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盤古山果然地處偏僻。

煙雨蒙蒙，小舟中一位老人家撐著篙，舟前兩名俊雅青年，其中一名看着河道兩旁縹緲幽邃的山水風情吹着笛，笛聲迴繞於秀水群峰，令人聽之神迷。

扁舟航行約莫一個時辰後，帶他們進入終年都是霧氣的山區，在一處淺灘公孫添壽、公孫添汝下了小舟。

公孫添壽看着四周山壁問道：「老船家，請問你可知回春草在哪一處比較容易找到?」

他客氣的詢問卻換來老船家的駭然以對。

「兩位公子，你們若是來找回春草的話，我勸你們快點打道回府，這次我就算你們單程的航費，不額外加收。」他左右瞄瞄，生怕隔牆有耳的模樣低聲道：「有不少人為了尋回春草喪命，而這裏終年霧氣不散，有人說是因為冤魂死得凄慘盤據在此，專門找想拔藥草的人當替身。」

聞言，不管是真是假，再加上這裏陽光極少，還有陣陣陰風朝他吹過來，公孫添汝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不自覺搓着手臂，「三哥，我們回去吧，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想。」

公孫添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巧意等著回春草救命，你身為大夫又是她的鄰居，居然連一點危險也不敢冒，你這樣算什麼懸壺濟世的大夫、算什麼好兄弟!」

公孫添汝被他罵得不敢出聲。伯乃是人的天性，他說一說都不行啊。

「兩位公子，你們到底要不要定啊?」老船夫催促着。

公子添壽出手大方地拿了一錠白銀給他，「船家，你明早再來載我們好了。」

船家喜孜孜收下銀子，還好心從身旁的豐皮袋裏取出幾大疊冥紙。

「這裏陰氣太重，你們要在這裏過夜，燒點過路錢給好兄弟能保你們平安到天明。」他將冥紙硬塞進公孫添汝的手裏，「拿着、拿着，別和老頭子我客氣。」

他頭皮發麻地收下這堆下吉利的物品，臉上的笑容全都僵了。

老船家還隨身帶著冥紙，看來這裏真的有鬼!

「老船家謝謝你。」公孫添壽慎重地道謝，想起還昏迷下醒的史巧意，他光擔心就來不及哪有空害怕，背起行囊去找醫書所寫回春草容易生長的地方，將弟弟拋在後頭。

「三哥，等等我啊!」公孫添汝抱着一堆冥紙連忙跟過去，兩道修長的人影消失在霧氣里。

待他們走離後，老船家拋下撐篙，足踏水面踏上岸後，原地半轉身軀，轉眼間老頭子變成一位絕世佳人，她竟是看守瑤池仙境花園的總管——七彩仙女。

史巧意的元神也從一旁走了出來，這時山壁暗處有幾道黑影蠢蠢欲動，他們目露貪婪地看向史巧意。

「孤魂野鬼也敢打王母娘娘麾下仙子的主意!」七彩仙女輕哼一聲，手一揮，那幾道不懷好意的黑影痛得齜牙咧嘴，旋即逃跑，不敢造次。

「神仙姊姊，那些孤魂不會再害我了吧?」史巧意害怕地躲到七彩仙女身後。自從神仙姊姊帶她回人間來看所謂的「好戲」時，有不少惡靈對她不懷好意，那種兇惡的目光似要把她吞入腹。

「有我在，這些傢伙傷不了你的。」七彩仙女興奮地拉起她的手，「我可是安排好一切，咱們快跟上去看看，讓這位順遂一輩子的男人吃點苦。」

「神仙姊姊……」

「還磨蹭什麼，快點走啊!」

史巧意看她興緻極高的模樣，忍不住為公孫添壽擔心。他一定採得到藥草，但在有心人的阻撓下，過程肯定非常不順利。

過了午時，天雨方歇，篤信神鬼的公孫添汝燒完給好兄弟過路費，一道陰風將燃燒過的金紙全捲走後，他們找尋的行動格外順利，甚至還找到一條應該是人為開拓的小路，路旁躺着幾具動物的骨骸，看了就令人覺得毛骨悚然，順著這條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的小徑，他們來到書上所寫回春草最容易生長的環境。

