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臘月時節,北風正凜,‘姬紅居’外冷霜凍雪,一夜寒寂,不復往日熱鬧。院外只有一道孤默的黑影,執拗地等待。
偌大的‘姬紅居’里萬燈俱熄,只剩二樓一間靠外的房間,還點了盞小燈。姬紅倚着窗戶,開了道小縫,冷風當面刮過。
‘好冷哪!’房間裏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綠衣姑娘嘟嚷着。
姬紅朝外瞥了一眼,關上窗戶,款步回椅上。
‘今天這麼冷,那人還守在外頭嗎?’雖然猜得到答案,綠衣姑娘還是探問。
‘嗯。’姬紅點頭,倒了杯茶水,手撫觸在茶杯上。今夜真的很冷,連熱茶都冷得特別快。
綠衣姑娘看着姬紅,媚溜溜地轉眼。‘那男人也硬是要得,這麼冷的天連客人都不愛上門了,他還能在外面守着。’見姬紅沒特別反應,她自己加強了語氣。‘紅姊,說真的。那男人第一次來找您時,我還想他能撐多久。沒想到這些日子來,他風雪無阻,都在外頭等着您。哎呀,那份毅力,我見了都佩服。’
‘是啊!’姬紅扯了抹笑。‘他害我們整整一個月不能好好做生意。’他守了多久,她心頭其實計算的比誰都清楚,嘴上卻還要逞強。‘唉!也不知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認識了這麼個冤家。’
‘紅姊,千萬別這麼說。’綠衣姑娘急急搶白。‘您這可是難得的好福氣哪!我混跡了這麼些年,也從沒見過哪個男子這樣痴心苦守的。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其實,這一陣子以來,我們這些個姊妹們,很替紅姊高興的。只是我們不明白,那男人這麼有心,為什麼紅姊還不點頭?’
姬紅笑笑,她能說什麼嗎?她怎麼告訴她們,仇煞用在她身上的不是私情,是大義。她怎麼能告訴她們,他做得越多,只是叫她越難受。
‘紅姊。’那姑娘看姬紅不答腔,逕自說了。‘您是擔心,您出嫁之後,我們生計會沒有着落嗎?’
姬紅勾笑。‘我知道,你們個個都有噬血吸金的通天本事,這一點我是不替你們操心。’
綠衣姑娘逸笑。‘是啊,我們都有攢老本,紅姊是不用替我們擔心的。那紅姊不嫁人,是因為捨不得我們嗎?還是紅姊看不上那人?其實啊!那人相貌堂堂,武藝高強,品格看來也是端正,雖說可能窮了點,不過……’
她話還沒說完,就讓衝進房間的劉嬤嬤給打斷了。
‘怎麼了?劉嬤嬤?’姬紅啜了口茶,看她一眼。
劉嬤嬤一口氣還沒喘過來,猛拍着胸口。‘那男人……凍昏在地上了。’
姬紅臉色一變,放下茶杯,一句話也沒說,便沖了出去。
‘哎呀!這真不得了了。’綠衣姑娘起身,也要跟出去。
劉嬤嬤一把抓住她,氣稍微順了些。‘你別跟過去,那是我騙紅姑娘的。’
‘你騙紅姊?!’綠衣姑娘的眼睛倏地睜圓了。
‘我看紅姑娘和那男人老僵着,也不是辦法;又看那男人,痴心可憐。’劉嬤嬤直點着頭。‘所以我腦筋一轉,就編了謊話,把紅姑娘給騙出去。’她擠動眉頭笑着。‘你沒看,紅姑娘沖得比飛還快。我想,她心裏也是惦着這男人的,說不定這一會兒,他們兩個話說開了,我們“姬紅居”就能辦喜事了。’
‘希望是呢!’兩名女子交換了笑意,看了對方一眼,有志一同地湊到窗邊,偷偷地打開個縫,只見姬紅正捶打着男子的胸口
姬紅低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可惡,和劉嬤嬤聯合起來騙我。’剛剛她還以為他怎麼了,衝到他身邊,才知道他只是裝昏。
仇煞輕抓住她的手。‘還在飄雪,你會着涼的,若你要打我,到屋檐下再打。’
姬紅甩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這男人該打的,他該打的理由可多了,騙她,那只是其中一小項。這個月來,她看他這樣糟蹋自己身體,心底跟着揪痛,光這點,她就該狠狠地跟他討回。
不過眼下,她並不想他陪着受寒,所以移身到屋檐下,卻不再同他說話,也不再打他。
