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九七年,夏末。
“天啊——你的數學零分!”
“小聲一點啦!你是不是要所有的人都聽到?”
“我拜託你,豬小妹!這種分數你都考得出來了,還怕別人聽到!想當初你老哥閉着眼睛猜,都有十幾分,你的運氣也太爛了吧!”
秦家兄妹,妹妹叫做秦天凈,剛滿十八歲,拿着大學放榜的成績單,正失意地坐在飯廳里等着家人過目宣判。她真的是儘力而為了,奈何從小到大,她的考運就是這麼差,老師總是在成績單的評語欄寫上“天資聰穎,可惜不努力用功”、“上課不專心,沒有目標,不求上進”、“聰明有餘,努力不足”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努力,每次她讀得滾瓜爛熟的地方,偏偏考試就是不考出來。似曾相識的問題,卻只記得問題,不記得答案。
可是這並不表示她不夠聰明,除了教科書外,她對於中外文學、小說漫畫又無一不精,手藝、才藝、歌藝、舞藝、家事,沒有一樣難得倒她。怪只怪高考的制度,不知道埋沒了多少這種偏才的小孩。
哥哥叫秦天海,二十四歲,大學考了五次,好不容易才擠上三專夜間部。白天都在父親的公司里實習,美其名是實習,不如說是在混日子拿文憑。他從來不為自己的前途計劃什麼,打從他出生起,就沒有為任何事情努力爭取過,因為他需要的一切在他還沒有動過心思前,就已準備好、擺在他的眼前。雖然高考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他卻從沒有一點得失心,還時常自創許多傻瓜哲學來安慰自己,他既快樂又樂觀地盡情揮灑享受他得天獨厚的青春歲月。
秦媽媽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秦天海的頭頂上打了老大一個爆栗。
“阿海!你還好意思說你妹妹!她是女孩子,考不上大學,大不了嫁個好老公。你呢?你考不上,媽媽還不是請人走後門,花了好多不樂之捐才把你送進去,你還有臉說!你老媽的臉早就丟到太平洋去了——”秦媽媽拉扯着嗓門,想到當年她的一番苦心,一股火氣不禁直往胸口上沖。都怪秦家的男孩雄性激素分泌過多,從躋豢始,阿海身邊的美眉就從來沒有間斷過,哪還能定下心念書?
秦天海用兩手遮着臉,免得被噴了一臉口水,趕緊打斷母親的話:“好了啦!老媽,這不能怪我,誰叫我們家姓秦——”
“姓秦有什麼不對?和你們考不上大學有什麼關係?”秦媽媽一頭霧水。
“媽,您有所不知,咱們的老祖宗就是秦始皇,所有讀過書的人他都看不順眼,非致人於死地不可,可見從他開始就討厭讀書了。老媽啊——所以我們秦家就不要辜負老祖宗遺留下來的文化傳承,不僅如此,身為秦家的後代子孫,我還有責任要發揚光大。”秦天海一邊說,還一邊捶打自己壯碩的胸膛。
“哈!說的好,老哥!我也不覺得讀書有多好。現在電腦資訊這麼發達,如果我們什麼都要懂,那專家全都要喝西北風了。”秦天凈說得慷慨激昂,還和大哥秦天海有志一同地兩掌相擊,“啪”的一聲,幾乎都忘了低分落榜的事了。
“老妹,這種話我很久以前就說過了,不鮮了。牛頓也說過,隨手就翻得到的答案,何必硬要死背下來。”
“是牛頓說的嗎?好像是愛因斯坦吧!”
“愛因斯坦應該是那個發現地心引力的人吧!”
