一暗。「那也不消多久時間了!」
無欲點頭,有意無意的略過斷情的眼神。「雖然不須多久,我想還是別浪費時間才好,早些恢復,就早些有機會離開這裏。」沒注意到自己竟把手握得緊,只一逕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們也不知掉進這裏多久了,若不快些回塵世之中,很多事怕是趕不及做。」說這話不知是為了加強自己離開「夢川」的信念,還是為了安慰那雙暗沉的眼眸。
「我再多坐一會兒吧!」她盤腿端坐,閉上眼睛不再看着斷情,只專心導引着體內的真氣。
靈力逐漸由細流匯成江河,在體內躍行奔流,無欲周身的光暈,不斷發亮發熱,亮晃晃的光暈竟有些刺眼。
熱力灼燒着無欲,豆大的汗珠,沿着緋紅的臉頰,淌落下來。
真氣不知何時走岔,無欲的神思飄到掉落「夢川」的前一刻,那時空氣乾熱炙人,火狐的「赤焰網」烤得她雙手發燙。
她咬緊牙關,死命揪着網緣,突然斷情化為一線輕煙,從網洞中竄了出來,幻成人形,她這才放手,打算出聲喚他,誰知斷情卻笑盈盈地拉住火狐,連頭也不曾回過來看她一眼。
火狐將手環上斷情的腰際,兩人在她面前親蔫地靠在一起。無欲只覺得心頭像是被火焚燒一般的難受,她向兩人擊了一掌,卻被他們閃過了,斷情回頭,變成了岳瑁,看着她的眼神冰冷無情--她心一痛,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
久久之後,無欲悠悠轉醒,緩緩睜開眼睛時,落入她視線中的卻是一雙焦急而緊張的眼睛。
「你醒了!」斷情這才鬆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她。
無欲幾乎像是本能般的反應,推開了斷情,她這才看清楚,他的臉色白里透青,極是難看。
斷情身子像是被人拿冰塊凍僵般,寒了半截。想開口,卻連話也被梗住,凍在喉頭,說不出來。
他想對她表達關心,卻很難抓到分寸,抱她是不被允許的,特別是在她清醒的時候--斷情的心裏苦苦地發著酸。
「我……」看着斷情的模樣,無欲聲音干啞,心頭一陣悶痛。
「你走火火魔了!」話還是從喉間迸出。
無欲雙眉聚攏,喃喃念道:「走火火魔?怎麼可能……」從她和師父學藝以來,就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她的心思,不是向來都是沉穩而專一的嗎?
斷情溫言勸慰:「也許是這裏的靈力太不穩定,又或者是你求好心切,才會亂了真氣。」
「嗯。」無欲點頭,接受這個讓她心安理得的說法,忽略了方才走火火魔時,纏繞在腦中的是斷情的身影。
「謝謝你救了我。」希望自己方才走火火魔時,不曾傷了斷情。
「不用客氣。」深邃的眼神,溫柔含情。
看着他的眼睛,無欲有些失神。想來剛才真的是走火火魔,才會將岳瑁和斷情的形象做了交疊,斷情看她時從來都是這般溫柔的。
心疼她走火火魔傷了自己,他不由地一問:「你何苦這麼急着恢復靈力?」
斷情的眼神太溫柔也太多情了,凝着無欲心頭一盪。她只好將視線別開了去。「能早些離開這裏,也沒什麼不好?」她的語氣又恢復往常一般平平淡淡。「離開后,我同以前一樣降妖除魔,完成使命;而你,既已恢復形貌,自然可回雪山繼續修鍊。我……會記得你這樣一個朋友。」
朋友?斷情胸口一縮,又緊又悶。雖然知道無欲將自己視為朋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可他胸口還是忍不住發疼。
無欲偷偷瞅了他一眼。「我們兩世的因緣,今生能成為朋友,不是挺好的嗎?」她頓了一下。「既然已是朋友,你也不用再勉強自己,偽裝成一副輕佻無賴的樣子,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性子。」
斷情看着無欲,靜默不語,理不清的思緒,在心頭糾轉。
無欲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親手撕掉這張面具,畢竟這面具讓他們平和的相處了一陣子。
可沒道理要斷情偽裝另一副樣子,這一陣子看他裝得辛苦,她又何嘗不心疼。
良久,斷情笑笑,吐出一句話。「我該稱讚你的聰明嗎?」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像這句話一樣,掩藏心內所有的悸動。
有時他很佩服無欲,永遠看起來波瀾不興,是她比他更內斂,抑或是她早已不為紛擾的情愛牽絆,斷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也是聰明的。」無欲的眉頭舒展開來。「只要你在雪山好好修行,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修成正果的。」
「修成正果?」他輕哼一聲,修行千年壓根兒不曾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這件事對我而言,並不是難不難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勾起一抹笑。
「別管我了!你能成仙,才是最緊要的事。我會盡我所能的和你配合,早一點離開這鬼地方--你的真氣還要運行幾周天?」斷情問。
無欲掐手算道:「五周天吧!」
斷情注意到無欲的手,不再蒼白無力,手上的膚色,已轉為紅潤有光澤,而那道烙痕顏色淡成褐色,看上去也沒那麼駭人突兀了。沒想到那道痕,竟然成了無欲靈力恢復的指針!
