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啟程前往休士頓前,莫蘭和莫莉一起回家打點行李,蘇大成獨自在醫院陪伴兒子賽門。

回到家,莫蘭默默地打開了衣櫃挑選了幾件賽門的小衣服,莫莉在一旁幫忙摺疊放人賽門專用的維尼熊行李箱裏。

整理到一半,莫蘭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聲音一哽,已經哭腫的眼睛又流下了新的淚水。

“姐——”

“我該怎麼辦?莫莉,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終於崩潰了,跌坐在賽門的小床上,痛哭失聲。

“你……你還愛姐夫嗎?”莫莉小心翼翼地問。

“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大成的愛是親情還是愛情、是責任還是愧疚?我分不出來了!我早就分不出來了!”莫蘭猛烈地搖頭,直想要拋開滿腦子的迷惑和痛苦。

“你怎麼會有愧疚?姐夫不也時常假借工作的關係,時常把你和賽門丟在家裏,他的脾氣壞,我知道他還打過你!”莫莉終於說出了對蘇大成的不滿。

“莫莉,你不懂……大成為了工作免不了有壓力,情緒難免失控,都是可以原諒的。而我……如果我離開,他們會把我看成一個拋夫棄子的蕩婦,一個罪不可赦的女人!”

“為什麼?你不過是選擇你愛的人,漢強不是想要離婚和你在一起嗎?而且漢強也會接受賽門,你不是說要排除困難在一起、你不是要追隨你所愛的——”莫蘭對莫莉說過的話言猶在耳,當時莫蘭想像的未來是一幅美麗的前景,讓莫莉也不由自主地陷入。

“莫莉,愛情在這個情況下就死了!現實殺死了愛情!我不能讓大成知道我和漢強的事情。如果大成知道我為了別的男人離開他,為了尊嚴,他一定會離婚,還要和我爭賽門的監護權。莫莉,你不知道,男人為了面子會拚死維持尊嚴。他會報復的,他會想辦法奪走我最心愛的人,奪走我的一切,我鬥不過他,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愛情而放棄了賽門。”

“所以……你決心要離開漢強——”

“漢強現在官司纏身,我顧不了他,他也幫不了我。我們……我們是沒有辦法在一起的。如果我決定和大成重新開始,就不能讓他知道我和漢強的事情,否則他不會回頭的,賽門也永遠沒有辦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賽門已經這麼可憐了,我怎麼能剝奪他的幸福和權利。讓一切都恢復到最開始的時候,忘掉這一切吧!”

莫蘭的淚已經哭幹了,她來回不停地撫弄着賽門的小外套,不再言語。

莫莉沉默着,想不到所有人的愛情,都禁不起現實的考驗。

想不到海誓山盟都會變色,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呢?現實謀殺了愛情,愛情謀殺了幸福,要如何取捨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她為愛情發出輕嘆,結束了對愛情的幻想。

她看清楚了愛情的真貌,那載着她飛翔的翅膀已經逐漸消失了。

……*◎*……

下午的時候,白洛可搭上飛機直飛紐約。

莫莉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公寓,正要踏上二樓的階梯時,卻感覺身後有人注視着她的背影。

她倏地轉身,只見長廊另一端站着一個黑影,她原本心驚得想要呼叫,然而聲音卻全哽在喉間。這黑影慢慢地向她移近,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明顯。

長廊兩旁的燈照亮了他的真面目,莫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凱平?!”

他熟悉的身影慢慢地靠近莫莉,緊蹙的濃眉透露出思念的情緒,眼鏡的背後隱藏着悔恨。

“莫莉,我……我好想你——”凱平用着令人心碎的嘶啞語調對莫莉說。

莫莉急忙轉移話題:“你……你來奧斯汀做什麼?你在這裏等多久了?”她看着失去神採的凱平,眼中掩不住的憔悴,竟然感到有些心疼。

“早上我就到了。我來找你回去,莫莉……和我一起回去,我和老闆說好了,他說如果你回紐約,你的工作還空缺着,等你——”凱平顯得有些笨拙地說。

“我不會回去的,我在這裏很好,我姐姐住在這裏,還有我的侄兒賽門,我的家在這裏,我不會回去的——”莫莉心慌意亂地解釋,他怎麼可能以為她還會回頭?

