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雪再度開始忙碌了起來！
身處服務業，她一星期只有一天的排休，她不但要趁這天去療養院看母親，還要去學烹飪，但她卻忙得不亦樂乎，像是多忙一天，就越看得見希望！
從療養院出來，白雪又急忙趕着去烹飪教室，才剛停好小機車，身旁就有幾名年輕男子對着她鼓噪起來。
“小姐，很水喔！”其中一名男子，輕佻的對着她短裙下的美腿吹口哨。
“謝謝！”白雪開心的笑了。心無城府的她，根本弄不清對方的調笑里是何含意。
“你要不要跟我們去玩玩？”一名男子見她似乎很好“釣”，迅速湊了上來。
“對不起，我現在要去學烹飪，沒時間跟你們去玩耶！”白雪用嗲軟的聲音說道。
“烹飪啊？看不出來，小姐不但漂亮，還這麼有內涵。”
“真的嗎？”被他們這麼一讚美，正打算轉身離去的白雪，頓時心花怒放。
繼而在對方几人的哄鬧下，毫無心機的跟他們在大馬路邊，開心的聊了起來。
帶着譚育雅，準備到附近一家西餐廳吃飯的桑力檠剛步下車，一轉頭，就看到了她！
那抹身影太顯眼了，他不想注意都沒辦法!
濃妝艷抹的臉蛋，配合一身艷紅色的招搖打扮，仍然讓人看得刺眼。
勻稱的腿上，除了黑色的網狀絲襪外，只有一件布料少得可憐的短裙，勉強蓋住半截大腿，輕軟的布料，還隨着陣陣的風飛舞着，令他膽戰心驚。
“你在看什麼？”譚育雅發現了他遽沉的臉色，
順着他瞪得老大的目光望過去，譚育雅只看到一名打扮得俗艷花俏的女子，正跟一群男人調笑着。
“力檠，你認識那些人？”譚育雅皺着眉問道。
“那個穿紅色洋裝的女人，就是白雪。”他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話來。
“她是白雪？”譚育雅難以置信的驚叫起來。
雖然桑力檠曾說白雪變了，但她從沒想過，白雪會變成這個樣子，簡直——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看着桑力檠一臉陰鷙的瞪着那抹招搖的身影，譚育雅唇邊緩緩浮起一朵得意的笑。
原來如此!
“真沒想到，白雪會變成這個樣子——”譚育雅故意以同情的語氣嘆息道。
“人終究是會變的！”這麼久以來，他終於說出，他始終不願承認的事實。
被對方灌了一堆迷湯，讓白雪渾身飄飄然，臉上的笑更是從沒有卸下過，直到好半天後，才猛然驚跳起來——她忘記了她還要上課！
“好了，我不能再跟你們聊了，我上課快遲到了！”
朝他們擺擺手，才一轉頭，她就認出前頭那株挺拔的身影。
“檠大哥！”
白雪興奮的搖着手，踩着一直線的步伐朝他走去。“檠大哥，好巧喔！你怎麼會在這？”她興奮的嬌嚷道。
“育雅回來了，我請她吃飯!”桑力檠的語氣出奇的淡漠。
聞言，白雪燦爛的笑頓時僵在臉上，好半晌，才緩緩轉過頭，望向一旁帶着一臉笑的女子。
“你是……育雅？”
經過這麼多年不見，她變得更加漂亮動人了，一身昂貴合宜的裙裝，明顯看得出是過慣優渥生活的千金小姐。
雖然已經相隔了十七年，但她就是一眼能看出育雅神色中，那股睥睨一切的傲氣與神聖不可侵的優越氣息。
“白雪，好久不見了!”譚育雅上下打量着白雪，眼底有着抹她熟悉的——訕笑。“你真的變了好多喔!”
“是……是啊!你也變得好漂亮。”白雪僵硬擠出笑，目光幾乎不敢迎視她。
即使是這麼多年了，她仍無法抑止心底深處、那股與生俱來的自卑與畏懼。
“這樣吧!既然白雪也在，就跟我們一起到餐廳吃飯吧!”譚育雅熱絡邀道。
“餐廳？”她的臉色困窘了起來。
她的肚子是餓了，但她只想吃便宜又大碗的榨菜肉絲麵，餐廳那種高消費的地方，她哪吃得起?!
