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刁哲駕駛一輛三門喜美行駛於新店山區,目的地是紫雲峰頂的醉花廬。
嚴格說,他並不英俊,卻有股性格的頹廢,使他渾身散發著邪氣。他的眼神深邃,配上凹陷的眼窩,更令人感受到他既危險又刺激的特質。可惜,如此美目並不常放射出帶電的電流;相反的,他一向是一副睡眼惺忪,對世事毫不關心的消極無神。除了,除了與金錢有關或關係到他個人利益時,他才會整個人神氣活現起來。
出生貧寒的他,自小就認知了金錢的可貴。八歲時,他就會用五塊錢代價幫同學寫完家庭作業。從五塊錢發展到今日,他成了一家靠行旅行社的老闆,所憑藉的就是他靈敏的腦筋及快速的行動力。
但今天的他卻像精力耗盡般的虛弱疲憊。
“死徐浩,我對你可是仁至義盡了,看你如何報答我!”他虛軟的吐出無力的詛咒。
徐浩是他的同事兼合伙人,因前陣子紫雲峰上發生了四條人命的謀殺案,身為峰主的徐浩被檢方控訴為知情不報並有意隱瞞真相而訴訟纏身。這原不關刁哲的事,但原本屬於徐浩業務範圍的工作,現在則全落到了刁哲身上。
事發當天,刁哲不得已的代徐浩出了一團岑里島,才一回國,刁哲又受客人指名地帶了團長江三峽、黃山之旅,半個月上山下海,可真把刁哲活活累慘了。這還不打緊,為了出團,使他少接了不少case,才真教他恨得吐血。這就是他在一下飛機,卻放着市區租賃的小套房不回,辛辛苦苦的往山中跑的原因:他要看徐浩如何報答他?順便享受一下醉花廬中傭人的服務。
思及此,他不覺加重了油門,飛馳在這知名的大小彎道中,那由白色花崗岩雕砌的醉花廬隨即映入眼帘。刁哲故意狠狠的煞了車,向屋內人傳遞他到來的訊息。屋前那片繽紛炫麗的玫瑰花叢中,走出了此屋的主人——徐浩。
“嗨!阿刁,大陸行可好?”
徐浩迎上前接過刁哲丟下車的行李箱,帶笑晶亮的大眼卻掩不住滄桑與憔悴的黑眼圈。
“他媽的!”刁哲又從車上摔出另一件行李,嘴巴卻不乾不淨的罵道:“您太上皇在這享福,我奴才賤人該死勞碌,才不愧您天恩祖德、教育之……”刁哲這才正眼看清了徐浩。“天啊!小子,你沒有享福,看來還受了不少罪啊!”
刁哲不大客氣的捏了捏徐浩瘦削的面頰:“該死!你都不吃飯的嗎?還是孟天築虐待你?”
提到孟天築,徐浩臉上的痛苦一閃而逝,聰敏的刁哲沒有忽略他小小的變化,立刻為友叫屈。
“我x他媽的賤女人!她趁你如此狼狽時離開你……”
“是我趕她走的。”徐浩打斷了他,阿刁為正義伸張時的壞嘴可以誅滅九族,徐浩實在不敢領教他對天築不公平的攻訐。“她雖然說要等我,但在法院判決還未下來前,我不願她陪着我受罪。”
“判決何時下來?”刁哲如入自家門地率先進入醉花廬,傭人見到來客開始忙着張羅。
“下個月十號開庭。”徐浩倚在門邊,一臉木然。“律師說我應該會被判無罪。我現在擔心的倒不是刑事問題,而是……錢的問題。”
“錢?”刁哲大咧咧的倒進沙發,並從傭人吳嫂手中接過了一杯咖啡。“這場訴訟能花你多少錢?絕對比不過你哥生前敗掉的家產。”
“很不幸的,我哥雖去世了,但他仍留了個尾巴,現在香港方面天天向我催討。”徐浩凝重的坐下。
“這個尾巴值多少?”
“一千九百萬。”
刁哲的雙眼瞪如銅鈴,險些將口中的咖啡噴洒出來。“一千九百萬?!哇!真他媽的超級大尾巴。要一次還清嗎?”
