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你想幹嘛?”紀嵐驚叫地雙手抱胸。

邵立夫心中納悶。“有什麼不對嗎?”

“拍照為什麼要換韻律服?”她理直氣壯地責問。

“為什麼?”他莫名不已。“模特兒在受訓之前都會穿韻律服拍照的。”

“哦!”她悶哼一聲。

原來如此,害她虛驚一場。

邵立夫望了她一眼才恍然明白,莫非這小女生以為他對她有不軌的意圖。

天吶!他像是那種人嗎?

他不禁搖頭苦笑。“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她答得悶悶的。

“韻律服在前面的更衣室里。”他伸手指出更衣室的位置。“換好后,再到後面的攝影棚找我,可以嗎?”

她點點頭,轉身走向更衣室。

真是醜斃了,她在更衣室里對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你以為自己是曠世美女嗎?他見過的美女不知有多少,像你這種又丑又肥的黃毛丫頭,他才沒興趣呢!瞧你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傻瓜,白白讓他看笑話。”她對着鏡中的自己做鬼臉。

她找出韻律服換上,那是一件黑色低胸的韻律服。

“慘不忍睹!”換好后,她看見鏡中的自己。

她的腿簡直和象腿沒兩樣,再往上看,水桶腰、粗手臂……

她真的很想哭。

她一直知道自己胖了,但卻不曉得自己胖成這副模樣,簡直就是小一號的小象隊。

她在鏡前轉動身子,左右端詳自己。

她真懷疑邵立夫的眼光!

就憑她這副樣子能成為知名模特兒?

是他太高估她?還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嘆了一口氣。

不管了,反正她盡人事聽天命,剩下的就是邵立夫的事了。

她硬着頭皮走出更衣室,步向攝影棚。

紀嵐輕着步子,緩緩地走進攝影棚。

邵立夫正專心一致地調整攝影器材——白色的聚光燈,亮得刺目;黑色的電纜線盤根交錯曳滿了一地;雪白的牆上參差地掛着各色紙卷;數把反射傘或張或合地林立其中。

這是紀嵐頭一次到攝影棚。

她好奇地睜大雙眼,注視邵立夫專註於各種攝影器材中。

這些東西對紀嵐仿若無字天書,唯一識得的只有相機和腳架。

“咚!”一個不小心,她撞到一塊木製畫板。

邵立夫聞聲回頭,只見紀嵐五官扭曲,右手不住地撫頭。

他連忙奔向她,急問:“你沒事吧?”他關心地察看她的額頭。紅紅的一片。

“怎麼這麼不小心。”語中儘是責備,繼而輕揉她額上的紅腫。

“哎喲!”紀嵐痛得跳開邵立夫身側。

他立即伸手將她拉回。

兩人面對面,距離近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互望的一眼,波光交錯,周遭的空氣凝滯不動。

……

……

終於有人開口。

邵立夫眼神一轉,鬆開抓住她的手。

“揉一揉,否則待會兒會有瘀青。”他轉身走回照相機前。

紀嵐茫然地揉着自己的額頭。

剛才是怎麼回事?八成是撞昏頭了。她甩甩頭,企圖搖醒自己。

“好了嗎?”他轉頭詢問。

她點頭,振作精神地大喊。“OK!”

“來,到這邊來站着。”他指着照相機前,一處燈光聚集的明亮之處。

“隨便擺幾個pose。”他眼睛看着鏡頭喊道。

她擺動四肢,但動作僵硬,面上全無表情,極端的不自然。

“別緊張,放輕鬆一點。”邵立夫柔聲哄道。“笑一笑。”

紀嵐露齒一笑,那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苦不堪言。

邵立夫按下快門,捕捉她雖僵硬卻仍不失純真、無邪的神態。連拍數十張。

而後自腳架上取起相機,走近她,捕捉她臉部的大特寫鏡頭。

她顯得局促不安,只聽得“咔嚓、咔嚓”之聲不斷,她的心也跟着跳個不停。

“你平常很少拍照嗎?”他終於放下相機,將它掛在脖子上,望着她問道。

“嗯,除非是團體照。”她看着他慢慢地向她靠近,她的心跳得飛快。

“讓我看看你。”他走近紀嵐的身旁。輕托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臉。

他就知道自己沒看走眼,她的確是塊璞玉。

她的眼睛雖然不大,但水汪汪的,黑白分明。濃濃的眉在額前形成兩道美麗的弧線。大小適中的鼻子,雖不高挺但也不至於扁塌,而雙唇則是健康的嫩紅色。這樣的五官組合,清純動人。

