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車內撥放着讓人放鬆的輕音樂，蓉蓉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她挺直了背脊、雙眼平視前方，不敢亂瞄坐在身旁西裝筆挺的曲聖揚。
算一算除了身體和內衣褲是她的之外，上上下下的裝飾品，都是好友熱情贊助的。
正因為身上背負着眾多人的期待，蓉蓉更加膽戰心驚，生怕她不小心說錯話，又把她跟曲聖揚之間好不容易得來的和諧氣氛結搞砸。
車子停在一間相當華麗的餐廳前，蓉蓉一看到招牌，是一堆英文字母組成的餐廳，臉上隨即佈滿黑綠。這種地方壓根兒不是她這種人能來的。
“跟我來！”曲聖揚以眼神示意她跟着他。
餐廳大門的服務生，禮貌性地替兩人開了門，一踏進餐廳，放眼望去所有的服務生，都是輪廓深刻的外國人。
位子坐定后，服務小姐立刻掏出菜單供兩人點餐。
蓉蓉盯着眼前，宛如一堆豆芽菜四處飛舞的菜單，耳中聽到的則是服務小姐奇怪的口音，再看看與服務小姐對答如流的曲聖揚，蓉蓉真的覺得自己像是跑錯星球的外星人。
曲聖揚點完餐，接下來就換蓉蓉了。
呃……現在該怎麼辦？
與其跟服務小姐繼續大眼瞪小眼，蓉蓉索性豁出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伸出手指頭，在曲聖揚所點的排餐上頭比了個“二”字，聰慧的服務小姐馬上領會了蓉蓉的意思。
好不容易將服務小姐打發走，蓉蓉才吁了一大口氣，用面紙抹了抹不停冒出的冷汗。
“你很緊張？”
曲聖揚優雅地疊起長腿，輕啜着桌上的白開水，一雙黑眸則是盯着眼前不停搓手的人兒。
“有一點！而且我連菜單都看不懂，只好跟你點一樣的菜。”
蓉蓉尷尬地笑了幾聲。實際上真正讓她緊張的，則是坐在她面前的曲聖揚，她真正感興趣的並不是來吃大餐，而是曲聖揚究竟想跟她說些什麼。
“第一次上妝？”
突然聽到曲聖揚這麼問，正在喝水的蓉蓉差點吐了出來。“啊？呃……你怎麼知道？”
難道她的妝很奇怪嗎？不然曲聖揚怎麼一眼就看出來？
乍見到蓉蓉臉上青白交錯的不安神情，曲聖揚淡漠的表情上陡然多了抹笑意。
“上過妝的女人，是不會一拿起衛生紙就大剌刺地往臉上擦，在喝水的時候也不會把整個唇貼在杯沿。”
呃！糟了！
蓉蓉連忙拿出剛剛用來擦冷汗的面紙，果然如他所料，上頭沾滿化妝品，而她剛喝過的高腳杯杯沿也印着桃紅色的唇印。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蓉蓉隨即慌慌張張地拿着紙巾，將玻璃杯徹底擦個乾淨，再從手提包里拿出汪婷婷借她的小鏡子，瞧瞧自己臉上的殘妝還剩多少！
唇上的口紅幾乎讓杯子吃掉了四分之三，而擦過汗的右臉頰則與左邊的顏色明顯不同。
看出她的慌張與不知所措，曲聖揚忍住笑意出聲建議。“如果你不習慣上妝，不如去把妝洗掉，反正吃飯就要吃得輕鬆一點，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那麼拘謹。”
“那……我先去洗手間，如果查先來，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着蓉蓉匆忙離去的背影，曲聖揚的嘴角不經意抿出一絲笑意。
過了二十分鐘，蓉蓉洗掉所有的妝后就迅速回到座位上，菜也端上桌了，是一客頂級的海鮮大餐。
“讓你久等了！”蓉蓉朝曲聖揚點頭致歉，猛然想到自己臉上的痘子並未完全痊癒，蓉蓉下意識地用雙手遮住臉頰。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我臉上的痘痘還沒治好。”
看着蓉蓉遮臉的自卑樣子，曲聖揚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多說什麼，只好暫時收斂一下刻薄的口舌，免得又有人要淚灑當場。“先吃東西再說！”
“嗯！”蓉蓉輕應了聲，不過仍然沒動刀叉的打算。
蓉蓉嗅着眼前不時飄出酒味的海鮮大餐，還沒吃，胃已經開始絞痛了。
蓉蓉試着用話題來活絡氣氛，以轉移自己對海鮮大餐的注意力。“對了！婷說，你今天沒去上班，是不是頭還很痛？我這裏有葯能很快消腫，不如你先擦擦看吧！”
蓉蓉從皮包里拿出一瓶專治淤青、蚊蟲咬傷的青草膏推到曲聖揚面前。
曲聖揚並沒有接過葯，只是睨了一眼又把視線收回。
看到曲聖揚不領情的態度，蓉蓉只能咬了咬唇，強忍着落淚的衝動繼續維持着笑意。
看到她呆了半天，卻沒有任何的動作，曲聖揚遂停下手邊切魚肉的動作出聲詢問。“不好吃嗎？”