‘我承認是我不對,不該騙你。’他很少說謊,可方才劉嬤嬤叫他配合做戲時,他允了。在一個月都沒見到她的情形下,這樣的提議,變得很讓人動心。
看着嘟嘴的姬紅,他坦言:‘我很想見你一面。’這一個月來,她都不理他。每每當他從屋外看過去時,總忍不住想,她在做什麼?現在是氣他,還是笑他。
姬紅緊抿着唇,過一會兒才說:‘你若白天來找奴家,說不定奴家會跟你見上一面。’其實,她並非不感動於他每夜的守候。可她轉念想到,他分給她的,永遠只是夜晚時,心底便會泛酸,因為他將白天留給柳弱水了。
他盼着她,一時不能理會她話底的意思,只是這才發現她比以前瘦了。那一身衣物,在寒風中顯得單薄,更說明了她急切奔來的心事。他不知道她來得這樣匆忙,是否是出自對他的關心,可他心底已經注了股暖意。
他脫下外衣,想披在她身上。
姬紅看他一眼,一手擋掉。‘不用了。’
‘你會冷的。’他溫溫一笑,那態度像羽毛鋪的衣裘,覆在身上暖熱,又不要人感受重量。
衣服蓋在姬紅身上,她卻是像叫針扎了一樣,猛地搖頭。‘我不要!除了給人添衣服之外,你根本就不曉得,怎麼討人歡心。你的衣服我不要,你的溫柔我也不要。’那種專屬他溫柔的呵疼,她不要,因為那隻會讓她更加沉陷。
他的溫柔啊!她竟不能要啊!
驀地,她心底感到一種悲哀,身子軟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悶悶地低頭,不讓淚流。
‘你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她這樣,弄得他無措,弄得他心底難受。他不知怎樣才好,只好跟着蹲下來。
她幽幽抬頭,睜看着他。‘你喜歡我嗎?’
‘啊?!’他愣了一下,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準備要問的話。沒想到竟由她問出口。不曾思量過這個問題,她這麼一提,他真的答不上來。
姬紅深吸了一口氣,這樣她才能平穩情緒。
她站了起來,他也跟着立身。可能是因為情緒幾番起伏,沒有調理好,她的身子一時有些不穩,直覺地攀抓着他。
‘小心。’他護好了她。
‘嗯。’她立好身,凝望着他。
她──她好想他哪!夜夜在樓上看他,她夜夜都得壓抑下找他的衝動。可是壓抑只是更加深思念,封不住的情意只會更加奔騰。
她要的情感,這樣澎湃,他能給她出口嗎?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刻,她下了決定,如果找不到出口,那──她就轉彎。
姬紅自胸臆間釋放嘆息,再度抬眼看他。‘你想娶我嗎?’
‘想。’他不假思索地應答,之後才愣了會兒,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多此一問。
她別開了視線,眼神落在遠方銀白的街底。‘我給你個機會,你再作個選擇吧。’
‘什麼選擇?’他瞅着她,她的神情是他沒見過的決絕,可她遠眺的瞳眸,又太飄遠,看着,他的心竟慌了。
‘你明天來就會知道了。’她轉頭,再看他一眼,緩緩綻放一抹絕燦,那是她最明艷的笑容,要燃燒一個雪夜的。
那一瞬太美,他看得痴傻,也看得心驚。
※※※
連日來的雪,竟在第二天停了。那一晚,仇煞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姬紅居’門口。今夜,他的心情特別忐忑,一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敲門。
‘來了。’彷彿是有人專程等他一樣,沒多久就有人來開門。
‘劉嬤嬤。’開門的是老鴇,不是姬紅,仇煞抑下不安,有禮地向她問好。
劉嬤嬤對他一笑。‘紅姑娘走了。’
走了?!一陣錯愕,如雷轟頂,仇煞連話都問不出來。當下,他才瞭然先前的不安是從何而來。
劉嬤嬤趕緊安慰他。‘紅姑娘說,您若能明白她的心意,就會知道她往哪兒去了。她還說這三、四個月內,您要找得到她的話,她就點頭和您成親。’
過了好一會兒,仇煞才能聽進老鴇說的話。‘三、四個月?!’
