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走了,孟朗月真的走了。
整整五年的歲月,沒有再踏進孟家一步。
孟朔日只告訴爹娘說他跟着梁大夫學藝去了,孟大川和孟夫人得知此事也為時已晚,因為愛子早已出遠門去了。
盂大川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孟夫人也傷心極了,更遑論是朱靈兒了。但他就是不回來,再溫馨的家書,也喚不回他。
五年的歲月很長,足以讓一個青澀的小姑娘,變成一個娉婷的大美人。
朱靈兒今年正好一十八,正是豆寇芳華。
眾人沒猜錯,小美人兒果真在長大后,變成了個傾國傾城的天仙美人,在杭州城裏,沒有人不知道孟家有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可惜她總是不笑,妹容冰絕;不知道是不是眾人的錯覺,總覺得她眼眶裏老是含着淚,閃閃發光。
如此這般的絕色姿容,再配上我見猶憐的柔弱淚珠,誰能不呵憐她?誰能不為她傾心?
這些年來,杭州城裏大小媒人婆的蓮足幾乎都快踏平了孟家的門檻兒了,其中說親的,少不了一些達官貴人們,只可惜沒有人能夠獲得美人兒的青睞。
朱靈兒很冷漠,不愛說話,對誰都不理睬,這情形簡直和孟家的大公子有得比……嗅!對了、對了,孟家生了兩個公子,老二生性頑劣,無人能治,後來不知何故竟失蹤了,所以沒啥好講的;而這個孟老大,可就真不是蓋的了。
孟家之所以能夠發展到今日這種風光的局面,全是仰賴孟朔日這位青年才俊的努力,他的能力眾人有目共睹,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呀!多少千金閨女老是昏倒在孟家大門口,這不是沒道理的。
只可惜孟朔日太冷漠了,就算真有女人昏倒在他懷裏,恐怕他也會當作沒看見,直接把人丟給下屬,抬去扔掉。
咦!既然孟朔日和朱靈兒如此的郎才女貌,那……有沒有可能……有沒有可能會成為一對呢?
哇!若這話成了真,一定會轟動整個杭州,或許震動整個江南呢!
八卦呀八卦!如此的焦點人物全都聚集在孟家,也難怪孟家總是能成為大伙兒茶餘飯後的談論對象。
然而對於外面的傳聞,朱靈兒不是沒聽見,而是無心去想。
她的心早在五年前,就遺落在一個名叫孟朗月的傢伙身上了。
可是他人呢?這麼多年來,他寫回家的家書里,提到她的部分總是少之又少,只交代要人好好照顧她,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該死的,該死的傢伙,他誤了她,他明明說要陪她一輩子的呀!他居然誆騙了她。
而她好傻、好傻,居然還天天在期盼,希望有一日,他會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五年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而他呢?是否還是那麼的頑劣呢?
“靈兒,湖面風大,你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呢?”出乎意料的,這般溫柔的話語,竟然是出自孟大少爺的口中,這要是讓外人聽見了,怕不跌倒才怪。
但朱靈兒習慣了,自從孟朗月離家后,孟朔日似乎就想要取代他的位置,好好照顧她。只可惜她的心裏一旦有了人,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朔日哥,我不冷。”她淡淡地回答。
孟朔日將手上的披風輕柔地披在她肩上。
“還是預防着好。”
朱靈兒僅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看向那片人工湖了。
湖面上的動物顯然比當初的多了許多,鵝生了小鵝、鴨生了小鴨,連鴛鴦也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它們在湖水裏面自由自在地悠遊着,顯得那麼快樂。
而她的快樂呢?究竟遺落在哪兒了?
孟朔日知道,這五年來,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去討好她,她的心依舊緊緊封閉着,想必都是為了孟朗月吧!
想不到她那青澀的愛意,居然能夠維持這麼久,她竟然如此的死心眼。
天底下沒有他孟朔日做不到的事,就獨獨拿她沒辦法。
可他是多麼希望她能夠重拾以往的快樂,多麼地想要儘力去做,可很顯然的,他是失敗了。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還會不會這樣選擇呢?他還會不會去拆散他們呢?