“一次還清。不過,我……”
電鈴聲卻打斷了徐浩。像期待已久、初見甘霖的沙漠旅人,徐浩竟露出一抹怡然的輕笑:“我想我的難關將可解決了。”
刁哲還在為此話納悶不解時,吳嫂已將兩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引入客廳。其中一位約二十多歲的有禮青年,不時的謙讓另一位較年長的男士。較年長的那位約四、五十歲,身上的衣着質料與顯現的風範,在在表明了他是位頗具身份地位的人。
“今日付。”他倆向他們鞠了個躬,並用日語向他們問候。
“おかしいね?(曰:奇怪哦?)”刁哲見狀,立刻吐出這句日文,並向徐浩瞥去疑問的一眼。
那位年輕的日本人聽到刁哲說日語,隨即向刁哲點頭輕笑以示友好。
“阿刁,”徐浩向來者僵硬的笑笑,並低聲向阿刁指示:“我日文很破,你先客串一下翻譯,待這筆買賣成交,我有重賞。”
聽到重賞,刁哲雙目迸發出奪人的光彩,他挑高眉,壓低聲道:“賞多少?”
徐浩倒抽了一口氣,還未爆發怒氣,那年輕人已意會的開口,用的是不大標準卻能溝通的中文:“請徐先生用中文談,我再轉告我老闆。”
徐浩立即回頭對阿刁報復性的笑笑。“沒得賞了!”
刁哲光火卻故作閑適的坐回沙發,一副英雄准有用武之地的自信。憑他在日本讀了兩年書的流利日語,絕對比這位斷他財路的蹩腳翻譯棒得多。
語言溝通既不是大問題,徐浩遂輕鬆的自我介紹。“我就是徐浩,這位是我的朋友刁哲。”
“江崎卓司,我的老闆,我是宮內洋。你朋友……刁哲他……”宮內洋的友好消失。反而對刁哲升起戒備。
“放心!我的任何事他都知道,也無需隱瞞。”徐浩的話令刁哲窩心多了。
宮內了解狀況后,向江崎報告了許久,江崎只簡單的說了一、兩句話,像個惜語如金的人。討論終於結束,宮內洋轉向徐浩道:“先看寶石。”
“稍坐一下。”徐浩起身走入隔壁的書房。
一旁的刁哲終於弄清楚剛才那兩位日本人口中的寶石,就是紫雲峰四條人命所牽涉的寶石。他冷眼看着日本人,腦中卻回蕩着一個數字:一千九百萬。
徐浩再度出現,手中多了一塊腥紅絨布。他近乎虔誠的將絨布托於掌中,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它,日本人正襟危坐,目不轉睛的盯着徐浩的動作,整個室內一片靜寂,似乎有半點聲響就會令寶石消失般。在這緊張的氛圍下,刁哲輕輕的深吸了口氣,緊盯着那塊傳奇。
絨布的最後一角掀開了,徐浩輕緩的拿起它。透過窗欞的光線,這顆拇指般大小的寶石,竟吸取了室內微弱的自然光線后,再轉折射出一道道金黃帶銀的炫目色澤,反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真的是它!”江崎用日文脫口而出,並向徐浩伸出手接過它細看。“真的是它!真的!”他的眼神猶如親見耶穌復活般的驚奇並摻雜了諸多的感激。
許是角度的不同,刁哲卻沒有江崎般的震撼。他看到的是一顆活生生的瞳孔,用一種邪惡、憎恨的眼神瞪視着他,令他自背脊升起一股蔓延至四肢的冰冷寒意而打了個哆嗦。但他卻聽到江崎瘋狂堅決,勢在必得的嚷道:“我要它!不論多少錢,我一定要得到它!”
