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好冷!好冷!

她只覺得身體好冷,冰冷的身子不住地浮沉。她好痛苦,想離開那團冰冷,可有一雙眼睛,好悲、好悲,正戀戀地看着她。她被凍在冰冷之中,想逃離,又怕一走之後,那雙眼睛會因過度傷悲而碎裂。

誰?誰來救她?她伸手不住狂抓。「救我!」從未有過的驚恐無助淹沒了她。

「別怕!」聲音暖實。

她的手被緊緊地握住,厚暖的大手,溫柔有力。熱着她的手,拉拔着她從冰冷孤絕的闋黑幽明中來到一片的寬廣暖實。

她張開眼,一片的銀白的髮絲,悠悠晃晃地亮着。「我……」眼前的東西變得迷離而不切實際。

那片銀白轉開了臉。「你醒了!」深邃的眼眸,因為興奮而燦亮。

「你……」他很像岳瑁可不是岳瑁,他……頭好暈。

他眼眸一暗。「我是斷情,你的那把劍啊!」深怕她忘了自己。

「斷情?」那她是,她是……頭痛得緊,她是……「無欲,你怎麼了?」他把她抱得緊,心好慌。

無欲,她是無欲,對了,她是無欲!

被他抱得緊,她胸口一悶,推開他。「我是……無欲!」迷亂的雙眼,找回焦距。

「你怎麼了?」他柔聲,凝視着她,那雙美目依舊湛然,只是清清冷冷的,教他不知怎麼靠近。

無欲別過頭去,發現大半身子還安在他的懷中,她側挪開身子,縮到一旁,故意忽略那雪白身子微微的顫動。

「我作了一個夢。」她的聲音清清冷冷,悠悠忽忽。

「什麼夢?」想把身子靠近,又退了回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我夢到一個姑娘,無意間救了一個落第書生,和他成為……朋友。一個下雨的夜晚,他們吵架了,書生轉身跑走,姑娘帶了把傘,追了出去,誰知竟跌進河裏,然後……我便醒了!」

夢?斷情眼神一沉,沒進飄晃的夢中。

夢還未說完--姑娘在書生的面前,逐漸沉沒,他想救她卻沒有成功。第二天一早,天藍得飄遠,書生抱住姑娘已然冰冷的身體,懊悔傷痛,哭聲悲切卻毫無意義。

日升月落,書生哭了三天,眼角滲出血絲,姑娘身子依舊冰冷,只是心口還有一點溫度。一個路過的人,看不過去,指點他去尋找「求真客」,這人遠從京城來此,原是為了拜「求真客」為師的,便和書生結伴同行。

他們運氣好,只花了幾天,便讓他們給找着了「求真客」。

「求真客」看見姑娘的「屍體」時,不住搖頭嘆氣,沉沉地凝住書生,口中喃喃念着:「孽緣!」他這趟原要找的徒弟,便是這名姑娘,誰曉得還是讓他來晚了。

他告訴書生,姑娘的魂早該離體了,卻因着這書生哭得傷悲,教姑娘眷戀不合,魂體冰凍在生死邊界.生不得,死不離,陰陰寒寒,凄凄慘修啊!

書生沉默了,不知如何是好,沉默良久,跪下身來,求真人慈悲,液化姑娘魂靈離開這生死邊界。「求真客」拉起書生說道,即使書生沒有求他,他也是會救她的。不過女子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靈體已經受到傷害了,必須先到一仙境靈山修補受傷的靈體,才能安然地投胎。