“靈兒,你……你還在想朗月?”他痛苦地皺眉問。
一提到孟朗月的名字,朱靈兒那平淡的面容總算有反應了。
她噘着唇嗔道:“誰會想他?誰會去想那個無情無義的人,我才不想他呢!”
是怎樣的愛,居然能那麼深刻地印在她的心頭上?讓她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依舊難忘。
孟朔日不信啊!明明當時她年紀還那麼小,哪裏會懂得情愛?
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了,自己是可怕的劊子手,硬生生地扼殺了最心愛的女子五年的快樂,他好殘忍啊?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朗月已經忘了你,他--不會再回來了。”孟朔日受不了了,他一步步地試探。
“你胡說!”她激動地道。“他答應過我的,五年後,他就會回來了。”
瞧瞧!不過一句話而已,就讓她露出了破綻。
她在思念着他,無時無刻的思念着,而且深深的相信,孟朗月對她的諾言會實現,縱使他拋棄了她五年,她依然那麼地信任着他。
孟朔日的心深受打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
或許他永遠也進駐不了她的心,無法讓她接受他。
不,他是孟朔日,是孟家未來的當家,是少女們心目中的英雄,他怎麼能夠認輸?怎麼能夠輕易認輸呢?
“告訴我,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麼?你的心裏,有沒有我?”孟朔日扶住她肩頭的手在顫抖,足以說明他有多激動。
“朔日哥,你……你怎麼了?”
“說啊!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麼?”他無法控制地吼道。
朱靈兒被他嚇壞了.他向來冷靜自持,從來不曾這樣啊!到底是什麼事讓他如此激動呢?
“在我心中自然是個很厲害的人啊!人人都說你很厲害的.不是嗎?”她張着一雙無辜的眼眸,反問道。
很厲害的人?他是嗎?
孟朔日挫敗地收回了手,手捂着頭,整個人跌坐在地。
“朔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工作不順遂呀!你別擔心,孟伯父不會責怪你的,因為我們都知道,你已經儘力了。”她蹲在他身邊安慰道。
再難的對手,他都有辦法擺平,唯獨面對她,他卻總是無能為力。
“我是已經儘力了,可是……依舊設辦法做到我想要的,我很失敗對吧!”他若有所指地自嘲道。
“怎麼會呢?朔日哥最厲害了,不像孟朗月那傢伙,什麼事都做不好,他才是個失敗的例子。”
更要命的是,如今都已過了五年又一個月了,他居然還不見人影,哼!在失敗之上,又多加了個沒信用。
“靈兒,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喊我孟朔日或朔日,就像喊朗月那樣?”
“那怎麼可以?你是大哥啊,我不能沒禮貌的。”
可是他不要她的禮貌.這種禮貌加添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讓他和她之間的鴻溝,更加難以跨越。
“唉---”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在另一頭。四雙眼睛就這樣直直地遙望着他倆。
“哎呀!瞧,小情人偷偷在約會呢!”孟夫人含笑道。她老早預定了朱靈兒當媳婦,看來願望就要達成嘍!
“是啊,我到現在才知道我那冷得像雕像的兒子,居然也有那麼柔情的時候,還怕小靈兒冷着了,為她添衣哩!”孟大川笑得很詭異。“朱老弟,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呢?兒孫自有兒孫福,年輕人喜歡就好,我沒意見的。”朱燕山其實心裏的高興不下於孟氏夫婦。
自己能有今天這麼安樂的日子可過,全都是孟家所賜,而且孟朔日那孩子年輕有為,俊朗高大,他的心肝女兒還是高攀了人家哩!他哪能不高興啊!
