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鍾威這邊陷入苦戰:鍾臨軒威脅他膽敢向若蘭提起離婚兩個字,他立刻撤鍾威的職,讓他一文不名。而且他警告鍾威,不能在鍾家提起余安雅三個字。鍾威怒不可遏,摔門而出。

一來他的世界整個是在鍾氏,對那個總經理的職位,他的依賴感源自工作本身,而非頭銜或權力。他也認真的想過,把事情攤開,為了安雅,他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安雅安雅,這個每想一次則讓他心疼一次的名字,該怎麼做呢?安雅說的要馴良像鴿子,靈巧像蛇,那麼,是否有必要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鍾林兩家都不是泛泛之輩,動輒新聞滿天飛,一個風吹草動;鍾氏企業的繼承人的緋聞正是新聞記者最好的材料,屆時再加上鍾臨軒切斷父子關係,免除他的職位‥‥那可夠精採的。

鍾威左思右想,又加上若蘭有孕在身,他不無愧疚之處,這麼一來,事情就按下了。

熬不過相思之苦,撥了幾次越洋電話,始終沒有人接。他慌了,紐約的記憶潮湧而至。安雅的溫柔、深情與熾熱的感情,深深地撼動了他整個神經。鍾威竟深陷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惑,自己怎變得不像自己了?他原以為他是冷漠,是深沈的,但是安雅闖入了他的生命,像一個神秘的小仙女,魔棒一揮,把他整個改變了。愈細想,他愈害怕,對安雅的愛似乎已潛藏在生命以前的某個不知名之處,就在相遇的那一剎那爆發了。他必須用極大的力量克制住自己再吹飛往紐約的衝動。

那麼,安雅何不回來呢?她當初走,是因為無可留戀;那麼,如今,她該願意留下吧?

他卻不敢肯定。不斷地撥着電話,卻只聽到「嘟!嘟!」的迴響,安雅安雅,妳究竟去了哪裏?難道妳只是上天哄我的一個玩笑嗎?

在辦公室,屬下都意識到鍾威的焦慮不安,頻頻猜測;在家裏,秋華為他擔心不已,卻不便談及;鍾憶雖吃驚卻不意外,她偷偷地向鍾威問起安雅,第一次鍾威在第三者面前表白了對她的感情,鍾憶聽得痴了,滿心感動--她的感動不只是對他們之間的愛情,而是對鍾威所生的感覺:她發現這廿幾年來,她所看到的竟是一個未曾真正活過的鐘威。安雅神奇的魔棒一敲,賦予了他嶄新的生命,她從來不知道鍾威居然可以笑得那麼開朗?居然會那麼痴傻?居然會那麼富有生命力?

「鍾憶,不曉得妳信不信?愛上安雅,讓我自己感覺真正活得像自己。妳很難體會我那種撼動,像是大夢初醒,像是豁然開朗,天空一片亮麗。我才發現生命居然可以這麼美!」

鍾威深陷在記憶中,設法捕捉安雅的每一個眼神。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活在一個虛偽造作的世界裏,在這個世界中,爸用金錢構築了所有一切;玩具、遊戲、朋友、學校和工作。我活得嚴肅、麻木、冷靜和膚淺。我的遊戲和婚姻,面對那些女人和若蘭,我一樣的不經心,只覺得是我生活的部分,但是和生命無涉--鍾憶,我居然發現我還有潛藏的生命力。」

「我第一次遇見安雅是在紐約,那一次我們錯過了,但是我的心曾深深震動了那麼一大下,因為她眼中有一種我似是熟悉而害怕的神采;再次見她,是我的婚禮,那一晚她身穿象牙禮服,巧笑盈盈地對我微笑,我害怕了,從此不能忘記她眼中的光芒。我一直想接近,卻又害怕她;蓄意調查她,曲解她的來意。卻又深深陷入不可自拔的思念中。她臨走那一晚我送她回去,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但我居然問她在做什麼?於是她的柔情蜜意被我扼殺掉了,憤而離去。那一晚我在街道上茫然亂走,直到天明,我才驚覺我這一生真正要的是什麼,但是當我趕到機場,她已經走了。妳想,除了隨她而飛去美國之外,我還有其它生路嗎?或許,我是自私的,自私得把安雅視為生命的轉機,而沒有顧慮到她。」

「從某方面來說,你不也是她生命的轉機和希望嗎?哥,安雅活得多麼孤獨!雖然她有眾多的傾慕者,但是沒有人能夠走進她的內心世界裏,所以她夢想着、等待着,你記得她唱歌時的情景嗎?我想,你就是她所等待的人。你們真的有很相似的特質,那是很形而上的,很難說出。似乎,你們的靈魂是可以重迭的。」鍾憶擊掌而悟:「是的,就是靈魂重迭的感覺。唉!要是你們早一點兒認識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鍾威只能無奈地苦笑,半晌,他開口央求鍾憶。

「回來這些天我一直打電話,但是安雅竟然不在,我擔心她出了事。妳幫我打,記得,不斷地打,直到找到她人為止。」他的聲音痛苦而急切,「鍾憶,我害怕會失去她。」

她握住鍾威的手,替他打氣!