他看着書生.語帶玄機地說著,靈體的傷,他可以治療,可情感的傷,他無能為力,只有徹底斬除兩人之間的情感,才能避免讓女子再度受傷,不論是今生或是來世。

他不斷強調,書生的命格是紅塵富貴之人,而姑娘卻是山林隱逸之命,兩人的命運不該牽連在一起,真的不該。

書生默然不語,拜謝過「求真客」。

從此獨居「翠峰山」,不到半年,抑鬱而終。

到了地府之後,書生被派在判官身邊輔助其處理文書,有時候,他會在地府四處晃蕩,也因此得以結識孟婆。他常常聽着孟婆說著一個又一個被人們遺忘的前世,很多故事,孟婆也說得顛三倒四了,畢竟當事人都不記得了,她又怎會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書生終於等到可以投胎了,孟婆恭賀着他並告訴他,下輩子書生必定高中狀元,官場得意。書生搖頭說道,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很開心,可是現在的他.不貪人間富貴,只戀紅塵情愛。他懇求孟婆別讓他喝下孟婆湯,他的一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只有和姑娘在一起的那段過往--他不想忘了她。

初時孟婆不但不答應,反而勸他打消念頭。後來她還是成全了他,也許是為了保留一個完整的故事吧!--不過書生必須淪入畜牲道,因為只有這樣子,才不會泄漏了天機。

孟婆還幫了書生一個忙,讓他投胎在山林之中。這是書生的心愿,他希望有天能再度碰到那名隱逸山林的姑娘。

後來他真的又遇到轉世投胎的姑娘,在一次被捕獵的時候。

飄忽的過往,閃掠過斷情的眼眸,恍惚的眼神幽幽遠遠。

那雙眼睛是有故事的,無欲清楚地知道,只是她不想再問結局了!

她冷着聲音。「你是來報恩的是來贖罪的?還是來找華容的?」

「你怪我嗎?」斷情聲音暗啞。

「怪你?」她看着他,呆了一下,才輕輕地搖着頭。「不怪。」乾乾淨淨的聲音,不透露出任何的感情。「這只是一場夢罷了!不怪,不恨,也不愛,就只是夢!」

「是啊,只是夢。」他勾着一抹笑。

「其實我也差一點弄不清楚自己是為何而來。原來我不是來報恩的,不是來贖罪的,也不是來找容兒的,我只是來尋夢的。只怪這夢作的太久了,才會忘了醒來。」笑容還是滲出一絲酸苦。

「夢終究是夢。」無欲努力讓自己沉浸在方才夢中冰冷的感覺,這樣她才能無視那揪着她心坎的酸苦,這樣她才能讓聲音依舊清冷。「你該醒了!為你好,也為我好,你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我不再是華容了。」

「我也不再是岳瑁啊!」不由自主想化解那聲音的冰冷,雖然這一切他已準備心甘情願地接受。

對上無欲的眼眸,他解釋着:「我知道你不是華容,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不能,也不該讓無欲察覺到自己對她的眷戀。

「對--」無欲-個字一個字地宣告着。「我不是華容,你不是岳瑁;我是無欲,你是斷情。」宣告着那段斷情極力記憶的過往已經死去。

「斷情!」他低吟,拾起地上的劍把。「就像這把劍一樣,斷得支離破碎,四分五裂。

」碎散的劍光,映照着扭曲的笑容。

那碎裂的劍身,割刺着無欲,那時她以為斷情會死掉的時候,心真的好痛。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你從劍中脫離出來的?」她問,不讓心回想起那樣的痛。

「不知道。」斷情搖頭。

「我昏睡多久?」她又問。

「不知道。」還是一樣的答案。

一看到無欲略凝着眉,斷情便知道無欲心中的疑惑為何。「這是個奇怪的地方,我只知道這裏的能量強大而不穩定。這裏似乎沒有日夜的分界,跌進這裏之後,天色就一直維持這樣,日頭不曾西落也從未東升,一切像是靜止,卻又隱隱流動。」

