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輪明月躍上了地平線，城市的夜色讓星月蒙上一層紗霧。

激情過後，曉瑜又沈沈的入睡。

言邵麒托著下顎，怔怔地看着身邊的人兒，第一次，他不再感到孤獨。從前他總以為清醒的人難逃寂寞，但現在，只要看着曉瑜熟睡的臉，雖然只有他一個人清醒，但他的心裏只有歡喜和寧靜。

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知道天際的運轉，再也不知道世事的悲歡，他們周遭以外的世界全都不存在了。

他忍不住低頭吻上她嬌巧的鼻尖，感嘆自己的心已被她完全佔有。

就這樣--他看着曉瑜的臉，從暗沈的夜，到破曉的天空，直到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

曉瑜隱約聽到落地窗外的風鈴聲，一張眼，看見的就是言邵麒帶笑的眼眸。

「醒來了？」

「嗨！真奇怪，我竟然又睡著了。」她四下張望，薄紗的窗廉已經擋不住日正當中的烈陽。

「已經是中午了。」

他的手戲耍般地穿梭在她烏亮的長發中，每一絲都纏繞在他溫柔的指尖。

「是嗎？」她腦袋沈重地回答，瞬間又大吼一聲：「什麼？中午了！」

她坐起身，所有思緒紛沓而來。「昨晚醒來的時候就應該趕快回家的，我外婆如果知道我一夜沒有回去，準會嚇出心臟病。」

他不疾不徐地說：「你弟弟早上打過手機來了，我替你接的。他說他已經替你掩飾好了，外婆以為你早上才出去的。」

曉瑜聽完了他的解釋，總算釋懷，又慵懶地躺回溫軟的枕頭上。「太好了，害我緊張了一下。」

「所以……今天一整天，你都是我的。」

她側著頭惡作劇的皺起鼻頭，看着言邵麒。「我才不是你的！這裏不是公司，所以你不是總經理，我也不是你的小職員。」

「好吧！紀曉瑜小姐，你說--你有什麼指示，我都一定照辦。」邵麒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鼻尖。

「真的？不能騙人！今天只要我說什麼，你都不能拒絕喔！」曉瑜興奮地坐起身，伸出食指點著言邵麒的胸膛。

「那當然！」他挺了挺身體，一副頗有擔當的架勢。

曉瑜眉毛挑得老高，神情陷入沈思，言邵麒怔怔地看着她古靈精怪的表情，真希望能透視她腦袋裏的想法。

「你在想什麼整人的方法嗎？」看她半天都不說話，他忍不住問。

突然，曉瑜的肚子不爭氣的泄了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什麼都想不出來，因為我肚子好餓。」曉瑜按著肚子，久久才說出口。

他嘴角斜斜地揚起，得意地說：「我就等你這麼說，在這裏等我--」

五分鐘后。

曉瑜聽到廚房傳來一陣碰撞聲，她隨手抓起掛在椅背上的白襯衫套上，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的入口，欣賞着他切煮食物的動作，目光焦點全在他的一舉一動之間。

「原來你在準備午餐。」

「就快好了！」

言邵麒頭也不回，忙碌地說，身上只隨意套著一件舒適的睡褲，赤裸裸地袒露出陶膛的肌肉和粗壯結實的手臂，小腹一點贅肉都沒有。

最後，他端著兩個大瓷盤，小心翼翼地擺放在飯桌的兩端。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性感的廚師。」

「謝謝你的讚美，希望你能夠好好享受我為你準備的早、午餐。」他放好了所有的餐具，拍拍兩手，得意地回頭說：「來吧！都好了--」

曉瑜目瞪口呆的看着滿桌的飯菜。

「你瘋了！這麼多東西我怎麼吃得完？」桌上的主菜有魚、有牛排，還有中西式的早餐，以及各式各樣的蔬菜水果和甜點。

「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又不知道你現在想吃早餐還是午餐、中式還是西式，我想女孩子喜歡甜點，所以乾脆什麼都買一些。」

「你……你太高估我的胃了！」曉瑜按著肚子怯怯地說，照他這樣的寵法，她很快就會變成大肥豬。

「沒關係，你盡量吃。你想喝什麼？」邵麒指指桌上的好幾杯飲料，讓她選擇。

曉瑜的手舉在半空中，遲疑地問：「怎麼有這麼多飲料？哪一杯是我的？」

他微笑地介紹：「都是你的。這是咖啡、低脂牛奶，這是現榨柳橙汁，如果你不習慣喝這些，這裏還有豆漿，冷的冰的都有……」

「你怎麼有辦法變出這麼多食物？」她張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問。

「早上你睡回籠覺的時候，我到樓下超級市場買的。」

言邵麒說完，站起身，從柜子裏拿出購物袋。

他興緻勃勃地攤開袋口，對曉瑜說：「其實我多半都在外面吃，平日很難得買菜煮飯--你看！這裏面還有一整套的牙刷、毛巾、漱口杯。我還請專櫃小姐替我挑了幾件換洗的內衣褲，你的尺寸我大概猜得出來，絕對不會有太大的誤差。可是我不知道你習慣穿什麼型的，所以我多買了幾種。還有……」