“相對論是愛因斯坦!牛頓是地心引力!不讀書沒有關係,最起碼的常識也要懂嘛!”秦天凈心裏正竊笑着,成功地轉移了話題。
秦天海和秦天凈兄妹兩人說得正起勁,秦媽媽垂頭喪氣地低頭吃飯,還不時把頭撞向桌面。
“啊——”
突然間,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響起,不僅打斷了兄妹倆的淡興,還嚇得秦媽媽差點把嘴裏的飯菜全噴了出來。
“他爸,你要死了!叫這麼大聲——”秦媽媽慌忙擦嘴大罵。
“好了!閉嘴!全都閉嘴!都怪我!都怪咱們秦家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從來也沒有人上過大學,反正秦家的人頭腦簡單,這就不必勉強了,我只要用人得當就好了。阿凈!你聽好,明天就到爸爸的公司上班,不用再考了,浪費時間。社會啊——就是一所最好的大學,實際的工作經驗比死讀書好。更何況爸爸的公司里一大籮筐的博士碩士,還怕什麼!你畢業后就可以準備嫁了,老爸會替你物色個好男人,你的嫁妝我都替你準備好了,絕對不會輸給王永慶嫁女兒!”秦大有踢開椅子,挺着一個大啤酒肚,氣勢勃發地對着妻子兒女大聲宣佈。
秦天凈扶着身後的牆壁,開始冒冷汗:“爸、媽,我才十八歲耶!嫁人好像還太早了一點,違反“婚姻法”吧。”
“我十八歲就生阿海了,不想嫁人的話,就上班吧!”秦媽媽與夫同感。
秦天凈困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說:“爸爸,我明天就要上班啊?可以多休息幾天嗎?剛剛考完耶,有點用腦過度——”她摸了摸額頭。
“甭想!我對你大哥已經失望透了,都是我和你媽把他寵壞的,什麼都不懂,還做什麼業務經理,我真是後悔!簡直是給他挂名作威作福,這算是我今生最失敗的決定。我現在對你要採取完全不同的方式,你明天就到總務部門報到,不準讓人知道你是董事長的女兒,不準遲到早退,不準偷懶曠職——否則你的信用卡我全都止付,零用線停發!就這麼決定了!而且你也別想出國——”
秦天凈心裏嚇得發慌,想不到她被老哥給害慘了。
“老爸,你要我到總務部做什麼?”秦天凈小聲地問。
“做勤雜員!”秦大有得意地宣佈。
秦天海聽完了,隨即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這唐突的動作,讓全家都目不轉睛、好奇地看着他。
秦天海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說:“喂!大條的,我老妹要到公司當勤雜員。她啊——她還不是老樣子,做什麼事情都是三分鐘熱度,破壞力超強的,耐力嘛——比我差一點吧!你要賭多久?一天?太離譜了。當然是三天到三個月。賭金多少——要一萬起頭——當然是我做莊。嗯!好!好!你們全部通知下去——要下注的人要趕快,期限三天,過期不候——”
秦天海放下電話,看見老媽、老爸和老妹,個個都張着嘴、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你們有人要下注嗎?”他正經八百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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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凈年輕的眼神總是顯得漫不經心,十八年以來,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讓她提起興緻去追求。怪只怪她生長在富裕的環境裏,該有的應有盡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致養成了她任性揮霍的個性,但這只是她個性中的一個小小缺陷,除此之外,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
她有一頭及肩的自然鬈髮,時常蓬鬆地隨風飄揚,每一根發梢都好像有自己的主張,全往着不同的方向飛翔,額前的劉海長得幾乎要蓋住了她明亮帶有貓眼石光彩的眼眸。她長得雖不高,但身材膿纖合度,沒有一分多餘的贅肉。她的雙手修長纖細,說話的時候會像兩隻花蝴蝶一樣,不停地在空中擺動,像有着魔力般的讓人眼花繚亂而陷入迷醉。
她絕對可稱得上是個美女,她的笑容像有魔法似的,可以讓人迷失。雖然她的眼神時常飄忽不定,可是她走路的姿態,昂首闊步,自信得彷彿擁有全世界。
上班的第一天,她一早就起床,在衣櫃前換了不下二十套的衣服。
最後,她終於決定換上一套最不顯眼的運動服。
秦天凈對着鏡子將一頭狂亂的鬈髮全都束在腦後,綁成了一個毛球形狀的馬尾巴,更顯出她微翹的鼻樑和鵝蛋型的臉龐。
秦大有八點半就開始在玄關等得不耐煩了。
接近九點,司機駕駛着乘載秦大有父女的轎車,遠遠地朝一個規模龐大的食品公司駛近。“秦生食品”這個招牌,在全國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創辦這個公司的人,是秦大有的父親。秦大有的祖父是從市集裏賣魚丸、蝦丸的小商人起家的,秦大有的父親又打出了有口皆碑的品質。秦大有接手后,用人得當,又正逢經濟蓬勃發展的時期,原本小小規模的食品加工工廠,竟然年年擴建設廠,不但成為全國最高知名度的食品公司,產品還外銷全世界各地,經銷處遍及世界,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秦生食品”這個金字招牌的產品。
“好了!阿凈,你可以下車了。”秦大有叫司機停車后,對秦天凈說。
“可是……老爸,還沒有到辦公大樓,在這裏還要走一大段路呢!”
