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昨夜沒睡好嗎?」龍沐勛撫摸着李紫華眼下的浮腫。
李紫華縮了縮身子,搖搖頭看着前方。
昨夜真的沒睡好。腦中不斷地浮起他對宮芳蓉的殘忍言行時,如何能安穩入眠?
與他共乘「雷風」驅策在風中,本該是愜意之事;然則此時的她,卻因着心頭上的陰影,着實快樂不起來,就連身子都不敢離他太近。只是……被安置在他的身前,又不諳馬性的她,實在很難不去碰觸到他的胸膛。
唉,為什麼每每在他的氣息飄過鼻間,在他的體溫隔着衣裳沁入她的後背時,心就彷若被撕碎一樣地抽痛呢?
「還在想昨天的事?」她的臉龐單純得藏不住心事。
「嗯。」她應了聲,不想開口。愛上這樣的男人,可怕又可悲呵!
「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龍沐勛扳過她的臉,直勾勾地望入她眼中的灰心與畏懼。「別怕我。」
李紫華注視着他那雙彷若要將人淹沒的深邃眼眸,牙齒咬住了下唇。「我怕不怕你,沒什麼重要關係。你救了我,我會記在心底的,一切就是這樣了。解完毒以後,我會找顧春明、顧夏明,或者直接傳信回家。」
「這麼急着撇清關係?」他瞇起眼看着她閉起了眸。他不會放她走!他不介意待她成熟些時再讓她成為他的女人,不過前提是她必須待在他身邊。
「本來就該撇清。要不然,我一見到欹雲姊姊可能就先心虛地哭出來了。」
「何來心虛?李欹雲並不在意我,正如我不在乎她一般。」他口氣生硬。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睜開眼大叫,一臉倔強。「欹雲姊姊是你未來的妻子,你不曾見過她,怎麼可以用這種話去否定她呢?」
「下回別閉着眼說話,我喜歡看妳的眼睛──清澈又靈活的漂亮眼眸。」他深深凝視着她,俯首親吻她的眼瞼。
李紫華髮愣地看着龍沐勛溫柔地待着自己,掄起拳頭捶向他的肩頭。「你不可以碰我!」她的意志已經夠薄弱了。
「我不接受『不』,尤其當這個字出自妳口中時。」指尖拂過她微張的唇,撫摩上小巧的細緻鼻樑,龍沐勛的手勁輕柔,眼神卻是不容執拗的堅定。
「你待宮芳蓉一開始也是這般嗎?」她打了個冷顫,發現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下一刻的你又變回昨日那個我不認識的你。」
「妳不需要了解我,只需要接受。」在『雷風』高躍過一隻低柵時,他扶住她的身子。
「宮芳蓉就是因為這樣而莫名其妙被你遣走的嗎?她若不是很重視你,何必從益州一路到這來找你呢?這個地方風沙多,太陽又常曬得人頭昏,一點也比不得益州舒適,對不對?如果不是很喜歡你,何必對我大吼大叫的呢?她是害怕失去你吧,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有那些失常的舉動,你又何必對她那麼不客氣,真的一點情分都沒有嗎?當真沒有,那又何必迎她入你家呢?」李紫華猜測地喃喃自語着。
「當著我的面,談我對女人的殘忍,不怕我將妳推下馬。」
李紫華聞言立刻伸手抱住馬頸,把整個身子都貼緊到馬身上。他的確有可能做這種事!
