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曉瑜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熬到下班。
待在營業廳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凌遲的酷刑。她恨不得有一雙翅膀,可以飛翔到自由的天空,回頭俯瞰著這滑稽瘋狂的世界,然後再一笑置之的離開。
可惜她無法如此瀟洒,她必須負責任的做完當天的工作,她必須忍受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言邵麒完全被蒙在鼓裏。天高皇帝遠,一個小組長的錯誤,實在用不着總經理出面處理,只是錯誤的損失,卻要曉瑜一個人承擔。
陳經理還是會將錯誤呈報上去,因為想要保護自己,他勢必得把所有的責任推給曉瑜。
下午,曉瑜在電腦室接到媽媽遠從美國打來的電話。
她照例閑話家常一番,向母親報告近日來的生活點滴。雖然母女相隔遙遠的兩地,卻還是時常用電話連繫感情。
「曉瑜,你還記得我們的計劃嗎?」
「什麼計劃?」曉瑜一時沒有想到。
「你都忘了嗎?去年我已經幫你辦好護照了,媽媽說過,我在這裏安頓妥當了以後,就要把你和弟弟接來美國。」
「我當然沒有忘記,我一直在補習英文。」
電話里傳來母親愉快的聲音。「太好了!這幾天我會把需要的資料傳給你,媽媽計劃近日就回台灣幫你辦好來美國的手續。」
「要這麼快啊?我以為你要等弟弟高中畢業……」曉瑜一時間還未聽懂。
電話里一陣沈默,不久聲音低低地響起。「曉瑜,你無來……先來陪媽媽好不好?」
「可是……為什麼突然這麼急着要我去呢?」
媽媽沒有正面回答曉瑜。「……媽媽又離婚了……」
「什麼?」
曉瑜的母親長嘆一口氣。「唉--離婚好像是一件會習慣的事情。不要告訴外婆和你爸爸好嗎?我回去自然會向你外婆解釋。當初執意離婚的是我,想不到現在又離婚了,面子真的掛不住。」
「好……」原來母親還是在乎父親的想法,只是兩人都太好強,不肯示弱,才會演變到至今各走各的路的局面。
「曉瑜,你快來,媽媽一個人好寂寞,我現在正在做房地產的工作,你來也可以幫媽媽的忙,好不好?」
「媽,我是很想幫你,但是……」
「你在猶豫什麼?人生苦短,媽媽很後悔白白浪費了好多和你們一起成長的時光。你先來這裏陪媽媽一起生活,等家齊高中畢業以後,我再接他一起過來。我問過你外婆了,但她還是喜歡留在台灣……曉瑜,你覺得如何啊?」
「媽,當然好啊!可是……」曉瑜的聲音帶著少有的委屈,她一向獨立,絕少向母親抱怨過。
「可是什麼?曉瑜,是不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啊?」母女連心,她馬上聽出曉瑜不快的語氣。
「唉!都是工作的事情,「一言難盡,媽,我好難過--」
曉瑜強忍住想痛哭的情緒,盡情的傾吐今天發生的不快,此時真的很慶幸有個關心自己的人可以聆聽心事。
「曉瑜,難過也無法改變現狀,我們一直在現實的環境裏遊走、競爭,偶爾還是要想辦法讓自己喘口氣。換一個起跑點,換個心情,繼續走下去,你會發現很多事情都還沒有嘗試過,很多地方都還沒有看過,若只是一個人在小小的框框裏面寂寞難過,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曉瑜的母親是個樂觀的新女性,當初就是因為太過率性,才會毫不猶豫的離開讓自己痛苦的家庭,卻還是投入了另一個不幸的框框。
「換個起跑點……唉……」曉瑜咳聲嘆氣的,難過的心情怎麼都無法平復。
「曉瑜,又嘆氣了,一點都不像你媽媽。別擔心!離開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可是……選擇什麼時候結束?什麼時候開始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你知道嗎?媽媽真的好想趕快和你在一起……」母親的聲音透露著空虛。
掛上電話后,曉瑜一個人出神許久。或許媽媽的話是對的!人雖然只有一輩子可以活,卻可以選擇很多種方式來生存。不改變,怎麼知道什麼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曉瑜想了好久,好不容易不定決心,轉身拿起紙筆寫了起來--
下午五點,下班前,曉瑜把整理好的文件和報表放在陳經理的桌上,還把一份離職書壓在報表下面。
她頹喪失望的決定--離開好了,這一切都不重要,什麼事情都不重要了。她不想爭,也不想解釋,一切都沒有必要,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晚上不用補習英文,一回到家,曉瑜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人也不想看。
十一點多了,曉瑜的外婆看完電視,在固定的時間回房睡覺,弟弟家齊還在和電腦遊戲奮戰。
曉瑜順手捻開桌燈,抬頭望向窗外街燈斜射的光影。由於今天是星期五,明後天都放假,她也打算拿出幾本小說讀到天亮,盡量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擺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曉瑜看向桌上的小鬧鐘,心裏嘀咕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打電話給她?
