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睜開的第三隻眼
茫茫然的黑暗，膠水一樣粘稠。
悶熱而潮濕的水氣瀰漫在狹窄逼仄的溶洞裏。水氣完全是由方信灼熱的體溫蒸騰出來的。他**着上身，腰間僅扎了一條繩子綁住那被泥水浸泡得塊爛掉的褲衩，雙腿盤曲端坐在泥水中，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第三隻眼？到底是什麼意思？”黑暗中，方信忍不住呻吟一聲。
這個溶洞剛好位於牛頭人武夫長老的石室下面，剛剛挖出來不久，充滿了泥土的腥濕味道。
武夫長老的住所經過虛影行者刺殺事故后，原本就簡陋的石室到處是灰石土塊慘不忍睹。牛頭族人本來想將這石室修整一番，不料想白夜族“友人”東方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竟看中了這石室，軟磨硬泡，將其挖出了個地洞，交代了幾句后，就將方信極其不負責任的丟了進去。
方信在坑洞裏呆了幾乎二天二夜。由於牛頭人隱居的洞**靠近河流，地下水源十分充沛，方信此刻就像是坐在泥潭裏一樣。
坑洞中，一股隱約可見的黑色流光圍繞着方信緩緩流轉。黑光的源頭就是方信的右手。他右手本來就受到極重創傷，兩股湮滅之力的撕扯令肌肉組織完全死壞，就算是曾經經過南軒老頭的強化改造，現在也只剩下了灰白的骨骼。
那黑光就是從方信手骨中層層漾出，而那原來浮現在皮膚上的黑色蓮花圖案，此刻又重新出現在骨骼上。纖細的手骨上，蓮花圖案已被扭曲的不成樣子，看去倒像是猙獰的骷髏。
……
“靈，它躲藏在物質的最深處。你要用第三隻眼去感悟，用自己的力量去感悟，去體會。你想要強大，想要成為真正的念者——睜開那隻眼睛！靈，就在一切迷霧的背後……”
東方的話不時在方信腦海里迴響，轟隆隆成一片越來越大的煙雲。
方信呆在地洞裏兩天兩夜后，第一感覺就是自己受騙了。可惡的東方，這傢伙一定是歷史上最醜陋最不負責任的引導師！
兩天裏，方信花了一天的時間在自己身上研究——那第三隻眼睛到底長在哪裏？二十四小時后他就徹底放棄，如果東方說的不是**，那他身上確確實實沒有勞什子第三隻眼。
最後一天時間，方信還是在研究自己。因為黑暗中除了泥巴、水和茫茫然的黑暗，就只有自己可以研究了。而這坑洞除了安靜一點，包括土的質地、包括水的味道，沒有任何異常。
“那什麼第三隻眼，一定是那傢伙騙人的，只怪自己當時太大意。莫不是他說話聲音裏面家了催眠術？我怎麼就稀里糊塗的下來了？”方信心裏鬱悶着，一邊竭力催動右手裏的湮滅之力向四周流轉。
這是方信想出來的一招打時間的辦法。既然找不到什麼第三隻眼，那不如好好研究一下靈骨牌的作用。靈骨牌里的湮滅之力，好歹也是他保命的武器。同時他也隱隱覺得，這湮滅之力並不止分解物質那麼簡單。
要知道那股暗黑力量之所以能夠分解物質，是因為它完全不屬於黃泉界的物質，所以一旦和黃泉界的力量碰到就會產生中和、虛無的現象。但兩股同屬性的暗黑物質碰撞下，竟讓自己感覺像是處在大爆炸的核心，這說明暗黑物質也是儲存了龐大的能量。
方信大膽的猜測，也許那是屬於暗黑世界的一種奇特“靈”力。只要是靈力，就有最基本的力量屬性。而要在黃泉界這危機四伏的地方好好活下去，要想保護阿里安娜小妮子，自己靈骨牌的能力——湮滅之火，絕對不能夠僅僅只是射出單一的黑魔波動！
方信腦海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自己在牛頭寮附近的樹林中大戰牛頭寮商會的情形，那尖頭銀瞳族人，不時用那故意的銀光反射了黑魔波動嗎？方信嘴角牽出一絲笑意，周身的黑光開始慢慢洶湧起來……
“這傢伙，有時候也很傻很天真啊。居然會想到這種笨方法。”
南軒老頭躺在粗陋的靠背椅上。椅子鋪了一層柔軟光滑的獸皮，還算舒服。他身邊一左一右，兩個乖巧的牛頭人少女正半蹲着為他揉捏肩膀。老傢伙不時愜意的呻吟幾聲。
