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青和熙伶約好，三天後的下午要到醫院和她會合。
一早，青青就向婆婆請示好，要回娘家一趟。
"時間還早啊，青青，叫司機送你回娘家。"唐母瞄了一眼牆上的鐘說。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就好了。"
"什麼時候回家，記得打個電話……"
青青滿腹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婆婆在身後說的話。她走到車庫，開出熙哲替她買的銀色新車。
她是直到搬回唐家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麼熙哲在追求她的時候，出入都要坐計程車代步。原來車庫裏全都是名貴的百萬轎車，熙哲的個性不喜歡誇耀，而另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帶給她太大的精神壓力，他不需要利用這種高價浮誇的工具來加深她對他的印象。
大門口的雕花鐵門緩緩地自動打開，青青把車開出唐家后，突然在路口處轉了一個彎。
她看時間還早，所以心血來潮地想去唐氏的辦公大樓給熙哲一個意外的驚喜，或許還可以和他來一個兩人的午餐約會。
青青來到唐氏企業，許多人一下子沒有認出她是誰。她悄悄來上到十二樓，走在寬敞的廊道上，兩位穿着制服的女助理正好抬頭對上青青的目光。
一位助理有參加過他們的婚禮，很快地認出唐家的少夫人，於是趕緊起身。
"你們好，我來找唐先生的。"青青今天一身素凈的裝扮，就像平常清麗的模樣，沒有一般企業家夫人的高傲貴氣。
"這……"其中一個女助理沒有認出青青，面露遲疑的神色。
另一位趕忙接口。"喔！唐少夫人，唐先生不在董事長辦公室，他……"
青青面露善意的微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麼緊張，渾然不覺自己的重要。"那他在哪裏？"
"唐先生在……在會議室里。"接待小姐指着長廊的盡頭。
"他在開會嗎？"
"沒有。"
"那我直接去找他好了！"青青說完，不等兩位助理有所反應，逕自走向前。
她踏着輕快的腳步來到門口，正要推開厚重的大門時，會議室裏面一男一女的交談聲，很快地從推開的門縫間傳來。
青青透過門縫看見熙哲和一個身材高挑、衣着時髦的女人站在會議桌的最前端，可以瀏覽整個台北市街景的落地窗邊交談。
熙哲和那女人一邊說話、一邊不經意的看着窗外的風景，沒有發現青青出現在半掩的門后。
"熙哲，我知道雜誌社的人想要動用你的關係，找我作專題報導，我都已經答應了，可是還看不出你要怎麼回報我？"
女人嬌嗔地說著，青青猛然認出是何嘉莉。
"雜誌社給你的報酬也不少，更何況對你的宣傳有益，我想我沒有必要回報你什麼吧！"熙哲冷漠的說。
"好啦！就算你覺得沒有欠我什麼，但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送我一個吻……這不為過吧！"
"嘉莉，不要這樣。我結婚了！以後請你不要來這裏找我，我不想讓媒體找到機會，又在我們兩人身上大作文章。"
"你以為我來找你，是為了炒作緋聞？這就是你不要我的原因嗎？我知道你不想出鋒頭，我也知道你怕老婆知道，對嗎？你放心！我來的時候甩掉了幾個狗仔隊了，熙哲……"何嘉莉的手指尖悄悄地撩過熙哲寬厚的背脊。
青青站在門邊一覽無遺，但他們的對話卻斷斷續續地聽得若有似無。
"嘉莉，我和你的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只能做朋友。"熙哲緩緩推開她撩人的柔指。
"當然！我們是朋友，很特別的朋友。我為了你，還特別的關照你妹妹呢！"何嘉莉不死心地又湊上前。她踮起腳尖，一隻修長的腿在熙哲的西裝褲上磨蹭。
聽到嘉莉提起妹妹的事情，熙哲的態度有點軟化了下來。
"嘉莉，我根本就不贊成我妹妹踏入演藝圈，可是，她的個性很倔強，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決定。以後……就請你好好照顧她，給她一些建議，我不想看到熙伶在那複雜的圈子裏受到欺負。"
"誰敢欺負熙伶啊！再怎麼說，熙伶可是唐氏企業的千金啊！眾人捧她都來不及了，哪裏可能會欺負她？你拜託我照顧她，給她一些建議，那就要看你有沒有誠意求我了──"