「隱隱流動?」無欲倒抽一口氣,她想起師父曾和她說過的一個地方。

她舉目四望,周圍的光線隱淡幽微,卻不是全然無光,一片的空蕩寂寥,咻咻地刮著寒風,強大的靈力像河水一樣在四周隱隱流動。

她輕閉雙眼,試圖調整體內的靈氣,可體內的真氣虛弱而散亂,冷汗從額角滴落,她張開眼,眼底流瀉的是驚慌不安,一種鮮少出現在她身上的情緒。

「怎麼了?」儘管無欲並不是失了分寸的慌亂不安,斷情還是很快地察覺她眼裏的變化。

「進來這裏之後,你的靈力有受影響嗎?」無欲問道,想證實自己心中的想法是否正確。

「沒有啊,你的靈力受了影響嗎?」

「嗯。」無欲點頭。「我知道這裏是哪裏了。」

「哪裏?」

「這裏是「夢川」。」唉!怎麼會從一個「夢」又跳到另一個「夢」呢?無欲在心裏嘆息着。

「夢川?」斷情從未聽過這種地方。

無欲看着他。「你作過夢吧?」

斷情對上無欲的那雙眼睛,顯得深邃而迷離,他溫柔而飄忽地回答着:「夢?當然作過。」

前塵若夢,不是嗎?

斷情沒有說出口,可是無欲已經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他們之間,不會連這樣的默契都沒有。

她別過頭,暗自懊悔,不該隨口問他,更不該看着他的。

即便是以往,不曾見到他的形貌,不曾知曉那段過往,她都會隱然地被他的聲音氣息勾引牽動着,更何況現在還看着他呢!

那深邃的眼眸,揪着她的一顆心又折又擰,百般不自在。

她將視線轉向幽冷隱微的遠方。「夢境之中真真假假,顛顛倒倒。日夜寒暑,春秋四季,在夢中,都是沒有真實意義的,「夢川」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只是時間,連空間在這裏都像河水一樣,向前川流不息,而不按着天地循環之理行走。你可以說這裏一切都亂了,也可以說這裏有着無限的可能。」

無欲繼續解釋着:「我們和火狐在打鬥之中開啟了「夢川」的缺口,由於這裏蘊藉著強大的力量,你才能從劍中脫離出來,而那段塵封的過往,也才會被激蕩出來。我曾聽師父說過,「夢川」的靈力像水一樣,隱隱流動,而且對女子的靈力影響極大,對男子的靈力倒是沒什麼影響,至於原因為何,誰也不曉得。」

「弄得清楚就不算是夢了。」斷情看着無欲加了這一句。

無欲看了他一眼,心漏了一拍,只因這句話本來是方纔她要說的話。

「嗯。」她略略牽着嘴角,算是回答。

「那「夢」什麼時候能醒來,也不一定了?」斷情問道,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麼。

「嗯。」無欲不自覺地抱緊自己的胸口。

顛倒虛幻的夢境,的確讓她不安,可最不安的是和他一同跌人「夢境」之中。

「你會冷嗎?」斷情挨靠過去。

無欲避開他,向後退了一步。「不會。」其實靈力受損之後倒真的有些發冷,只是到現在她才察覺到。

斷情的身子僵住。「別擔心,我們一定能脫離這裏的。」他的聲音仍是溫柔。

「也許吧--」她蜷縮着身子,把頭埋得低低的。「我累了,想睡了!」其實她想逃開的是那溫柔的聲音。

☆☆☆

無欲根本難以入眠,哆嗦的身子,硬生生讓一陣刺骨的冷風給凍醒。平素她的靈力極強,根本不畏風寒,可這時靈力消滅,才結結實實地感受到何謂寒冷。血肉之軀,根本抵擋不住刺骨寒風。

她睜開眼,迷迷糊糊間,只見斷情拿了一樣白色的東西,要往她身上蓋去,還沒貼觸到衣角,她便向後退開身子。

「幹什麼?」她聲音冰冷,不想和斷情太靠近。

「別緊張,我不過是想幫你蓋被子。」斷情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早料到無欲可能不會接受他的好意。