看她突然抱緊馬頸,他放聲大笑,扣住她的腰把她不肯妥協的身子硬拉離了馬頸,讓她仍然倚靠着他。「放心,我不會讓妳掉下馬!」
她僵着身子,卻無法阻止背後神經敏感地感受來自龍沐勛胸膛的震動。「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對龍沐勛,她有愈來愈多的好奇,並不全為了欹雲姊姊。她伸手扭着髮辮,煩惱而內疚。
「接宮芳蓉入門,因為她在床第之間是個令男人心神蕩漾的女人。」龍沐勛俯低了身子,濕熱的氣息在她耳畔吞吐着誘惑。「所以即使她個性不如殷雪溫婉,也沒殷雪的依順,脾氣也過份嬌縱任性了些,男人還是會想碰觸她的。」
李紫華的臉由兩頰脹紅至耳根,卻又好奇地止不住自己的問話:「那你為什麼迎殷雪進門?」
「殷雪的氣質令人安心,個性輕柔無爭,這樣的女人會讓男人平靜。」
「為什麼不直接說你,而說男人?」她側過肩頭,不解地眨着長長睫毛。
「我軀體內男人的感官部分,會為她們動心。走看於情場之間,圖的不正是一分靨足嗎?她們兩人正可滿足男人這方面的需求。」為她拂去頰上的一抹塵土,他穩住她太過於偏側的身子。
她扯住他的衣袖,清澈的眼眸凝視着他,咬了下自己的唇。
「男人都是這般嗎?男女之間不是要因為喜歡才會接近嗎?為什麼你將一切解釋成滿足呢?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話,那麼娶一個侍妾與吃一頓美食、養一匹好馬又有什麼不同呢?都是一種滿足的程度啊。如果只為滿足,那麼人與動物又有什麼不同呢?」
「沒錯。我說得再冠冕堂皇,我迎娶她們入門的目的還是只有一個──滿足我身體上的慾望,妳想聽的是這個嗎?我對她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們從未進駐我心裏的一部分;我從來就不曾在乎過她們其中一個!這樣說,清楚了嗎?」
龍沐勛的低吼聲飄散在風中,那雙凄黑的眸瞳抽去了魔幻,只剩餘張狂的怒不可遏。
誰給了她資格指責他!
「但──你不是個沒有心的人啊。」李紫華伸手碰觸他的臉龐。
「哦?誰告訴妳的?還是妳單純的腦袋自己這麼想的?」他緊扣住她的下顎,雙眼直瞪着她。「覺得我對妳比其它人特別,所以才認為我有心?男人追求狩獵的快感,也搜集各種不同的獵物,妳不懂嗎?對待一頭名貴的貂,怎能用獵狸的方法捕取呢?」
龍沐勛低下頭,刻意在她的唇上摩蹭着。「大家閨秀比青樓女子更容易上手,幾個溫柔的注視、幾次耳鬢廝摩,就會自以為自己的地位和別人不同了。」
她沉默了,不反抗也不呼喊,俏麗可人的臉龐上只有認真的思考神情。
不懂他方才何以惱怒,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如此安靜地坐在這裏任他侮辱?在他鄙夷的言詞之間,她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所有女人在他心中的評價就是如此吧,逗弄她,圖的也是一時新鮮吧?
李紫華與他黑亮的眼相望。她要離開!
她想他此時是在乎她的,否則何必對她說上這麼多。在趨走宮芳蓉時,他什麼也不曾解釋,不是嗎?
因此,她要離開。在他尚未真正擁有她之前、在她尚未失去真正的自我以前、在他仍有些在意她時離開,就讓一切的回憶都是完美無缺吧。
對龍沐勛混亂的情感此時完全澄清了起來。現在的她,會因為他對其他女人的不留情而寒心,那麼有朝一日當她變成與殷雪、宮芳蓉一樣的劣勢地位時,那又會是個什麼樣的她呢?她不願意見到那樣的自己!
早該撇清關係了,況且龍沐勛與她還有欹雲姊姊之間,有着即將面臨的親屬關係。
李紫華深吸了一口氣,舉起手掌捧住了他的臉頰,在他唇上結結實實地印下了一吻,在感受到他唇上的熱力后,立即抽回了手。算是最後的眷戀吧。
「我們走吧。」她說,目光不再放在他的臉孔之上。「你是龍大哥,欹雲姊姊的夫婿,我們之間……」
話來不及說完,唇瓣即已被他霸氣地攫取住,沒有柔情的勾引,只有直接的熱情肆虐,龍沐勛的唇舌不留情地侵佔她口中每一處的溫暖,翻絞撥動着她的感官。
「妳以為我會放妳走嗎?我要的東西絕不放手。」他的大掌勒在她的脖頸之間,帶着分危險的色彩。
「人不是東西,你沒有資格控制每一個人的情感與想法。」她悶着聲說道。
「我需要在乎妳的情感與想法嗎?這一刻的我要妳,並不代表未來的每一天,我都要妳,別把自己評得太高。」
龍沐勛勾起了笑,那笑意未曾進入他的眼中。
李紫華嘆了口氣,不再與他爭辯。她終是要離開,何苦再與一個不會付出感情的人爭論呢?
