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叩!叩!叩!’入夜時分,‘姬紅居’的老鴇劉嬤嬤敲着姬紅的房門。
姬紅披蓋着件大氅,半倚在軟榻上。飄蕩的神思,叫敲門聲拉回,她懶懶地開口。‘進來吧!’
老鴇推開門,見姬紅一張麗容素凈,未曾施抹胭脂,嚇了一跳。她在‘姬紅居’也好幾年了,鮮少看姬紅未着顏色。‘紅姑娘,您今天又不接客了嗎?’
‘嗯。’姬紅幾分倦累地逸了一聲。
老鴇朝她走來。‘可憐的劉公子,他昨兒個來,正巧碰到您出門,今兒個來又見不到您,他一定很傷心。’
姬紅睇盼她一眼,微微一笑。‘怎麼?他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般替他說話。’
‘紅姑娘,天地良心哪。’老鴇在姬紅身邊坐下,舉手咒誓。‘若要說好處,整個“姬紅居”老老小小,哪個不是從紅姑娘這兒,得到最大的好處。’
‘姬紅居’的姑娘,各有各的心酸故事。她們為生活所苦,卻都沒多少掙錢的本事,最後只得流落花街柳巷,輾轉來到‘姬紅居’。姬紅待她們寬厚,她們都是感激在心頭的。
姬紅嫣然一笑。‘劉嬤嬤這麼會說話,莫怪乎當年要迷倒這許多男子了。’
‘哎呀,紅姑娘可別取笑我這老太婆。當年那些個男人,今天要叫他們再看我一眼,怕他們都是不肯了。’劉嬤嬤在妓院中打滾多年,世態種種炎涼,她看得再清楚不過。
姬紅冷嗤一聲。‘這就是男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男人再不好,總是我們的依靠。’老鴇搭住姬紅的手。‘紅姑娘,有句話我說了,您可別怪我多嘴。我看紅姑娘最近是累了,這成天送往迎來、生張熟魏的日子,任誰過久了都會倦的;如果能的話,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才是正途。我看那劉公子,人是體面斯文,對您又是喜歡的緊……’
姬紅截了她的話。‘劉嬤嬤你想多了,我只是染了點風寒,身子骨酸累,不想接客而已。’
劉嬤嬤趕緊起身,摸着她的額頭。‘您染了風寒?!怎麼不說,我去請個大夫來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姬紅推開她的手,挽出一抹笑。‘平常男人要來看我都得給錢,哪有我拿錢找男人看我的事。’
劉嬤嬤讓她逗笑。‘好啦!您這麼說了,我也不多事。您好好休息,我幫您回了今天的客人。’
‘嗯,偏勞了。’姬紅笑笑,看着劉嬤嬤走出房門,和她點了個頭,見她把門關了,姬紅換了個姿勢,將身子卷埋在軟榻上。
其實,劉嬤嬤說得沒錯,她真是累了。可能也是生病吧,一股倦乏襲漫上來,做什麼事情都覺得無勁。
※※※
姬紅閉上眼帘,也不知入睡多久,恍惚間又聽到叩門的聲音。
她咕噥兩聲。‘怎麼了?’迷糊中,她聽到門開的聲音,可眼皮子沉得難開。
來人走到她身邊,直接覆上她的額頭,那味道她竟覺得熟悉。
‘有一點燙。’來人的聲音里,滿着憂慮。
聽到這聲音,她霍地開眼,凝眸一瞧,她不覺嫣笑。‘是你。’來的是仇煞,她揪住他沉穩的手,突然之間,精神提振不少。
‘你的額頭有點燙。’仇煞劍眉攏高。
‘有嗎?’他那種關注的模樣,讓她興了作弄的力氣,她藉着攀他起身,驀地將額頭靠在他額上。
‘啊。’仇煞愣了一下,今天的姬紅少了股軟香甜膩的味道,可兩臉相靠,她馨媚的氣息仍然要勾人沉醉,他的呼吸一時迷亂,半晌過後,他才穩住縱奔的心跳。
他輕輕推開她。‘你生病了嗎?’不推開她,他無法正常說話。
‘一點風寒,休息一下也就沒事了。’她偏斜着頭,任隨一流黑髮散披,雪膚如玉,雖沒有點捺胭脂,可酡紅的雙頰,還是嫵媚盡展。
仇煞收回視線,凝斂心神,打橫抱起她。
姬紅微愣了一會兒,見他往床邊走,才知道他是要抱她回床上休息。
她俏然綻笑,故意嗲聲撒嬌。‘奴家不是和你說,累了要休息嘛,你今晚要怎樣,人家可難奉陪呢。’存心曲解他的心思,她猶嫌不夠,一雙玉手還惡意在他衣襟撩動。
他的臉有一瞬窘紅,旋即恢復鎮定。‘我只要你好好安歇,沒要你作陪。’
‘將軍真是寬大。’她的手滑移到他頦下,他長了鬍渣,摸起來有點扎手,她逸出一抹燦笑,覺得這樣靠近他很有趣。‘不過這樣不就怠慢將軍了。’
他明白她是在戲弄他,只得按她的話和她應對。‘我沒拿銀子出來,不是你的恩客,自也無怠慢之說。’
她吟吟嬌笑。‘今天才知道將軍也是有趣的人。’
他無奈揚唇,把她安放在床上,為她鋪蓋棉被,收起她滑落的大氅,然後轉過身子,她連忙半起身子,揪住他。‘你要回去了嗎?’