「你師父沒告訴你,睡覺要蓋被嗎?」他笑容溫熱。

無欲這才看清楚斷情手上拿的是一張暖厚的白色毛毯。

斷情是只修練千年的白狐,這張被子並非無中生有,而是他的皮毛。

「我不冷!」無欲身子早縮成一團,嘴上還是強硬着。

「我的事不用你費心。」冷風襲來,是透骨的寒意。

「有被子的話,你自己蓋就好了!」她心裏到底還是怕他冷着。

「這被子大得很,兩個人蓋不更溫暖?」他笑着,笑得邪,也笑得暖。

無欲臉上衝上一股熱。「瘋子!誰跟你蓋同件被子?」

「當然是你嘍!」揚高的嘴角,笑得戲譫,正等着無欲一步步掉進「陷阱」中。

那輕薄無賴的樣子,和無欲第一次見到他時,同一個德行,她甩開頭去。「懶得理你!

」想到他們「初見」的情形,嘴角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斷情沉着聲。「為什麼不接受我的好意?」偷偷地貼靠近無欲。「你這是嫌我、怪我……還是怕我?」末一句有些些挑釁的意味。

「我有什麼好嫌你的?」無欲渾然不知正中了斷情的「算計」。

「以前我是一把劍,你不是寸步不離的帶着我,我們可算是「朝夕相處」,現在你看了我的皮毛,便想起我是一隻狐,所以你嫌我身世低微俗鄙,又嫌我的皮毛腥膻惡臭,才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人與萬物都是平等的,我怎麼可能會計較這些。」

話一出口,無欲便隱約覺得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

「那你是怪我了,你嘴上說不計較,心頭還是怨我上輩子……」

「你哪那麼多話,我說不怪,就是不怪了!」其實那時當她(華容)從雨中追出去的時候,可能就是狠不下心來怪他吧!

「你心裏可是真真實實、坦坦蕩蕩地毫不怪我了?若你不怪我的話,這輩子就還當我是朋友、是夥伴、是來報恩的?」他追問。

」嗯。」雖然覺得有些不妥,無欲還是點頭了。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你有什麼好拒絕我的?」斷情咬緊不放。

「我……」無欲-時啞口。

「難道你是怕我?」他笑容邪肆地道。

「怕你?」秀挺的劍眉微蹙,隱隱的懷疑,在心上逐漸成形。

「你老覺得我輕薄無賴,若我們同蓋一寢被子,指不定你……怕我對你使壞,否則我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無欲臉上微紅,啤道:「你要真敢的話,我拆了你的毛皮。」

無欲斜腴着斷情。「你這輩子果真是只狐狸,心眼兒比上輩子還多。」她不自覺地拉緊衣服,這風吹來真是冷。

看來無欲已經知道自己「中計」了,斷情輕笑。「這近千年,總不能白活吧?」

他把柔暖的皮毛,遞給無欲。「蓋上吧!冷死在這裏是划不來的,你不會願意和我死在這裏吧?」聲音一低。

無欲揪住一角,低垂着頭,看不出表情。「我們一人一邊,你可不準越界。」她躺了下來,抓緊皮毛的一角,別開半邊臉,縮進那一團軟柔的白色中,只留下一束烏亮的髮絲,披垂在一片白色之中。

無欲整個人埋得深沉,看不見浮現在斷清臉上的笑容。

那抹溫柔的笑蘊藏着款款的深情,在冰寒的風中,顯得格外溫暖。可是風太冷,笑太暖,難免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寂。

他放下毛毯,輕輕地覆蓋住無欲的背部,默默地獨坐在一旁,靜靜地凝視着那束柔亮的黑髮,溫厚的大手悄悄地伸了出去,在冰寒的空氣中凝住,只能蕭索寂寥地退回身邊。

他很想撫着她的秀髮,摸摸她的臉頰。很早以前就想這樣,自從恢復了形體之後,這樣的想法就更強烈了。

無關乎熾烈的情慾,只是單純地想擁她人懷,吸吮着屬於她的幽冷清香,確定自己和她都是真實的存在,確定這一切不是另一個夢。

可是他不能,因為這樣會破壞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恢復的「友情」。

更重要的是,上一次「挑逗」她的經驗,還撼動着心頭。他害怕像上次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上次他只是一把劍而己,而這次……他心中一震。

無欲喚着他。「還不睡覺,要在外面吹風啊?」聲音還是一樣的清冷。

無欲只所以會主動叫斷情,實在是因為被他的目光盯得灼熱難受。雖然與他同睡一寢,心頭不見得更舒坦,可至少能避開他的目光!他睡覺時,眼睛總該是閉上的吧!