他再輕觸她的面頰。粉嫩的肌膚,光可誘人,雖不白皙但光滑無瑕。

“年輕真好!”他在心中嘆道。

紀嵐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頓時,她渾身一顫,手足無力、搖搖欲墜。

“停一停,別再這樣下去,我快要昏倒了,住手,拜託!”她在心中不停地懇求。

而他仿若聽見她無助的呼喚,將他的手自她臉上挪開。

他緩退一步,加寬兩人間的距離,細看她的身段,看得愈久,他的眉眼蹙得愈凶。

這時,紀嵐想起,更衣室中鏡前的身影,臉上泛起一片紅潮。

她覺得羞愧,一個人怎能讓自己胖成這副德性。

她嘆口氣。“不可能了吧?”語中儘是頹喪。

他搖搖頭,自口袋中拿出一卷布尺,伸手向她。

她驚懼地往後退。“你你你……你要幹嘛?”口齒不清地問道。

瞧她宛如驚弓之鳥,他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開來。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他嚇到。

難道他真的長得這麼像登徒子?看來他得跟她好好地把話說清楚,不然兩人怎麼合作?

“紀嵐,”他語中仍帶着笑意。“你認為我能幹嘛?”他一揚手,甩開手中的布尺。

“哦!”她又會錯意了。

可惡!她今天是怎麼回事,老是會錯意!她在心中暗自咒罵自己。

“紀嵐,我想你要有心理準備。”邵立夫認真地說道。“攝影師常會為了拍好照片,而指導模特兒擺pose。”他繼續說道。

“有時用說的、有時是親自示範、有時則是動手幫模特兒做調整,這全是為了把工作做好,不涉及任何男女色彩。而且它是有限度的,這是一種職業道德,你能明白嗎?”

“哦。”一聲,她的臉倏地又紅了。

他見狀微微一笑。“而且,我看起來像是會對女孩子毛手毛腳的人嗎?”

她搖搖頭,雙眼低垂,臉更紅了。

“所以,別再胡思亂想。讓我們好好合作,贏得賭局,好嗎?”

“嗯!”她的頭仍是低低的。

“喂,地板有我帥嗎?”他俏皮地詢問,企圖消弭她的羞意。

“啊!”她抬頭看他,一臉的茫然。

“我是問你,難道我長得不如我家地板嗎?”

她還是不懂,睜着疑惑的雙眼看他。

他只得再詳加解釋。“不然,你幹嘛眼睛直盯着地板瞧?還是……”他故意睜大雙眼。

“你有透視眼?糟了!”他拍了自己大腿一記,懊惱地說道:“我藏在地板下的黃金被你發現了。”

她被他逗趣的誇張語調給惹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他露出一個滿意、愉快的笑容。

看來,她的個性和外表如出一轍,同樣的率真動人,沒有絲毫矯揉做作。

這回,他更加肯定,張海成必輸無疑。

他拍拍她的肩頭,晃晃手中的布尺。“現在可以辦事了吧?”

辦事?她又愣了一下,臉上染紅一片。

他納悶地回憶自己剛才所言。猛地想起“辦事”?天吶!這小女孩的腦筋聯想得也未免太快了!這實在是有點誇張。

今天怎麼搞的!她完全失常,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盡在想些有的沒的。紀嵐在心中想道。

一定是因為聽了小芙說的傳聞,她才會變得這麼神經質。

她力圖振作,伸手拿起邵立夫手中的布尺。“我自己量就好了。”

說畢,她立即背轉過身子,動手量自己的三圍。而每一圍的數字都令她咋舌。

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這……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呢?真想鑽個洞逃離這裏。

“怎麼樣?”他見她早已量好三圍,卻遲遲不肯迴轉身子,遂開口問道。

豁出去了,她想。反正只是一組數字而已,怕什麼?