那語氣不經意地走泄她的急切,她說完,便緊閉着口。
看着她攀握過來的手,他露齒一笑,厚實的掌搭覆著她。‘我只是去倒水。’知道她需要他,讓他有種踏實的感覺。
她抬眸盼着他,嬌嗔一聲。‘奴家還以為將軍這麼沒天良,捨得丟下奴家這麼個嬌滴滴的病美人呢。’她寧可把對他的依賴,歸在犯病這件事上。
他摸上她微燙的額頭。‘你若允婚,我當照顧你一輩子。’他的語氣像是哄孩子一樣,有種寵溺。
她嘟起唇,搖搖頭。‘我不允婚,你還是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她知道他老實,若狠心些,便可一口吃定他了。
‘你若點頭,成了我的妻,我對你的照顧便是名正言順,這樣不好嗎?我說過,對你的責任,我不會逃避,這樣的誠心,你還不信嗎?’雖然與她初次見面,他們便論辯過這個議題,可他始終還是弄不明白她。
‘將軍的誠心,奴家明白,奴家也感激在懷。’姬紅手點着胸口。‘不過,將軍口口聲聲提的是責任,那不擺明當奴家是累贅嗎?’
‘這……’他想辯解,可一時卻是啞口。
他一直以來所想的,都是要尋到她,然後履踐兩家婚約,照顧蘇家遺孤的。若說以往在心頭,沒有一絲絲把她視為累贅的念頭,似乎是欺人之說。可昨晚和她說完話后,他對她便生了種親切的感覺,只覺得這世上只有她與他是同經過滅門的苦,這世上也還有她與他同樣嘗過暗戀的滋味。
可是她和他終究是不同的,她的處世直教他嘆服與敬重的。
他不擅說這樣的言詞,那一番話,梗在喉頭裏,沒能說得出來。
看他不語,她更篤定他將她視為累贅,朱唇一牽,她轉出笑容。‘其實這紙婚約,對奴家來說,何嘗不是牽絆呢。奴家向來不羈,就是選擇風塵安身,也沒覺得不妥,現在要叫奴家嫁人,奴家還嫌有人在旁礙手礙腳呢!’
方才她捉住他的手時,他就明白她不是什麼都不牽挂依賴的人。不過,他並沒有戳破她,只是問:‘堅持不嫁,你這是瀟洒還是漂泊?’
聽他這麼問,換她一時答接不上,這才知道他或許有些木訥,可絕不是遲鈍的魯男子。避開問題,她反過來問他:‘非娶不可,那將軍是重義還是無情?’
他娶她為的是那紙婚約,說得上是重義;他娶她可喜愛的人並不是她,那是不是無情?!
猛然間,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不願嫁他的原因了。
※※※
隔日,姬紅原來還是不想接客,卻因為聽聞來了貴客,而不得不起身應接。
‘宋大人。’姬紅步入房間,見了兩位客人欠身施禮。
兩位客人中,一位面目修飾整齊的人,原就是她認得的,這人叫宋方國,曾是叛臣索羅莽的門生。索羅莽被誅殺后,這人私下打通關節,沒被牽連賜死,只讓人調了職。
也算他本事,這一、兩年又混了個‘通事舍人’專門負責接待外國貴賓。
姬紅明白,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懂得見了什麼樣的主子,說什麼樣的話,這種人永遠有官可以當的。因此就算她不齒宋方國,倒也端出笑顏。‘奴家好久沒見到大人了呢,不知今天刮什麼風,能把大人請來?’