“不是！我、我正在想該從哪樣吃起！”
蓉蓉咽了口唾沫，在曲聖揚的注視下，戰戰兢兢地叉了一塊龍蝦肉往嘴送。
白嫩新鮮的龍蝦肉，夾帶淡淡酒香味在口腔內迅速散開，鮮軟的肉質，搭配有些苦澀的酒味，吃起來格外鮮美。
“好好吃喔！真的好好吃！”
初次嘗到這種高級料理，蓉蓉有說不出來的驚奇，原以為嗆鼻的酒味會讓她食不下咽，沒想到卻出乎意料的好吃。
大盤裏總共擺了三個小盤子，一個放龍蝦，一個放生蚝，另一盤則是一些削得薄薄的鮮魚肉，蓉蓉笑着將裝着生蚝的盤子推到曲聖揚面前。“我知道你最愛吃生蚝了，我的給你，反正我也不敢吃。”
曲聖揚對於蓉蓉的舉動大為訝異，更驚訝於她真的說中了，他最愛吃的貝類食物——生蚝，也因為這間餐廳的生蚝是頂級的法國Belon生蚝，所以他幾乎三天兩頭就會來餐廳回味一次。
各種古怪的念頭，不停在曲聖揚的腦海里盤旋，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認識眼前的這位毛蓉蓉小姐，只是他一個不小心失去了記憶，才會完全忘了她。
“對了，我差點忘了！幾個月前你要我推薦幾齣韓劇讓你看看，所以我今天也把‘美麗的日子’跟‘藍色生死戀’這兩出韓劇的VCD帶來，你看完再還給我就行了。”
“韓劇？”曲聖揚再度陷入一頭霧水的情況。現在他又好像變得不認識她了，但是她的語氣，就像在對待一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般熱絡。
“對呀！之前在我們網路上聊天的時候，你說你想看一些東西打發時間，而且最好是能讓你看到痛哭流涕的東西，我想這兩出韓劇應該可以吧，當初我看的時候每看必哭。”
回想到那些令人心酸的畫面，眼淚彷彿又要滾了出來。
曲聖揚瞥了蓉蓉幾眼，看着由一開始的艷妝變成素白的一張臉，脫下一層面具的她，表情也跟着生動自然許多，現下他似乎可以想像，她一個人窩在電視前拿着一盒面紙啜泣的可笑模樣。
“真有這麼好看？”
看着蓉蓉唱作俱佳的表情，曲聖揚沒有直接拒絕蓉蓉的好意，反而不經意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讓他着實想試試看，這兩出韓劇是否真能騙到他半滴眼淚。
“當然！那個泰錫真的好痴情，每次看到他守護恩熙的片段，我都會哭得一塌糊塗。”
猛然想到他就在她面前，蓉蓉趕緊吸了吸鼻子，將眼淚逼回去。“對不起！一想到那個畫面，我就會想哭。”
曲聖揚的目光，不知不覺讓她那對盈滿淚光的眼眸吸引住，兩人視線的短暫交會，又讓蓉蓉瞬間炸紅了一張臉，而曲聖揚也不自在地轉開視線。
“快吃吧！海鮮涼了會有腥味。”
“嗯！這裏的東西真的好好吃。”
雖然擔心菜肴里的酒，吃太多會讓她原形畢露，也為避免讓曲聖揚以為她什麼都不吃，蓉蓉還是硬着頭皮將所有的東西掃進肚子裏。
瞥見她的臉色有些難看，曲聖揚難得體貼地，替蓉蓉倒了半杯白葡萄酒。“如果覺得有些腥，喝一下白葡萄酒可以解腥。”
“喝這個會不會醉啊？”
“白葡萄酒的酒精濃度很低，喝一點不會醉的。”
“那我就放心了！”
蓉蓉鬆了一口氣，將三分之一杯的白葡萄酒一仰而盡，葡萄酒才剛下肚，口腔里的苦澀感讓蓉蓉硬是灌了幾口白開水。
“天啊！這東西比水還難喝。”
“這可是法國來的高級白葡萄酒。”
“我敢跟你保證，我泡的梅子綠都比它好喝。”
她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曲聖揚能親身喝一口她抱的梅子綠。
“那是你不識貨，路邊攤的飲料怎麼能跟葡萄酒比？不信你再喝一次葡萄酒看看，這次不要太快吞下肚，含在嘴裏嘗嘗它的味道。”
“那不叫路邊攤！我們可是很注重飲食衛生的，喝就唱，我就不相信難喝的東西，再喝第二次會變好喝！”
看着蓉蓉鼓着臉氣呼呼的樣子，曲聖揚不自覺輕笑出聲。
現下的氣氛相當輕鬆自在，也相當自然。
不知道為何，曲聖揚現在感覺到很輕鬆，好像他就在跟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吃飯聊天一般。
剎那間，曲聖揚真的有種錯覺，認為他跟她其實是認識的，看今晚的情形，他似乎沒有想像中討厭她，而他竟還覺得她傻得有些可愛！
兩杯黃湯下肚，不勝酒力的蓉蓉已經醉死在車上，雙頰泛上一層醉酒的淺淺紅暈，由不時傳來的規律呼吸聲判斷，顯然人兒已經呼呼大睡。
怕熟睡的人兒受不了車裏的冷氣，曲聖揚首次大發善心地脫下西裝外套蓋在蓉蓉身上。