“我……我到過你的公司,他們說你已經不在那裏工作了。”

“哼!我想他們不只給你我的地址,還告訴你為什麼了,對不對?”

“D&B公司的新聞鬧得很大,很多華人都知道,想要查出來並不難,困難的是要如何把你的心挽回——”

莫莉轉身看着長長的階梯,她的手緊握着鐵欄杆,一腳踩在階梯的第二級,不上不下,躊躇不前。

在紐約的時候,她和凱平是同事。凱平是大學后才移民來美的,剛進公司時英文並不很流暢,基於是同鄉,莫莉在工作上幫助凱平很多,自然而然地漸行漸近,兩人從好朋友的感情漸漸發展成男女朋友的關係。交往一年後,他們甚至一起計劃了未來。可是,有一天清晨,莫莉沒有事先電話通知,來到了凱平的公寓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想不到開門的竟然是公司的女同事,是個華裔,叫安妮。凱平衣着不整地出來,慌亂心虛地看着莫莉。當時她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就逃開了,一路逃來了奧斯汀。

“對不起!莫莉,我想我欠你一個抱歉,我真是個傻瓜,我不應該讓你走的,我好想你……莫莉。”

“不要說了!凱平,都過去了——我好累,我要進去睡覺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凱平低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遞給莫莉。

“好!莫莉,我住在這附近的飯店,上面有我的房間號碼,明天早上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們一起出來吃個飯,好不好?”

“明天再說吧!”她平靜地看着凱平。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一個溫柔體貼的朋友,一個她曾經真心想要託付的男人,明明就站在她的眼前,卻不再使她的心房悸動了。是因為他的背叛嗎?還是因為她的心早已經另有所屬?

莫莉轉身緩緩地踏上了階梯。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空間和精神思考了,什麼事都交給明天吧!

……*◎*……

莫莉走進了自己的公寓,也將凱平的身影關在門外。

她靜靜地佇立在客廳的中央,閉上眼睛,白洛可仰躺在沙發上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她習慣性地打開電腦,自從搬來奧斯汀后她連e—mail都改了,可是她竟然還是收到了一個message,是白洛可寄來的,一定是那一天她在廚房煮酸辣湯時,白洛可從她的電腦里找出來的。

有一天

我在天外的旋律中醒來

尋覓到了一個跳脫出五線譜的半小節音符

我揚起手捕捉

奏出了一組春天的圓舞曲

那含羞的音符

還不肯安分地隨我起舞

我將她擁到唇邊

傾吐成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首樂章

莫莉——BWM

為什麼?莫莉反反覆復地看着白洛可寫的小詩,他這個人不相信永遠的愛情,卻可以將愛情玩得淋漓盡致。他英俊多金,會送花、會寫詩、會調情、還會演舞台劇上的羅密歐,他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包括她。

這也是莫莉害怕的原因。

她曾經相信永遠,卻開始害怕愛情。

白洛可,我怎麼可能不愛上你?她愛得心裏發疼。

莫莉伸出手撫摸着電腦屏幕,她想用手心來碰觸這些詩句,就像她能夠輕觸到白洛可的身影般,她想要永遠記住這種美好的感動,只要一輩子感受到一次,就夠她回味一生一世了。

她按下回信的按鍵,逐字打出——

洛可,我知道紐約的冬天很冷,細讀着你的詩句,感覺就好像和你倚偎在隆冬里的壁爐邊,如此的溫暖。

我也知道,遇見你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再也不能將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如了。這個時候,我們同樣擁有漆黑寂寞的夜晚,卻要身處遙遠的兩地。我不想再逃避了,在這世界上,也許只有你才能結束我的孤獨。

你告訴我,要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的理智時常在嘲笑我,我的心卻時常為你鼓動着,我是如此地想要相信,是的,我是相信的。所以告訴我,渴望靠近你,是愛情嗎?我曾經對你說過,愛情會讓人像信仰上帝一樣的膜拜,它無時無刻地在空氣里流竄,心跳會為它停止,親吻時會忘了呼吸。

第一次,在我的生命里,我全都感受到了。

可是,你說過,愛情的發生是一段美麗的錯誤,要緊緊抓住瞬間即逝的感動。所以告訴我你的瞬間可以保留到永恆嗎?還是——這只是你想要抓住剎那的感動所經營和助興的台詞?

