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惑(下)

第十二章 惑(下)

如果說被騙一次叫大意,被騙兩次叫不小心,被騙三次勉強承認自己笨好了,那四次呢?如果還有第五、第六……除了自認空長腦殼沒長腦外是不是只能認命地嘆聲——習慣了……

只是想不通,自己幾時連吃虧上當這檔事都能成了習慣!

無力地趴覆在身下人汗濕的胸膛上,赫連魑魅不只一次想不計後果地出拳揍上那張笑得很是礙眼的魔魅俊顏,前提是如果他的手別這樣軟綿綿還能有點力道的話。

一次次激烈的肢體交纏,奇怪的是儘管情動的時候神智難免迷離朦朧,但與上次的失控相比實在已好得太多,難不成解毒的反應也是能夠適應的?!

當他在一次短暫的休息中忍不住將疑惑問出時,男人的回答卻是一連串忍俊不住的咯咯低笑,外加後續那讓他恨不能把人剝皮拆骨的所謂解釋。「魅兒,你是喝了我的血解毒沒錯,可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毒解后的催情反應只有第一次,你今天當然不會迷糊到失了魂的地步,雖然我的能力不錯,你的資質也很好,想要那種渾然忘我的享受還得再多練習練習。」

「你……你、騙、我?」

「喔,有嗎?哪點騙你?你中毒是真,用我的血解了毒也是真,睡前洗個澡清清爽爽的比較好入眠也沒錯吧!我實在想不出哪一點不對,是你自己多心想岔了吧!」

「你、沒、說!」

「你沒問啊!」

一字不差的對話,沒多久前也因為差不多的事情出自自己與這男人口裏,比起上次乍聽這種答案,赫連魑魅是少了份驚愕,但結果還是同樣地找不出一句話反擊……

這世上,就是有種把人氣得七竅生煙還一副理直氣壯半點也不認為是自己有錯的傢伙,眼前這姓戎的就是再經典不過的示範。比起那位祁姓將軍的厚顏,這位剩王只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自己相較於爺的本事卻差了太多,兩相對照下,結果就是儘管一肚子氣已堵到了喉頭半字也吐不出,最後還是任他搓圓揉扁地折騰到幾乎力盡暈厭。

「累了就睡吧!別跟自己的眼皮過不去。」好笑地瞅着身上這隻那明明已倦乏至極卻偏又強瞪着兩隻大眼的笨貓,戎剩一手枕着後腦勺一手則在人兒紅潮未褪的背膚上徐徐撫慰着,指下難得不帶一點情慾的挑逗。

睡?這樣光溜溜地粘在男人身上睡?若是睡得着還真該找大夫把把脈,看頸上頂着這玩意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眼睛睜這麼大的意思是還不累?」

「不……」瞥着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里又邪氣隱現,赫連魑魅無奈地啟口否認,只是沒料到發出的聲音卻是嘶啞到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喔,上回你是昏睡了兩天所以沒發覺,反正你這隻貓平常就愛裝聾作啞,多的是時間休息。」眼珠子微轉,戎剩又起了捉弄的念頭,這隻貓的眾多表情里,除了在自己身下時那種迷離申吟的誘人風情外,最叫他戀戀難忘的就莫過於滿臉通紅卻偏擠不出話的那種。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聲音聽起來其實也不錯,很容易聯想起某件事,叫人光想就覺得鬥志高昂,可惜這麼有韻味的嗓音只能維持兩三天,看來本王得勤加努力才能時時有耳福可享。」

「戎……!」唇啟卻不知該說什麼,不用銅鏡相照,赫連魑魅就知道臉上才褪的紅彩大概又被激回來了不少,想要在口頭上駁倒那男人,言拙詞窮的自己只怕拜師學個十載都是妄想,否則跟在爺身邊苦口婆心了這麼久又哪會說服不了他半點,跟前第一要務還是想辦法離開這過於噯昧的迭體姿態。只是說來奇怪,認識戎剩以來這等調戲的詞語早聽了不下百十次,連被騙都能騙成習慣了,怎麼惟獨這點至今還沒能夠習慣呢!