‘是啊──’劉嬤嬤先是蹙眉,而後又是一笑。‘老身初初也弄不懂紅姑娘的意思,可我仔細猜想,三、四個月後,春暖花開,正是最好的時節。或許我們家紅姑娘想做春日的新嫁娘。’
仇煞眼神一沉,默不作聲。
那神情有些駭人,劉嬤嬤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事。’仇煞回神。‘我明白了。’他終於明白她要他作的選擇了。
三、四個月之後,是柳弱水臨盆的時候。她是要他在柳弱水和她之間作個選擇。他記起了,她說過情與義不能雙全;他記起了,她曾問過他為什麼只做應該做的事,而不做喜歡做的事。那時她的神色是這般悲憫,而今她怎能如此殘忍地要他選擇。
她是世上最知解他的女子,竟也是世上叫他最苦痛的女子。
見他又陷溺在沉思中,劉嬤嬤趕緊催促着他。‘明白了,就快動身去找啊!早些找到紅姑娘,你們就可成親了。’
成親?仇煞眉頭一緊,轉出的是抹苦笑。
※※※
三月春至,冰雪消融,空氣中雖然還薄騰幾分清冷,可‘姬紅居’中遍植的奇花已經開得錦繡。十來名姑娘身着華服,圍坐在院中賞花。
這群美貌的姑娘聚在一起,雖是好看,不過少了姬紅,就像群芳中獨缺牡丹,百彩中但少絳紅。其中一名姑娘自己忍不住嘆息起來。‘唉!紅姊不在,這花園的花開得再漂亮,也總熱鬧不起來。’
‘是哪!’旁邊的姑娘紛紛附和。‘我好想紅姊哪!’這話一出,她們七嘴八舌,都在念着姬紅的種種好處。
話頭才剛熱,就聽到有人在外頭大喊。‘回來了!回來了!’幾個護院簇擁着一名絕色女子走來,那人不──正是姬紅!
‘啊!’那些個姑娘一時不敢相信,還揉揉眼睛,過一會兒終於有人放聲大喊。‘紅姊。’幾個動作快的,提了裙奔去迎她。
千紅萬紫,軟玉溫香直往姬紅懷裏衝去,她攤開雙手,綻露笑顏。‘喲!奴家又不是金元寶,用得着用搶的嗎?’
‘紅姊。’一名姑娘放開她,擦着眼淚,淚眼汪汪地盼着她。‘你怎麼瘦了?’
‘應該……’姬紅斂眉低頭,左顧右盼着昂挺的胸前。‘應該還好吧。’她故意挑眉,睨着那姑娘。‘香芸,你可別亂說話,聽得嚇人哪!’
香芸破涕一笑,趕緊改口。‘那我不說這了。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說給我們聽聽吧。’
‘是啊!’都好奇姬紅的行蹤,一群姑娘又開始搶話,吱吱喳喳地吵人。
‘等等!等等!’姬紅比了個姿勢,示意她們噤聲。‘你們再吵下去,我連我姓啥都忘了,哪還記得我去了哪裏。況且,咱們姊妹要敘舊聊天,也不是一句、兩句就打發得了的事,還是讓我先坐好再說。’
‘是哪!是哪!’姑娘們趕緊讓出空位,讓姬紅擇定位子落坐。
姬紅坐好后,清清嗓子。‘我這一趟出門,是到了“多屠王國”去了。’
‘啊?’姑娘們睜大眼睛。‘為什麼到那兒去?’