還有個原因,無欲不太願意承認的原因--她不願讓他冷着。

「謝謝。」斷情笑了笑。「你果然是個好主人。」提醒了他們倆之間的關係,間接地告訴她--自己不會對她怎樣。

他游進被子中,斜躺在一邊,偉岸的身軀瑟縮成一塊僵直的木塊,還是怕碰到她的。他笑起來有些硬邦邦的,畢竟以人的形貌而言,這是他們最靠近的一次。心和身子一樣,不知怎樣安落才好。

直到聽到勻勻的呼吸聲,感受到在一呼一吸間,毛皮平穩地一起一落,他的身子才略略放軟下來。

看來無欲真的是累了,也難怪她睡得沉,折騰了許久,加上靈力耗損,她現在的體能,只怕比尋常練武之人好不了太多--斷情心疼地想着。

毛毯突然不規則的被扯動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翻着身。

拉扯變得劇烈,柔軟的白色毛皮,像猛來襲來的波浪,起起伏伏,無欲不穩的翻轉着身子,秀眉全蹩在一起,額上冒出細細的汗,雙手胡亂地抓着空氣,嘶啞的聲音從喉間迸出--「救我!」

「別怕,我在這裏!」他握緊她的手,赫然發現她的手心冰冰冷冷,心一緊,把她攬靠入懷。「沒事了!沒事了!」

一股暖流,把無欲從冰寒的漩渦中拉拔出來,原本撲空的手被緊實地握住。

好不容易無欲才回過神來。「對不起……」推開斷情,將手抽拔出來。「我沒事了!」

手抽開來了,卻抽不開被暖熱的溫度,雙頰溫上一層淡紅。

握在手中的柔夷,猛地抽了開來,手心落下一陣空虛,他輕輕揚着嘴角。「怎麼了?」

一隻手不知擺放在哪兒好。

她淡笑着,掩飾着不安。「沒什麼,只是作了個噩夢。」她的不安是為了方纔的噩夢,也是為了手心的餘溫。

她從來都是個沉穩平靜的人,很少會作夢的,更別提噩夢了,可剛剛的夢境卻清晰深刻得讓人虛實難辨。

她夢到自己掉進冰冷的河中,水流匯成強大的漩渦,卷食吞沒着她,她的靈力卻在霎時消退。從未有過的恐懼,慌得她只能不住地求救,差一點她以為那雙求救的手,也終將被刺寒的水流淹沒,是他「救」了她,是他溫暖了那雙手。

可是她的心裏也很清楚,噩夢不過是延續着前世的恐懼--恐懼因他,溫暖也因他,說不出箇中滋味。

斷情本來要問她,作了怎樣的噩夢,卻吞回了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無欲的噩夢和他有關的。