宋方國狗似地賴住他帶來的那位‘貴客’,討好地笑着。‘今天刮英雄風,在下才敢來打擾美人的。’
姬紅媚眼斜飛,直勾勾地瞧着那位身形魁梧、滿臉鬍鬚的‘貴客’。‘那這位英雄是……’
對方見了姬紅這樣天仙似的佳人,立時綻開笑容。‘漂亮!漂亮!’語音渾重,不像是‘索羅王國’當地人說話。
這人說著話,手也沒閑着,直接一把拉過姬紅,還在她身上嗅聞着。‘香!香!’一副色饞相,就差口水沒有淌下來。
姬紅眉頭頓鎖,以袖子擋着他,免得這人湊上她的臉。‘宋大人!’她一聲薄嗔,希望宋方國多少能制止這人一點。
‘哈!哈!哈!’哪知道宋方國只是在一旁哈哈地堆上笑臉。‘姬紅姑娘,這位英雄是“多屠王國”大使的部下,這趟專門來替大使擇選紅顏,看來他對姬紅姑娘可是極為滿意。’
‘多屠王國’在‘索羅王國’北方,游牧為主,兵強馬盛,和‘索羅王國’時有摩擦,好在邊境始終未釀大禍。不過,兩個月前新王即位,邊境一度緊張,幸好‘索羅王國’以美女財寶為禮,恭祝新王登基,才緩和局勢。
姬紅曉得事情輕重,只能斂藏怒意,假意嬌笑,輕輕推了那人一下。‘貴客,奴家膽小,您這樣可會嚇了奴家的,奴家等會兒怎麼服侍你們家大人呢?’
那人聽了倒也笑笑地放開姬紅。‘好!好!’
姬紅轉眸瞟睞。‘宋大人,這差使大人是什麼來歷?怎麼還不見他來呢?’
宋方國一臉諂媚。‘姬紅姑娘,這差使大人來歷可大了。近日皇上聖誕萬壽,“多屠王國”特派三皇子前來祝賀。這會兒召見你的,正是三皇子。他派人先來一步,等會兒就把你接去“迎賓閣”。這可是你時來運轉,飛上枝頭的好機會,萬萬要把握。’
姬紅露出瞭然的笑容。‘這還得多謝宋大人的照顧。’
她終於弄清楚,原來三皇子差遣的手下是先來‘看貨’的,所以才會將她當成豬肉,秤斤秤兩地掂量。
說什麼把她接去‘迎賓閣’,根本由不得她不去;而且她一名風塵女,到了那裏,還不只是任人宰殺。
姬紅款款移步。‘不過宋大人,奴家實話與您說了,今天奴家犯頭疼,本來是不便接待貴客,只是,宋大人您的面子大,而且三皇子又是遠來,奴家不敢叫他敗興,可等會兒到了“迎賓閣”里,不管怎樣,您得幫襯幫襯奴家呢。’
其實姬紅只是說說場面話,她對宋方國那樣的人,是沒半點指望。他宋方國什麼‘通事舍人’,這會兒不過就是個‘皮條客’。她求得呢,也只是望他能做個像樣的‘皮條客’,幫她多少推擋掉一些麻煩。
宋方國哪知道姬紅的心思,一個勁地笑着。‘這是自然。’
‘那就麻煩兩位大人照顧了。’姬紅欠身一拜,目光飄向她的香閨。
她轉個念頭,想到那三皇子不來‘惹香築’也好,因為昨夜之後,她的房間除了仇煞,再不想給旁的男人進去了。
※※※
夜沉人靜,一輛馬車轉入富麗堂皇的‘迎賓閣’。
姬紅跟在宋方國之後下車,由着那名多屠人領着他們進去,到了三皇子的門口,多屠人叩了兩聲,便逕自入內。他和三皇子交談一番之後,才從裏頭走出。一出房門,便支開了宋方國,獨留姬紅在門外等候。
外面冷寒,姬紅攏攏衣衫,那三皇子沒有喚她,她也不好闖入。驀地,一股子風攢入,她打了個冷顫,頭隱隱沉了。
她咳了兩聲,提醒三皇子,該讓她入內了。
‘進來吧。’裏頭終於傳出低沉有力的聲音。
一進房內,她不自覺便輕輕哆嗦。那房內,有種沈迫壓人的氣勢,來自一對鷹隼似的瞳眸。
她抬眸對上三皇子,竟不像以往一般,能自在地含笑施禮。
這男子一襲雪白,周身流蕩的氣息告訴人,他來自漠寒之地。過俊的五官,端挺的像是刀刻,更顯得冰冷。他向她走來,面無表情,可仍有審查的意味,一抬手,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沿她的眉心畫下。
他的手竟然是熱的,姬紅愣了一下。也許,姬紅回神,她的臉方才在外面凍壞了,所以才感受得到熱度。