「去。」在龍沐勛的趨策聲中,「雷風」如風一般的飛馳,穿過乾涸的土地,跑過黃泥的屋舍,讓漫天的風沙在疾速前進中撲迎而來,讓空氣中的細塵不經意地飛入李紫華的眼。
頰邊滑落的水珠不是不舍,只是被沙塵入了眼。
真的只是如此。李紫華這樣告訴自己,捉緊了雷風的馬頸,不再靠向龍沐勛。
無言之間,黃沙之中,目的地終是抵達了。
龍沐勛在一座掛懸着「青風幫」的庄落前翻身躍下馬,伸出手臂攬住了她的腰,讓她安穩地踏在地面之上。
「小姐!」
李紫華才站穩腳步,街頭另一端就傳來了呼喚的聲音。
「顧夏明!」她回過頭大叫,欣喜異常。她腳步一跨,即想往對街走去。
「不許。」龍沐勛的手鎖在她的腰間。
「放開我。」李紫華望着龍沐勛,卻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放鬆的意味。鼓起頰瞪了他一眼,她轉過頭將關心的焦點轉向顧夏明。「你怎麼了,看起來好糟糕。顧春明呢?」
顧春明、顧夏明向來整齊利落,然而此時的顧夏明卻一身的衣衫襤褸,鬍渣滿面。
顧夏明被陽光晒黑的臉龐上夾雜着興奮與焦慮。
他望着小姐背後的男人,認出他即是於長安城救過小姐的人。顧夏明將目光放在他懷中小姐腰間的佔有姿態上,不安泛上心頭。
「你說話啊!趁現在沒有車、馬,快過街來啊!」李紫華大喊着,雙肘同時向後撞向龍沐勛。
龍沐勛反制住她的手腕,她只能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他少了一顆心,一顆愛人的心。
「小姐,妳還好嗎?我和春明找了妳好久,妳這樣逃走是要我們兄弟倆捧着頭去看老爺還有大少爺他們嗎?」顧夏明才穿過街,立刻單膝跪在她的面前。難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然則他的眼中卻堆滿了水氣。
「你不要這樣。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下回再也不會逃跑了,你別這樣啊。顧春明呢?他好不好?」好不容易龍沐勛放鬆了箝制,李紫華着急地彎下身,扶住顧夏明的肩頭,刻意忽視身後龍沐勛如芒刺一般的監視目光。
「他受了重傷,現在躺在土地廟裏。」顧夏明握緊了拳,怕自己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
「土地廟裏,怎麼會躺在土地廟裏?他怎麼受傷了?傷勢要不要緊?」李紫華捉住顧夏明的臂膀,急促地問着。
龍沐勛瞇起眼注視着她。
「我們找尋小姐的第一天,精神仍不甚清醒,所以遭人洗劫了財物。春明被人從背後砍了一刀。我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搶光,沒有錢請大夫,他的傷口也就一直無法復原,他現在整個人還高燒不醒。我到街上是想找個願意免費幫忙我們的大夫,沒想到卻遇見了小姐。」
李紫華緊咬着自己的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任性地在他們的茶水中下了迷藥,他們兩個人也不會中了別人的攻擊,落魄至此。如果顧春明有個三長兩短,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再也不敢任性地逃走了!