南軒面前的石桌上，一方晶瑩的通靈鏡上清晰的浮現方信所在洞**里的一切事物。方信下地洞之前，南軒老頭就按照東方的意思，在方信喝的水裏偷偷摸摸的下了一隻無節蟲。就算方信在裏面放個屁，東方他們都能聽到。
“方法雖笨，但好歹也是一種方法。”東方瞟了一眼通靈鏡后懶洋洋地道。他油膩膩的手抓過一根烤熟的肉腿啃了起來。石桌上擺着的一大盆烤肉，眼看就快要見底了。然後，就聽到他嘿嘿的低聲笑起來：“屬於黑暗的力量，在那小子手上到底能變出什麼花樣來呢？”
“光明孕育出了黑暗。靈骨牌……靈骨牌啊！嘿嘿，有趣！”
“別自言自語了，你看看，那小子還真是玩出了花樣。”
南軒他剛才還悠閑的享受着，這會卻屏退了身邊侍奉的牛頭人少女，挺直了腰板，眼睛瞬也不眨地死死盯着石桌上的通靈鏡。
一會兒，南軒老頭和東方兩人都離開了座位，幾乎是頭挨着頭，鼻子都快貼在鏡子上了。
“流轉系？”東方看清楚鏡子中的情形后，不可思議地道，聲音里透着興奮。
“……就是流轉系。沒想到，我原先還猜測以他控制力量的方法，是屬於控制系的念者……看來這小子，總是能給我帶來一些驚喜啊。”
那是一**比黑暗更加深邃的光流，那是不屬於黃泉界的毀滅力量——暗黑物質，暗黑靈力！濃濃的暗黑力量從方信右手骨骼上的蓮花圖案里湧出，然後在方信的意識驅使下緊貼着他身體渦渦旋轉，形成一股股暗黑潛流。
如果這時候方信的情形被牛頭族的人看到，恐怕那些老牛都要暴走了。方信純粹是在玩火。在他一心想改造湮滅之力的想法下，他不斷強行透支靈骨牌里的暗黑力量，源源不斷的暗黑物質通過靈骨牌這扇門，充斥了坑洞的每一寸狹小空間。純粹而龐大的暗黑力量，如果這時有一丁點屬於黃泉界中的靈力闖了進去，就像是一隻小鳥撞上高空飛行的飛機，引起災難性的湮滅現象。恐怕整個牛頭人洞**硬生生變成空氣！
不斷的分解，組合，規律的排列……方信皮膚上慢慢出現一團團薄膜。這些凸出的薄膜閃爍着黝黑的光芒，不斷冒着氣泡，像是剛從高溫鍋爐里流出的玻璃溶液。
方信臉色突然大變，額頭青筋暴起，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疼痛，鑽心的疼痛從全身皮膚傳來。他覺得自己似乎要在由暗黑物質化成的溶液中化為虛無。
確實，方信的感覺一點沒錯。原本暗黑物質是存在於方信右手的靈骨牌裏面，現在方信人為的引導着暗黑力量，按照他想像中的樣子重新組合出新的形式，而那被引導出的暗黑物質正試圖滲透進方信全身！
“……小子，你可一定要挺住！”東方喃喃道，兩隻拳頭緊握，捏出一把汗來。
方信此刻全身皮膚起了斑斑點點膿皰樣的東西，這正是被暗黑力量侵蝕的後果，如果不是方信身上有靈骨牌，他早就現在被暗黑物質中和，化為虛無了。
“暗黑力量侵染進程不錯啊。看來他天生就是學習暗黑力量的人才啊！”南軒老頭嘖嘖道。
黃泉界中的每一個念者，對於某種靈力有特殊的共鳴特質。不同身體特質的念者，能與不同的靈力共鳴，並讓這種靈力改造自己孱弱的身體，像元力者那樣能夠存儲一定的元力，雖然存儲的元力遠遠沒有元力者那麼龐大，但足夠可以令念者控制的外界靈力不產生反噬作用。而所謂“侵染”，是黃泉界裏外界靈力與念者共鳴的過程。這一過程就是為了讓念者的**適應外界的靈力。侵染的進步越快，就證明念者與召喚出的靈力之間共鳴越強烈、契合度越高。
只是侵染的過程也兇險無比，如果念者本身與召喚的靈力契合度有一點偏差，那結果肯定無比悲慘，死亡還好，最可怕的是被召喚出的靈力完全侵蝕，成為空有龐大靈力而沒有意識的傀儡。
在黃泉界中，侵染失敗的念者被稱為——靈力傀儡，向來是妖魔們最喜愛的殺人工具之一。
暗黑力量在方信身體裏肆虐了整整十個小時，一天又過去了。方信已經里沒有一丁點完好的皮膚，全身都是黑油油的冒着氣泡的暗黑流體。但還好，由於自己和暗黑力量契合度很高，再加上靈骨牌中暗黑力量的幫助，終於挺過了最難的一關，沒有被暗黑力量吞噬。
……
南軒老頭在牛頭族洞**里，被當成了神仙一樣供了起來。這幾天，一般都是東方在守着通靈鏡照看着方信，而南軒經常是**還沒在凳子上坐熱，就被牛頭族族人諂着臉請了去。