可對斷情來說,那道痕的意義,卻不僅止於此--那是一個印記,記下無欲和他的情誼。
斷情是不愛見那痕消褪的--所有的悵然若失,全是因為害怕那恩愛情意終將殘褪銷蝕,連痕迹也一絲不留,他的心底滿溢着消解不去的落寞。
無欲突然輕輕握拳,將那道痕斂入拿心;只因斷情失神地盯着這道痕的模樣,讓她的心中驀然逸出一股酸。
她淡淡笑着:「我想我們還是趁現在練氣吧!雖然這塊石頭是不會更移,可難保天氣不會改變。現在雖然風和日麗,指不定等一會兒便颳風下雨的。」
「嗯。」斷情點頭,將眼光移開,正身盤坐。
無欲跟着盤腿而坐,手在結印之前,悄悄地交疊在一起,像是以另一種方式烙着那痕似的。可兩手沒握多久,便結成了手印,無欲在一呼一吸間,把對手痕的記憶,統統逼遇到最深沉隱微的地方。
一周天,兩周天,三周天……這次真氣的運行,極是順暢。無欲只覺身體輕盈溫暖,心頭說不出的安和平適。
可這時卻不知怎麼地,聽到有人喚她。嘶啞的聲音底滿載着溫柔。
原先她是怕妄念紛飛,趕快收攝心神,可那聲音好熟悉,她動作頓了一下,聽到是斷情在叫她--斷情的聲音有些哀傷,不斷地問她--為什麼不接受他?他說這輩子他為她拋下所有,可她卻一心懸念着成仙成佛,完全不管他的情意。天大的錯,他不都試圖彌補嗎?上天好不容易讓他們再世相遇,他可是等了她千年啊!
她想解釋,也想勸他,可話未出口,真氣逆流,沖向胸口,轟的一下,炸向她的心頭。
清冷的面容,燒成一片嫣紅,秀挺的劍眉,因痛苦而凝成一道,汗水淋漓,止不住地發熱難受。
「無欲,怎麼了?」斷情想同前回一樣,點住她的穴道,可一股強大的靈力從無欲身上激出,震得他虎口發麻。
「無欲!」斷情大聲呼喚,並不死心,再度探手。
無欲卻在這時睜開眼,所有的東西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只剩下斷情焦急的眼神,可定眼一瞧,卻又變成了岳瑁的樣子。
她胸口一陣燙熱,耳畔浮出火狐的聲音。「你搶不過我的,冷狐是我的。」
不真切的聲音又變成了岳瑁的。「你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之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岳瑁把手伸向她。
她使力揮開。「別碰我!」強大而狂亂的靈力,把斷情彈了出去。
「無欲--你怎麼了?」斷情大喊。
無欲覆地騰身,一語不發,不斷地攻擊斷情。掌力凌厲,所到之處,飛沙走石,漫天捲起。
「無欲快住手,你會傷了心脈的!」斷情一面躍身躲避攻勢,一面想辦法挨靠近無欲。
無欲跳到岸邊,像發狂似地攻擊着斷情,雙眼迷亂,一道靈力擊向奇石。
轟的一聲,強大的靈力和奇石周圍的靈力相呼激蕩,霹靂巨響,震耳欲聾,無欲突然住手,軟跌下來。適才,她的真力逆行過巨,又散溢過快,身子不住地虛冷打顫。「好冷!」無欲呻吟道。
斷情火速飛奔到她的身邊,緊緊地把她攬抱在懷。「不冷了!不冷了!」無欲的體溫突然降得好快。
無欲看着他,焦距又逐漸迷亂。「別碰我。」虛弱地推開他。胸口又開始莫名地燙熱起來,虛軟的力量又逐漸匯聚成流。「你別想讓我再愛上你了!」推開他的力氣突然變大。
「無欲……」聽到這句話,斷情的心猛然被狠狠地鞭抽了一下。他終於明白,無欲的走火火魔是因他而起。
無欲像着了魔似的,一掌擊向他。距離太近,斷情閃避不及,胸口一悶,吐出一日血。
真氣一泄,無欲的身子又軟了下來,唇色白得嚇人。
無欲的胸口,不再悶熱,神智雖然逐漸恢復清朗,可身子卻不斷地發冷,「夢川」好象在搖晃流動着,冰寒的感覺,一波一波的襲向她。
「無欲!」斷情牢牢地握住她;免卻她那種被水流淹沒的感覺。
「斷情……」她這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斷情,可斷情的眼神看起來竟是沉厚哀絕,揪着她心頭跟着難過。
「怎麼了?」她的手沿着斷情的臉下滑,不明白他的臉頰怎麼濕濕熱熱,纖細的手指滑到他的唇畔,一片猩紅溫熱。
那是血,斷情怎麼會流血,無欲不解,幾個恍惚的畫面閃入腦中。
「我剛才走火火魔……傷了你嗎?」無欲的眼角,跟着發熱。
「別管這了!」斷情將手握得緊緊的。
經過無欲方纔的破壞,「夢川」的靈力,變得十分不穩定,兩人都沒注意到,被翻攪的靈力,隱隱地捲成漩渦。
整個地突然一震,成片傾斜,無欲整個人翻落在斷情的懷裏,穩穩地被他抱着,斷情想把她扶正,讓她安坐在懷,無欲卻輕輕地搖頭,任自己的身子賴在他的懷中,不再逃避。
「那是……」兩人都看到遠方捲起的漩渦。
會是「夢川」的缺口被打開了嗎?這個念頭閃過兩人的腦中。「你快走!」異口同聲,誰也不要對方被留在這裏。
話一說完,兩人都笑了,淡淡地相視一笑。
「你走吧……我已經……」無欲的話虛弱的像是隨時會消失一般。
斷情緊握住她冰冷的手,一任猛地擴大的漩渦,將兩人吞卷進去,一團氣流中,把所有的東西都攪得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到。
漩渦扭曲攪亂着,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隱約自其中傳出,好象說:「不放手……這輩子……絕不放手。」
承諾被卷得飄遠.話是不是這麼說,沒人敢確定.畢竟在這真假虛實交錯的「夢川」中,沒人敢說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