“怎麼?你忘了,我說過不準讓人知道你是秦家的千金大小姐,出了門你就是勤雜員,以後就自己搭公共汽車回家。還有——等會兒到總務部門找二舅舅報到,你的名字還是叫秦天凈,不必改了,我們秦家在你這一代,全都是天字輩的,數數也有二三十個,我相信沒有多少人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二舅舅是總務部經理,他會負責看管你,所有親戚朋友我都交代好了,不準說出你的身份,對你要一視同仁。”秦大有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樣子。在秦天凈的眼裏看來,只覺得老爸好像玩真的,這一次他真的是狠下心來了。
“可是——巴拔——”秦天淨髮出嬌嫩嫩的嗓音,這一直是她對付老爸有求必應的秘密武器。
“不要可是,叫也沒有用了,快點給我滾出去!”秦大有作勢要一腳將女兒踹出車子。
“哎喲——”秦天凈狼狽地被趕了出來,灰頭土臉地一個人邊走邊罵。
徒步來到了辦公大樓,秦天凈看了看入口保安室前辦公室的圖標。她對父親的工作向來不聞不問,連這座新建五年的辦公大樓也從來沒有來過。這次雖然對自己的職務有點失望,可是想到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勞動賺錢,心裏還是興奮異常,臉上自然散發出一股飛揚的神采,迷人得幾乎要讓人窒息。
“小……小姐!有需要幫忙的嗎?”一個理着平頭的年輕保安,忍不住上前詢問。
“啊!保安大哥,謝謝你,我是總務部門新請的勤雜員,今天第一天來上班,我叫阿凈。”秦天凈輕快的嗓音帶着點洒脫的稚氣,把勤雜員說得好像是個很了不得的工作。
“真的!歡迎你來,以後我們會常見面了。”保安喜滋滋地說。
“可不是!我好興奮喔——”秦天凈說完,即轉身衝進了剛剛開啟的電梯。
“二舅舅,我來了!”秦天凈大步跨出電梯,像個無頭蒼蠅般往裏面直走,直到看見玻璃窗內的二舅舅,正襟危坐地坐在一間寬大的辦公室里,她才止住腳步,也不知會埋頭苦幹的秘書一聲,便大刺刺地開門走進,關上了門。
“阿凈!你這小丫頭長得這麼高了,而且也越來越漂亮了。”林經理是秦媽媽的二哥。人家說內舉不避親,秦大有公司里許多職員都是秦家的遠親近鄰。這回天凈到公司當勤雜員,所有的人都收到了通知,對這個秦家的大小姐要退避三舍,裝作不認識,還不得對她有特別的待遇,否則明年個個都別想要調薪升級發獎金。
“我來報到了。”秦天凈摩拳擦掌的,想省下寒暄,直接上任。
林經理看了興沖沖的侄女一眼,暗地裏不停地捶胸頓足。他到底是哪裏得罪了妹夫?竟然讓他來看管這個什麼都不懂、任性又驕寵的大小姐。這個秦生食品大老闆的掌上明珠,身價不凡,如果在他的管轄範圍里讓這天之驕女稍有差池,他肯定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他年紀已經一大把了,哪有能耐出什麼差錯,到時候只有準備收拾善後,提前退休。
他聯想到那個秦天海,就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聽說以前有一個秦家的親戚,不知天高地厚地得罪了秦天海,沒多久就被人暗地修理,外調看管倉庫、搬貨櫃,一輩子永無翻身之日。真是太可怕了!
林經理清了清嗓子說:“好,好極了。阿凈,從現在起,你要和別人一樣,叫我林經理。還有,你今天遲到了十五分鐘,再有兩次,這個月一千元的全勤獎就沒有了——”唉!他在說什麼,秦天凈的身價上億,怎麼會在乎這區區一千元?