「安雅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子,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要是她認定了你,天大的困難她也會排除的,到時候,你跑都跑不掉!」

「妳怎麼這麼篤定地認為她認定了我?妳知道嗎?在美國有多少比我更優秀的男人追求着她。」

「唉!哥,你還不明白嗎?當地開口要你去美國時,她就把自己交給你了。安雅是個多麼高傲自重的女孩子,她豈是輕率隨便之人?我只怕你辜負了她!」

鍾憶很嚴肅地提醒他:

「大嫂外柔內剛,絕不是可以輕易應付的人。至少目前你們平安無事,你千萬不要給她難堪,否則,將來她會怎麼做,誰也拿不定。雖然你們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至少她是你的妻子,而且還懷着孩子,你且順着她一些。安雅那邊我替你兜着,她既然認定了你,絕對有着她自己的想法,也不至於讓你為難--唉,我真不曉得應該幫那邊?」

***

鍾威回到卧房時,已過了十二點,若蘭竟然還沒有睡,他淡淡問了一句:

「怎麼還沒睡?」便進去浴室梳洗。

洗好出來,若蘭仍然沒睡,她艱難地翻翻身子,顯得很吃力的樣子:

「孩子在肚子裏似乎踢得很厲害!」

「噢?」鍾威走近,以手撫了撫若蘭的肚子,「嗯,我感覺到了。」旋即睡下,閉上眼睛。

若蘭嘆了一口氣,悶悶睡下。她覺得無限委屈,鍾威似乎都只有一種聲調,一種句型--「是這樣子啊?」「嗯,我知道了。」「我想看看。」「好的,我記得。」沒有特別的激動,也沒有特別的情緒。

從結婚之前的交往到結婚之後的關係幾乎都是一個模式。若蘭忍不住回想他們之間所有過的回憶:

兩家父母刻意的介紹之後、鍾威禮貌地邀約。

「一起喝喝咖啡如何?」他問。

若蘭望着這一個在社交圈中的名人,心裏有着羞怯與心動。

於是他請她喝咖啡、跳舞和散步,態度禮貌而且溫文,不到三個月,他問她願不願意嫁到鍾家,她點了頭--不只是父母一再地叮囑與催促,同時也是她自己心中的嚮往。

然而,婚姻就是這個樣子嗎?

若蘭徹底後悔了。

雖然鍾威和她之間一直相敬如賓,也可以說相待如冰。起先,她以為是他的個性使然,無奈之餘,也慢慢習慣了。他們幾乎不吵架,但也從來不打情罵俏--可,相愛的兩人可能不吵架嗎?可能不打情罵俏嗎?說他不關心她,也不盡然,只要她一通電話不舒服,無論多忙他一定擱下趕了回來;陪她回家和上街,他都做到了。連她母親也責怪她:「像鍾威這樣的丈夫,妳還埋怨什麼?」

是啊?我能埋怨什麼?若蘭心中一抹苦楚,又能向誰說去?她想,我能向母親說鍾威不熱情嗎?那準會把她嚇壞了--一個淑女怎能說這樣的話?但是但是啊,她深深覺得鍾威和她之間少了什麼東西,也不僅僅是所謂的熱情而已。

她略帶希望地摸着隆起的肚皮,但願孩子出世后,情況能好一些,她也只能如此希望了。

***

安雅和琳達合力把長島的房子打掃了一番,該收的收好,能丟的就丟,一切弄好之後,才疲累地回到紐約的住處。還沒進屋子,就聽到電話在響,她們相視一笑,安雅搶着去接,竟是鍾憶,她的心跳得很快。

「鍾憶,怎麼是妳呢?」

「怎麼樣?失望了?」鍾憶故意調侃她:「某人有事走不開,求我替他不斷撥電話,我一直打、不停打,已經連續兩天了。」

她知道了!他怎麼向她說的?安雅想到他,心都疼了,不禁問道:

「他好嗎?」

「那個他?」鍾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捉弄人,玩心大起:「李中恆嘛?他最近不太好,工作不力,常被上司刮;皮蛋嘛?她鬧戀愛了,對方居然是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個頭--」

「鍾憶,妳別逗我了,妳明知道。」

「咳,我告訴妳,他呀,目前動彈不得,挺可憐的。他要我告訴妳,他一定不負妳,妳得耐心等。安雅,」鍾憶再趨嚴肅,「妳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應當知道可能會有的困難吧?」

「鍾憶,妳放心。我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安雅忖度了半晌,「妳告訴妳哥,我在紐約等他。他來或是不來,我都不會主動爭。他想怎麼做好就怎麼去做,不必考慮我。」