“可是我要去學烹飪耶！”她推託道。
“就算敘敘舊嘛!”譚育雅看着她為難的表情，惡意的加上一句。“你放心！我們請客！”
“我……我可以自己出!”白雪硬着頭皮點點頭。
“那走吧!”
丟下一句，譚育雅就逕自勾着桑力檠的手臂往餐廳走，將白雪遠遠拋在後頭。
白雪一走進這家餐廳，就知道自己來錯了！
這不是路邊攤，而是高級的餐廳，坐在裏頭的全是一些打扮正式的頂級人士，她的出現，無異是闖入雞群的麻雀，馬上就引來餐廳里所有人驚愕的目光。
站在門口的服務生，一看到走在最後頭的白雪，馬上皺起眉就要去擋她。
“小姐，你——”
“這位小姐是跟我們一起來的。”桑力檠臉上有着抹難堪。
“喔，好……好的！”服務生結結巴巴的模樣，顯然是太驚愕了。
越過”路竊竊私語跟打量的目光，桑力檠無視於領台的服務生，逕自挑了個靜僻的角落坐下，緊繃的臉色，似乎已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
“想吃什麼？儘管點！”譚育雅緊挨着地坐下，心情很好的宣佈道。
“我……”她看了眼桌上複雜的刀叉，又看看鄰桌正優雅切着牛排的客人，悄悄咽下一口唾沫。她每個月的薪水有限，她從來也沒來過這種高級的西餐廳吃過飯，別說是吃牛排了，就連牛排力要怎麼拿也不會，說穿了，她只是一個登不上枱面的灰姑娘。
“不知道該點什麼吧？沒關係！我替你點好了。”像是看穿她的困窘，譚育雅故作大方的笑道。“不，不用了！”白雪急忙搖頭道：“我點一個水果沙拉好了!”這個看起來最保險，應該不會出糗才對?!
“小姐，你不需要點些其他主餐嗎？”一旁的服務小姐顯然有些狐疑。
“不用了，我還不餓!暫時先這樣就好！”她揚起一抹心虛的笑。
“請給我一份五分熟腓力牛排。”桑力檠簡略的說道。
“我也跟他一樣！”
譚育雅嬌柔的對着侍者說道，然而一雙狹長的鳳眼，卻緊盯着白雪，眼底的光芒，似乎在告訴她：他們始終是同一邊的，而她，永遠只能被排除在外!
“好的!”侍者有禮的點點頭，便拿着點菜單離去。
等菜的空檔，誰都沒有說話，從餐廳各處不時投來的打量目光，讓這一方小桌氣氛有些僵。
桑力檠沉着臉沒有說話，雙眸像是逃避似的，往餐廳四處瀏覽，最後目光還是忍不住回到她身上。
而他蹙緊眉的模樣、緊盯着她的目光，凝重的實在令白雪感到不安——
“呃！”
在這片沉悶的氣氛之中，一個響亮的打嗝聲，突兀的響起。
桑力檠跟譚育雅驚愕的目光，迅速望向聲音的來源處。
“呃!”白雪忍不住又從嘴裏冒出一個嗝。
這下不只他們兩人聽見了，就運氣氛安靜典雅的偌大餐廳里，也都響遍了她清晰的打嗝聲。
“白雪，拜託！你別打嗝好不好，大家都在看我們了!”真是沒氣質！
譚育雅嫌惡的拿出高級手帕捂着臉，像是怕染上什麼可怕的傳染病似的。
“對不……呃！”一開口說話，白雪又忍不住打了個嗝。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緊張就特別容易打嗝。
就像高中時，有一回被同學惡作劇推舉去參加演講比賽，她就足足在台上打了三十分鐘的嗝，卻連一句演講詞也記不起來。
從此以後，她一緊張就會打嗝，怎麼忍也忍不住。
“你怎麼了？”桑力檠皺眉看着她。
她這樣拚命打嗝打個不停，讓他耳朵難受極了。
“大……呃！大概是吃太飽了!”白雪低着頭，困窘得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
從沒有一次，讓她覺得自己這種怪癥狀這麼令人痛恨！
在他的持續審視的目光中，白雪越來越坐立不安。
她有哪裏不對勁嗎？白雪僵着笑以對，暗自在心底問自己。