熙哲不耐地注視着美麗驕縱的嘉莉，那一張他曾經迷戀的完美臉龐，如今一點也無法吸引他。
還記得當年，他和父親參加了一個大型企業晚會，經人介紹認識了嘉莉。他驚艷於嘉莉的美貌，很快的與她陷入熱戀，但漸漸地，他看清楚了嘉莉的事業心重，為了得到名利，甚至不擇手段地利用媒體披露兩人相戀的內情，讓他不禁覺得反感。
當時父親為了阻止兩人來往，還送嘉莉一大筆分手費，想不到嘉莉不但照單全收，還對外哭訴唐家的人無法容下她。他冷靜地分析過這一段感情，最後理智的和她分手，毫無留戀與遺憾。一年前，他下定決心要追求青青的時候，就知道青青將會是他未來的終身伴侶。直到現在，他心裏只有青青一個人而已。
但為了顧及熙伶，熙哲不得不和嘉莉碰面。"只要你多照顧熙伶，往後唐氏企業相關的商品廣告，我會優先考慮找你……"
"不！我只要你為我做一件事。"嘉莉在他耳邊低語。
"什麼……"他隱隱地猜到嘉莉要的是什麼。
"再吻我一次就好了，最後一次吧……"嘉莉耳語的聲音和呼吸一樣的輕，徐徐飄入熙哲的耳朵里。
熙哲的表情錯愕，何嘉莉乘機送上一個深情款款的親吻。
青青看到了這一幕，慌忙退了幾步，心跳幾乎要停止。她臉色慘白地轉身離開，全身無力到覺得自己被四周白色的牆層層包圍，不論她的腳步多快，還是逃脫不開，一條長廊，彷佛永遠都走不完，前方的盡頭不斷地延伸──
青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唐氏企業的，她滿腦子裏全是熙哲和何嘉莉擁吻的一幕，一次又一次的播放、一次又一次的心碎，令她痛苦得想狂叫。
當她開車回到娘家，看見慈祥的母親時，終於崩潰的哭倒在媽媽的懷裏。
"青青、青青，媽媽的寶貝女兒，你是不是在唐家受了委屈？熙哲對你不好嗎？還是你婆婆？或是你公公？青青，告訴媽媽！不要難過了，你這樣……媽媽更難過了──"紀母也紅了眼，兩手憐惜地撫摸着青青的頭髮。
"媽……我不喜歡結婚，為什麼我一定要結婚？我好累、我好累啊……"青青的淚沾濕了媽媽的衣服。
"傻孩子！什麼話？結婚本來就不輕鬆，累是一定會的，習慣就好了。"紀母安慰的說。
"我想要留在你們身邊，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你們！"
"怎麼可以這麼任性？青青，你一定是不習慣和公婆住在一起，對不對？"
"媽，我已經很努力的在適應了……可是我還是做得不夠好，時常迷糊的忘東忘西……說話也會不經大腦的就脫口而出。婆婆不高興時還是常會對我抱怨、生氣。公公在家什麼事情都不管，更是常往情婦家跑。熙哲天天加班，好晚才回來……我好孤單，房子好大，卻好冷清，他們家和我們家差別好大……我討厭那裏，卻沒有力量改變……"青青的聲音顯得茫然無依。
"那有什麼關係！你只要有熙哲就好了啊！等你公公病好的時候，我再和熙哲談談，叫他和你搬出來，熙哲為了你，一定會答應的。前陣子你不是還告訴我，熙哲對你很好，時常送你珠寶首飾，還送你一輛新車。前陣子你爸爸的大侄兒娶媳婦，他還用你爸爸的名義送了一個好大的紅包和掛廉，讓你爸爸真的是作足了面子。熙哲還時常送東西來家裏，我和你爸爸根本就用不完。親友們只要抬出唐家的名號，做什麼都順利得多。還有……你爸爸公司的業務都靠熙哲幫忙，才會一直蒸蒸日上，前陣d子還請了好幾個外務員──"紀母一項一項地細數熙哲為青青做的事。
青青打斷了母親的話。"媽，我不要！我都不要！那有什麼用？我不愛他，我一點都不愛他！我討厭他！我親眼看見他和他的女友親密的摟在一起，我……我覺得心好痛……"想到熙哲吻何嘉莉的一幕，她內心的痛苦蔓延至全身。
"傻青青，說什麼傻話！熙哲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的。你千萬不要亂想，男人在外面應酬在所難免，愛他，就要相信他。青青，你要是不愛他、討厭他，又怎麼會嫁給他呢？"
青青停止了哭泣，她抬起頭來，臉上有種哀傷的神情。
"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嫁給他，一切都發生得好快，我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楚心裏真正的感受就嫁給他了，結婚好像是註定要發生的，我一點選擇的機會都沒有。我……我就是一直往前走，走向大家期待的方向……"她直視着前方，眼神撲朔迷離，看不到遠方的焦點在哪裏。