這天看到方信的侵染過程沒有異常后，南軒老頭懸着的心掉落在地。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禁走出石室。
只是在牛頭人洞**里待上幾天，南軒老頭已經對於這個龐大的地**已頗為熟悉。這當然是那些天天樂呵呵的來請他做“手術”的牛頭族族人的功勞，每天在地**各個小家庭跑上七八遍，想對這裏不熟悉也困難。
拐過幾個路口，石階一路向下越來越狹小陰森，遠遠的可以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兩邊的石壁上漸漸有了青苔和碧油油的覆被植物。
約摸又行了十分鐘，已經快到石階盡頭了，空氣這這裏變得森寒無比，道路愈狹窄逼仄，僅僅容得下兩個人並肩而行。南軒老頭停了步，腳下的石階分成了兩條道，一路筆直繼續向下，一路向左，同時石壁上縷刻着熒光粉漆上的路標。
光線異常黯淡，南軒拇指在那左邊石壁上摸索了幾下，才準確的按進了一個古怪十字架形的藤木中心處。原本看起來平平常常的石壁張開了猙獰的口，嗡嗡響動着露出黑洞洞的密室來。
一扇古樸的牛頭圖案木門就在眼前不遠處，木門的縫隙中流瀉出斑駁的光影。
“南軒爺爺，你怎麼來了？”南軒推開密室的木門后，密室里驟然響起黃鸝般叮咚的女聲，聲音里透着欣喜與意外。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南軒假裝生氣地刮刮來人的鼻子：“阿里安娜，這幾天叫你和武夫長老修鍊武技，有沒有什麼進步？”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阿里安娜聽出來南軒爺爺口氣是逗自己玩的，拉住南軒老頭的手：“南軒爺爺，最近教阿里安娜武技的可是飛火，不是武夫長老哦。長老現在自己都很忙，哪裏能讓他為我這些小事情分散精力。”
南軒呵呵一笑，捻了捻稀稀拉拉的鬍鬚，點了點頭：“待會我可要看看阿里安娜這幾天的成果。”
原來東方和阿里安娜有過一番切磋后（當然，東方放水不少），心裏就存了要系統正規的教教阿里安娜武技的想法。蜻蜓族女戰士天生的戰鬥本能雖然不錯，但阿里安娜在優卡老夫人教育下從來沒學過正規的戰鬥技巧，如果對付上和她同一級別或者級別以上的敵人，一味的硬碰硬鐵定吃虧。
東方清楚的覺察到，蜻蜓族戰士纖細的身材是天生的敏捷型戰士並不適合用純粹用蠻力決鬥。出於惜才和希望方信有一個得力助手的考慮，東方將教阿里安娜武技的任務託付給了南軒老頭。
不負責任的南軒老頭，又將任務託付給了有求於他的牛頭族解決。最後教阿里安娜武技的任務落到了年輕的牛頭族少年飛火的頭上。當然，這也是飛火求之不得的事情。
牛頭族人雖然面對異性靦腆憨厚，但光明正大的爭奪異性從來都被他們視為嚴肅而不可推卸的戰鬥。面對戰鬥，飛火是不會退縮的，即便他不認為自己可以贏過方信。
低低的呻吟聲此起彼伏，其中不乏夾雜了興奮的竊竊私語。濃烈的藥草味道四處瀰漫著。
寬敞的地**里有新鮮的泥土味，四周土壁上的泥土越往裏面延伸色澤就越呈現新鮮的土黃，潤潤的滲着水滴，顯然洞**剛剛經過開拓不久。兩邊一排排石床上躺着魁梧的牛頭人，幾乎每個石床上的牛頭人旁邊都站立着一個牛頭人少女，她們端着本子捏着獸骨筆在詳細記錄著什麼。
武夫長老面容凝重，正蹲坐在石階上獃獃望着地面出神。他那被虛影行者砍斷的手臂，現在奇迹般又出現了一條，被一層層白色紗布緊緊包裹着。令人驚奇的是，白紗里蒙出淡淡的神秘綠芒。
“南軒靈醫，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情想問你。”聽到腳步聲，武夫長老抬起頭看到是南軒和阿里安娜，臉上流露出一抹喜色，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這間密室原本是存儲牛頭族寶貴物品的東西，但是應南軒老頭這實驗狂人的要求，變成了救助牛頭族殘疾人的醫療室兼實驗室。