山崖旁有個山洞，極像藥鋪老闆所形容的那一個，裏頭還傳出流水聲，迎面襲來的冷風叫人忍不住打哆嗦。

「阿汝，是這裏嗎?」

「回春草只生長在霧氣重這類又濕又冷的地方，看來長在洞裏的機會挺大的。」

兄弟倆點燃火把，步步為營朝前方前進，透過火把的照明，他們發現這個石洞裏有乳色的岩石，它們如筍、如柱般分佈洞內，更深處潺潺流水聲不絕於耳，再往內探，終於發現一波光粼粼的小水池，其上石頭夾縫處生了一株暗紅色的五葉草。

公孫添壽笑逐顏開拉了拉弟弟，「阿汝，你看那株草!」

「是回春草耶!」這麼難找的藥草都被他們找到了，真是老天爺保佑，讓他們此行有所得。

他們雀躍向前時，一陣低噑從更深處傳了出來，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三哥，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公孫添壽點點頭，但他的目光不離那株藥單。

這時，黑暗處出現四道圓點狀的綠光，之後兩隻露出利牙的山狼身影漸漸清晰，一副的飢餓模樣朝他們步步逼近。

兄弟倆不約而同的咽口口水。

「阿汝，有沒有辦法將它們引開?」公孫添壽想先轉栘它們的注意力好拔回春草。

「我……哪有辦法。」他看到它們就腳軟，腦子完全無法正常運作。

「聽說動物都喜愛追逐獵物，你努力朝洞外跑，我好趁機採回春草。」

「我?」

「沒錯。」

公孫添汝覺得自己好命苦，家裏有三位兄長及像母老虎的娘親，叫他從小被人使喚到大，現在就連引走猛獸的事都要他來做……

「還楞在那裏幹麼，快跑啊!」公孫添壽催促他。

「我可不可以不……啊!」

他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公孫添壽便先十分小人地在他大腿捏一把，讓他痛得尖叫，兩隻山狼將注意力全投到他身上後，他不得不拔腿往洞外跑，成功將它們引出山洞。

公孫添壽把握時機，先以繩索套中一塊巨石好讓自己能安全前進，當他踏進水裏時，刺骨的寒冷令他忍不住牙齒打顫，沒想到看來淺淺的水面竟然踩不到底。

他快速泅水朝前進時，發覺似乎有人扯着他的腳，當他潛下去看，發現竟然是水草不小心纏上他的腳。

他浮出水面再深吸數口氣，又潛下去，欲解開纏在腳上的水草，可是手上無利器下，他愈是掙扎，水草纏他愈緊，原本僅一足纏上，現在可是兩足皆被纏上，無法脫身。

努力的掙扎叫他體力透支，在水中過久令他無法呼吸，肺腑十分難受，這時他瞧見隨著水流左右搖擺的水草就像無數只鬼手向他招手，邀請他成為他們的同伴。

他不能死，不能死的，巧意還等著回春草救命!

可是他無法浮出水面、無法呼吸，抬頭瞧見水面近在咫尺的亮光及藥草，他發覺自己的無能為力後，最後的空氣從苦笑着的唇問逸去，他俏俏閉上眼。

巧意，對不住……

「阿壽——」

聞聲，他勉強地睜開眼，朦朧間他看到水中出現一位姑娘，可惜在極度缺氣下，他的眼皮又沉重地閉上。

且說史巧意一路看他們兄弟倆吃了不少苦才找到這個山洞，但七彩仙女不讓他們太好過，不但變出兩隻山狼，還施法將原本生在山壁上的回春草移到寒水池上的石台。

她看着他為了救自己拚盡全力，說不感動是騙人的，此時見他被水草纏住難以浮出水面，再也顧不得什麼便投入水裏救人。

或許靈魂不畏水，不諳水性的她竟能悠遊其中，只是半透明的魂魄抓不住公孫添壽。

心急之下，她潛入更深處，想把纏在他腳上的水草連根拔起，突地，幾道白霧出現，輕輕繚繞她身旁。

是水底亡魂!