於是,她心一橫,猛然回身看他,以極快的速度說道:“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他只聽見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她又說了一次,速度依然飛快。“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什麼?”他仍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紀嵐瞪他一眼。“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字字清晰、鏗鏘有力。“聽清楚了吧!”這次是用吼的。

哦!他有點懂了。看來這小女生“惱羞成怒”了。只不過是一組數字罷了,他忍不住在心中竊笑。

但他極力掩飾,神情嚴肅、語氣認真地說道:“嗯,看來你距離所謂的標準數字,還真的有段距離。”

廢話連篇,難道是“假”的有段距離嗎?她在心中啐罵。

“可是,我並不相信所謂的‘標準三圍’。”他沉吟。

“哦!”她倒是挺意外的,但臉上怒容未減。

“其實每個人的身材比例不同,所以三圍也因人而異,沒有絕對的標準。和我合作的模特兒很多,也沒有人真正符合所謂的‘標準三圍’,而你,”他指指紀嵐。“若達到了,我才真的會輸給張海成。”

他露齒一笑。所以,別理什麼‘標準三圍’,那可是一點也不適用於你。”

紀嵐不知該說什麼,仿若剛才的怒氣只是她的想像,全然未曾發生。

他怎能如此輕易便看透她生氣的原因!

他怎能三言兩語就打消她的怒氣呢?

她的朋友都知道,沉默,是對付憤怒的紀嵐唯一的法寶。而他——

竟敢對她曉以大義。而她——

竟溫馴如綿羊般對他服服貼貼。

這世界真的變了,變得紀嵐都迷糊了。

邵立夫見她不發一言地呆愣着,遂伸手拉她。’量個體重,這樣三圍數字和體重數字齊了,我們就可以開始計劃了。”

還要量體重!完了!今天鐵定是她的十三號星期五。

體重機上的指針,虛晃許久終於在六十關卡旁的一小格定位。

“五十九公斤,”他輕喊一聲。“你得減重至四十八公斤,”他看一眼頹喪的紀嵐,繼而用力拍拍她肩頭。“別擔心,不過是十一公斤。”他握住她的肩頭。“包在我身上,不出半年,你一定可以瘦成四十八公斤。要有信心,‘信心’,記得嗎?”

紀嵐苦笑以對。

邵立夫鬆開在她肩上的雙手,繼而扳轉她的身子,在她身後輕輕一推。“去換下韻律服,我在客廳等你商量‘大計’。”

紀嵐邁着欲振乏力的步子,緩緩而去。

邵立夫望着她的背影想道:這小女生的自信心太薄弱,得加強,否則……

否則什麼?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呼之欲出。

否則很難在模特兒界立足。

是這樣子的嗎?那聲音再度提出疑問。

當然是。他說得肯定,一派無庸置疑。

那聲音卻自語地說道:“山風”吹皺一池春水。

邵立夫不予理會,兀自走向廚房。

紀嵐在更衣室想了許久。今天真是慘絕人寰的一天。

首先,發現自己竟胖得不成人樣。再則,得知自己三圍的確切數字——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而後是五十九公斤的體重。

這是什麼世界?簡直是晴天霹靂。

更駭人的是,這些悚人聽聞的事實,竟在一個僅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前公佈。

唉!這叫她如何自處?但,她又能如何?

誰叫她庸人自擾,莫名其妙地捲入這場賭局。既然如此,就勇於承擔一切吧!別做個懦夫。

“要有信心。”邵立夫的話在她耳畔響起。還有,別忘記張海成輕蔑的眼神。對,沒錯,加油,紀嵐——她不斷地在心底說著。

她邁着有力的步伐朝客廳而去。

客廳中,邵立夫正手執電話筒,一副公事化的口吻。“明天,上午十點。記得我說的樣子,千萬別弄錯了。嗯,好,再見。”他掛斷電話。

一抬頭,就看見杵立在客廳通道邊的紀嵐,他微笑輕喚:“坐。”他指指藤製的椅子。

待她坐定,他端給她一杯冷飲。“喝杯果汁,養顏美容。”