"青青，你到底都嫁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有什麼委屈，可以盡量向媽媽說，可是……回到了唐家，就要認分的作一個好媳婦，知道嗎？現在你還沒有辦法改變什麼，可是將來……將來你一定會慢慢習慣，做什麼事情都能夠隨心所欲了，"青青母親低聲的說。
青青心底一陣緊縮，胃難過得絞痛起來。她咬着牙，忍着痛苦，只能選擇牢牢地記住母親千叮嚀、萬交代的話語。
下午兩點，青青的心情雖然沈重，但還是依照約定，和熙伶在醫院門口碰頭。
她們懷着緊張不安的心情，走進婦產科醫院。
熙伶在影藝圈裏還算是剛竄出頭的新人，新電影還沒有推出，名氣不怎麼響亮，她戴着墨鏡，一張素凈的臉和樸素的衣服，在醫院裏的護士、病人面前，自認沒有人會認出她來。
她遞上寫好的挂號單，表上的患者和配偶欄里填的是青青和熙哲的名字。
青青坐在候診室里等待，心情無比沈重，癱坐在位子上，噙不住的淚水緩緩滑落臉頰……
兩個多小時后，熙伶的麻醉藥效退了，青青來到病房看她，兩人默默相對，各懷心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許久，青青到領葯口替熙伶拿葯，付清了醫藥費以後，回到了熙伶的身邊。
熙伶已經能夠坐起身來，青青拿出藥包要她收好。
"葯先放在你那裏好了，我怕我會弄丟。青青，我們可以走了嗎？"熙伶問。
"可以，我都辦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青青疲累的說。
"不！我不能回去，我這副病懨懨的樣子，爸媽一定會懷疑的。你送我到朋友家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可是爸媽那裏……"青青擔憂地說。
"我已經告訴他們，我到南部出外景了。"
青青依着熙伶的請求，開車送她到一間陌生的公寓，還到餐廳為她買了幾樣補身體的食物。
"你的朋友會回來嗎？"青青看着四周簡單的擺飾，回頭問熙伶。
熙伶彷佛對周遭的環境相當熟悉，書桌上還有她和男友的照片，青青認出，照片上的男人好像曾在電視上看過，是什麼……電影導演的。
自從青青認識熙伶以來，就聽說熙伶的男友不斷，交友圈子非常廣，又複雜，和她單純的社交圈完全銜接不上，更沒有交集。所以，熙伶最近的男友是誰，她也毫不知情。
"嗯──他說工作一完，就會趕回來的。"
青青從熙伶的口氣里聽出她的顧忌，只好不再追究這個朋友的身份。她走到廚房打點了一下，又回到卧室里。"熙伶，冰箱還有食物，如果半夜醒來肚子餓可以加熱吃。我明天再來看你。"
"青青……謝謝你……"熙伶瞪着迷濛的眼睛，喃喃地說。
"你好好休息吧！"
青青為熙伶忙到了晚上八點多，看着熙伶熟睡之後才放心的離開。
青青回到唐家后，才知道婆婆還在等她回來吃飯。
她走過餐廳，正看見婆婆寒着一張嚴肅的臉，等着她的解釋。
青青怔怔地看着一桌的菜肴，毫無食慾。
婆婆大聲問："你回娘家需要一整天嗎？晚上如果不回來吃飯，起碼也要打個電話回來啊！"
"對不起……我好累了……"
青青第一次沒有好好回答婆婆的話，拖着沈重的步伐，逕自走到樓梯前，蹣跚地上樓。
她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一回到房裏，看見床，"砰！"的一聲倒頭就睡了。
熙哲在書房裏聽到青青回來，才剛走到房間，還來不及說話，就看到她憔悴疲憊的躺在床上，已沈沈的入睡。
他傍晚回到家時，母親就不停地跟他抱怨，他虛應一番，還替青青解釋，認為這是小事一樁。
熙哲走到床邊，掀開棉被，溫柔的替青青脫掉了襯衫、長裙，細心地盡量避免觸摸到她的肌膚，免得自己控制不住情慾。
他走到衣櫃前替她挑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像對初生嬰兒一樣地溫柔，體貼地替妻子更換衣服。
為她蓋上棉被之後，他坐在床邊，端詳着她熟睡的臉，回憶起今天中午，助理小姐說她有到辦公室來找他，可是很快就走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整個下午，他不斷打手機，卻都找不到青青，猜想是她又忘了帶手機，打到青青的娘家去，岳母說她下午一點多就離開了。