「喂!」
「曉瑜……」手機里傳來低沈的嗓音,是言邵麒。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她冷漠的回答,不願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言邵麒背叛了她,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
「我想見你。」
「為什麼?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晚上我和客戶應酬,陳經理也有到場。他跟我說了今天營業台發生的事情,我很遺憾……」
「不要說了!我要睡覺了。」
「我已經快到你家門口了,請你出來好嗎?」
「不要,我不出去!」
「你不出來,那我就到你家敲門,你外婆會開門讓我進去的。」
「你敢!」曉瑜不敢提高音量,怕吵醒隔壁房間裏的外婆。
「我在找停車的位置了,五分鐘后就到你家門口。」
曉瑜心急的說:「好了,你不要上來,我到樓下。」
言邵麒滿意的說:「那我把車停在門口等你。」
五分鐘后,曉瑜換好衣服,到家齊的房間。弟弟還專註地在電腦上努力殺著假想敵人,她交代弟弟替她把風,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走到樓下,看到公寓大門口前停著一輛白色的大轎車。
車窗緩緩地移下來,言邵麒探頭對她說:「進來吧!」
他靜靜地凝視着她,曉瑜遲疑的佇立了一會兒,才打開車門,坐進車子的前座。
她沈默的望向前方,故意不去接觸他注視的眼神。
言邵麒從西裝外套里揣出一封信。「曉瑜,這是你的辭職書。」
她拿回信,訝異地問:「我的辭職書怎麼會在你那裏?」
「陳經理拿給我的,他把下午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了--走,我帶你到別的地方,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可是現在很晚了--」一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痛苦及迷惘又襲上了心頭。
「明天下用上班,而且夜還很長呢!」
三十多分鐘后,他開車載她來到海邊。
潮水起落,海風輕拂,這裏真是一個令人心胸開闊的好地方,帶給人清冽空靈的感受,天下間所有的事情,在這裏都顯得微不足道。
「脫掉鞋子吧!」言邵麒說完,即刻脫掉腳上貴重的皮鞋。
他回頭看見曉瑜有些遲疑,索性低下身體,溫柔地替她拿掉涼鞋,溫熱的肌膚碰觸到她冰冷的小腳,她退縮的收起腳。
「我們到前面走走。」他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往海潮起伏的方向前去。
她深深地吸一口夜晚清涼的氣息,海風帶著一種鹹鹹的、濕黏的味道。她跟着他踏過的足跡一步一步地走,恍恍悠悠的思考着自己對他的感覺。
為什麼她喜歡這樣?只有兩個人,走在無人的海灘上,只有浪花、海風,和內心最深處的悸動交融。
她是喜歡他的。看到他痛苦的揉着頭,那一副憂鬱煩惱的神情,讓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她知道,再也沒有人能令她如此失去理智。
他停下腳步,回頭凝視着她的臉龐,映襯著水波的流動,如此純真美麗。他忍不住托起她悲傷的臉龐,怔怔地端詳。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他輕聲低沈地說。
她聽到了這兩句話,汪汪的淚水滾在眼角邊,想高傲地抬起下顎直視他的眼睛,心卻投降在他深情凝視的眼神中。
「為什麼?為什麼人心這麼複雜險惡?為什麼王秘書要說謊?為什麼我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為什麼你把我們之間的秘密告訴王秘書?我以為……我至少可以相信你……」她痛苦地問他。
他溫柔地拂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堅定地說:「你是應該要相信我的。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有關於你我的事情。王秘書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我一定會好好的查清楚,我懷疑……我的辦公室被裝了竊聽器。我會找反竊聽專家來查看我的辦公室,但是目前我還不想打草驚蛇……」
「什麼?竊聽器?」
「是啊!商場競爭激烈,這種不光明的手段我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平靜的陳述著。
「好恐怖啊--難怪王秘書什麼事情都知道……」曉瑜不懂,公司的事情原來比她想像的還要詭譎複雜。