她啜飲一口,眉頭緊蹙。“這是葡萄柚汁嗎?你加了檸檬竟然還下放蜜,酸死我了。”

他倒是好奇地睜大雙眼。

從來沒人發現他調的葡萄柚汁是摻了檸檬的。這小女生有一套。

她連忙放下杯子。“你該去卜奇屋喝杯翡翠蜜汁的。”她仍蹙着眉。

一聽到“蜜”字,邵立夫立即警覺地揚聲:“等我們贏得賭局,你愛喝多少都沒關係。但是,”他指着桌上淡綠的汁液。“現在,你只能喝這個。”

“唉!”她重重地嘆口氣。

“好了,別嘆氣了,我們來商量‘大計’吧!”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開始逐項地盤問。

何時畢業?作息時間?

卜奇屋的上下班時間?

家住哪兒?交通工具?

平常做什麼運動?美容用品?

三餐的飲食?水果?零食?衣服?

消遣?興趣?娛樂?

……?……?

拉拉雜雜的一連串,紀嵐只覺得自己像個犯了罪的囚犯,正接受嚴密的盤查。

邵立夫終於停止了問話。“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一些我想了解或不清楚的我都知道了。我會在今天把所有的計劃弄妥,明天我再去學校接你商談。可以嗎?”

紀嵐點點頭。“可以。”聲音聽來有氣無力,這一段調查般的問答,讓她有被掏空的疲累。“那麼我先回去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自椅上站起。

“等等!”他也跟着她站起。繼而坐下,撕下一張筆記紙,龍飛鳳舞的字,在紙上顯影。

“喏,”他將紙遞給她。“你去找Joy、Chen整理頭髮,我剛已和他通過電話,他明白我要你剪的髮型。”

“我的頭髮?”她納悶地摸摸自己的披肩長發。“我的頭髮要剪?”滿心的不捨得。

“嗯,你留長發是很美。但是,相信我,短髮的你除了美之外還多了份現代感,而那正是一位模特兒所需要的。”

她看着手中的紙片,這個賭局,她犧牲得未免太多,連她辛辛苦苦才留長的烏黑秀髮都難逃一劫?

邵立夫見她心疼的模樣,安慰道:“別難過,頭髮再留就好了,記得上午十點,Joy、Chen可是逾時不候的,明白嗎?”

她點點頭。“明天見。”她揮揮手離去。

她愈來愈後悔趟這趟渾水了。

剛剛在更衣間下定的決心,又消失殆盡。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讓張海成那個小人得逞?可是……真是騎虎難下。

她覺得自己宛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紀嵐開心地自Joy、Chen的髮型工作室走出。她甩甩頭,步伐輕盈地在綠樹成蔭的行人路上飛躍。

邵立夫說得沒錯,短髮的她看來的確美麗又時髦,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風情。這讓她想到三、四年前風行一時的“黛咪摩兒”頭,只不過她少了黛咪摩兒那份剛硬和冷艷,取而代之的是俏麗和甜美。

她對着玻璃櫥窗上的身影咧嘴一笑,還不時伸手攏攏頭髮,愈來愈喜歡。

邵立夫站在櫥窗里,而且不是單獨一人。

那是一名女子的背影,波浪長發、一身白衣白褲。

她是誰?邵立夫的神秘情人?

櫥窗里,邵立夫和陸曼君。

“聽說你和張海成打賭?”陸曼君拿着一隻白瓷咖啡杯,漫不經心地開口。

“嗯。”邵立夫也沒看她,兀自把弄着一把小巧而精緻的銀制煮咖啡器具。

“賭金是一百萬?”她再問,眼睛仍盯着杯子。

“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

在連續聽到三次只有“嗯”字的答案,她已按捺不住地回頭看他。

“你不會覺得太過草率?輸掉一百萬事小,你難道不明白張海成的為人?他加油添醋的本事,令人望塵莫及。萬一你輸了,絕對不是付他一百萬就了事的,他會讓你成為圈中的笑柄,你的專業知識會受到質疑。換句話說,這會影響到你的事業前途,你考慮過這些嗎?”她的語氣漸趨激動。

“嗯。”他仍是不疾不緩地哼了一聲。

而後,他把那隻銀制器皿拿到櫃枱,示意店長包裝,再轉身走向面色已微慍的陸曼君。

“曼君,你說的我全知道,也考慮過。你放心!”他笑一笑,拍拍她的肩膀。

“聽說那小女生長得普通,又胖,也不高,你真的有把握?”她仍是不放心。

她不想他因為賭氣而賠上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名聲。

不高?對了,他忘記量紀嵐的身高了,她有多高?