然而他緊盯的目光，卻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沒穿衣服似的，她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有多快，卻仍竭力佯裝若無其事，捻着蓮花指，一會兒摸摸頭髮，一會兒又摸摸臉上的妝。
在他面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總覺得自己不夠漂亮，不夠好！
但桑力檠的目光實在太專註，像是在估量她臉上的粉有多厚似的。
她肯定自己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白雪朝桑力檠尷尬的一笑，終於忍不住拿出皮包里的粉盒，對鏡補起妝來。
桑力檠試着想忽略她的舉動，但她旁若無人的模樣，以及周遭投來的好奇目光實在刺眼，讓他連一分鐘都如坐針氈。
剛進餐廳時，她過分花枝招展的穿着打扮，已經惹來不少人的側目，那包含窺探、鄙夷的眼神里，全都是在臆測着她是做哪種“特殊”行業。
“小雪，拜託別在這個時候補妝，我的水杯里都浮着一層粉。”他不悅的開口道。
“喔，對不起！”白雪尷尬的笑了下，卻還是不放棄的，又拿着粉盒轉了個方向，小心的拍着。
桑力檠頭痛的一手捧頭，真的是沒轍了。
她臉上的粉，厚得可以做沙雕了，她竟嫌不夠，還能把一層層的粉往臉上蓋?!
好不容易，白雪拍夠了粉，確定自己的模樣已經完美無缺了，才心滿意足的收起粉盒，正巧菜也送上來了。
一小盤的水果沙拉只是餐前菜，雖然精緻，份量卻很少，她小心翼翼的吃着，然而才吃了幾口，一盤沙拉已經見底，但她大半個胃仍是空的。
尤其是聞着桌上、香味令人垂涎的腓力牛排，讓她的口水硬是一口口的往肚子裏吞。
“我吃飽了！”她強忍磨人的飢餓，故作優雅的用紙巾拭着唇角。
“你吃飽了？”就這麼小一盤沙拉？桑力檠錯愕的看着她面前的小盤子。
“對，我胃口小，向來吃得不多……”話才剛說完，她的肚子就傳來一陣響亮的聒噪。
“唉呀!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一旁的譚育雅佯裝驚訝的嚷道。
“呃……可能是我肚子不舒服。”白雪堆起一臉嬌笑，實則尷尬的恨不得鑽個地洞躲進去。
“白雪，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熟朋友了，你也別不好意思了，既然肚子餓就盡量點嘛！我說過了我們會請客，你用不着擔心。”譚育雅故作大方的暗諷道。
“也不是啦！是因為我正在減肥——”
不待她解釋，譚育雅就逕自對遠處的服務生招手。
“Waiter，給她一份炭烤丁骨牛排。”
丁骨牛排是什麼東西？
白雪尷尬的看着她，又看看服務生，含在嘴裏的話，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沒多久，侍者已經動作利落的，將一盤冒着香氣的東西送到她面前。
白雪瞪着雪白瓷盤上的東西，頓時傻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
雖然香氣襲人，但盤子上只有一根骨頭，上頭還黏着烤得褐焦的東西。
這該不會就是肉吧？而且這肉全都黏在骨頭上，要她怎麼吃？
她悄悄的左右張望了下，心知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美女是絕對不能露出破壞形象的醜樣，但眼前桑力檠注視的目光，實在令人不安
好吧！既然這樣，她就——啃吧！
她小心的捻着蓮花指，將盤子上的骨頭拿起來就要放到嘴邊，不經意一抬眼，卻發現桑力檠一臉錯愕的表情。
她狐疑的怔忡半晌，才發現是自己的舉動出了問題。
“我只是拿起來聞聞看。”她尷尬的笑着，趕緊將骨頭丟回盤子上。
原來這東西不是這樣吃的！