徐浩迷惑的看了宮內一眼,宮內遂將江崎的話翻譯成中文。江崎更是迫不及待的掏出支票,向宮內吐出一大串命令。
“我老闆請您至勸業銀行以公司名義開一個戶頭。他先給兩千萬的訂金,尾款細節日後再討論,最晚時間到明年五月底前付清。”宮內的中文突然變得快速又標準。
徐浩默默的接過支票,又向江崎要回寶石。“當你付足了五千萬后,寶石自然交到你手中。”他另開了一張收據。
在宮內快速的翻譯下,江崎十分不情願的將寶石還給原主人,眼光仍不舍的停駐於上。
一番客套之後,日本人迅速的離去。一直以旁觀者沉默不語的刁哲,突然開口問道:“你用多少錢買了它?”
“我哥在香港買的,它……”徐浩深深的看了寶石一眼。“價值七千八百萬。”
雖早料到它價值不菲,但真正聽到它的價碼,刁哲仍不免大吃一驚。為了這驚人的天價,刁哲心中立時升起另一個驚人的想法。
“賣給我。”話一出口,連刁哲自己都訝異。
“你要買?!”徐浩像初識友人般的盯着他。“你知道我們的合伙人關少昕、我的哥哥、我的嫂嫂是如何死的嗎?甚至我今日的對簿公堂,與女友相隔兩地的起因是什麼嗎?全是為了這塊石頭。千萬別為外界的傳言而對它寄予幻想,什麼趙匡胤、忽必略都曾擁有過它……我是真不相信這些狗屁廢話,反而認為它不祥,給我帶來不少噩運。你看!”他跳到刁哲面前,將寶石更清晰的呈現。“看仔細些,你是否感到自它中心透出一份無可言喻的寒氣?”
那琥珀帶寒的冰氣,強烈的撞擊了刁哲的心口,又以一股莫名的吸力導致刁哲血脈逆轉倒流,一瞬間,他險些暈眩過去。
“看吧!”徐浩似乎勝利的說:“我早就認為它會懾人心魄、亂人意志。”他將寶石以絨布覆蓋后,望着刁哲疲倦蒼白的面容,不安的說:“你還好吧?”
猶如自空冥中回復,刁哲無力的笑笑:“好,很好,你若願意將它賣給我,我會更好!”
他倆相互凝視足有兩分鐘之久,徐浩嘆了口氣,似自語般:“擁有它,生活自此後將不同以往了。”
刁哲不語,他巴不得生活從此改觀。
“阿刁,你是我的同窗,又是多年好友,我不願你受到傷害。”他的話無力又無奈,是一種對人生際遇無可名狀的消極語氣。“你太晚告訴我,你剛才也見到我收了兩千萬的支票,回絕那日本人需要耗費一些力氣的。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它嗎?”
刁哲瞪視着那塊絨布,似乎能透視它一般。對他兒言,他並不是真的要它,但以他精於賺錢的商業頭腦,使他了解它可以使他得到過去十多年來所追求的目標。
“是的,我要!”他堅決不改的答道。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徐浩的語氣更虛軟了。
“我明後天會回香港老家探視父母,等我回台北時就給我答覆好嗎?”
徐浩點了點頭,刁哲滿意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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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曾是龍蛇混雜的罪惡區,目前雖已改善不少,但接近鑽石山部分所居住的貧民,總使此處脫離不了貧困、髒亂等字眼。三十年前,刁哲誕生於鑽石山下,父親是黃大仙廟旁的算命師。刁哲多國語言的天分,還需歸功於他這位精通五種語言的算命師父親。
眾所皆知,黃大仙有求必應的傳聞吸引了眾多善男信女,連觀光客也趨之若鶩,因此靠嘴吃飯的算命師精通多種語言是可以理解的。但若以為刁家靠父親那張嘴就能豐衣足食,可就大錯特錯了,只要馬場一有活動,就絕對找不到刁老先生在工作崗位上,偏偏他算天算人算命,就是算不到馬兒身上。這使得刁哲從小就過着有一頓沒一頓的窮苦生活。
刁哲常向人自嘲:“像我這種人沒混入黑道幫派實在是誤入了‘歧途。”
他的歧途就是賺錢,不論是大錢、小錢,他全都賺。
十八歲那年,他“陪同”一位友人一起來台念書。“陪同”說的是好聽,實際上是照顧友人一切生活起居,以換得在台灣的生活費與學費。
來到台灣后,刁哲的賺錢本領發揮到極至,小至包場舞會,大至回國採購跑單幫。加上語言能力,他輕輕鬆鬆的跨入旅遊業,在台灣一開放觀光之際,以一位兼職黑牌導遊身分賺了好幾年,反而是學校成績常在補考、死當之間遊走。
造成他如此拜金,對賺錢抱着高度濃厚興趣的原因,除了幼時苦怕了的補償心態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第一次帶團至夏威夷,發現此島的標誌:鑽石山,其周邊宏偉、高尚的高級住宅使這位出自九龍鑽石山的窮小子,立即發了宏願:盡其所能的要將全家人移民至此。抱着此信念、目標,他更是理直氣壯的努力賺錢,以圓移民夢。
快了!他停在自家陰晦的樓梯間。待他轉手賣掉那寶石后,全家人生活定可改觀了。思及此,那破敗、積了些霉漬的牆角也不再刺眼,他加快腳步的爬上三樓。
“媽!”他沖入屋內。“媽,我回來了!”