洛可,我不在乎答案了,我只想見你,我只想觸摸你,我只想蜷伏在你的懷中,就算墮落我也無所謂了——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莫莉讓心指引着自己真實的感覺,一個字一個字地顯現在電腦上屏幕,她一遍又一遍重讀,腦海里紛紛擾擾的思緒又阻擋在眼前。

莫莉按下印表機,將白洛可給她的小詩和她自己寫的回信都印出來。

她還是沒有勇氣對白洛可表白自己真正的感情,她取消了傳送的指令。

最後,莫莉拿起第一張薄薄輕盈的白紙,裏面盛着白洛可滿滿的浪漫字句。

今夜,所有的喧囂吵嚷全都暫時地落幕,莫莉的心情在這沉沉的夜裏慢慢地沉澱。

……*◎*……

隔日十一點多的時候,莫莉的門鈴聲大作。

“一定是凱平,他不是說會打電話嗎?怎麼直接就來了!”莫莉整整了衣衫,不疑有他地打開了門。

一個穿着華麗、姿態優雅的女人定定地站在門前,右手提着名貴的皮包,手上還有一疊文件夾。

“你……你是黛思?”雖然和黛思只有一面之緣,可是他們姐弟突出亮麗的五官讓人印象深刻。

“哼!你姐姐莫蘭呢?我到過她家都找不到她,她是不是躲起來不敢見人了?”黛思邊說邊跨進了莫莉的公寓裏東張西望。

“你!什麼不敢見人,是我侄兒生病了,她和我姐夫都到休士頓的醫院去。”莫莉將門敞開,追着黛思進到房裏。

“一定是遭天譴了!”黛思漠然地說。

莫莉一時間氣白了臉,想不出為什麼有人會說出這樣冷漠無情的話來。

“住口!你在說些什麼?我侄兒生了很重的病,他還小,只有四歲啊——”

“那又如何?如果不是他的母親行為失檢,或許就不會報應在他的身上了。”

“出去!你今天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的嗎?我不歡迎你,請你走!”要不是看在白洛可的分上,她早就破口大罵了。

黛思仔細地審視着站在門口的莫莉,想要找出答案,為什麼白洛可會如此鍾情於她?

自從知道弟弟為了莫莉留在奧斯汀,還為她接下案子以後,黛思就找人打聽了莫莉的一切。幾天前,白洛可還打電話給住在加州的父母,對他們提及莫莉,想要介紹莫莉給他們認識。黛思沒有想到眼前一個如此平凡的女人,竟然會讓白洛可想要安定下來。她不甘心,她恨莫蘭,也恨莫蘭的一切,包括她的妹妹——她們姐妹都是魅惑男人的巫婆,一點一點地舐蝕他們的心,下了魔咒,讓男人的身心都離不開她們。

“莫莉,漢強他昨天提出離婚的要求了,一點都不顧他會一無所有,一點都不顧我們二十多年的情分,一點都不顧……一點都不顧……”黛思猛然背過身,不想讓莫莉看到她臉頰上的淚水。

“黛思……”莫莉看到黛思脆弱的一面,心裏不知如何安慰。

“蘇大成回來了,你說莫蘭和蘇大成真的會破鏡重圓嗎?”黛思挺了挺胸膛,又出現了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情,那種傲氣竟然和白洛可有幾分神似。

莫莉點了點頭。

“那麼這些資料就沒有用了。”黛思斜眼看了看手裏的文件夾,頭還是仰得老高。

“什麼資料?”莫莉好奇地瞧着那一疊文件。

“你自己看看吧!這一份是要留給你們的,我還有許多備份。”

莫莉接過黛思手中的文件夾,攤了開來,觸目所見的就是莫蘭和漢強相偕進入飯店的照片,還有姐姐莫蘭寫的信以及他們倆相偕出遊的親呢照片。

“我還有電話錄音帶,說了很多有關於蘇大成的醜事,只要我把這些資料寄到報社,你應該可以想像會掀起什麼軒然大波,蘇大成的仕途恐怕就要毀了。”

“你……你不會這樣傷害他們的,難道你連你丈夫的名譽也不顧了?難道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了你才甘心?莫蘭會離開漢強的,你就放了她吧!”