白雪暗自替自己差點露出沒見過世面的銼樣捏把冷汗，她看了眼一旁的刀叉，試探的抬頭看了眼桑力檠，在得到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后，才知道這回她終於做對了！
但她只會用粉刷、從沒用過刀叉，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不顧形象，只得硬着頭皮拿起刀叉，試圖將骨頭上的肉給弄下來。
但是骨頭上的肉烤得又硬又結實，無論她是用叉子剔，還是用刀刮，怎麼也弄不下來，而且最困難的是，她不但要想辦法把肉切下來，還得保持最優雅的姿態。
她捻着蓮花指拿着刀又用力切着肉，邊抬眼望向好奇目光越來越多的四周，這對白雪來說，是高難度的挑戰。
最慘的是，這時候一個飽滿的嗝，又慢慢從她的胸口冒了上來。
“呃！”她打了個響亮的嗝，蓮花指間的刀叉一滑，差點就飛了出去。
她緊捻着兩指，防止它們從手裏滑出去，動作越來越慌忙，不止譚育雅在一旁帶着幸災樂禍的笑容，就連桑力檠也停下動作看她。
感受到桑力檠注視的目光，熱汗開始從她的額際流了下來，在她塗著厚厚一層粉的臉上，開出一條條直線，乍看之下，宛如小丸子線條。
心急之下，她用力往下一切，孰料，整塊的丁骨牛排，竟然就從她的刀下彈跳起來，往鄰桌飛去。
“唉——我的牛排——”她丟下刀叉，就急忙追着牛排而去。
飛出去的丁骨牛排，準確的落向一名頂着一頭時髦螺絲卷頭的中年女人，落點就正好不偏不倚的、在她膨鬆的發項。
“唉呀!這什麼東西啊!”中年女人吃痛的發出慘叫。
“對不起!我的牛排不小心飛出來了，沒打痛你吧。”白雪抱歉的急忙問道。
“牛排？你把牛排弄到我頭上？”中年女人氣憤的拔尖了嗓音。“你知道不知道，這可是我剛燙好的頭髮哪!”
她不知所措的回頭望向桑力檠，發現他的臉色難看至極。
完蛋了！她不但闖下了大禍，還把努力維持的形象給毀了。
“這下看你要——”中年女人沒有心理準備的猛一抬頭，驀然被她臉上誇張的濃妝給嚇了好大一跳。“唉喲，老天爺!大白天的，你想嚇死誰啊？”她餘悸猶存的捧着胸口。
“對不起！我……”白雪滿懷歉意的頻點頭。
“拜託你離我遠一點，被油膩膩的牛排打中，已經夠倒霉了，我可不想再被你嚇死！”女人嫌惡的躲開她。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白雪厥着小嘴，一臉委屈。
看着白雪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桑力檠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面色鐵青的端起水杯，狠狠灌下一大口。
譚育雅看出他壓抑的怒火，更故意在旁邊煽風。
“唉呀！都是我不好，白雪大概是不太適應來這種地方吧！”重嘆一聲，她又換了個無奈的口氣道：“不過，我說這白雪也真是的，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卻偏偏要打扮成這種樣子，不認識的人，還以為她是什麼不正經的女人哪！”
譚育雅的話，無異是火上澆油，讓桑力檠再也忍無可忍的遽然丟下幾張大鈔，頭也不回的負氣而去。
“對不起，我呃——檠大哥——”白雪一邊忙着歉，一邊看着桑力檠頭也不回的身影，只能幹着急。
看着桑力檠負氣而去的身影，譚育雅悄悄揚起一抹的冷笑，隨即優雅的背起皮包，也緊跟着起身。
“小麻雀披上彩色的羽毛就想當鳳凰，想得美!”
譚育雅經過白雪身邊，諷刺的丟下這句話，也緊跟着離去。
眼看兩人都走出了餐廳外，白雪狼狽的急忙追出門外，卻只來得及目送疾駛而去的黑色轎車。“檠大哥——”她茫然無措的低喃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