“那就好。就等你這句話啦!呵呵呵……”孟大川開懷地道。“咱們好兄弟的,如果又能結成兒女親家,那豈不是親上加親。”
他就作這個盤算,而且已經算計朱家小姑娘很久了。
“這樣……太快了吧!靈兒還小……”朱夫人開口道。
“不小、不小了,靈兒今年都已經一十八了,想當年你我這個年紀,都已經當娘了。”孟夫人含笑提醒道。
“可是”
“敢情小婉你是捨不得呀!呵呵呵……”盂夫人笑道。“別擔心,我知道你就這麼個寶貝女兒,捨不得她出嫁。但如果嫁給我兒子啊!都是在自己家裏,頂多靈兒是從‘宿星院’搬到‘宿日院’,不遠的,你還是可以天天瞧見她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夫人為難地道。
“那你是嫌朔日配不上靈兒了?”
“朔日那麼好,是我家靈兒高攀了。”只是她這個做娘的,成天看着女兒,如果還不懂得她的心事,那就愧對了。
小女兒的心,根本不在孟朔日身上,縱使他再優秀,旁人再看好也無用啊!不過,若論做母親的私心,她當然千百個同意這樁婚事。
“那就好了嘛!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孟夫人喜孜孜地對自家相公道:“我們家已經死氣沉沉太久了,不如趕緊將他們的喜事辦一辦,順道叫你那不肖子回來參加,別一天到晚在外頭鬼混,我就不信他大哥要成親,他還不回來。”
從孟朗月離家后,家裏少個愛搗蛋的人,自然讓人很不習慣了,說是死氣沉沉也不為過。
其實這些年也陸陸續續有孟朗月的消息,知道他這位孟大夫也闖得小有名號,但孟夫人仍認為那叫“鬼混”。
空洞的虛名絕不是他們做父母想要的,他們只希望有個乖巧的兒子承歡膝下,他們能天天見到他。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這才是最重要的。
只可惜那小子似乎天生反骨,就愛跟他們兩老作對。
“好好好,就這麼辦,我這就派人給朗月捎消息,通知他要辦喜事嘍,呵呵呵……”孟大川喜上眉梢地回答。
這樁婚事,在長輩們的商量下,就此敲定。
“什麼,成親?”朱靈兒瞪着一雙晶亮的大眼,懷疑地問:“和誰?”
朱夫人含笑道:“除了朔日以外,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孟朔日?
不會吧!她一向尊敬他、崇拜他,但……她從未有過想嫁他的念頭啊!長輩們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娘,我不嫁,你懂我的,我……我怎麼能夠嫁給朔日哥呢?”她着急地道。
朱夫人當然懂,女兒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五年了,女兒的歡笑整整睽違了五年,看在做母親的眼裏,那是何等的心痛。
“靈兒,都這麼久了,難道你還忘不了朗月嗎?”
怎麼忘?那個自她踏人孟家第一天,就帶給她無比震撼的男孩,她如何忘得了!
她記得的,為他握、為他怒、為他笑、為他哭……兩人之間的情誼,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雖然當時年紀小,但那樣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想,她會惦着一輩子不忘的。
“娘,既然你知道我的心事,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這荒唐的想法呢?”朱靈兒那張絕色的臉上含憂。“我的心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呀!”
“靈兒,”小女兒的痴和固執,讓朱夫人的煩憂更添一層。“娘明白,可雖然你和朗月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只是年幼無知,只當你是個小妹妹,跟你鬧着玩的而已,你又何必這麼認真、這麼死心眼?”
去嗎?孟朗月會是她娘說的這樣,只將她當成妹妹看待嗎?
“都五年了,他的每封家書里,是都提了你,可那些輕描淡寫的文字,連娘都為你心疼。”朱夫人將女兒輕攬進懷裏。“孩子,朔日是個好青年,他有大好的錦繡前程,對你一往情深,這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女人嘛!嫁個愛自己的男人,就會幸福一輩子了。”
是嗎?是這樣的嗎?
“但我的感受呢?”
“擁有丈夫全心的憐寵,你還能不快樂嗎?”她勸着女兒道。
不!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愛情能夠說收就收,說放就放,那麼這樣的愛,還能算愛嗎?
“娘,我知道朔日哥是個青年才俊,也明白他對我好。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理應該匹配更好、更愛他的女子,可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如果我輕率地答應了婚事,只會傷害他而已,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你怎麼還是這般固執。”朱夫人嘆了口氣。“難道你對朗月那浪蕩子還有所期待?”