南軒老頭看到武夫長老手臂上的詭異綠芒，眼睛裏陡然燃燒起兩團火焰。他旁邊的阿里安娜嚇了一跳，對於南軒的狂熱表情，她是再也熟悉不過。這情景經常在南軒老頭看到方信的時候生。
“成……成功了？”南軒緊緊抓住武夫長老那散綠芒的肩膀。
“……”武夫長老牛眼鼓出，疼得抽了幾口涼氣，強忍住才沒呼叫出來。“好像是成功了。不過，也有點……小問題啊。”武夫長老喃喃道。
“有什麼問題？拆開來看看。”南軒老頭臉上笑容更盛了，大大咧咧的去扯武夫長老肩膀上的紗布。
“哎哎，我來我來！”武夫長老忙不迭的推開南軒老頭的手。說實話，這幾天他確實跟南軒老頭學了一點東西，南軒老頭算是他半個師傅。而黃泉界的妖魔，向來對於師傅是最尊重的，故而武夫長老也不好說些什麼。他牛眉緊皺，將紗布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拆開。
隨着白紗一層層剝落，綠芒越來越盛，溢滿了整個洞**，武夫長老的臉龐在手臂詭異綠芒映照下乍眼看去像是銀惡魔一般。
這邊的異動吸引了密室眾人的注意，當有人看到武夫長老的樣子，不禁驚呼出聲。
紗布去掉過後，武夫長老新手臂的廬山真面目現了出來。斑駁的樹皮覆蓋住模糊的血肉，碧油油的拇指頭大小樹瘤代替了原有的指頭，一**的綠芒從樹根和手臂連接的關節處出，覆蓋全身。
密室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聽上去一片嗖嗖聲。
“呵呵，我真是偉大啊。輝煌圖騰木和你的筋脈血肉融合得不錯嘛！哈哈哈！”南軒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眼睛眯成了縫隙。
武夫長老看着南軒的興奮表情，露出古怪的神色，悶聲一言不，突然一把抓向自己胸膛。“嘶拉”一聲響后，阿里安娜不禁吃驚得捂住了小嘴，杏目圓睜。
“……比想像中的，還要成功。”南軒老頭熱淚盈眶。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終極狀態啊！
溝壑縱橫的樹皮樣皮膚覆蓋了武夫長老的整個胸膛，一**綠芒籠罩下，那樹皮皮膚許多地方呈現奇異的金屬銅綠色。他每挪動一步，泥土地面就清晰的留下一個寸深的足跡，只是舉手投足間有些遲緩笨拙。
南軒老頭手指顫抖，摸向武夫長老胸膛詭異的樹皮皮膚，手指快碰到的時候，突然度加快，五指併攏如刀，在空中留下一道波痕，直直插了過去。
繞是武夫長老反應奇敏，毫無防備之下受到攻擊一時間也是反應不及，只聽到沉悶的金石交擊之聲后，他驚愕地硬生生承受了南軒長老的偷襲。胸膛上的樹皮只留下一道細微的縫隙，隨後樹皮里滲透出綠色汁液，將裂開的地方填滿。
“防禦力增強百分之五十，木化自愈能力模擬度百分之百！”南軒老頭邊說邊撫摸着武夫長老的胸膛，手指上沾滿了綠色的汁液，表情像小孩子一樣喜不自禁，就差手舞足蹈了。
武夫低頭看着痴迷的在自己胸前撫摸的南軒，蒼老的臉龐上無比無奈和凄涼。
“南軒靈醫，我這由輝煌圖騰木造出來的手臂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算是牛頭族人嗎？”
“算，怎麼不算？不過也可以稱之為‘樹牛人’，哈哈，那可是一個新的種族！見證了這偉大的一刻，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南軒愈加語無倫次起來，全然沒注意到武夫長老陰鬱的眼神里慢慢騰起的熊熊火焰。
泥菩薩都有幾分土性。武夫長老看到眼前面愈加目可憎的白夜族老頭，幾日的擔心和沉鬱終於是爆了，一聲牛吼，蒲扇大手合攏狠狠掐向南軒的脖子。
旁邊的阿里安娜驚呼一聲，小手捂着櫻桃小口，俏臉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