姬紅一笑,她的心事,是很難說與她們明白的。
最冷的天,她到最北的地,是為了阻絕思念,也是為了成全思念。她到‘多屠王國’探聽不少內部的情形,為的是萬一兩軍交戰時,她能多明白一些事情,而不需要為仇煞干著急。
這一番心意,姬紅沒有說出口,只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詞,應付那些姊妹。‘我到“多屠王國”是為了考驗那男人,他必須不怕冷、不怕苦,才找得到我呀!總不能叫他以為他躺在床上,我就自己送過去了吧。’
說著,姬紅撇嘴。‘這沒用的男人,我在那兒待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找我。’
幾個姑娘彼此張望,其中一個怯怯地開口:‘我想大哥是有苦衷的,紅姊,您就再給他機會吧。’
‘大哥?!’姬紅眉頭一皺,倒起一杯茶啜喝着。
叫香芸的姑娘,尷尬地露笑。‘那男人不肯說名道姓,我們就都稱他大哥了。’
‘喲!’姬紅放下茶杯,目光巡了那些姑娘一圈,冷嗤一聲。‘沒想到他的妹妹可真不少。我才出去一趟,你們就全為他說話了。’
‘紅姊。’有姑娘伸出手來,拉她的袖子。
姬紅眉頭揚高。‘你們稱他一聲哥,就別想叫我一聲姊,我聽了發毛呢。’
她是有些氣,不過她氣的不是她們為他說話,而是這麼短的時間內,仇煞就能讓其他姑娘對他生了好感。
‘唉喲喲!’一位姑娘攙着劉嬤嬤擠了進來,一見姬紅,劉嬤嬤笑得合不攏嘴。‘我的紅姑娘,您可想死我了。’
‘劉嬤嬤。’姬紅轉笑,起身迎她。
有姑娘見姬紅心情似乎好些,乘機說道:‘嬤嬤,紅姊還在氣大哥,你就為他說句話吧。’
再提到仇煞,姬紅又坐了下來,還轉了身子,意思是再明顯不過,劉嬤嬤看了一下,擰蹙眉頭。‘哎呀!這男人有什麼好處,我能為他說話。’
瞧姬紅臉色和緩些,劉嬤嬤才繼續說道:‘哼!那沒心肝、不長腦的男人,竟然不知道把握機會去追我們家紅姑娘;別說紅姑娘生氣了,我們這些人也惱怒得很。真沒看過這樣的男人,整個“姬紅居”的人都在氣他,他還有臉天天來這兒幫忙。他以為他仗那一身本事,幫我們解決了幾次“大”麻煩,我們就會原諒他了嗎?真搞不懂這世道是怎麼回事?這男人明明就是個負心漢嘛!整個京城的煙花姑娘,都把他傳為痴情郎。’
姬紅聽得出來,劉嬤嬤是拐了個彎來稱讚仇煞。其實就算劉嬤嬤不說明,她也猜想得到仇煞會做這些事情。
他的事情,她怎麼會不明白,就連他不會來尋她,她也早料到了。
姬紅陷入思索中,靜默不說話,眾姑娘只好凝神瞅她,終於有人開口了。‘紅姊,其實大哥真是個好男人。’
姬紅回神凝她,倩然拈笑。‘你們喜歡他,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姬紅居”里,正缺一個龜公,就攤給他了。’
姑娘們閉了嘴,不敢再替仇煞說話,只得彼此交換着眼神。‘啊?’突然有人輕喊出口,姬紅轉了視線,看那人一眼,才發現幾個姑娘的神色變了。‘紅姊,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呢!’香芸先出聲,還拉拉旁邊人的袖子,示意身邊的人離座。
‘有事?我看是有鬼吧!’姬紅一看情況,也知道不對勁,順着她們的目光瞟去──仇煞來了,她的心咚咚地響着。
仇煞的目光聚鎖在她的身上,展顏一笑。
那堆姑娘還在說話時,他一眼便認出了她。縱使百花斗妍,桃李爭艷,都爭不過一個姬紅──她才是他的春日。
他心頭開懷,因為他的春天回來了。
‘大哥笑了!大哥笑了!’姑娘們忍不住脫口。一整個冬季,她們都不曾見他展眉,今天才知道他笑的時候,是這樣好看。
姬紅抑下怦然的感覺,佯作無事,伸手招呼他。‘喲!聽說奴家不在的時候,“姬紅居”里裡外外,多虧您照顧打點了。’她盈盈起身。‘奴家這廂得好好跟您拜謝了。’
姬紅說話聲音正甜,可任誰都聞得出煙硝味正濃,一群姑娘彼此使了眼色,話也沒說,直接開溜。