刁母蹣跚的步入客廳,昏花的兩眼對來人實在對不準焦距。“誰呀?啊!阿刁!”老母興奮的扯着暗啞的嗓門:“怎麼不先說一聲?我好加菜給你補補。我現在去買個燒鴨……”
“別忙了,媽!”他不大溫柔的將母親連拖帶拉的按進一張老舊、卻極堅固的木椅中,命令似的宣佈:“你哪兒都不用去,我也不吃你煮的飯,我今天要帶你們去吃頓好的,看是要去海鮮畫舫,還是旋轉餐廳,或是京香樓吃北京菜,挑一個!”
“阿刁啊!你就多存些錢,少花這些無意義的吃喝。你每次回來就帶我們吃東喝西的,老人家腸胃較弱,我吃回來還拉了好多天肚子。上次你送我的相機也不會用,被你爹拿去折價賣了,你……”
“他把相機賣了?!”刁哲大嚷:“又賣了!他再這樣下去,我真不敢再買東西給你們了。以前我拿回多少錢,他就把多少都往馬匹上砸;夏天怕你們熱裝的冷氣機,他也拿去賣;用了二十多年的冰箱,我換了台新的,他也能賣;現在我‘給’你的相機,他也賣。媽,你最好小心點,否則他連你也賣,還附送一張舊木椅呢!”
刁母聽了兒子一連串的抱怨,不怒反笑的說:“你們這對父子啊!真是絕配!”
“哼!”阿刁一個冷哼。“爸呢?”
“你忘了今天星期六,他去沙田賭馬了。”
“沒關係!沒關係!”刁哲忍不住搖頭嘆道:“我很快就會在檀香山買房子,屆時我們全家移民到那兒,保證他沒得賭、沒得賣,成天只能在沙灘上打滾看半裸美女。”
望著兒子的天真狀,刁母也感染了一絲天真。“那我呢?坐着等老死啊!”
“你當然與他一起打滾看裸男啊!”
“阿刁,那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你離鄉背井十多年,我雖沒看到,但我猜得出你吃了不少苦。你不要顧慮我們,早早安定下來,生個孫子給我帶就是我最大的快樂了,不必時興去住到人家的土地上……”
“媽,九七快到了,我不崇洋,但也不能沒有危機意識。”他快速的打斷母親的話。
“那台灣也不錯啊!何必要去洋鬼子住的地方?”
“不!檀香山那裏對我有另一番深刻的意義,而且那兒乾燥,對你的風濕有幫助。”向母親承諾的同時,他又對那顆神石興起厚望。“很快!等我處理了這件買賣后,一定可以順利購得檀島的別墅。別墅吶!”