一直都是他讓她作「噩夢」的,不是嗎?他在心裏自嘲。

他低頭重新鋪好毛毯。「睡吧!」為她輕輕地蓋上。

「你別怕,只管安心的睡。雖然我現在已不再是一把劍,可我還是挺盡責的,你夢裏要是有魔怪的話,我也會追到你夢中,把它砍死的。」

無欲一笑。「別忘了,你的劍斷了,我看你拿什麼砍?」綻開的笑容,燦亮了四周的幽暗。

他深邃的眼眸,不自覺地被吸引着。

對上他的視線,笑容添上幾許的不自在,無欲別過頭,側躺下來,拉起被子,蒙上頭。

「睡覺了!」聲音透過被子,被溫得暖哄哄的。

「嗯。」斷情轉身,依舊僵在被子的另外一邊。這毛毯真的很暖……無欲輕閉上眼,想到斷情方才說要到夢中為她砍魔怪的話,她的唇邊又逸出一抹淡笑。

笑容太淡太薄,很快便凝在冷冷的空氣之中。

其實最令她害怕的不是噩夢,而是他和自己。

對他,早已不怪不怨了!不論他前世做了什麼,今生他一直在努力贖罪,不是嗎?為了她,他放棄所有,甘心化為一把劍。光是這一點,已教她硬不下心腸來怪他。更何況,上輩子,還是她自己甘願沉淪的。

怕他、怕自己--怕他還執着着上輩子的戀情,怕他澎湃洶湧的情感會再次卷裹住她,讓她不再平靜。更可怕的是,她的心恐怕早已無法淡然了!

感情的傷,很難好的,她受過一次傷,傷了千年,傷口雖然結疤,可魂夢依舊不曾忘了那樣的痛,否則她就不會作那噩夢了!

有些冷,她拉緊被子,暫時躲在溫暖之中,想忘了那惱人的顛倒夢想。

可是噩夢就像冷風一樣,是無孔不入的。越想甩開的,往往糾葛得越深,一不小心便讓它潛入最陰深的地方,寒冷又開始纏繞着無欲的夢境,她再度伸出手呼救,差一點落空的手,最後被緊緊握住。

她好累了,沒什麼力氣,她將自己全然的交給那雙有力的手,順着他的牽引拉拔,她被抱上一艘小船--溫暖的船身飄飄蕩蕩,舒緩着冰冷的感覺,邈遠的神思,終於找到最適合的流速,順着小船,搖搖晃晃地進入另一個舒適的夢鄉。

魂夢還在飄蕩的無欲,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手正被斷情溫暖的大手覆蓋著吧!

斷清早已起身,穩穩地握住無欲的手,不知握了多久,發熱的手心已經微微地透汗了。

他靜靜地數着無欲的呼吸,想確定她是不是已經安然入睡,直到呼吸聲平穩,他才放下心來,戀戀地看着沾惹在無欲臉上的淡淡笑意。

柔情在那一雙深邃的眼眸化開,斷情薄薄地勾着笑。

無欲是個練功的女子,她的手並不像一般女子,那樣的細緻滑嫩,可那手就是教斷情捨不得放不開。明明見她睡得安穩,知道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卻總在心中告訴自己,再提一下下就好了。

良久,斷情終是將厚實的大手舒張開來,無欲的手亦跟着自然地攤開了,她的手心上留着一道痕,那是她和火狐打鬥時所留下的傷,斷情輕碰着那道痕,心中滿是不舍。

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他很早以前就不放開這雙手的話,他們之間是不是該不一樣了?

那雙大手略略遲疑了一下,最後他悄悄地將手疊合住那道痕--雖然這樣不能再挽回什麼。即便斷情後來也累癱在無欲身邊,可那隻手始終固執地握住無欲。

☆☆☆

無欲醒來之後,便察覺到一股撲鼻的溫熱氣息,探起頭,她才曉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貼靠着斷情的胸膛,一陣窘紅蓋上她的雙頰,她慌着離開,一使力,才發現一隻手被牢牢地扣住。

她想將手抽開,可動作卻在一時間頓住。

昨晚就是這雙手拉住她的,承載她的,也是這雙手,這雙暖暖的手。

四周的氣息,不知在何時暖了起來,一輪日頭.從空寂的地平線升起,水氣彌成雲霞,擁日而出,色彩在天地之間鋪展開來。

光線有些刺眼.無欲眨了眨眼,喃喃念道:「天竟然亮了!」

她低下頭去,輕輕地將斷情的手做了調整,好讓他的手能貼妥地握住自己的另一隻手。

背着斷情,她再度躺了下來,輕閉眼帘,只讓掌心流遞着真實的溫度,連嘴角那抹淺淺的笑,她都細密地將它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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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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