仇煞跨步到她身邊。‘對不起。’那句話,他蓄釀許久。
‘別!’四下的人,都已經走散,姬紅啪地坐下。‘奴家是將軍什麼人啊?敢承當這句對不起?’她本來不想無理取鬧的,可是再見他,她心頭就是漫上一股子的委屈。
他轉到她面前,幾乎是半跪着的。‘我想去追你,可我不能丟下小妹。’
她澄澈的眼底,納入他滄桑的影,對他終究是愛多於怨啊!他只是對她的喜愛不像她那樣深切,卻算不得是虧負哪。
她悠悠地吐道:‘奴家知道我這題目出的刁了,你來不來尋奴家,都是無情寡義。柳弱水臨盆在即,你怎能棄她不顧?奴家是你的未婚妻,你怎能惹奴家傷心?這本來就是兩難,奴家如何怨怪?’
只是她把他推到懸崖邊,又何嘗不是把自己陷入死胡同里,他若真來找她,他便不是值得她愛慕的男子;可是他不來找她,她心底又忍不住失落。
仇煞怔望着她,胸臆間滿塞的感動,他不知怎麼出口。他反覆等的,是她的責怪;可是再度見面,迎他的,仍是她叫他牽挂的至善純良。
梗在喉嚨的話語,他最後只能化成歉意表達。‘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對不住你的。’
‘奴家不要你的自責。’她攏蹙眉心。‘奴家出那題目,只是為了避開你。’
那時她夜夜見他,逼得自己苦痛,只好用這方法逃開,告訴自己徹底絕了對他的念。雖然她心底曾有那麼一點小小祈願,盼他在塞北漠寒之地出現,盼他開口傾訴愛意,盼他……
姬紅不再想了,只是轉出笑顏。‘你那時天天守在這兒,弄得奴家生意不能做。奴家走了倒好,“姬紅居”里大小的麻煩丟給你處理,奴家反而省心。’
他在她的眉宇之間,看到熟悉的笑意,不自覺逸出溫柔。‘那你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他的問話里,有無盡的關心,她嫣然一笑。‘憑奴家的美色,到哪兒吃不開啊?’她手指一探,在他額心輕點。‘上回聽你說“多屠王國”的事情,奴家覺得新鮮有趣,便去開開眼界了。’
他眉頭一拱。‘你去“多屠王國”?’他不是不曾想過她會去那裏,可他心中極不希望她去,那裏着實太危險了。
‘是啊!’姬紅站了起來,隨意走了幾步。‘你之前和奴家說什麼他們不重倫常,奴家這回去,才真見識到了。這幾個月來,“多屠王國”內部不靖,三皇子竟聯合二皇子廢除大太子,軟禁國王。依奴家看,不日之內就要有戰事了,據聞皇上已有動靜,要遣調兵馬隨時應敵。’
她旋身。‘獃頭啊……’本來她是要叮囑他小心,不意差點與他撞個滿懷。她自然地要後退,沒想到仇煞竟一把攬抱住她。
跌進他的味道里,姬紅愣了一下。
仇煞結實地抱住她。‘就算為了關心國事,你也不該隻身涉險。’她說得輕鬆,他卻是聽得心慌,恨不得將她牢牢抱住,再不教她離開。
姬紅一翻眼,原來他這是在抱愛國女子,巾幗英雌的。
‘關心國事!?’姬紅掙開他,撇撇嘴唇。‘什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那是你們吃皇糧的說的;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那也是你們匹夫的事,和我們匹婦無關。奴家這趟去多屠國,是替未來探路子、觀情勢、查地盤的,說不定有一天,奴家還得到多屠國做生意呢。’
他看着她,顯然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姬紅瞟着他,逸了抹笑,繼續說下去。‘去了這麼一次,奴家才見識到多屠國男人的強悍。喲!真格要比起來,咱們索羅國除了你們幾個是男人外,其他的……’她豎起了小拇指。‘哎呀!這些都是奴家的客人,奴家也不好說什麼──’說著,她把翹起的手指,給彎折下來。‘反正未來兩軍交鋒,你自己心裏要有底。’
聽到這兒,他才瞭然她的用心,她從來都是心繫他的安危啊!