「嗯,王秘書不過是被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我還沒有查出幕後的主使者。曉瑜,文件沒有送到陳經理那裏,我知道是王秘書在搞鬼,只是時機未到,我還不能道破。所有的錯誤損失我都會負責,你不要擔心。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嚴重,我會好好的處理,我只要你……相信我。」
她滿臉淚痕的看着他,揣度着他的話。看着他真摯的眼神,她告訴自己,她願意相信他。
「你要怎麼處理呢?我聽陳經理說,這次損失會有四十幾萬呢!」
「那是今天收盤的差額,明天股價會怎麼走,誰能預知?我可以賭上幾天--曉瑜,不要太難過,這件事情我知道你是無辜的。」
「可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再也不會相信我了,他們都以為我是一個為求升職而不擇手段、愛打小報告、口是心非的小人。他們以為我升遷都是因為你的關係,他們再也不認為我是他們眼中的紀曉瑜,連我自己都開始在懷疑,我是不是……」
她還沒有說完,言邵麒一把將她拉近,低聲地在她耳邊呢喃:「你不是!曉瑜,不要管他們,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彼此了解,那些傷人的話不會改變你在我心中的想法。」
曉瑜被他清朗明亮的雙眸盯得失去了防守,月兒灑下銀白的光芒,她可以確定兩人的心都想更進一步地接近彼此,但在這當口,她想起了王秘書說的一席話。
「王秘書說……她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帶我出來?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雖然言邵麒的身體溫熱的抱緊自己,她卻感到心口一陣寒涼。
言邵麒傷感的聞着她髮膚的幽香,許久以來,他幾乎遺忘了這種心動的感覺,許久以來,他一直漂浮在幽玄的深海,一直到曉瑜的出現,他才找到往上游的方向。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他心痛地說。
曉瑜苦笑一聲,輕輕地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你曾經對我說……我們兩人不能再繼續,原來是這樣。」
他握着她的肩膀,沈吟一會兒后,終於承認:「是有一個女孩……我們還沒有正式訂婚,因為她的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們的婚事就拖延了。」
言邵麒放開手,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鋪在柔軟的沙灘上,兩人並肩坐了下來。
一陣沈默后,他緩緩地道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兩家父母是投資的夥伴。她的父親也是公司的董事之一,握有不少股份。我顧忌的是我父親,他的地位需要他們的支持,就這樣,我和她的未來在很久以前就被決定了,一切好像理所當然。」他嘆了一口氣,又說:「我一直當她是需要人照顧的妹妹,她身體不好,時常進出醫院,只要受到一點刺激,病情就會加重。所以,我們沒有人提過反悔的事,在別人面前,我也從來沒有反對過。因為這樣,我從來沒有交過別的女朋友,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辦法給對方任何承諾。」
他凄涼的微笑着。「所以,目前在感情上,我也是一個沒有自由的人。離開我,如果你現在要走,我不會強留你,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以前。只是,我無法阻止自己愛上你,我無法剋制自己的感情,給我時間,我會努力做到讓我們在一起,不要輕言放棄,好嗎?」
他愛我!曉瑜寒冷的心被他這一句話照映出溫熱與光亮,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全都擠在喉間,四周只有潮聲,和寂寂無邊的暗夜、洶湧澎湃的兩顆真心。
許久后她才說:「好--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想管,都不想懂。」
曉瑜的頭靠着他的肩膀,只想就這樣靜靜地靠在他的身邊。
他將她抱個滿懷,低聲呼喚着她:「曉瑜,曉瑜……」
那一剎那,不知是誰先主動的,兩人熱切的相擁,他的嘴唇火熱地堵住她的口,深深地、深深地啜飲對方的靈魂,一種猛烈的震撼襲來,兩人都無法阻止如潮的愛情湧進心底。
他們躺在沙灘上纏綿,又狂熱又沈醉,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這一股熱情。
「邵麒,愛我--我不管我們之間的阻礙有多大,只要你喜歡我,我可以站在沒有人的角落裏和你一起,我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的心在我這裏。我什麼也無所謂,無所謂了……」曉瑜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真想永遠地被他擁抱憐愛。
他們沈醉在彼此的熱情里,縱使海浪沖向他們的身體,兩人也渾然未覺。