站在水面上的七彩仙女察覺有鬼魂想對史巧意不利時，手一揮，一道金光射進水中，不但嚇走水底亡魂，也助一對有情人上了石台。

史巧意連忙拍拍昏迷不醒的公孫添壽的臉龐，好半晌仍拍不醒他，她眼神乞求地看向七彩仙女。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嘛。」七彩仙女自知敵不過她這種攻勢，食指輕點公孫添壽的胸口後，他立即吐出好幾口水。

史巧意憐惜地撫觸他的臉，未了，幽幽嘆了口長氣。

「唉，你也用不着這麼拚命啊，今天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定了!」她為他這份執著感動，摸上他的額，幫著整理他一頭濕發。「阿壽，謝謝你為了我而拚命，也讓我看到你最真的感情。」

說罷她撫觸他抿著的唇瓣，低頭將自己的唇貼上他的，心裏漾起難以自禁的悸動。她真的好喜愛阿壽喔。

從小到大，他們的關係本就很密切，原本只是為了一句兒時的誓言，執意追逐在他身後，強迫他得接受她，沒想到隨著成長，她芳心也真寄於這位她從小認識到大的鄰居身上。

唉，難道太死心眼也錯了嗎?這些年來多少青年才俊對她傾吐愛慕之意，可是她全無動於衷，就是無法剋制地只喜歡他，死不了心。

「唔……」

發覺他有反應，她開心地笑開臉。

「阿壽，你快醒一醒啊。」

七彩仙女察覺洞口有動靜，心想可能是公孫添汝回來，她拍拍史巧意的肩膀，「有腳步聲，看來我們也該離開了。」

「可是他還沒醒，而且被寒水給凍壞身子了。」

「他的命沒那麼脆弱，況且回春草他也拿到手了，你明天或後天就能醒過來，到時再看他也不遲。」

七彩仙女可由不得她任性，拉起她的手時一股暖意傳遍她全身，溫煦而舒暢。

史巧意眼泛淚光凝視著公孫添壽，「阿壽，我真的好喜歡你……」話落，她倆消失在石洞裏。

「那兩隻一直追着我跑的山狼怎麼突然就下見了……」公孫添汝困惑地跑回洞裏，來到水池邊時，愕然望着躺在石台上的兄長，「三哥，你為什麼會躺在那裏?」不趕緊拔回春草好趕快走人，萬一那兩隻山狼返回，他們可就慘了。

公孫添壽睜開眼，不舒服地咳了好幾聲後，坐起身，瞧見手邊那株回春草。

他記得自己被水草纏在水中，動彈不得快斷氣前，一道輕柔的呼喚傳進耳里。

那……好像是巧意的聲音?

「別楞在那裏，快點走啦!」公孫添汝催促着，生怕天色一暗，他們的處境就更危險。

公孫添壽盯住那株有五片葉的回春草，想到史巧意還等着他帶藥草回去，倏地伸手用力一拔將它握在手上。

「阿汝，你把繩子丟過來，好讓我能順利游過這池寒水，再趕到河邊生火休息，等老船家明早出現。」

巧意，你再撐著點，我們會立即趕回客棧救你。

隔日，來的老船家並非昨日的那一位，他說自己是受人所託才來此接送他們離開，他還貼心地帶來幾個微熱的包子讓他們食用。

船靠岸後，兄弟倆立刻到市集買兩匹快馬，朝揚州城奔去。

「公子，你們回來了!」阿銅、阿鐵看見兩位主子風塵僕僕回來，高興地迎上前，還差人去告訴史夫人一聲。

公孫添汝立即吩咐，「阿鐵，你隨我去配藥，阿銅，你請廚子煮碗薑母湯給三哥喝。」

從他們採到回春草在河邊生火休息時，三哥的臉色就不好，探過脈後他才知道他著涼了，幫他紮上幾針後，氣色是有好一些，可是經歷接下來的車舟勞頓，他的臉色又轉為蒼白。

「我沒事，我要去看看巧意。」公孫添壽倔強地強調自己沒事，對他而言，史巧意的健康遠比他的身體來得重要。

「三哥，你先回房泡個澡、補個眠。」公孫添汝握住他的手，順道把過脈後，擰起眉。「阿銀、阿鐵，快點把他架回房!」如果三哥再不休憩，他會倒下去的。

公孫添壽不快地撥開他們倆，「我狀況很好，沒病!」

公孫添汝火氣一大，朝他的虎口部位一按，公孫添壽眼前立即一黑，往後退了一步。

公孫添汝拍拍他的肩，「以前的你身體壯得像條牛，現今的你是軟得像條蟲，如果你想讓巧意一醒來就可以看到你，你就回房躺一下，反正葯配妥、熬好也要兩三個時辰，你趁機休息一下也好。」