「……你,不覺得重?」

想起身,奈何兩隻手軟得像團棉,腰部以下就更別提,別說想動了,根本就麻木無覺,可以想見等恢復知覺後會是何種無法言喻的酸疼,上次的災情他可沒能忘得了,無法挪動分毫的窘況下,赫連魑魅再不情願也只得開口向身下的男人求助。

「嗯哼,那倒是。」恍如到現在才意識身上的重量,戎剩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膚色偏白卻暗蓄着不容小覷力量的修長身軀隨語就是往側一翻,連帶地趴覆在身上的赫連魑魅也就毫無緩衝地直接叩擊上了床板。

自己的確是故意的沒錯,只是沒想到引發的後果超乎預期,否則這隻貓該不會咬唇握拳忍得一副辛苦樣,說實話也不能怪他估計錯誤,即便他再縝密慎思,沒嘗過的感受,尺度又怎麼有辦法拿得那麼准。

「……」是聖人大概都會抓狂,哪有人先攝了巴掌再給糖哄?然後還事不關己地一旁說風涼?赫連魑魅真有股衝動想剖了這男人的腦袋看看裏頭裝什麼,如果,他這一刻還可以動的話。

半晌后,終於在罪魁禍首的幫忙下,各處叫囂的酸疼又隱入了麻木之中,赫連魑魅總算緩過口氣,片刻前剎那高漲的怒意也隨之漸緩,最後終化作一聲無奈的長嘆。唉,他又忘了……眼前的男人雖然看起來是老謀深算的那種,說到底根本就還是個小鬼,小鬼言行當然只有四個字形容——不可理喻……

這一刻,自覺找了個好理由的赫連魑魅渾然忘了自己敬如主子般的殘雪……也屬於他所謂小鬼層級的年齡。

「又嘆氣?」看着那雙因不適而緊鎖的濃眉漸漸舒展,戎剩竟覺得自己有種鬆了口氣的怪異感受,黑眸若有所思地半眯而起,嘴上卻仍嬉笑若常掩飾着。他是在……擔心這隻貓嗎?該不會,真的也跟某個倒霉的傢伙一樣……

「本王伺候得不好嗎?還是這雙手伺候錯了地方。」

「戎剩!」嗓子再乾澀粗啞也好過乾瞪眼的無用,赫連魑魅勉力抬起虛軟的手,阻止地按覆上腰后那隻開始徐徐下滑的大掌,再讓他這麼肆無忌憚地摸下去,最後倒霉的鐵定又是自己。

「你……好男色?」沒去想這尖銳的問題是否太過逾炬,赫連魑魅只是單純地想弄清楚,戎剩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拉自己做這種床帷間的親密之舉。

「跟女人比嗎?各有千秋。」

「那為什麼還……」

「還怎樣?是想問為什麼還老招惹魅兒你嗎?好象上次你也是丟了同樣的問題給我,這麼在意我抱你的原因嗎?」半眯的眼漸張回原形,俊臉上又恢復一派傭懶的神態。「很簡單,因為你這隻笨貓抱起來很舒服。」

「這樣……很舒服。」長指徐徐在蜜色肌膚上爬撫遊走……

「這樣……也很舒服。」薄唇緩緩印在起伏的胸膛上,稍一吸吮,紅痕立現……

「還有這樣……」纖掌托揉着圓潤的臀丘,五指則沿着狹縫順滑,刻意在那猶浸在欲澤里的紅腫處按了按,指尖頑皮地輕搔着:「被這兒緊緊裹覆的感覺更舒服。」

「……」隨着耳邊的低語越來越輕柔,指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危險,赫連魑魅就知道自己神智不清下又問了個惹火問題,無力抵禦下只有趕緊再丟出另個問題轉移男人的注意力。「為什麼,老叫我笨貓?」

「不笨?釣魚都還要用餌,釣貓拿根空繩逗就夠了,你說這東西笨還不笨?」怎不知道問的人只是沒話挑話說,不想噯昧的氣氛再蔓延下去,戎剩卻樂得配合,手上是如這貓所願地停了動作,嘴裏卻也照循前例地藉機損上一損。

「還有精神東拉西扯的話,怎麼不問問戎甄那女人的事?」狀似不經意般地提起,卻是打蛇七寸地正中懷裏這隻笨貓的要害,戎剩勾唇笑了笑,雖然在床上聊這話題實在很煞風景,不過能看到那雙貓兒眼裏瞬息數變的神采也算另種補償吧!