許久。
他們相倚相偎的看着遠方的漁火星點,入夜的海邊特別寒冷,言邵麒看見她瑟縮著身體,憐惜地問:「你很冷嗎?」
她逞強地搖頭。
「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
「那……你想去哪裏?」
「我想……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你不怕我把你吃了?吃掉你這條小魚。」
她搖了搖頭,這一刻,話無須太多,她的眼神,早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們相視,淺淺一笑,在黑暗中敞開彼此的心靈。
半個多小時后,他們來到東區的某棟公寓,言邵麒獨自一人住在這裏。
曉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來的,隨著言邵麒開車回來的途中,沿路經過了哪幾條道路,她全都想不起來。她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愛情,腦海里只想着,如何將這一份感情坦然地、全心地奉獻出來……
唯一的答案是,他們要填補彼此心中空虛的角落。想真正擁有對方的渴望,像一種會令人喪命的飢餓感。
他們站在寬敞的卧室里,乳白色的落地窗廉,隱隱約約的透出城市的霓虹燈光。
整齊舒適的大床上,有一對暈黃的美術燈,將室內照射得柔美浪漫。
曉瑜好奇地打量桌上的擺設,言邵麒說:「我高中時就自己搬出來住了。我和你一樣,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父親每天忙着工作,無法顧及家庭生活,母親終日埋怨憤恨,我為了逃離那令人窒息的家,每天早出晚歸。親子生活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在我成長的記憶里,他們就是不斷地爭吵,大部分都是在爭執扶養我的權利,卻忘了親情不是爭來的。」
曉瑜輕嘆一聲。「你該慶幸了,你的父母還會爭著養你,我的父母都把我和弟弟推給外婆,他們都等不及要重新開始新生活。我和弟弟是一段錯誤婚姻的結果,我們的存在只會時時提醒他們不愉快的過去。」
「曉瑜……」他憐惜地看着她。
「沒關係,這種情形已經有改變了。今天我媽媽打電話給我,說要我儘快搬到美國和她一起住,我想……可能她又離婚了,才會感到寂寞空虛……好了!邵麒,今天晚上不再說難過的事情了,好下好?」她邊喃喃地說,邊環看四周的擺飾,仰起頭看着天花板上高高的美術燈。
「原來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她感到自己的心更貼近他了。
他們怔怔地看着彼此,寂寞的長夜就要結束。
「我很高興能帶你來這裏。」
「我想來,是因為我想要了解你、靠近你,真實地看你的生活、聽你的心跳、聞你身上的味道……」曉瑜更加貼緊他的胸膛。
他輕笑一聲。「哈!工作應酬了一天,加上鹹鹹的海水和海風。我想……身上的味道可能不太好聞。」
她仰著頭,玩笑地說:「是啊!像酸牛奶的味道。」
聽到這樣的形容,他的臉色忍不住緊凝。「有這麼噁心?那你呢?我聞聞看--」他低下身埋進了她的胸口,深深地長吸一口氣,慾望的火焰就這樣撩上兩人的身體,一發不可收拾。
「啊--好癢,哪有人聞得這麼仔細?」她直覺的想要躲開。
她的掙扎,只會讓他擁得更緊。
「如果用聞的,可以把你的靈魂吸進我的身體裏就好了,這樣你就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邵麒……把燈關掉好嗎?」她想利用黑暗來加強勇氣。
他離開她的身體,關掉所有的燈,只有窗外的月光流泄滿室。
夜晚太安靜了,黑暗中,他們聽到了彼此沈重的呼吸,連衣服一件一件的落地聲,都能夠清晰的聽到。
他們雙雙倒向床上,曉瑜的心情又緊張,又充滿期待。
當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她勇氣十足的攬過他。
「曉瑜……不會後悔嗎?」在蓄勢待發前,他問,一雙充滿慾望血絲的眼睛看着她。
她飽滿的紅唇像一灣慾念的海,他願沈溺在這樣溫暖的海洋深處,永遠都不要上岸。
「不會,永遠不會。」曉瑜堅定的回答。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如果他們不會有未來,她還是會選擇他,給他自己最寶貴的初次體驗。
「曉瑜,你好美……好真實……」
來不及後悔了!言邵麒進入了她,她的溫暖圍繞着他。
洶湧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擊著兩人,他們有如航行在永無止境的大海里,載浮載沈--
天剛破曉,暗夜悄悄隱退。
曉瑜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赤裸地枕在言邵麒的手臂上。
他的胸膛堅實強壯,平滑的肌膚映着晨曦,深刻的五官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平日緊鎖的眉心放鬆下來,竟然帶了點男孩的稚氣。