三皇子滑過她嬌俏的鼻樑,摩挲她殷紅的朱唇,滿意地低喃:‘媚而不盪,麗而不俗,這就是索羅王國的名妓。’
她注意到他的聲音很好聽,而且咬音很清楚。他的五官和音腔,讓她懷疑,他不是純正的多屠人。
一會兒,她拉回心思,綻出一抹笑。‘原先奴家還以為,貴客俊得沒有人味兒,沒想到貴客這麼會哄姑娘家。’
他的眉微皺,似是嫌她俗鄙。‘聽說你念過書。’
姬紅擺擺玉白雙手。‘奴家不過就會撫琴唱曲,騙騙商賈俗人還可,哪敢在貴客面前賣弄。’
三皇子看着她,濃稠的眼神看來莫測,好半晌他才道:‘你來唱一曲吧。’隨手一擺,點指着一把嶄新的琴。
一個念頭,竄入姬紅腦里,看來那把琴是專為她準備的。
順着視線,她注意到房間擺設和‘迎賓閣’的典麗精巧迥然不同,所有的物件,多鋪毛氈,與‘多屠王國’習俗一般。此外,房間以白色為主,就是綉金的錦帳,看上去倒也雅潔。
姬紅尋思,想這三皇子必是孤漠傲慢之人,她盈盈巧笑,低身斂拜。‘好。’款移到位置上,她心中已打算撿選一首甜膩的曲調吟唱。
玉手巧撥,她潤喉輕唱。‘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停。’三皇子沉聲打斷她。
姬紅佯作微驚地睜看着他。‘怎麼了?奴家唱得不好,貴客不喜歡嗎?’其實她早猜到三皇子不會喜愛這樣的音律,只盼他對她不滿意,早早趕她下去。
三皇子添了杯酒,手一拋擲,酒杯平穩地落在姬紅面前,酒面略盪一下,卻是點滴未漏。
姬紅假意跳起身子,拍着胸脯。‘哎呀呀!皇子這等好功夫,真是駭人哪。’
見這局面,她暗自叫苦。這個三皇子,一身本事,難纏的緊,萬一他要‘臨幸’她,她可難‘全身’了。她心頭一嘆,明白眼下這關,怕是沒人能救她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你曾思念過人嗎?’
‘思念?!’姬紅眉頭一緊,斟酌怎麼回答才好。那三皇子看來已是耐着性子和她說話,要太敷衍,怕惹怒了他。回答得太真心,又怕他太‘滿意’。過半晌,她才說:‘奴家遇到的,多是薄情之人,不值得人思念。’
‘也是。’他竟點頭,牽動的嘴角,有絲苦澀的嘲弄。‘你們有句話說“酒入愁腸”,你能唱這樣的曲嗎?’
‘奴家儘力。’姬紅一口將酒飲入,酒入喉,熱熗熗地燙了胸臆,倒激起她一股莫名的情懷。這幾年慣看一些姊妹傷心淚流的情境,也就這麼浮跳出來。
如珠玉般的音律從指尖流瀉,貝齒唱出一曲惆悵。‘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唱完后,她逸了一聲輕嘆。她原也沒打算唱這麼好的,只是想到那些姊妹的遭遇,心上也就難過了。
三皇子聽完之後,也是抿唇不語,心緒幾番低回后,他突地抬頭。‘你去沐浴凈身,床前有一套衣服給你更換。’
‘啊!’姬紅倏地驚回神思。
三皇子起身,朝她走來,那幾步之中,雪白的身形不斷逼近擴大。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想來是‘在劫難逃’。
忽地,她雙膝跪下。
‘怎麼了?’他皺眉。
‘皇子恕罪。’姬紅埋首。‘奴家……奴家今天不方便服侍皇子。’
‘嗯?’他低哼一聲,有些不悅。
姬紅故意支吾。‘奴家該死,可……可女人家總有幾天不幹凈,怕弄髒……’
她猜他極是愛好潔凈,斷不肯在這種情形與她合歡交好。
果然,她偷覷他,只見他的眉頭蹙得深了,俊容上的線條,顯得陰深。
此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頭高聲嚷嚷。‘抓賊喔!抓賊喔!’