刁哲雙眸迸射出興奮的金光,但刁母卻從內心深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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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卓司氣憤的將話筒摔下。
“早知如此,就不該讓那姓刁的在現場看到我和徐浩進行買賣。”
“江崎君,發生了什麼事?”宮內洋小心的問。
“徐浩剛才才打越洋電話向我致歉,他決定將寶石轉賣給姓刁的。哼!那小夥子根本沒有本事、財力擁有它,我了解這只是一種變相加價的伎倆,我偏不上當。”
“江崎君,不妨給那姓刁的一點教訓,我有些朋友是專門解……”
“不!我要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得到它。三十多年前,我和我父親已為它背負了幾條性命的誤會,這次絕不可再重蹈覆轍。”三十多年前的記憶,竟使江崎眼眶莫名的濕潤,他用力的吸吸氣,將回憶擺脫,又恢復了他一貫的領導者作風。“你幫我調查一下刁哲這小子的來歷,我倒要先稱稱他的斤兩。”
“是的,江崎君,我這就去辦。”宮內洋轉身步出江崎的書房,卻險些撞上江崎的十九歲女兒。“對不起,江崎小姐。”他猛盯着她特殊、美麗的棕色雙眸。
“沒關係!”她嫣然一笑的沖入房內。“爸,早。”
“靜子,你這小丫頭,給你受了幾年外國教育,真是越來越沒禮貌!”江崎雖訓斥女兒,但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齒的獨生女兒,言語中夾雜了濃濃的愛意。
“誰教我沒媽呢?”靜子嘟着小嘴,嬌俏的說。
“越說越不像話!”江崎真的動了氣。
提起他的妻子,真是他心中永遠除不去的悔恨。他於一九七二年娶了這位中國妻子,維持了九年的婚姻;在靜子七歲時,夫妻倆協議離婚,她便跟了母親返回台灣。沒想到十二歲時,母親再婚,她與繼父在處不來的情況下,回到東京父親家中,從此在她心目中,生父是她唯一的親人。江崎對這位“失而復得”的女兒,自然更加的寵愛,甚至不惜將她送往夏威夷做語言訓練,為她日後的大學之途鋪路。眼看即將成為夏威夷大學學生的靜子,仍會在父親的傷口處抹鹽,怎不教江崎動氣呢?
“爸,別生氣啦!我是無心的。”靜子一副可憐兮兮的口吻,令父親幾乎失笑。
“你這種脾氣出外求學真教我擔心啊!”
“別擔心我了。”靜子見父親消了氣,立刻換了話題。“剛才你們在談什麼寶石啊?是送我的嗎?”
江崎笑着輕撫愛女的腦袋。“是為你爺爺。”
“爺爺?!他不是早就過世了,還要什麼寶石?”靜子真為此答案泄氣透了。
“你不明了那顆寶石對你爺爺的特殊意義。他二十六歲那年,在緬甸戰場上第一次見到它之後,就念念不忘。再一次見到它,你爺爺都已四十四歲了,一直到他去世,他唯一的遺言竟是希望與寶石同葬。我這做兒子的遲至今日才有幸完成他的心愿。”
“為什麼爺爺在戰場上見到它,而不是奪到它呢?”靜子也開始對這顆神石好奇不已。
“那時我軍佔領了緬甸,主要目的是封鎖中國南方對外交通,你爺爺見到的寶石是他的長官所擁有的。戰敗后,他一直到二十年後才得到那位長官的消息,巧的是那位長官剛得了個孫子,你爺爺帶着我去向他道賀。你爺爺早就打算和他商談讓購寶石的事,沒想到我們還未開口,那位風間長官就先向眾人展示寶石,之後,隨即贈送給他的愛孫。別說是你爺爺,連我當時小小十四歲的年紀,也對那寶石‘一見鍾情’。之後我們父子倆鼓足了勇氣,再次登門拜訪說出我們的意願,當下就遭到風間君的拒絕,不管我們如何低聲下氣的懇求。他嚴峻的叫我們打消此念頭,那嗓音之大,足可使人揣測我們之間定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恨。我們幾乎是很難看的被趕出風間家。說也奇怪,當晚,風間家竟發生了滅門慘案,上上下下包括傭人共發現了七具屍體,除了風間剛出生的愛孫及他的保姆外,無一倖免。為了此事,警方還找了你爺爺去問話,最後,此事不了了之,連那迷人的寶石也銷聲匿跡了。有人斷定是小偷覬覦那顆稀世寶石而不惜殘忍奪命;也有人說風間家人的死法十分怪異,不似一般作案手法單純。總之,這是道永遠無解的謎題。”江崎望着女兒天生的棕色瞳仁,早已因這恐怖的事件而轉變成棕黑色,使他略微自責的說:“我真不該告訴你這些過去,雖然這些歷史與你不快樂的童年有很大的關聯。”
“我不懂!”靜子張大了雙眸,滿疑惑的問:“和我有什麼關聯?”