曉瑜多情地凝視着他,像混沌初生的第一眼。
她用指尖輕輕畫過他的身體,想用手臨摹這一尊偉大的雕塑品。他光潔的身體,襯著呼吸的震動,引發無限的誘惑,無限地吸引着她的目光,她的手又回到他的眉間,想撫平他額頭上的細紋。
她百般無聊的看着他的睡相,手指不自覺的往下描繪,驀地意識到他身體的變化,她倒吸了一口氣,張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許久都忘了呼吸。
感覺到一雙熱切的眼睛凝視著自己,她一抬頭,正好接觸到他似笑非笑的曖昧眼神。
「天亮了嗎?」
「還沒有,你再繼續睡吧!」他溫柔的拍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好奇怪的感覺,第一次睡在男生旁邊,我想……我還是趕快回去好了!」
她說話的時候,言邵麒一直看着她紅潤的雙唇,全神專註地聆聽她美麗的嗓音傾吐,她不知所措的神情深深吸引着他。
「不要回去,反正就快要天亮了,留下來吧!」
「你呢?你一直看我,我怎麼睡?」
「我只是很驚訝。」
「你驚訝什麼?」曉瑜好奇地問。
「我驚訝你外表像個純潔的少女,內心卻有火熱的感情。」
「是嗎?是你點燃的。邵麒,教我,教我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我想要你教我一切,只有你。」她嬌嗔地對他說,這樣無心的話語、真切的懇求,比任何情話都具有誘惑力。
「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他輕輕地吻住她的額,溫柔的替她撥開兩頰的長發。
「我真高興那個讓我改變的人是你--」她喃喃地說著,翻身躺回自己的枕頭上,逕自懷想昨夜的瘋狂。
他放下酸麻的手臂,凝視着她身體誘人的線條。
他沈思了一會兒,正色地問:「星期一你還會去上班嗎?我不要你離職,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見你。」
「可是我已經把離職書給陳經理看了。」
「我不是拿回來了?」
「可是公司的同事……」她心裏還是有很多顧忌。
「不要管他們,沒有人有資格說什麼。」
「他們是沒有資格說你,因為你是總經理。而我只是一個小職員……我沒有辦法假裝不介意。」
「曉瑜,你不是膽小鬼,不是遇見困難就想要逃避的人。」
「我不是膽小鬼,我只是覺得好累,只是想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是非對錯對我來說,已不是那麼重要了。所以,聽到你有一個公開的女友,我也好像沒有很難過,畢竟只要知道,我們的心屬於對方的就好……」
言邵麒隱隱地猜想曉瑜話里的涵義,問道:「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
「昨天你說過的話,我想了很久--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顧慮,誰都沒有辦法改變。如果我回去上班的話,還是不要把我們之間的關係讓別人知道。未來會怎麼走,誰都沒有把握,所以我一點也不強求,現在有你,我就很滿足了。」
不知怎地,言邵麒莫名的感傷起來,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真希望能夠給她一切,回報她無私無悔的愛情。
「曉瑜……我不應該這麼做的,我應該給你更多。」
曉瑜伸手掩住他的口。「噓……不要這麼說,是我的錯,是我誘惑你的。是我拿東西打到你的頭,是我硬把你拖到我家替你療傷,是我威脅你,是我看你可憐,是我送你第一個吻,是我告訴你我不在乎,是我要你……都是我,如果要怪罪誰,就怪我好了!」
他苦笑着,將她的身體攬進自己的胸膛,再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高高地俯視手裏的獵物。
「沒錯!是你讓我失去自制力,是你讓我忘了現實的束縛,是你……讓我不顧一切的想要擁有你。是你……是你讓我失去了理智,沖昏了腦袋,什麼都不顧不想,只要你--」
「那……你要怎麼辦呢?」曉瑜玩笑地問。
「懲罰你!」
「怎麼懲罰?你要降我的薪,還是裁員?喔……還是周末來這裏加班……」她張著無辜的大眼問。
「不是,罰你每天讓我能夠看見你,罰你每天想我,罰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你已經在罰我了,你罰我也愛上了你。」
「曉瑜……」
他放下身體的重量,將她緊緊的壓在身下,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不讓她有一絲游移的空間。只想讓她感受他堅實的變化,用力的再次進入他渴望的溫柔。
她明媚的眼睛,清澈如水,唯一只映照出他的影子。世界上最完美的快樂,莫過於接觸一個和自己身心相依的靈魂。他感受到全身的肌膚和血液,都注入了她的身體,他的呼吸接續着她的呼吸,在快樂和愛情中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