想到這裏，他隱隱覺得不安。他不知道青青一整天都到哪裏去了？為什麼回來又這麼疲累？
而且，他不知道青青到會議室找他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何嘉莉？可是他自認並沒有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情，他應該不需要感到愧疚難安。
就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吻罷了！何嘉莉送上了她深情的吻，他馬上就將她推開了！
唉，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他再好好的向她解釋。
熙哲出神了好一會兒后，起身走到梳妝枱前，不經意地看到青青隨意丟在椅子上的手提包。
手提包的開口處，露出白色葯袋的一角。
"這是什麼？"
他好奇的將塑膠包抽起，原來是婦產科醫院開出的藥包。上面寫着青青的名字，熙哲看了一眼醫院的名稱和地址，沒有多想，又悄悄地將它放回。
這一夜，青青作了一個噩夢，她半夜裏滿身冷汗，不斷說著夢話。
熙哲被青青的舉動驚醒，急忙想抱住她，平息她的噩夢，卻被青青用力的推開──
"走開！不要碰我！我討厭你──我不要！我不要──"青青翻了個身，喃喃的說著夢話。
熙哲在黑夜裏凝視着青青的背影，思緒難平。
嬌柔溫順的青青，第一次這樣厲聲的拒絕他，而且是在她毫無意識的夢境中，這令他不禁有點難過……
熙伶告訴家人到南部出外景，所以一個晚上沒有回家，也沒有人起疑。
隔天早上熙伶打電話告訴青青，她的朋友已經回到家裏照顧她了，所以青青不必再去看她。
在電話里，青青猛然間想到一件事。"啊！熙伶，我忘了把你的葯給你了！"
"沒關係，我已經叫他順路再去醫院拿了，路途太遠，不好意思讓你多跑，我已經麻煩你很多了。"
"熙伶，不要這麼說。你要好好的休息，知道嗎？"
"我會的，青青，你真的很好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地謝你。就這樣，掰了！"熙伶掛上電話。
青青心裏鬆了一口氣，這件事總算都結束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全身乏力提不起精神，卻又說不出身體有什麼毛病，只是整個人覺得好累、好果──
昨天夜裏青青一直睡不安穩，熙哲出門前看青青還是睡得昏沈，不忍喚醒她。出門的時候，還交代傭人不要上樓吵醒青青。
唐母聽見了，蹙着眉頭問："怎麼？青青為什麼還不起來？都幾點了，丈夫出門，做太太的也不會出來送一下……"
"她不太舒服，就讓她多休息一下吧！"熙哲避重就輕的說完，即踏出大門。
唐母獨自站在大廳，還是忍不住自顧自的又說了幾句。一個早上，她不聽熙哲的話，還是上樓查看了媳婦幾次。
青青在婆婆上來的時候，故意假裝睡覺，婆婆沒辦法，也只有嘮嘮叨叨的走開。
黃昏的時候，青青恢復了一些力氣，她心煩氣躁的走出房外，來到公公養殖了十幾年的鯉魚池塘旁。
她靜靜地坐在岩石邊，看着池塘里的魚在有限的空間裏，不斷的來回悠遊。
"你們一定很想離開這裏，到自由一點的地方生存，是不是？池塘雖然蓋得漂亮，也不過是一座漂亮的監獄，把你們一輩子都關在這裏，哪裏也去不了──"青青打着水面，濺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她低着頭，突然看見腳邊有許多黑色的螞蟻。
數以萬計的螞蟻群一排排、一窩窩的在池塘邊橫行。
青青驚訝地跳了起來，快步的走回房裏，在門口的時候，幾乎和傭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少夫人！"中年婦人手裏拿着要清洗的被單，低頭道歉。
"沒關係，是我走太快了，吳嫂，你有空嗎？"
"什麼事情？少夫人。"吳嫂欠着身間。
"我剛剛在池塘邊看到很多螞蟻，你可不可以叫人處理一下？"
"喔，一定是附近有死掉的小鳥才會引來螞蟻，等一下我叫人清一清就好了！"吳嫂充滿自信的回應。
"謝謝……"青青若有所思的走回房間。
這一整天，青青昏昏沈沈地，心裏有滿腹的話想對熙哲說，他卻又因為應酬晚歸，直到滿身酒氣地回來時，她早已入睡了。
隔天早晨，青青被一陣吵雜的聲音喚醒。
熙哲已經到公司上班，她今天又晚起了，准要被婆婆嘮叨。