「為什麼不先到二哥的櫃坊周轉呢?」二哥的櫃坊遍及全國,是商旅們寄提財物的有名店家。
「我們身上那塊刻有李記的信物早被竊走。我們甚至無法請人傳令回長安幫忙搜索小姐。」
「這給你。」李紫華二話不說,拔下了手腕間的玉鐲,玉鐲里側刻印着李家櫃坊的圓形標記。「你先找個地方安置顧春民。不,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她拉起顧夏明,轉身就想走。
「妳身上的毒不須解了嗎?」龍沐勛面無表情地丟下話,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變了臉色。
「小姐中了什麼毒?」顧夏明詢問着。那人明明有一張俊逸的臉,卻有着如此強的肅殺之氣。
「青風毒。」龍沐勛眼也不眨地看着李紫華開始扭轉着自己的髮辮。
「青風毒……」那是致命的毒啊!顧夏明腿一軟,癱跪在自己的腳踝上。
「我不會有事,我們現在就是要進去拿解藥。青風令在我身上,你別擔心。」她開朗地朝他露出一個笑。「你別告訴大哥他們我中了毒,否則我們會被罵慘的,我也不想害你們被解聘。你就說你們在沙州的商隊找到我就可以了。你先安頓好顧春明,我一拿到解藥,就到二哥的櫃坊去看你們。」
「我怕春明挨不到那時候了,他已經三天沒睜開眼了。」顧夏明眼中的淚終於掉落。
「我去看他。」她拉起顧夏明,直想往前走。
「妳去能做什麼?見他最後一面?」龍沐勛單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回自己懷中,口氣沒有一絲憐憫。
「我一定要去見顧春明!他是因為我才受傷的。」她掙扎着想扯回自己的手腕,卻敵不過龍沐勛的力氣。「你讓我走啦,我現在怎麼有心情去青風幫呢?顧春明還昏迷不醒,況且我的毒不急這一時啊,你讓我吃過解藥,不是嗎?」
「把這顆天心丸先給那個傢伙吃。」龍沐勛自身上的玉盒中拿出一顆天心丸。「我讓『雷風』載你去土地廟。你喂他吃完葯后,直接扶他上馬,『雷風』會載你們回到我的宅第。僕人會照應你們。」
對於別人的死,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傷感,只是不願意李紫華焦急的神態是為了別人。她的喜怒哀樂應該只為他而發,如同殷雪、如同宮芳蓉一般。
「謝謝。」李紫華停住反抗,興奮得一臉通紅。她直捉着龍沐勛的手臂猛搖晃着,不知如何表示她的感謝。「需不需要寫個字條要他們照顧顧春明?」
「雷風只聽我的命令,載回去的人自然是我命令搭救之人,僕人不敢怠慢。」龍沐勛吹了聲口哨,對着雷風說話:「載他去他要去的地方,然後回家。」
雷風長鳴了一聲,黑色鬃毛在陽光下閃亮着,牠兩顆黑亮的眼球傲慢地瞥過顧夏明,自鼻端吐出一口氣。
龍沐勛摟住李紫華,轉身就往青風幫大門走去。
「我要跟顧夏明一起走。」李紫華倔了起來。
她感謝龍沐勛在危難時挺身解決了問題,卻不愛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漠不關心;況且,她還是不放心顧春明的傷勢。
「小姐還是留在這裏吧,妳身上的毒也未解。」顧夏明跨上了馬,對於馬身不馴服的猛喘鼻息,不甚適應。若不是那個男人交代,這馬定會使盡全力拋丟下他。這馬像主人──超難駕馭。
一聲口哨,雷風仰起長腿,跨步跑去。精健的身子閃雷般的朝前方衝去,讓馬背上的人刷白了臉。
「小心啊!」李紫華朝遠方顧夏明的背影喊着。
龍沐勛一語不發地攬住她的腰往青風幫內走去,極快的步伐讓她嬌小的身子幾度踉蹌了腳步。
「慢一點啊,我們兩個人的腿長度不相同啊!」她雙手抱住龍沐勛的右臂,想阻住他的腳步。他今天怎麼老是陰陽怪氣?
他未應聲,逕自朝門口守護的弟子說道:「叫林成勇、侯一功出來,就說幫主在門口。」
守門弟子張大了嘴,看着李紫華一臉的嬌美與稚氣。當真如大師兄所言,幫主是由一個女子接任?