「不對嗎?難道那不是你最想知道的?我想該沒有比我更適合回答的人選吧!」撐肘支頰,戎剩刻意貼在赫連魑魅敏感的耳廓邊低語呢喃着。「魅兒,我人就在眼前還不懂得利用,尤其是這種歡愛熱情未卻,氣氛如此旖旎的時候,你說這不叫笨貓又該叫什麼呢?」

「戎甄不是你……姆嬤?」

不甚確定的語氣,赫連魑魅難掩困惑地眨了眨長睫,雖然臉紅心跳的噯昧言詞還無法習慣,但對男人三不五時的戲譫之語早已經練就充耳不聞的功夫,只是話里的意思卻讓他才清晰沒多久的腦袋又重起層霧。做兒子的,要一個想殺他娘親的殺手向他請教……怎麼殺!

他沒聽錯男人的意思吧!雖然早知道自己跟不上男人的思維,但丈二金剛摸不着腦到這種地步……赫連魑魅真要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否則怎麼連點頭緒都摸不着。

「那又如何?動手的又不是我,逆倫弒親這項美名還冠不到我頭上,只是魅兒你下次看好日子再出門,別盡挑我在的時辰上門可以吧!要知道伸手攬事也很累人的。」

「你們……有仇?」

赫連魑魅知道,如果他真還有點理智的話該選擇閉嘴光聽就好,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就是按捺不下胸口那股莫名的騷動,疑問就這麼一個接一個地問出了口,這一時半刻里所提的問題只怕比十年累積的還多。

「仇?魅兒……我還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我了。」故作惋惜狀地搖了搖頭,戎剩臉上滿是種知音難尋的感慨,然而戲譴微挑的薄唇卻叫人一眼便知這表情的真實程度沒幾分。「如果有仇,還輪得到你動手嗎?呵……沒想到本王在你眼裏的形象還不壞嘛!」

「何必有仇,我跟她除了血緣外什麼也沒有,如果無關利害,她是生是死又與我何干?沒有目的又毫無所得地白做工,這不是我的行事原則。」

「可她畢竟是……」半賭着氣才決定不再開口,赫連魑魅就聽到那鴨子般的聲音又不受控制地逸出了唇,令他在心底忍不住暗嘆着——好象自遇上了這男人,這副軀殼的各部位就越來越不歸自己掌控。

「魅兒,沒聽過『無情最是帝王家』嗎?我以為干殺手這行的也是,唉,原來我又低估你這隻笨貓的愚昧程度了,我真的很好奇……頂着這麼多的包袱弱點,你究竟怎麼活到現在的?就算貓有九命我看也不夠抵你用。」

「別拿阿月那小子做例子,她是被那笨女人教壞了,要不憑他的聰穎早可以高枕無憂哪還用得着你幫忙。」瞥見那張滿是不以為然的臉盤上濃眉一挑又想開口,戎剩立即拿話堵上,猜臆之精準又是堵得人張了嘴卻啞口無言。

「奉送個好消息。」看着這隻被堵到無話可講的貓乾脆合齒咬唇索性連眼都閉上了,戎剩知道再不安撫安撫,這段難得有來有往的交談就要劃下句點了,他可不想一場完美的盛宴最後是這麼無趣地棘。

「其實你也不用那麼心急,你的那位爺跟那個正牌靖遠將軍還蠻厲害的,血鳶血衛兩個聽說已經被打發上了黃泉路。」

果然,一提到戎雪那雙貓兒眼就馬上睜了開,儘管已經很清楚兩人之間的韉絆是怎麼回事,戎剩仍是有些不是滋味地沉了幾許眼色。

「……」

「少了兩大得力助手,阿月身邊又多個你,那女人很難再玩什麼高招惹事生非,雖說狗急跳牆,但戎甄向來心思縝密,沒計畫清楚前是不會輕舉妄動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昨兒個事情鬧得這麼大,今日早朝她卻肯乖乖地忍氣吞聲。」