他想起她撞到畫板時,兩人對望的一眼,心頭一驚。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地露着驚慌、嬌怯……還有一些他說不出來的東西。他承認他當時有點失神。

那道明媚的秋波,定能緊緊抓住眾人的目光,他不禁揚了嘴角。

陸曼君訝異地看着邵立夫。

他在想什麼?竟如此出神,還不自覺地微笑。怎麼回事?

“立夫,立夫!”她連聲地呼喚。

他眨動雙眼,仍是笑。

就是它,那迷人的笑容,叫陸曼君心儀多年,不能自拔地深陷。

“沒那麼慘,”他憶起她擔憂的問話。“我和那小女生談過,也觀察過她,我相信天堂鳥很快又會多一位生力軍。她是塊璞玉,就待琢磨。”

“你這麼篤定?”

“嗯。”這次,他直視着她。眼裏的自信和堅決不容置疑。

“決定買這個了嗎?”他指着她一直拿在手上的白瓷咖啡杯。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手中還握着杯子。她心中苦笑。這杯子,在她無意識下還能倖存不破,算是和她有緣吧!

她從小便是個破壞王。無論什麼東西到她手上非壞即破,媽媽以前總愛笑謔她手“賤”(台語)。

那麼就是它吧!

她抬頭看向邵立夫。“對,就這一組。”她將杯子放回玻璃架上。

他看一眼架上標示的型號,轉身走向櫃枱,告訴店長。

陸曼君望着他的背影怔忡了起來。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他對她的態度始終如一。尊敬、體諒、分憂、解勞,完全的好搭擋型態,而且是個絕佳的朋友。

但,她想要的不只是朋友啊!

驀然,黃小琥的歌在她腦中揚起——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有那麼一點點溫柔的驕縱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那麼一點點自私的佔有

想做你不變的戀人

想做你一世的牽挂

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而他是明白她的心情……

“曼君,”他把包裝好的咖啡杯拿給她。“當心點,別再打破了。”

“可能嗎?”她道。繼而,嘴角一揚,兩個淺淺的梨窩在唇邊漾起。

邵立夫驀地想起紀嵐。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他好像還沒見過她忘情地笑過。

她推推再度失神的邵立夫。

“你沒事吧?”她納悶地詢問。

他向來很少精神恍惚的,而今天竟一連兩次,這實在有點失常,怎會如此呢?

“沒事,”他訥訥地說道。“該走了,你兩點不是有個會議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大門。

“要搭便車嗎?”陸曼君臨走前不忘關心地詢問。

“不用了,不順路。你快回公司,否則會誤了開會時間。”

“那好吧!我先走了。”陸曼君的聲音響起,打開車門入座。

“小心開車。”邵立夫叮嚀道。

“好,記得告訴我關於那小女生的事。”

他點頭,揚手。

陸曼君用力一踩離合器,車子便飛也似地揚長而去。

邵立夫看着漫天飛舞的煙霧,在心中喃喃自語。真得勸她改掉這個開快車的壞習慣,老是這麼快、這麼猛,遲早出事。

正低頭沉思的紀嵐,忽然,咚的一聲。

糟糕!又撞到人了,她想,怎麼老是這樣漫不經心!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致歉。不意,抬頭一望。“邵立夫!”她驚叫。一見到邵立夫她便沒來由地緊張,說話不但舌頭打結,而且語無倫次。

“你低着頭在這裏幹什麼?”邵立夫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一轉疑惑。

“呃,這個……”紀嵐支支吾吾。“我是……等公車……公車走了。”她急忙說道。

他仍是一臉質疑。“你等公車?你的摩托車呢?”