“你爺爺痴心忘想要得到那塊寶石,使你奶奶受不了他,離婚回到她美洲的祖國;而我……連你母親也認為我是瘋子的離開了我,造成我們父女倆五年來的相隔兩地。”
她投入父親的懷抱中,柔聲道:“再也沒有人事物可以分開我倆了。”
“是嗎?”江崎挑高了眉,戲謔的說:“難道你不嫁人,一輩子做老姑婆?”
“哼!”靜子氣呼呼的輕捶了一下父親。“我不嫁!你能拿我如何?”
江崎不禁為她的稚氣仰頭大笑,靜子卻突然憶起某事般,輕蹙着眉說:“爸,風間的孫子不願意將寶石轉賣給你嗎?”
“風間的孫子?”她的話使江崎輕顫了一下。“是誰說我向他買寶石的?他早作古多年了。”
“何以見得?滅門慘案根本沒有發現到他的屍體。而且風間將如此珍貴的寶物送給那麼小的嬰兒,一定是隨身佩帶,多年後,擁有它的,自然是長大的孫子啦!”靜子清明的分析。
“那麼小的嬰兒,他如何存活?就算有入好心撫養,他早就將那寶石當作是撫養他的報酬。事實上,我仍確定那嬰兒早就去世了,那寶石也不知流轉過多少主人,直到去年香港拍賣市場上,以兩千多萬港幣的高價被一位台灣人購得。我聽到消息時已經慢了一步,因為我千想萬算,總沒想到那寶石竟會離開日本本土。”
“所以你就追到了這位台灣人。”多麼冒險、刺激、有趣的尋寶啊!靜子小小的臉龐被這串追寶經歷渲染上一層亮麗的紅暈。
“你說對了一半,我找到這位台灣人的弟弟,原先的那位台灣人……死掉了。”江崎發現到這塊傳奇之石的背後竟隱藏了多條人命鮮血,不覺壓低了聲調。
“又死了?!”更多的恐懼取代了疑惑,靜子不安的說:“爸,你得到它又打算如何?”其實她真正希望父親能放棄擁有它的想法。
“我還會如何呢?當然是將它送到靜岡與你爺爺合葬啊!”
“那我就放心了。”她輕聲如自語。
這時,在門外竊聽許久的宮內洋輕撇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輕輕的走出他的聽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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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哲盯視着手上一張西北航空,由台北至東京的來回機票納悶不已。
他在九龍家中與父親鬥嘴、與母親同享天倫樂多日後返回台北。徐浩已給了他滿意的答覆,卻在此同時,接到江崎卓司請他赴日“遊玩”的邀請,連機票都差人送到手中。
阿刁不是笨蛋,對此邀請的背後藏有恐懼之心是絕對的。但一旁的徐浩為了被判無罪,快樂的沖昏了頭,亳未細想的不斷鼓吹:“你就去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真談不攏,大不了放棄寶石,反而省一筆錢。”
“你打心眼裏憎恨這塊寶石,自己不要,巴不得大家都不要,你當然可以輕鬆勸別人不要。可是它在我心中已生根了,不要我可心痛死了。”刁哲把玩着手上的機票說。
“阿刁,我聽你這樣說,我內心很不安。你了解嗎?當初關少昕、我哥被這石頭搞得鬼迷心竅之際所說的話,與你剛才的話如出一轍,看看他們的下場,沒……”
“我和他們不一樣!”將他比作死人,令阿刁粗聲的打斷徐浩。
“如何不一樣?你不是也想擁有它嗎?”