「嘴巴閉起來啦,這裏風沙那麼大,沙子跑進去怎麼辦?」李紫華漾起笑,唇邊的酒窩若隱若現。
她好心地提醒,讓守門弟子紅了臉。
「我立刻去找大師兄。」守門弟子往裏頭衝去。
守門弟子一路飛奔而去,引起幫內不少弟子探頭觀望李紫華。龍沐勛眉毛一沉,掃了所有人一圈,讓那些欣賞的目光紛紛轉向。
「喂。」李紫華天真地拉拉龍沐勛的手掌,示意他低下頭來。
他大掌撫着她的臉頰,面龐與她幾乎相貼。「什麼事?」
李紫華像個孩子,對每個人都沒有防備心、對每個人都泛着笑意。對她而言,他是特別的嗎?
她踮起腳尖,手扶在他的頸間,對着他咬耳朵:「如果我們當真拿到了解藥,你想那個兇手會用什麼方法再從我們這裏拿走解藥?你今天早上要我吃的那顆東西,又是什麼?」
「臨出門前,我讓妳服了顆天心丸,誰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一道殘忍的笑在他唇上。「我如果是兇手,你今天就別想活着走出青風幫的大門。」
抱住自己直冒疙瘩的雙臂,她睜着大眼看着他。「你現在看起來好可怕。」
「是嗎?這才是人真實的面貌,每個人皆可以用正派的話來掩飾邪惡的用心。若我今日偽善,妳會覺得比較好過嗎?沒有防備被笑面虎捅一刀的預感,才是最可怕的事。」龍沐勛挑起她的下顎,看入她的雙眼深處。
「你把事情說得好嚇人。」她咬着唇,發現自己正努力習慣他陰沉的另一面。「你怎麼不幹脆在一開始的時候兇狠嚇人一點。」這樣我就不會一下讓自己陷得太深。
「男人很難對一張美麗的容顏兇狠。」
「騙人。」她似捉到小辮子一樣地插腰。「宮芳蓉很美麗,但你也打她。」
龍沐勛用手輕彈她的額頭,長臂一伸,將她牢牢困在懷中,凝視她嫩若春花的小臉。
李紫華是特別的,他不想再否認些什麼。她的一顰一笑、皺眉耍賴的表情都吸引他的注意。
「這裏好多人,你放開我啦!我不能呼吸了!」
「幫主。」
一聲呼喚讓李紫華閉上了嘴,有些尷尬地被龍沐勛擁在胸前。
「嗯呃……啊……你好、你好。」她朝眼前和善微笑的林成勇點點頭,身子則蠕動着想推開龍沐勛的擁抱。
「無怪乎張幫主要將位置傳給妳,原來妳的後台如此強硬。」緩緩走近的侯一功以尖細的聲音說道。
李紫華皺皺鼻子看着侯一功,對他瘦削而長細的眼睛,實在很難產生好感,於是只胡亂地點點頭。這人長得就像壞人,不像大弟子林成勇的圓臉,看來還好相處一點。
不過啊──老伯的這兩個弟子身材都和當日刺殺她的人相仿。
她悄悄地伸手握住龍沐勛的手,在他厚實的大掌中才有些安全的感受。她抬眸對龍沐勛一笑,笑出兩個動人的小梨窩。
「龍少堡主可是陪幫主來視察幫務的嗎?」林成勇恭敬地迎着龍沐勛和李紫華入大廳。「來人,奉茶。」他朝一名弟子說道。
「我們呃……這個……今天是來看看……那個……」她吞吞吐吐地說著。
「要進青風幫看寶物就明說,假仁假義。」侯一功冷嘲熱諷地說。
「我進青風幫做什麼事,干你何事啊,你幹嘛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的!」她不高興地伸手指着侯一功大叫。
「幫主,侯一功是無心的。」林成勇自弟子手中接下茶盤,親自拿了兩杯茶遞到李紫華與龍沐勛面前。「這二杯茶就算我向幫主還有龍少堡住賠罪。」
「好說。」龍沐勛舉起杯喝了一口,銳利的眼眸看過林成勇與侯一功,同時安撫地碰了碰李紫華的肩,這丫頭把茶全喝完了,兩隻圓滾滾的眼睛還一徑瞪着侯一功。「聽說貴幫近來為西域商旅護鑣一事爭執不下,不知此事是否與張幫主被殺有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侯一功手放至腰間的匕首。