姬紅暗喜,卻故意抬頭,表現得驚惶。‘哎呀!嚇煞人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待好。’三皇子旋身,開門而出,冷風順勢灌入。
‘喔。’姬紅虛應一聲,便站了起來。她掂量情勢,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她提了裙跨步,還沒到門口,突然一道黑影捲入,她嚇抽了一口氣。
黑影及時捂住她嘴巴。‘是我。’渾厚的嗓音,卻不正是仇煞。
她眼睛霎時一亮,扳開他的手,她卻嘟起嘴。‘你來這兒做什麼?’
‘救你。’他在的地方,正好為她擋住了風。‘我今天晚上,在“姬紅居”里尋不到你,才知道你出來了,我怕你……’
她撇撇嘴,打斷他。‘有什麼好怕的,奴家應付男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她其實是不想他為她冒險,才這麼說的。
她跨步而出,把門關好,以免有人進來。
他仍跟在她身邊叮嚀。‘三皇子圖孽真不同,他不是尋常男子。’
姬紅一笑,在她心裏,不尋常的男子只有一個,那是他,真情摯性。‘多謝將軍關心。不過,奴家機靈得緊,真有什麼麻煩,奴家躲得了的,不需要麻煩人來救奴家。’
她這麼說,是推了他的好意,可他並不惱怒,只是沉靜地看着她。‘我曉得你什麼事,都可以自己處理得很好;我來救你,只是要你知道,永遠有人願意救你。’
直視着他,她妍綻笑顏,似火焰燦爛,比春花嬌媚。‘這點我明白。’她從來都知道他是難得的好漢子,只要她肯點頭許諾,她一生不會孤獨。
驀地,她微微傾身,兩手攀挽住他,主動送上櫻桃檀口。
他愣了下,神思叫她掠攫,她勾魂的迷香中摻和着惑人的酒味,逐步誘引他在情潮中翻覆,在他眩迷之際,她退了出。
見他還在怔忡,她俏然展笑,手指在他唇邊勾畫。‘這是獎賞你的。’
這個大獃頭,肯定猜不出,這一吻是她的初次。如果能的話,她想把自個兒給他,償還他給她的感動。
他對她的知解,和沉默的守候都讓她感動哪!
她突然吃吃地笑起。‘獃頭,你想我們若在這兒雲雨纏綿,那個圖孽真會不會瘋了?’想到圖孽真俊容鐵青,她竟覺得有趣。
‘啊?!’仇煞大愣。
姬紅止不住吟吟巧笑。‘放心。’她勾住他的頭。‘奴家不會對你怎樣的,奴家可不想一夜之後,你纏着要為奴家“負責”呢……’
她忽爾機敏地噤口,他也挺直身軀。
外面騷動未停,有影子朝這裏晃來,她對他使了眼色,他迅速往簾后匿去。
她一翻白眼,攏高眉頭,她不是要他躲,她是要他溜。
幸好,接近房門的人影,最後踅了方向。
姬紅鬆了口氣。‘你快走吧。’急急地往他身邊移去。
‘一起走。’他說得很篤定。
她滴滴轉眸,瞟睞他一眼。‘你那兒可有地方給奴家棲身?’
他輕笑,高興她動了心念。‘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永遠都會留間房給你。’
她看得出他的開心,這讓她心底冒甜,嘴角兩窩漣漪泛得更深。‘獃頭,留間房做什麼?你若認我……’她故意壓低嗓,手肘輕輕拐他。‘床留大張的就是了。’
他面上掠紅,嗓音啞粗。‘在這危險的地方,你還能開玩笑。’
她俏然挺身,環顧四周。‘為什麼不能?’
他在她身邊哪!她為什麼不能開玩笑?
先前,房裏一片雪白,她瞧見只覺冰寒扎人;而今,他在她身邊,那一疊疊的白,反倒像是雲端,叫她踩上,渾身只覺得輕飄飄的。
房間沒變,變的是人,變的是心,是她不自覺中喜歡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