“我只是想‘暫時’擁有它。”阿刁擺出一副商業嘴臉:“看看你哥在去年拿到它至今增值多少?江崎見到它的那股瘋勁,別說八千萬,一億他都會買。一個轉手賺多少?這比股票、房地產都好賺。”
“但你不怕‘暫時’擁有卻死於非命嗎?”徐浩將生命置於一切之上。
“那是他們貪、淫、亂,我只是做生意。”
“真是如此單純的話,你為何會對江崎贈送的機票與邀請心懷畏懼?”徐浩沉聲道。
“我沒有畏懼!我只是頭大!”刁哲誇張的比畫了一下頭大狀。“我當場看了你們雙方的交易情形卻不動聲色,之後,才表明購買之意,你想他會怎麼看我?還請我去日本玩?真不曉得你是怎麼和他談的,你不會做生意卻害苦了我。”他站起身逼近徐浩。
“你根本沒必要趟這渾水。我沒你會做生意,沒錯!但看看你自己:利慾薰心、利字當前就凡事不屑一顧的粗心到底。”刁哲對他的指控,使一向好脾氣的徐浩也攻擊起他。
“你是不是不甘心賣給我?因為我付錢沒有江崎爽快,我拿十元去做一百元生意令你沒保障,你現在發現自己為‘朋友’兩字非但賺不到錢,甚至蒙受損失而大嘆不值……”
“阿刁!”徐浩大吼一聲。“你真讓我失望!”
這句話令失控的兩人都安靜了下來,只無聲的凝視着對方。從廚房聞聲而至的吳嫂見狀,悄悄的偷溜到後院以避戰火。
他倆的沉默對峙,由刁哲頹喪的倒回沙發,將頭埋入兩掌結束,並由徐浩打破靜默。
“我們是除了錢以外,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既然無可避免的吵開了,就把一切談開來,免得日後有心結。”像斗敗的公雞,徐浩也軟癱在沙發上。
刁哲抬起頭,眼光卻投向窗外,木然的說:“寶石賣給我,真使你如此不安?”
“我在乎我身旁的朋友。”徐浩語調雖平靜,卻泄漏了太多悲傷。“你十分清楚以前的醉花廬是何等光景:錦衣紈絝、夜夜笙歌、階柳庭花;如今呢?剩我一人獨守,親人、朋友皆亡,我要不是害怕天築會遭遇不測,我根本捨不得趕走她。幸好一切都過去了,都隨着神石噩運過去了,我被判無罪,開始秘密計劃我和天築衷心盼望的夏威夷婚禮。我只擔心她是否仍接受我?以及……你是否安全?你那時去岑里島,所以沒見到我哥和嫂嫂的屍體,否則……就算送你,你也不會要那寶石的。錢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你若為了錢發生了不測,你父母又了解這一切全是為了他們,這種錢他們會花得心安嗎?”
“我這一切……我……”刁哲的鼻腔頓時湧上一陣酸澀。想到家中的破舊陰濕,那老是吹出悶死人的熱風的老電扇、低不過攝氏六度的破冰箱、傴僂的老母、用放大鏡看馬經報導的老父……,他哽咽的擠出:“我再也不要我父母在那地方多住一天!”
“我了解,我了解。”徐浩沉聲的安慰。
“我不是沒有能力,但我不能一點一滴的改變他們的生活環境。我逼着他們先搬到元朗,他們嫌交通不便、離黃大仙太遠;我添購新家電,他們不是怕浪費電不用,就是折價變賣換現金去賭馬,搞得我不敢再有任何變動,只能將一切安頓好,再迎接他倆……”
“我了解,所以我們為錢吵了那麼多次,我從不怪你。”徐浩從阿刁的口袋中摸出一支煙為他點燃。“來,冷靜下來。”
刁哲狠狠的吸了口煙,又快速的吐出濃濃的煙霧,惹了不抽煙的徐浩一陣嗆咳。
“咳……咳咳……好點了咳……吧!”
“浩!”刁哲伸出手掌與他交握。“除了我母親,你是世上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
兩人的友誼又再次深刻的交流於心中。
“放心!這趟日本,我會把一切擺平,必要時,我會放棄寶石。”
刁哲的這句話,使徐浩心中的沉重大石迅速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