「你本來就有嫌疑,你不是一直和老伯持相反意見嗎?老伯一過世,你的計劃就可以推行了,不是嗎?」李紫華朝侯一功吐吐舌頭。關於青風幫的這些事,龍沐勛告訴過她一些。
「小小丫頭,說話口氣如此狂妄!」侯一功右手抽出匕首,一記跨步,目標直划向李紫華的手臂。
龍沐勛眼也不眨地抽出腰間長鞭,刷地掃掉匕首,在侯一功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紫華臉色發白,未曾考慮地投入龍沐勛的懷中,渾身顫抖地回想起那一天的刺客。「那天那個人……也是這樣……」
「明人不說暗話。十來天前,她遭到刺客的攻擊。」龍沐勛擁着李紫華,冷笑地看着眼前皆十分震驚的兩人。「刺客在兇器上抹了青風毒。她被刺了一刀,所以我們要進青風幫拿解藥。張長揚曾說毒害他的兇手也中了這種毒,而對李紫華下手就是要逼她入青風幫拿解藥。」
侯一功冷哼了聲。「誰知道你們是否只是虛晃幾招,目的就是為了進去青風幫拿寶物。」
「最可能是你啦!」李紫華從龍沐勛胸前抬起頭來,不過手仍緊緊地捉住他的前襟。
「這是誤會吧,師弟不會做這種事的。」林成勇連忙上前打圓場。「刺殺妳的兇手可能是任何覬覦青風門寶物的人。」
「是嗎?」龍沐勛斂去了臉上所有的表情,雙眼森冷地發亮。「張長揚告訴過我,青風幫目前會使青風毒的人只有兩個人──一是林成勇、一是侯一功。沒想到我和張長揚是結拜的好兄弟吧?」
他盯着他們二人變了臉色。
「我沒有害死師父。」侯一功指着林成勇叫罵:「是你,對不對!」
「我怎麼可能害死師父,害死師父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林成勇慘白了臉色,一徑搖着左手向後退。「我和師父立場一樣,不希望青風幫淪為替西域商旅護行的鑣局。」
李紫華幫腔,也朝侯一功叫着:「是啊!張老伯過世,你就可以實行自己的計劃,鼓吹大夥接受鑣局工作,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你了。你真可怕!」
「胡說八道。」侯一功右手一揮把一列椅子全推翻倒地。「妳再說話,我毀了妳!」
「毀了我,你也拿不到解藥了。」李紫華看着地上那把被打落的匕首,大聲驚叫道:「龍大哥,你不是說我的傷口是匕首所傷嗎?」
「沒錯。」龍沐勛動了動嘴角,冷靜的模樣讓人無法猜測他的心思。
「師弟,沒想到你竟然……」林成勇舉起顫抖的左手指着侯一功,一臉的冷汗潸潸。「師父對我們如此好,你怎麼狠得下心!」
「不是我!」侯一功砸壞了所有裝飾的盆瓶,火紅着眼睛朝門口圍來的弟子大吼:「全滾開,否則我把你們全砍光!滾!」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突然竄到先前師父所住的西廂房門。
「師弟,你冷靜點。」林成勇勸導着,同時朝着門外弟子喊道:「沒聽見你二師兄說的話嗎?趕緊把廳內的大門全關上,聽見了嗎?」
門被靜靜地關合,偌大的廳堂中只剩下他們四人相望。
「青風門在師父房內的地下石窟,我現在就守在這道門外,等到師父說的三十日一到,看誰毒發身亡,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兇手。讓所有青風幫的弟子做見證!」侯一功青白的臉脹成鐵青。
「可否請龍少堡主說出兇手,好讓我等前去緝拿。」林成勇朝龍沐勛做了個揖。
「客氣。」龍沐勛輕描淡寫地揚起眼,看着林成勇。「兇手不就是你嗎?」
龍沐勛的話讓室內一陣寂然。