「爺……沒事吧!」遲疑半晌,赫連魑魅還是忍不住向眼前的男人打探心底渴望知道的消息,雖然每每總提醒着自己有祁滄驥在爺不會出岔子的,但也總還是每每情不自禁地替那人擔心。

「……」

沉寂許久,就在赫連魑魅等到睡意漸濃,以為戎剩不會說時,身子突然被一把攬進男人溫暖的懷抱里,隨後悅耳的渾沉嗓音才悠悠道出了口:「怎麼看都比你這隻笨貓活得好,多替你自個兒擔心吧!」

「魅兒,戎雪跟那個你稱荷姐的……對你很好?」斟酌似地,戎剩一字一語都說的很慢,可不高不低的聲調卻令人無從臆測起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好?」分不清是那覆體的溫暖還是男人低沈語聲中令人心安的魅惑,濃濃的倦乏感輕易卸下了赫連魑魅慣有的戒慎,自語般的低喃從微揚的雙唇間如風輕逸。「這雙眼,誰都討厭……赫連魑魅,赫連家的鬼子,只有荷姐不介意,她是第一個說漂亮的,第一個讓我知道……自己不是鬼也是人,爺是第二個,祁滄驥是第三個,你……」

「是第四個。」抬起頭望着頂上那雙墨澤,痦啞的語聲有着絲外人不易察覺的脆弱,往事如潮撲天漫地席捲着,動搖着薄弱的意志。

「這雙眼,真的漂亮嗎?為什麼除了你們誰都不喜歡?只是顏色不一樣,為什麼他們就像看到怪物?那麼討厭,那麼害怕……」

「為什麼因為這雙眼,我就必須躲着避着?就只能不見天日地活在黑暗裏?我也喜歡陽光啊!」

開了道口的心防再也堵不住傾倒而出的怨與忿,痛得令喃語的人兒不住輕顫地往身側的那份溫暖蜷縮而去。好累啊!活在設限的方框裏真的已經好乏好倦,可是他沒有說不的權利,豁出去恣意妄為的代價只有毀滅,而身後,卻沒有堵可依靠的厚牆,也沒有條安穩的退路……

姐會哭的,如果他就這麼放棄了自己……

「知道嗎?我不喜歡晚上,不喜歡……卻……不能選……朗朗乾坤根本……容不下……我這種……鬼物……只有在……黑夜裏……我……安全……才……」

重逾千斤的眼皮越眨越是低闔,終是完全遮覆了那雙朦朧淡瞳,儘管嘴裏還模糊喊着不喜歡,神智仍是一分分瓦解在熟悉的黑暗裏,從來就只有這抹色彩才能叫他安心地放下一切,什麼都不再想。

「……魅兒?」對於眼前人突如潰堤般的情緒宣洩,戎剩有着一時反應不及的錯愕,他實在沒想過這隻戒心甚重又堅毅過人的貓兒會向自己說出這些宛如求援般的話語。「你這隻笨貓是在向我求憐索愛嗎?」

輕輕摩娑着再次在胸膛上安枕的臉頰,戎剩知道身上體力透支的人兒已被周公邀去下棋了,徹夜未眠又負傷拼搏,再加上不久前毫無保留的歡愛交纏,能撐到現在才倒實屬不易,難怪累到迷迷糊糊地把底掀了都不自知,如果那顆腦袋裏還有點清醒,大概掐斷他的脖子都擠不出半句剛剛那種示弱的言詞來。

「多信任我一些魅兒,再多依賴我一點。」蜻蜓點水般輕吮了吮那兩片微啟的紅唇,漆眸里的神采剎那間變得暗沈精深,戎剩很清楚自己有些東西因為眼前的人……正在轉變……

「或許……有天我會給你想要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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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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