“我不過是要確定莫蘭不會再和我的丈夫糾纏不清,而且我希望你替我傳話給莫蘭,就算她得到了漢強,也不過只是得到一個負債纍纍的囚犯,你想想看莫蘭真的能夠接受這樣的漢強嗎?”

“你說什麼?”

“漢強涉嫌在D&B從事內線交易,證據確鑿,證管會將要追回這項內線交易所得的利潤,還要處三倍的罰款,這筆錢沒有我出面解決,達成和解,他就會鋃鐺入獄。”

黛思走到莫莉跟前,嚴肅地說:“所以,如果漢強執意離婚,我是絕不會幫他出錢解決這場官司的,我還會公佈這些資料給報社,讓他們在華人界裏無法立足,連你姐夫的政治前途也要毀於一旦。”

“你的計劃是多餘的,他們不會在一起了。”莫莉不為所動,淡淡地一笑。

“不錯!他們不再見面最好,可是為了要確保他們不會藕斷絲連,我要你們姐妹永遠消失,最好不要再在我們面前出現!”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莫莉力圖鎮定,想儘力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但是心底的一股激流已經一點一滴地沖毀她偽裝的尊嚴。

“莫蘭和蘇大成到了休士頓,你也最好離開!我知道白洛可對你很有意思,我都很清楚。不過你可別得意得太早,我這個弟弟非常的傑出,從小就很有女人緣,他看上的女人沒有一個逃得了,可是他從來沒有認真過,你——當然也不例外。莫莉,我勸你,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它來得快,去得也快,白洛可是情場的殺手,你可不要被他殺得體無完膚——離開他吧!我要你離開他是為你好,你配不上白洛可!”

“我不配是嗎?謝謝你告訴我。原來你來說這麼多,目的就是要我離開白洛可,你為什麼不早說,省得多費唇舌。配不配不是由你來決定,離開與否也不是由你來做主!”

她們對立了許久,冷冷的空氣流竄其中,冷得莫莉寒透心底。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毫無歉疚地和白洛可交往?反正我已經豁出去了,你們害我的婚姻破裂,我會把你們一個個拖下水,絕不留情——”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會離開,我會離開奧斯汀、我會離開白洛可——”莫莉沒有多想,衝口而出,可是話一出口,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樣,她最終要將自己再放逐一次,雖然幸福就在眼前,愛情已然悄悄在醞釀,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她又要放棄。

原本就得不到的,就無所謂放棄。莫莉只能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好!要我相信你,就看你怎麼做了——”

黛思不願多作停留,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匆匆離去時,一個男人擋在門口,原來是凱平,莫莉不知道他站在那裏有多久了?

“借過。”黛思冷漠高傲地說。

凱平急忙側身讓黛思離去。

莫莉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看到了凱平也不說話,彷彿像個影子、像股輕煙,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了。

“莫莉!莫莉!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凱平上前想要扶助搖搖欲墜的莫莉。

“來,到沙發上坐下來,那個女人怎麼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她是誰?什麼資料?什麼白洛可?你在奧斯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凱平不斷地追問着。

莫莉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無所謂了,無所謂了,無所謂幸福,也無所謂快樂和痛苦,什麼許願?什麼祈求?都沒有用了!註定不能擁有幸福的人,連許個願都是奢求……

她沉默良久,盈上水霧的眼睛緩緩地抬起。

“凱平……我們回去吧!”

人生就像一場宴會,不要流連於美妙的音樂中,在微醺時離開最好,因為那不過是一場空虛的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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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愛你就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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