「龍少堡主這個玩笑,開得未免過火。」林成勇變了臉色看着他。
李紫華咬住唇,身子有些暈眩。扶住龍沐勛的手臂,她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只是才勉強抬起頭來,身子一晃又倒入龍沐勛的懷中。
「我的頭很暈、很暈。」她趴在龍沐勛失身上呢喃着。身體的那股無力感來得匆促,但卻在片刻間即癱軟了全身。
「茶水是林成勇特別精心調製的,妳該慢慢品嘗。」龍沐勛將她挪置在他的肘彎,二道冷箭射向林成勇。
「林成勇下毒?可是……」她的眼漸漸失去焦距。
「匕首隻是一個障眼法,想以此嫁禍給侯一功。侯一功善使匕首,再加上與師父信念不合,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兇手。林成勇……或者我該稱你『錢』幫主!」龍沐勛銳利的眼神盯住林成勇發白的唇。「你從西口幫那收了不少好處與毒藥吧?青風幫一日不成為鑣局,西口幫就可以獨攬西域商旅的運程,是不是這樣呢?」
龍沐勛冷笑。
「在下不懂少堡主說的話。」林成勇的圓臉閃過一絲狡猾,左手已防備地放在腰間的長劍上。
「師兄,他說的話是真的嗎?」侯一功向前跨了一步,雙手握成拳。
「現在何必承認呢?橫豎我和紫華都已倒下時,他大可能輕鬆地殺人滅口,再毀了功力不如他的侯一功,造成一種其它三人互相殘殺的假像;反正只要我們全死,他就可以拿到青風令、拿到解藥、穩坐幫主之位。」龍沐勛撫着李紫華的頰,輕按着她臉上的幾處穴道,讓她清醒。「訝異我為何還未倒下嗎?我和她不都喝了茶?」
「茶是別人端來的。」林成勇辯說著,額間開始冒汗。
「茶是別人拿來的,卻是你端給我們的。你當然可以趁機將葯抹在杯口。」龍沐勛不屑地看着林成勇。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還能說什麼呢?龍少堡主不愧是功力高深,中毒后一如平常。不過此毒可非一般尋常毒藥,聰明點就交出青風令來,或者我還願意換解藥給你們。」林成勇抽去臉上的和善,小眼中儘是猙獰的殺意。「你挺得住刺心毒,那位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撐不住。」
「解毒丸與毒性遇上時,會有一陣子的昏迷期,你不知道嗎?」龍沐勛態度自若地看着李紫華慢慢清醒的眼眸。「張長揚會被你的毒害死,是因為沒有預防,加上他練青風掌碰不得滲水之毒。而我們不是他,你的如意算盤白打了!」
林成勇抖着手,向後退了一步。
「還好你先讓我吃了天心丸。」李紫華眨眨眼,神智清醒了些。她抱着龍沐勛的腰,仰眸看他。「你好聰明喔,你怎麼知道兇手是林成勇?你怎知道要先吃天心丸?」
「吃天心丸是為了預防。至於如何知道兇手是林成勇嗎?我在調查時原本只是懷疑,到了這裏我才真正地確定,妳背上的傷口一定是林成勇所為。」
「傷口?為什麼?不是匕首所傷嗎?」
「妳的傷口由左上至右下,只有用左手的人才會劃出這樣方向的傷口。慣用右手者,一刀劃下的傷口,該是由右上至左下。」
林成勇大驚,躍過窗即想逃走。
侯一功一吼:「留下命來,替師父償命!」擋住林成勇的路。
龍沐勛見兩人拳腳相向,他轉頭向李紫華說:「給妳一個任務,到外頭去向大家說明事情真相。」
「說故事,我最會了。」她一溜煙跑到外頭。
龍沐勛拿出腰間的長鞭掃向林成勇,殘酷的笑泛上臉龐。
「我不會殺了你。我會把你綁在木樁上,讓你因受青風毒而被折磨至死,以祭青風幫主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