摩托車?這時她才想到,糟了,她把它忘在Joy、Chen工作室的門口了。

“哦,它的煞車有點問題,我送去維修了。”她忙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你怎麼在這裏?”她決定主動出擊,免得招架不住他一連串的疑問。

“我來買東西。”邵立夫指着她的頭髮。“喜歡你的新髮型嗎?”

“喜歡。”她不禁偏頭摸摸自己的頭髮。“我想你是對的,我看起來亮眼多了。”

“不只亮眼,而且漂亮。”他忍不住盯着她瞧。短髮讓她的五官看來更具立體感,連下顎、頸項的線條都完美地呈現,璞玉已漸露光芒了。

“謝謝。”聽到他的讚美令她心喜。

“別客氣。”他淺笑。“對了,你有空嗎?跟我去買樣東西好嗎?”

他想起自己掉頭而回的原因。他在路上憶起剛才在店中看到一對印着太陽和月亮的馬克杯,它們讓他聯想到紀嵐和小芙,所以他準備回店裏將它們買下,送給她們。

誰知,他一回頭就看見了紀嵐,是那頭秀髮吸引了他的視線,只見她低垂着頭,邊走邊踢路面上的小石塊,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很好奇。

不過,見她適才急急地支吾其詞,想來多問也是無濟於事。如此,不如就找她一塊兒去。

“好呀!你想買什麼?”紀嵐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只要能避免尷尬,一切好商量。

兩人並肩而行,走進剛才那家店。

店長親切地招呼他們,邵立夫則指着那組馬克杯,輕聲詢問紀嵐。

“你覺得這組杯子如何?”

她望了一眼。“很漂亮。不過,為什麼是一個太陽、一個月亮?它們不是對杯嗎?”

“太陽和月亮的確是一對,就像白天和黑夜是一體的兩面,你說是不是?”

“好像挺有道理的。”她低頭想了想。

他微笑地招呼店主將這對杯子分別包裝。

她訝異地問道:“你要將它們分別送人嗎?這好像不太好吧?硬生生把它們拆散。”

他不發一言地將其中一個小盒遞給她。“給你。”

“給我?”她睜大了雙眼。“為什麼?”

“因為這組杯子讓我想到你和小芙。”他再把另外一個小盒給她。“你幫我轉交給小芙,算是她那天幫我忙的小小謝禮吧!”

一個五、六百元的杯子,算是“小小”嗎?紀嵐心中疑問。

“拿着啊!”邵立夫見她半天不答腔地發愣,遂催促着。“別弄錯了,”他叮嚀。“太陽的那只是給你的,月亮的才是給小芙。”他邊說邊和紀嵐走出店門。

行人路上,她抬頭看他。“為什麼?”

他現在才發現她不高,她的頭只比他的肩膀高一點。但是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那麼她至少也有一百六十吧!

“為什麼?”紀嵐見他不發一言,又再次揚聲詢問。“為什麼印着月亮那隻要給小芙?”她不懂。

他揚嘴一笑。“我現在發現你挺愛追根究底。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不斷地在問我‘為什麼?’、‘為什麼?’,難道從沒人告訴你有些事並不一定有理由的嗎?”

“但我相信‘事出必有因’。”

“不相信直覺?”他揚眉反問。

“不相信。”紀嵐搖頭。

“那麼你很快就會相信了。”他眸中帶着笑意。

“是嗎?為什麼?”紀嵐停下腳步。

“為什麼?”邵立夫故意學她嬌憨的聲調,繼而咧嘴一笑。“因為我的‘直覺’,”他刻意加重語氣。“你會成為台灣最紅的模特兒,你信嗎?”

“我相信。不過,不是因為你所謂的‘直覺’。”她雙眸晶亮,笑意盎然地看着邵立夫說道。

大街上,駐足紅磚道上的一對男女,目不轉睛地相視而笑。

揚過的風卷飄一地的落花。

陽光下,恣意飛舞的髮絲和翻騰的衣袖。

兩面平靜的心海,在這夏的季節,風浪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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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麥拉!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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