“還有——沒有秘書的通知,不可以隨意進我這個辦公室。還有——我們的勤雜員和清潔工都有特定的制服,等一下劉秘書會帶你去工務室領——
“還有——董事長交代,說你不能有特權,所以不可以叫我二舅舅。還有——”林經理看着立定的秦天凈,眼神飄忽不定,他很懷疑他說的話這小丫頭聽進了多少。
怎麼這麼多“還有”!秦天凈的心裏開始犯嘀咕。“還有什麼?二舅舅。”
又叫二舅舅!林經理的心裏暗暗叫苦,接着又說:“還有——沒事絕對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來你的辦公室,對不對?你不用再說一次了,我怎麼會愛來呢?沒事的話,我絕對不會來麻煩你的,你放心好了!如果有事,我叫我爸爸告訴你一聲不就好了,哈哈哈——我開玩笑的,不要緊張!”秦天凈眯着眼,笑開了嘴角,誇張地揮了揮兩手,試圖想要安撫這個受驚不小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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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工務室的女主任怒氣沖沖地來到了林經理的辦公室。
“林經理,我不知道那個丫頭到底是誰請來的,我知道她姓秦,但不管她又是哪個遠房表親,我的單位絕對不能有她在。這三天來,所有的男職員就像發情的公牛,沒有一個人有心思上班,一天到晚就找理由要新來的勤雜員幫忙做事。連複印一張公文,也要有三個男職員護駕。她明明負責要送信的,卻讓大家主動去領信,還一去就流連忘返。她做事情漫不經心,成天只會和人打情罵俏,搞得整個辦公室天天像在開慶生會一樣亂成一團,沒有人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她只是個勤雜員,但伸伸手指頭就一堆人圍了上去,我喊破了喉嚨也沒用,他們全裝作是聾子。我已經快要瘋掉了!這樣的工作效率,不是她走路,就是我走路!”楊主任說得激動,幾乎要把她精心梳理的頭髮給弄亂了。
“好了,你不要這麼生氣!楊主任,如果說她的工作效率差,我想早晚她會受到同事的排擠,如果再有人來抱怨,我會考慮把她調職的。”林經理歉疚地看着年近三十歲的楊麗晴,她瀆大學時就在公司里半工半讀,從最低層的職位做起,全心全力地在“秦生食品”付出了很大的辛勞,好不容易才爬上了主任這個職務,卻耽誤了婚姻。
她不是不美,盤起的直發如果垂放在兩肩,再拿下那笨重的眼鏡,一定是個好看的女人。只是,她個性稍有潔癖、凡事太要求完美,以至於覺得沒有男人得以和自己匹配。現在來了這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頭,自然對她產生很大的威脅。
“可是……問題是……”
“問題是什麼?楊主任。”
“問題是——她太得人緣了,恐怕不會有人來抱怨,都是她……一來上班就請大家吃午飯,每天都買很豐富的午餐,下午還帶不少的點心。她的工作效率這麼差……可是又喜歡幫助別的同事——看她一身窮酸,出手還真是大方,真不曉得她賺的那一點錢怎麼夠她這樣花——”楊主任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好了……我懂了,楊主任,你先下去吧!這一件事情我會好好地處理,請你再多忍耐一些時日,我保證,這種日子不會太長的。”林經理和顏悅色,輕聲細語地安撫着屬下。
楊主任拉長的臉總算緩和了下來,她還懂得適可而止。雖然對林經理的答案不是很滿意,但是她總算是傳達了她的抱怨和苦衷,將來有什麼事情,也有林經理可以一起扛,她也放下了不少心。
等到楊主任離開辦公室后,秦天凈的二舅舅立刻按了桌上的通話鍵給門外的秘書。
“陳秘書,從明天起,我要請兩個禮拜的休假——唉!我還剩幾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只想平平靜靜地離開,把我的休假儘快都用完,好好地修身養性。以後總務部門有什麼事情,就請楊主任負責處理——”
“我知道了,林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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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不到,秦天凈開始覺得厭煩了。每天穿着一成不變的淺藍色上衣長褲,一點都顯不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還要天天和那一群哈巴狗似的基層男同事們打情罵俏,這一切對她來說,早已經失去了新鮮感。還有那個楊主任,老是用着餓狼似的眼神,虎視耽耽地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就等着她出什麼大差錯,好一口咬住獵物,狠狠把她撕碎活剝生吞了。
怎麼辦?還不到半個月她就想打退堂鼓了。
可是回頭又想到她那白痴哥哥下賭注的嘴臉,咬了咬牙,決心硬撐下去。
“哼!這個老處女,我才不會讓你得逞!”秦天凈推着一車子的信件,正準備到處發信。她負責分發公司大大小小的信件。
進了電梯以後,她心裏開始不斷地想,要如何讓老爸放棄對她的折磨。對了!就說她想要出國進修,英國、美國、加拿大都好。雖然她的英文爛得要命,可是只要能夠脫離老爸老媽的魔掌,到一個鴨子聽雷的國家,也是值得的。
“對了!就這樣——”電梯門一開,秦天凈看也不看地就推着小車沖了出去。“哎呀!”