曉瑜感動得顫抖，覺得全身都要融化在他低沈細述的聲音里。

「你太誇張了，我又沒有要住這裏！」

「我知道……就算是一天也好……」

他話還沒有說完，忙碌的手臂被曉瑜緊緊地拉住，溫熱的雙唇被她柔軟的小嘴掩住，手裏的袋子掉落地上，他兩手攬住她的細腰，片刻都無法等待的回應她的熱吻。

「你知道……你是個大傻瓜！」曉瑜咬着他的耳垂，低聲呢喃。

「是你讓我變傻了……」

「是啊！誰會知道，一個在辦公室里呼風喚雨的總經理，竟然會裸著上身在廚房當廚師，還到超市買女用內衣……」想到這樣的畫面，曉瑜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在諷刺我？」

「我不只在諷刺你，我還在嘲笑你呢！邵麒，愛情是不是會讓人做傻事？」

「是吧！」邵麒想到自己一夜未眠，一早就跑到超級市場瘋狂採購，還一直擔心遺漏了什麼，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可是這樣的感覺真的好美，是不是？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曉瑜將頭埋進他的胸膛，像只貓似的磨磨蹭蹭地蹭着他。

「是你，我心甘情願。」

他們又吻上了彼此的唇。

許久后，他從激情中回過神來，放鬆想將她揉入身體的雙手，懷疑地問：「你不是肚子餓了？」

她挑了挑眉，故作嚴肅地說：「是啊！可是我想更餓一些，這樣才有辦法把一整桌的食物吃完！」

「好吧！我可以幫你，反正我現在只想吃一樣東西。」

「是什麼？」

「一隻撩人的小河豚。」回想起曉瑜吃生魚片，鼓著兩腮猛吞的可愛樣子，他就忍不住發噱。

他攔腰將她抱起，兩個人緊緊地糾纏成一體，饑渴的慾望在他們的心裏熊熊燃燒，愛情的火焰不斷地蔓延、失控--

半個小時后，兩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廚房的餐桌旁，保持距離地低頭享用豐盛的午餐。

「你看，菜都涼了！下一次不要這樣誘惑我，你知道我會抵擋不了。」他邊說邊細心地替曉瑜挾菜。

「誰叫你，故意光着上半身做菜，存心誘惑人。你這叫做……秀色可餐！」

「我是怕熱才不穿上衣的！而且，秀色可餐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你套上我的白色襯衫，裏面什麼都沒穿，分明存心考驗我的自制力。」

「都是你準備太多東西了，不消耗點體力，哪吃得完？」

「你真是惡人先告狀！」

「你是心懷不軌！居心不良！」

「什麼？我會這樣？小河豚，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到底被你誣賴多少次了？你想想看！」

「我有嗎？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

他們爭相指責對方，猝地停止爭論，相視而笑。

曉瑜一口氣喝完新鮮的柳橙汁，斜著頭看着滿桌的飯菜，有感而發的又說：「邵麒，我想好好和你談談--」

「我們不是在談了嗎？」邵麒靠着椅背，抹抹嘴角，終於填飽了飢餓的肚子。

「剛剛那個下算，我現在要說的是正事。」

「那我們剛剛說的都是不正經的事情了。」

「好了，不要混淆話題--邵麒，其實……辭職的事情並不是我一時意氣用事，因為我一直有隨時離開的打算。這次發生的事情，只是促使我堅定自己的決心。但是--現在有了你，什麼想法都改變了，說什麼我都捨不得走了。」

他第一次聽到曉瑜有這樣的想法，驚訝地問：「離開？你為什麼想離開呢？」

「我媽媽出國以後，一直就有計劃要把我和弟弟接到她身邊。」

「所以你才會這麼認真的上英文課？曉瑜，告訴我，你腦袋裏還有什麼想法和計劃？」他放下筷子，想專心地聆聽。

曉瑜想到自己計劃已久的夢想，興緻勃勃地說：「我說出來你不要笑我，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夢想，希望在年輕的時候，還沒有任何束縛以前，提着簡單的行李到處旅行，遊歷許多國家。例如……坐在義大利的咖啡館裏、走在巴黎的香榭大道上、到墨西哥的太平洋海岸、搭巴士穿越美國西部，最瘋狂的是--到尼泊爾橫越喜瑪拉雅山。我想接近更高的山，接近更大的海，看看更多人、更不一樣的事，享受異國的風光、體會異國的情趣。啊--太多太多了，我還曾經幻想過，要在一個很浪漫的地方，談一場永生都難忘的浪漫戀曲。」