曲聖揚在蓉蓉的住處繞了幾圈，也到巷子裏找了半天，巷子裏黑漆一片，曲聖揚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哪一間才是蓉蓉的住處，逼不得已只好將睡得不省人事的蓉蓉給帶回家。
曲聖揚打橫抱起蓉蓉，從“鴻熙”大廈的地下室二樓停車場，搭電梯到位在十二層樓的住處。
費盡了千辛萬苦，用腳踢開房門，曲聖揚總算將人兒暫時安置在客房的床上，被放在大床上的蓉蓉嘟噥了一聲，驀然睜開惺忪的睡眼，一把拉住正要離去的曲聖揚。
“Sam……謝謝你送我回家……你可不可以不要走？陪陪我好嗎？”
睜着朦朧睡眼的蓉蓉，力量竟出乎意料的大，被她蠻力扯住的曲聖揚，一時之間竟也脫不了身。
“你喝醉了！快睡吧，睡一覺會舒服一點。”
曲聖揚急欲拂開蓉蓉的拉扯，畢竟理智上，他依舊不是她口中的那個人。
未料，蓉蓉竟使起了孩子氣，硬是拉住曲聖揚的手臂不讓他掙脫。
“不要……我一放手，你又會裝作不認識我……我好想問你……為什麼你在網路上可以……對我這麼好……在現實生活里卻對我這麼壞？我是不是哪裏做錯惹你不高興？不然你為什麼這樣……”
斗大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灼燙了曲聖揚的手臂，也滲進了曲聖揚的心頭，掀起了點點漣漪，有些司痛也有些苦澀。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
雖然有些殘忍，曲聖揚還是必須說出事實。如果他真如她所說，彼此在網路上認識了一年半，他不可能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除了外表比較不及格外，個性方面對他來說還算是OK的人，他也不是真討厭她什麼，只是突然冒出來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她認識多年的朋友，任何人一時之間也會無法接受吧！
但她又為何知道他喜歡吃生蚝的事？這習慣連與他最親近的助理白心玫都不知道，她卻表現出早已知情的樣子。
整樁事情的發展真的讓曲聖揚頭痛至極，若撇開那些不談，曲聖揚也坦承她確實是個容易相處的單純女人，至少跟她在一起，他感覺很輕鬆。
“是……你一定是Sam……我求求你……別再裝作不認識我好嗎？我真的很難過……”
“你真的那麼確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嗯……我確定……”
蓉蓉喘了一大口氣，吸了吸哭紅的鼻子，音量也越來越小，彷彿訴完苦般，身體也跟着一陣放鬆，緊緊抓住曲聖揚手臂的手勁也逐漸消失，最後蓉蓉再度合上沉重的眼皮，沉沉睡去，即使睡著了，蓉蓉的眉心卻是緊皺着，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她在說夢話？還是酒後吐真言？
看着蓉蓉含着眼淚入睡的可憐模樣，曲聖揚不禁莞爾一笑，以指腹輕巧地抹去淚痕。
輕聲關上了房門，曲聖揚癱坐在沙發上，拿出放在口袋裏的青草膏，曲聖揚心中竟竄出了幾抹酸楚與苦澀。
她是真心把他當成相知一年半的好友，才會如此在意他的每件事，甚至他曾說過的每句話。
驀然，一種很深沉的無力感，狠狠敲進曲聖揚的心房。
若他將所有的細節串連起來，甚至將自己設想為她心中所以為的那個人，那她所有的行為舉動，都司以因此獲得合理的解釋。
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曲聖揚煩躁地抓頭髮，瞥了幾眼擱在玻璃桌上的韓劇VCD，曲聖揚沒有多想，立即開了電視放了一片“藍色生死戀”的VCD。
片頭動聽的音樂旋律，很快吸引了曲聖揚的目光，曲聖揚暫時拋開腦中煩躁的思緒，專心欣賞蓉蓉鄭重推薦的韓劇——藍色生死戀。
瞬間，猛然一個念頭竄進了曲聖揚的腦海中。
既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何不就保持這樣的狀況？
反正他沒有任何損失，不過是多花了一點時間來經歷這場奇遇罷了。
不諱言，在了解她后，曲聖揚已逐漸收回那份厭惡，對她的感覺既不是討厭也不是厭煩，反而有種很新鮮的感受，他倒也是第一次見識過如此堅強不摧、百折不撓的女鬥士，賞她幾百次排頭，她依然勇往直前，堅信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曲聖揚想得越多，腦海里那張凝淚的臉龐就越鮮明，現下他的心頭竟又隱隱約約泛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