不知撞到了誰,只見一具重型的放映機,正好砸落在她推着車子的手腕上,她慘叫一聲,痛徹心扉,眼淚鼻涕全都爆了出來。
“放映機!”撞她的男人心疼地叫了一聲。秦天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害她受了傷,第一句話竟然是擔心什麼鬼放映機!
“我的手被你砸斷了,你問都沒有問,你到底有沒有人性?”
秦天凈大吼,淑女形象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猛抬起頭,正準備張牙舞爪地對來襲的人全力進攻。可是……眼神一對上他,她的心瞬間像是被人用五百斤的重捶打到了一般,是愛神丘比特的惡作劇吧!她怎麼覺得全身像被射了幾千枝、幾萬枝的箭,咻咻咻的——全身的毛孔細胞神經沒有一處倖免。
這個男人個子好高,有着發光發亮的外型,顴骨、鼻樑和臉部的線條是如此的完美無缺,散發著一種高不可攀的貴族氣質。他的肩膀寬闊、手指修長、衣着光鮮整齊,穿着直挺的西裝長褲和燙平亮潔的白襯衫,當他彎下腰時會直覺地將手按在胸口前的領帶上,不像她老哥,領帶是用來擦嘴的,因此從來就不會有這種姿勢。他的動作不急不緩,連臉上的表情也蘊藏着一種沉穩平靜的內斂氣息。他擁有——擁有他們秦家一直缺乏的一種味道。
秦天凈猛吞了一口口水,她現在才知道男孩子看到花花公子雜誌那種垂涎欲滴的感覺。
會讓她流口水的味道——書卷味,對了!就是這種味道,這種讓秦家嚮往、遙不可及的書香氣息。
“我……我站在電梯口沒動,是你自己門一開就沖了出來,還撞到了我的放映機——”男人不疾不徐地解釋着,畢竟受傷的人不是他,總是理虧。
“可是……我的手……好痛……”連他的聲音也這麼好聽。秦天凈的態度瞬間三百六十度改變,她決定採用弱勢的哀兵策略。
“對不起!讓我看看——”男人輕柔地托起了她的手臂,溫柔地審視着。
愛情的精靈正在秦天凈頭頂上誇張地獨舞,她整個人幾乎要融化在他充滿憐惜的眼神中。
“好像沒有骨折,也沒有出血,不過明天可能會紅腫。不然這樣好了!我現在要到會議室開會,老天保佑,如果放映機還能用的話——等我下班,如果你的手傷真的很嚴重,我送你到醫院看看,如何?”他挑高了粗黑的濃眉,等着這可憐兮兮的小妹回答。
看着她的制服,他知道她是公司最低層的工作人員,一股同情心油然而生,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她真的受傷,他絕對會負責到底。
“嗯——”秦天凈順從地回應。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凈。”
“我叫殷慕儒,昨天剛來宣傳部上班,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我需要向上頭做許多報告,不能耽誤,所以等我開完會,我再去找你,你在幾樓呢?”
“十二樓,總務部。”
“好,那麼我們等會兒見了!”