「我也想啊--你說這些，我並不會太驚訝，因為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夢想，只是都被現實環境捆綁住，動彈不得。許多人年輕的時候，努力的在職場上爭一席之地，卻忘記了努力追求的目標到底是什麼？等到了中老年，生活事業穩固了，卻失去了青春和健康，回頭想再計劃一場浪漫的遊歷，卻已經是奢侈的幻想了。」他冷靜地壓抑自己阻止她實現計劃的想法。

他們邊吃、邊天南地北的聊天說地，這個周末的午後，將是他們未來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一陣靜默，曉瑜回頭探向窗外，猛然發現外面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聲響從落地窗外流泄進來，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只靜靜地聽著雨聲。

「很多人不喜歡雨季。」言邵麒突然開口。

「為什麼？」

「因為怕染上憂鬱寂寞的毛病。」

「我不會！」她回頭給他一個嫵媚的笑容，又說：「因為我會記得和你一起聆聽雨聲的這一天，以後的每一個下雨天，我都會想起今天……」

「來！」邵麒站起身，拉着曉瑜走到落地窗前，倏地推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讓絲絲雨點打在兩人身上。

「你在做什麼啊？雖然雨勢不大，可是還是會淋濕的。」曉瑜仰頭檢視身上點點的雨滴。

「曉瑜，把眼睛閉起來。」他柔聲地說。

「做什麼？」

「快閉起來！」

「好吧！」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卻仍然微笑的照做。

「你知道嗎？雨的聲音代表思念--心裏想着什麼，雨聲就會帶着你聯想出來，它像心靈的潮水，拍打着心底藏着想像和回憶的角落。」

曉瑜靜靜地咀嚼他話里的涵義，心不禁飛翔到最高的雲層里，彷佛看見了陽光在那裏暖暖地照耀着。

「你的夢想是旅行--那麼就握着我的手，聽著雨聲，讓我帶你到每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她的眼睛還是閉著，只憑著感覺抓住他的大手，緊緊地將他緊握。「真的嗎？那我就試試看你有沒有這樣的魔法。」

「雨……會下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時候變成冰雪，有時候變成暴雨，你可以想像你坐在義大利的咖啡館裏，遇見了這樣的雨天。走在巴黎的香榭大道上，仰頭沾到了冰冷的水滴。站在熱帶月光照耀下的海灘邊，分不出身上的濕意是浪潮還是雨絲--你能感受到嗎？」他悠悠恍恍地說，低沈的聲調帶著催眠似的魔力。

曉瑜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心底回蕩着他的聲音，雖然無法真切地想像出他形容的情景，卻可以深刻體會到感情交流的神奇甘美。

她玩笑地皺著眉說：「我怎麼還是感覺到，我們兩個像傻瓜一樣站在陽台邊淋雨。」

他頹喪地說：「唉！還是沒有用啊！我只是想騙你打消離開的念頭。」

「這樣就輕易讓你騙了，不是太便宜你了！」曉瑜嬌嗔地朝他的胸口打了一下。

突然，他伸手按住她的手--

他的眼眸閃動著光芒，神情略帶激動的說：「曉瑜，和你在一起一點壓力都沒有，你知道我有多快樂嗎？」

「我也是啊！」曉瑜微笑地說。

「所以，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也不想啊！」她淘氣的回答。

「曉瑜，我是認真的。」他低頭沈思了一會兒，困難的壓抑下滿腹的心事，再度抬頭，換上的是一臉沈重。「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放棄了追求感情的權利，一直到我遇見了你……彷佛真實的生活，和虛幻的夢境結合在一起，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好，人的一生中，或許只能體會一次……」

他深情的盯着她的眼睛，感受兩心的交流，幾乎就要相信，他們會這樣平靜的握著彼此的手，走到海角天涯。

曉瑜凝望着他，他那特別的語調像在催眠她的神經，連最尋常的呼吸，都彷佛散發出一種浪漫氣息。

「男女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微妙，越是排斥它，越是無法抗拒……邵麒，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不愛她，對不對？」

「我愛的是你。曉瑜，請你不要懷疑，我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肯定的了。」

縱使額間還有陰霾，曉瑜仍強顏歡笑，故作愉快地說：「那就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只要有這一句話，就夠了。」

「曉瑜……」他輕輕地喚她，有許多話想說，但全都梗在喉間。

「邵麒，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你有你的責任。我以為愛情和責任是并行的，應該不會有衝突，可是……如果你一定要作選擇，請不要顧忌我。我說過--只要你的心在我這裏，我什麼都不強求。」她送給他一個安慰的表情，按着他的大手，淘氣的玩弄起他的手指。

他感動得吻住她的手，讓她柔軟的小手貼着他的臉頰。「曉瑜，一個人只有一生可以活，我只要你一起陪我走到最盡頭--」

「好，我答應你，不管我走得多遠，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曉瑜貼着他的胸口，彷佛找到了感情停泊的港口，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漲滿了全身。

「好！一言為定！」

許久許久，他們兩人還是像傻瓜一樣的站在陽台上淋雨，誰都不願先放開誰。

兩人的心裏都想着--今後的雨季不再感到憂鬱寂寞，只有此時此刻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