是做母親的偏心吧!孟家的這兩個兒子原本就大相逕庭,盂朔日的成就有目共睹;反觀孟朗月呢,只是個一事無成的浪蕩子。身為一個做母親的,她當然希望女兒嫁個好歸宿,所以不管女兒再怎麼喜歡孟朗月,她還是千萬個不贊同。
“娘,你別批評他,其實他……”
“他調皮搗蛋、不務正業,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朱夫人據實地批判。“我就不僅,他和朔日同出一個娘胎,樣樣比不上他哥哥就算了,還那麼令人頭疼,這樣的男人能帶給你什麼指望?還有,他說過要娶你了嗎?沒有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就這麼為他守着,究竟有什麼道理?”
“他說過讓我等他的。”
“那麼五年也過了,他人呢?他在哪裏?”朱夫人反問。
朱靈兒答不出來,可是她仍舊相信,孟朗月是不會辜負她的,他不會。
“孩子,你別忘了,這麼多年來。孟家對我們恩重如山,尤其是你孟伯父、伯母,他們更是將你疼入了心坎里,能當他們的媳婦,這是你的福氣。”
娘的意思是要她--報恩?!
朱夫人慈愛地輕撫着女兒絕色的清靈妍姿,這樣嬌美的可人兒,只有孟朔日那樣完美的男人可以匹配。
“你孟伯母和娘商量過了,我們準備找蘇州最好的絲綢坊來為你挑選嫁衣料子,相信娘,你會是個最美麗、也是最幸福的新嫁娘。”朱夫人拍拍她的手。“就這麼決定了,聽娘的准沒錯。”
“可是,娘……娘--”朱靈兒還想說什麼,但朱夫人卻不給機會,轉身去張羅女兒的婚事去了。
絕麗的容顏上,憂色更濃。她不甘心啊!
孟朗月,你在哪裏?你究竟在哪裏?難道你真願意看着我嫁給你大哥嗎?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我?有沒有?
“靈兒失蹤了!”
這個消息,震驚了整座孟府上下,所有人幾乎傾巢而出,大街小巷地四處尋人,只可惜一整天下來,徒勞無功。
“小靈兒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呢?她到底上哪兒去了?”孟夫人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對朱靈兒,可是打從心底的喜歡。
“就是啊,急死人了!”都大半夜了,孟大川還是不死心地派人搜尋。
“真是不好意思,靈兒胡鬧,讓大家辛苦了。”朱燕山臉上難掩疲累之色。“我看大家都累了,你們先去歇着吧!”
“唉!我怎麼睡得下,她一個年輕小姑娘家,足不出戶的,萬一……哎喲!外面人心險惡,教人怎能不擔心?”孟夫人擔憂地說。“不過說也奇怪,都要成親的人了,她還能去哪兒呀!”
雖然大家心裏都犯着嘀咕,但沒有人敢將“逃婚”兩字說出口。
這是當然的啦!孟朔日這般神俊優秀的人,是多少閨女夢寐以求的佳婿,誰會那麼傻,竟然要放棄呢?
孟朔日心裏自然也明白這層道理,雖然兩人的婚事並非他所提出,但是他有自信,他一定會盡全力讓朱靈兒一輩子幸福的。
可她為什麼連一點點的機會都不肯給他?難道她真的那麼愛孟朗月?
對了!除了他那弟弟外,他想不出朱靈兒還有什麼理由出走?
也難怪最近她一直旁敲側擊地在問孟朗月的下落,原來她早做了這種打算。
孟朗月和家中一直持續着書信的往來,只是他的行蹤不定,令人難以捉摸。
黑眸閃過一抹受傷之色,他突然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朔日,朔日……”盂夫人詢問。“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我知道靈兒去哪兒了,我會帶她回來的。”他話說完,人影也跟着消失在夜色中了。
幾個長輩面面相覷,心裏各自有一肚子疑問--奇了,他怎麼會知道朱靈兒去了哪兒?莫非……他們是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