“好……”
他走了!優雅地揮了揮手,優雅地橫抱着放映機跨進電梯,看着他修長的背影,秦天凈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地有問必答。他有着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涵養,還有一種讓她景仰欽佩的風度氣質,這樣的人類在他們秦家的生活環境裏,似乎是非常陌生的。
她此刻只想做他懷中的放映機,埋藏在他溫暖的懷裏,安安穩穩地任由他抱着走到天涯海角。想不到愛情的滋味是如此的甘美,真想讓它再多縈繞一會兒。
幾乎忘了手腕上的瘀青,她屏着呼吸直到電梯的門關了起來,有人從另一個電梯走出來。
是三舅舅,他是宣傳部的主任。他看到秦天凈時嚇了一跳,想裝作視而不見地擦身而過。
“小舅舅!你好啊——”秦天凈看着三舅舅的背影大叫。
“啊——什麼?阿凈,是你叫我啊——”林主任東張西望地還想矇混過去。
“這裏就只有我,還有誰?我知道爸爸交代你們要裝作不認識我,可是小舅舅你也別裝得這麼徹底,現在附近又沒有人!”秦天凈瞪了膽小如鼠的三舅舅一眼,抱怨連連。
“啊——是、是——阿凈,聽說你在總務部工作,歡迎、歡迎,一切都還好嗎?”
“很好啊——小舅舅,不過……我做得有點膩了,你們宣傳部缺人嗎?”
“不缺!不缺!從來就不缺,我們宣傳部的人事變動率很小很小很小……幾乎從來就不缺人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林股長滿頭大汗地揮舞着雙手,卻接收到了這小丫頭冷冷的眼神,心裏大喊不妙,他今天下班一定要去收收驚,照這情形來看,往後的日子恐怕都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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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總務部,秦天凈躲到沒有人的儲藏室里,拿出身上的手機,撥給十樓人事部里的林幸惠,她是二舅舅的女兒,也是秦天凈的表姐,高中畢業就到“秦生食品”來上班,真不巧,她正好有這個表姐的電話。
“嗨!幸惠,我是阿凈,我想要打聽一下公司剛請來的人,在宣傳部門,長得很高,眼睛好漂亮,超帥的,看起來很有氣質——”
電話的一頭隨即回應:“你是說殷慕儒嗎?”
“對!對!對!就是他!”
電話的那一端不斷地回應述說,秦天凈聽得好專心。
“嗯,太好了,好……幸惠,麻煩你聯絡總務部經理二舅舅,叫他替我轉調到宣傳部,什麼?他去度假了——不管,你一定要聯絡到他——當然重要了。我可以傳真一份調職的申請表,叫他簽個名就好,他不簽,我就叫我老爸簽,到時候他就會很難看。我會告訴我爸爸的,好,就這樣了——”
秦天凈滿意地掛斷手機。想不到老爸的公司裏面,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年輕職員。
殷慕儒,二十七歲,剛剛從紐約大學視覺傳播管理博士班畢業,有多項專長,精通中、英、日、法、西班牙語。近日,被宣傳部的經理高價挖角聘請過來,是“秦生食品”高層主管刻意栽培的未來棟樑。
對了!就是他。秦天凈的心意已定。
她詭異地微微一笑,腦後的馬尾利落地甩開。
秦家的人就需要有這種優良基因,才能打破沒有人上得了大學的魔咒。
從小到大她就有這種驚人的直覺。小時候老爸想要投資,又不知道要買哪一家的股票時,就會叫她坐在老爸的膝蓋上,拿起筆在一堆投資報告書中塗鴉,畫得可愛的就多投資一點,畫得恐怖的就全都丟到垃圾桶里。這種方法竟然奇迹般地都獲得了驚人的投資報酬數字,他們父女玩得不亦樂乎。只是如果秦家聘請的投資專家知道的話,恐怕全都要氣得擅牆。
秦天凈的腦海里開始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旋律,五彩繽紛的綵帶花瓣,像細霄一樣地飄飄落下,聰明俊朗的新郎緩緩掀開了新娘頭紗——
這次的直覺絕對錯不了,她從來沒有比現在更肯定的了。
實在是太完美了!一定要調職到宣傳部去,一定要想辦法接近她的獵物,一定要一步一步地將殷慕儒手到擒來。秦家的下一代就全靠他來提升基因的品質——秦天凈暗地裏竊笑着。想不到過了十八年單調無趣的生活,此刻她生命中最美麗的高潮就要慢慢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