老四說得沒錯，如果連自己都倒下去，他還得分心照料自己。

公孫添壽妥協地點點頭，「如果巧意有任何事，都得馬上告訴我。」

見大家點頭，他才放心地走回房，整個人心神放鬆，一倒頭就睡著了。

七彩仙女領著史巧意的元神穿牆而過，來到公孫添壽房裏，因為再過幾個時辰，眼下那帖有回春草的湯藥，她的靈魂就得回到軀體裏。

「這男人會打呼!」

史巧意坐在床畔，好笑的看着呈大字狀癱躺在床上的公孫添壽。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阿壽睡覺會打呼，他肯定是被神仙姊姊整得太疲勞，累壞了身子，才會一躺下就呼呼大睡。」她口氣有點埋怨地道。

「若不是我這般試探，哪能看出他對你有不有心?」她可是費盡心思才想出這些整他的方法，誰叫他將姑娘家的芳心當成草芥毫下珍惜。

史巧意凝視着他時，唇角微勾起甜甜笑意，在她的腦海里，竄過許多他為她所做的事情，在她的心湖製造出不小的漣漪。

素指輕輕滑過他臉龐，唯有在這個時刻，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觸碰他。

「阿壽，我待會兒就會醒過來。」

這時，七彩仙女卻很殺風景開口說：「待你醒來，你就會忘記離魂這段時間你到天庭及遇上我的事，更不可能記得他這一路為你奔波尋葯的辛苦。」

她瞠大眼，不敢相信地看向她，「神仙姊姊，你不是在騙我的吧?」

「本仙女從不騙人。」七彩仙女對上她錯愕的表情，纖纖玉手拍着她的臉蛋，「清除你的記憶是必要的，總不能讓你把所見過的奇遇說出來。」

她驚慌開口，「你不能這麼做!」如果消除她這段期間的記憶，那她不就不能記住阿壽為她拚命採藥的一切?

她不要!

「我想……」

她剛啟口，七彩仙女伸出食指點住她的唇，「靈魂入輪迴前一定得喝孟婆湯，而你尚未功德圓滿就回天庭並不合理，我得依規定消除你這段時間的記憶。而且你醒來後，得克服自己容貌改變一事，如果公孫添壽真的在意你，他不會因為你容貌改變就嫌棄你，倘若你們能攜手跨過這一關，這一生你們將平安順心、萬事如意。」

聽她這般解釋，史巧意低下眼，默然接受。

回頭再看床上的男人一眼，她幽幽嘆了一口長氣，期盼清醒後的自己能跨過容貌改變的障礙。

配好一帖葯後，公孫添汝親自熬碗湯藥讓史巧意服下，還在她身上幾個要穴扎了幾針，然而她仍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這可急壞了公孫添壽及史夫人、小翠，焦急的氣氛令公孫添汝承受的壓力頗大，連忙又埋首醫書里，亟欲找出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喝下有回春草作藥引的湯藥又配合針炙，應當會有效果，可為何巧意一點反應都沒有?

睡了好幾個時辰，被迫吃一頓飯後，公孫添壽精神才稍稍回復，而他執意今晚由他看顧尚未清醒的巧意。

當他守在床邊，百般無聊翻看着醫書時，他瞧見史巧意的睫毛細微地掀動著。

她醒來了!

他一掃無精打釆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眸子看。

史巧意徐徐掀開眼皮，一眼就看到公孫添壽過分貼近的俊臉，吁出一口氣後又緩緩閉上眼。

「你終於醒了!」說著他吻上她的眉心，如釋重負地舒開緊皺多日的眉宇。

他的驚呼引來了公孫添汝及史夫人等人，所有人擠到床邊，盯着再度張開眼皮、望着床頂的傷者。

「巧意，娘在這兒。」史夫人喜極而泣。她的乖女兒終於醒過來了。

公孫添汝撥開一些人，坐到床沿為她把個脈後，翻開她的眼皮，隨即拿出一瓶充滿薄荷清香的藥瓶放到她鼻子下，她嗆了一下。

「娘……」她想說話，但喉嚨好乾，虛弱得發不出聲來。

小翠連忙遞上熱茶，史夫人小心翼翼地喂女兒幾口，緩和她喉嚨的不適。

「娘，我的頭好痛。」

「身體上的傷口我都已做好處理，不過你後腦勺的傷勢得長期觀察，我怕會有後遺症。」公孫添汝見她清醒，心神一寬，取出幾支銀針。「我幫你扎幾針，能緩和你頭疼。」

史巧意乖乖躺在床上接受治療時，眼睛掃視了在場所有人一遍，玩心一起地念着他們的名字。

「娘、小翠、添汝，還有……」她對一臉喜色的公孫添壽眨眨眼，眼底染上笑意，「阿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