青青換好衣服下樓，就聽到婆婆劈頭大罵幾個傭人，她們個個戰戰兢兢的低着頭不敢說話。
"是誰叫你們拿殺蟲劑噴在水塘邊殺螞蟻的？是誰？到底是誰？"唐母嚴厲的質問傭人。
青青快步上前，急忙地對婆婆說："是我！媽，是我叫她們噴的。"雖然她不知道傭人會用這種方式，不過一切起因還是自己，她只有硬着頭皮替傭人說話。
婆婆臉色鐵青的說："青青，傭人不知道就算了，這麼簡單的常識，你怎麼會不懂？"
"媽，怎麼了？您為什麼這麼生氣？"青青不能理解，婆婆惡劣的情緒一觸即發。
"你公公養了十幾年的錦鯉全都死了！都是你害死的，你叫人噴殺蟲劑在池塘邊，螞蟻中了毒以後，爬到水池裏喝水解毒，就這樣！鯉魚全都被牽連中毒死了，全死了！"
"好了，沒有你們的事了，全都下去做事！"青青的婆婆罵不過癮，遣開了傭人，又情不自禁的數落青青。"青青，你嫁來唐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作媳婦的生活不是這麼悠閑，想睡覺就睡一整天，想出去就出去一整天。你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例如不能參加聚會活動，就要打電話給主人道歉一聲。晚上不能回來，就一定要打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現在外面的壞人這麼多，你也不想想──我以前作媳婦的時候，哪裏像你這樣，大剌剌的睡一整天、失蹤一整天，什麼都不管、都不在乎了？"
"媽……對不起……"青青低頭小聲的說。
"對不起，對不起──"唐母學着青青嬌嫩的嗓音，學得四不像的聽起來更令人毛骨悚然。"你以為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就好了嗎？從前我當唐家的媳婦時，哪有像你那麼好命！"
唐母罵得臉色潮紅，胸口上不起伏。"池塘里的鯉魚全都死了，你說！我要怎麼跟你公公交代？他還沒有生病以前，每天都會親自去喂，每一隻都長得又肥又大。你知道嗎？那些鯉魚全都是日本進口，品種最優良的錦鯉……"
"媽……"青青又想說對不起，猛然又住口，聽到婆婆說鯉魚有多貴重，心裏就更加驚慌害怕。
"怎麼辦？你說啊──"
"我……"青青終於忍受不了了，她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凝視着婆婆怒氣沖沖的目光。"媽，我不知道要怎麼辦，鯉魚死都死了，再怎麼罵還是不會活過來，我不懂！為什麼每一件事情都要用罵的方式來解決，難道人比不上池塘里的魚嗎？"
唐母不敢置信，平日溫順的媳婦會如此膽大包天的回嘴。"你、你在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次！"
"媽，請你不要生氣，我只是覺得你很不快樂，也讓你周遭的人都不快樂。一個心裏充滿怨恨的人，別人就不喜歡和她親近，熙哲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被影響，很多事情都不會坦白，更不懂得信任別人。熙伶不喜歡回家，是因為不喜歡家裏的氣氛。爸爸在外面找女人，無非是想找一份溫和平靜的生活而已……"
青青的話不經深思熟慮地一句句脫口而出，就像覆水難收。婆婆是個面噁心善的人，只要順着她，其實並不難相處，青青一直知道這一點，但她情緒一時激動，難以控制的說出心中的不滿，現在她開始後悔了──
唐母氣得全身顫抖，臉上的神色瞬間彷佛蒼老了二十年。
"你給我閉嘴！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說你……你……你……"唐母兩腳站立不穩，整個人癱坐在餐椅上。
青青看着婆婆氣憤頹喪的樣子，於心不忍的上前，軟下了聲調。"媽──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氣的，媽……"
唐母大聲打斷她的話。"不要叫我媽，我沒有資格作你的媽！你給我走開！離我越遠越好，不要讓我看見你，聽見沒有？"
青青聽着婆婆的怒斥，知道自己傷害了她，心裏很後悔，卻又不知該如何補救。
她緩緩退了幾步，直到背脊撞到了牆才停止，淚水崩潰的不斷湧出，她掩面快步的逃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