‘嫁給我吧。’他再不想錯過她,錯過她的談笑風生,錯過她的機敏靈巧,錯過她的關懷盈心;她走了之後,他才明白她在他心頭的位置。這三個月來,他熬的不是冬季,他熬的是相思。
這句話,姬紅聽得不只一次,可這次似乎有所不同。他的眼底,多了她未曾見過的眷戀。她眨眨羽睫,再三看他,終還是噘起朱唇。‘呿!你又沒來找奴家,還敢和奴家求親。’
‘這次你開口的事情,我一定去辦。’有幾分衝動,可他是豁了出去。
‘真的嗎?’姬紅狐疑地瞅他,他說話那衝動的模樣,也是她少見的。她抿抿唇,媚眼轉得機巧,忽地一笑。‘那好,奴家先測試測試你的真心。’
他昂然站挺。‘什麼測試?’只要她肯允他,就是刀山劍林,他也引頸待就。
姬紅失笑,手指輕勾他的胸口。‘別緊張,奴家又不會要你送死。’不管他曾叫她怎樣傷心,每次作弄他時,她的精神就來了。他的純厚與耿直,一直是讓她依戀與喜愛的,不管往後如何,這一刻就讓她縱情在對他的戲謔中吧。
姬紅縮起手指,轉頭朝着一面牆壁嚷喚。‘劉嬤嬤,出來了。’她早知道依她們的性子,一定是躲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偷聽偷看。扯開喉嚨,一聲就把她們叫出來。
一聽到姬紅叫她,劉嬤嬤從牆壁後面轉了出來,嘿嘿地擠出笑容。‘怎麼了?要辦喜事了嗎?’
看到一群姑娘跟着劉嬤嬤出來,仇煞面上有些不自在。他不曉得方才他的舉動,已經納入這些姑娘眼底了。
姬紅看着劉嬤嬤,也露出笑顏。‘是啊!要辦喜事了。’
‘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姬紅身上,最詫異的當然是仇煞。
‘獃頭。’姬紅一手勾住仇煞的脖子。‘剛剛奴家一回來,便聽說咱們這些好姊妹都很喜歡你,這麼著,奴家給你三天的時間,跟這些好姊妹相處,要有誰勾引得了你上床,那你就直接跟她成親了;要是沒人勾引得了你的話,你再跟奴家談婚事吧。’
‘紅姊!’她這話一出,連那些個姑娘都臊紅了臉。
‘不是你們說他是好男人嗎?怎麼,給你們機會,你們還不要?’姬紅睨着她們。‘對了!’她靈機又轉。‘劉嬤嬤,你剛說這獃頭,在煙花界也出了名,那好,你把其他家的姑娘也找來,讓她們一起加入吧,這才叫“普渡眾生”。’說完,她傳出銀鈴似的笑聲。
仇煞瞅她,難得的怒目沉聲。‘姬紅!’他知道她不是在考驗他,她是在作弄他,如同她初次見他一樣。
‘獃頭。’姬紅俏然抬頭,丟擲一抹笑。
‘你……’他原該氣她才是,可是看到她春花燦爛的笑靨,他的怒氣霎時煙消。遇上她,他只能認栽,栽跌在她動人的笑語中。
他舒開了眉頭。‘你開心就好。’那是他最衷心的希望。
‘啊!’旁邊的女子不斷尖叫,他對姬紅的寵溺和容忍,讓她們羨慕,也讓她們心碎。看得出來,她們其實是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