「安雅,妳誤會了。」鍾憶急得大喊:「我哥怎會不考慮妳呢?他整顆心都懸在妳身上,哎,我就是笨,說話老是辭不達意。他對妳絕對真心,安雅,妳千萬不能誤會他,他已經夠可憐了。我爸鐵腕施高壓,他動彈不得。安雅,妳一定可以體會的!」

「妳放心,我沒有誤解妳,也沒有誤會他。我只是告訴妳我的心情。鍾憶,對於他,我完全沒有能力去預計什麼,如今這情況是我自己完全無法控制的。只要他過得好,我無所謂的。」

「沒有妳,他好得到哪裏去?」鍾憶嘆了一口氣:「我得上課去了。回頭再寫信給妳。記住喔,趕快給他個電話,他現在在公司,假如接到妳的電話,準會高興死了。我得掛電話了,拜拜。」

公司?公司的電話幾號?安雅根本不曉得鍾威的電話號碼,如何打?鍾憶也真是的。

「誰呀?」琳達把室內的東西稍稍整理了一下,回頭問。

「鍾威的妹妹。」

「她知道你們的事了?那他太太呢!」琳達偏着頭想。

「她沒說,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正懷孕,最好還是別讓她知道,唉,琳達,我想,乾脆我撤退算了。」安雅突然覺得很絕望,「他那個世界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有它既成的一套規則,我貿然闖了進去已是不智,何苦再拉他出來?把他逼入絕境?」

「恐怕已不是單純妳一人撤退的問題了。鍾威是個自主的人,他有權利追求他想要的人生,困守着一個不快樂的婚姻有何益處?妳撤退,是三個人的不幸。安雅,把這道難題丟給鍾威好了,妳就安心在這裏,先找個事做,再說吧!」

安雅略感疲累,坐在椅子上,愁思困困--亞琴姑媽的情況不曉得會如何?龐大的醫療費用豈能靠那一百萬美元?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拿鍾臨軒的錢,否則自己倒成了什麼?

電話聲驟然劃破了寂靜,安雅顫抖地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鍾威的聲音旋即急切地響起:

「安雅,是妳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妳的電話都沒人接。」

「我……」乍聽他的聲音,安雅的心落了地,覺得踏實起來了,原先那種莫名的絕望登時煙消雲散,「姑媽發病了,我忙着安排醫療的事情,直到今天才回來。」

「安雅,」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沙啞而低沈:「我想妳。」

她握着話筒掉下淚來。就是這樣的聲音讓她深情一往,也是這般的柔情使她心碎。

「安雅,妳怎麼了?妳是不是又哭了?」他又急又毫無辦法。

「沒有哇。我哪有哭?琳達在這兒呢,我一哭她不笑死才怪。」她故意裝得輕鬆一點,怕荷不住這樣的感覺。

其實,情到深處反而無言了。千種相思,萬般情愛,又怎能用言語來表達呢?他們兩人登時沉默了,傾聽着彼此細微清晰的呼吸聲,隔着天涯,但覺生生世世,他們曾相遇,摯相愛,將相守……是的,前生、今世、或來生,她願貼着這樣的一顆心,揣夢於手中,藏愛於懷裏……

***

安雅找了一個助理的工作,在住處附近的一間貿易公司,他們專門與遠東往來,安雅的中日語都好,很快的,在公司受到重用,愈來愈忙。

每個星期她會去看亞琴,有時候陪她說說話,或者推她到外頭散散步。她會告訴安雅一些陳年往事,譬如淡水的落日、紅毛城的傳說等等。她似乎忘了很多事,特別是關於鍾臨軒。安雅想,這也是好的她只記得她想記的,或者,這也是她的幸運!

琳達漸漸活躍起來,連續跑了好幾個龍套之後,她終於慢慢嶄露頭角,木來,她也只抱着玩票的心情,這麼一來倒認真地考慮起在百老匯發展了。

安雅常給鍾威寫信,為此,鍾威特別開了一個信箱。他倒不常寫信,總是打電話。寫信來的是鍾憶,間接地告訴了安雅許多消息……這樣,日子過得很快,兩、三個月倏忽逝去。

那天,琳達抱了一大堆東西,嚷着幫忙,推門進來,安雅正站着和鍾威隔海敘情。琳達瞪亮了眼睛,嚇得東西掉落一地。

「安雅,妳--?」

她看到安雅肚子有些凸出,心裏立刻雪亮。余安雅從來沒有過凸肚子,除非--懷孕。她沒好氣地站起,等安雅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很久很久之後,她才掛上電話,笑着問她:

「妳幹嘛那樣看着我?」

「妳倒氣定神閑的啊,天殺的鐘威居然不帶保險套!」琳達生氣的握拳,咬牙切齒地繼續朝安雅進攻:「妳說,妳到底安什麼心,難道妳蠢得要把孩子生下來?」

「有何不可?」安雅微微一笑,把琳達帶來的東西看了一遍,挑出了巧克力,「我最近喜歡吃甜的,準會發胖。」

「會胖得像豬,身材難看死了!」琳達沒好氣地說:「到時候,鍾威會被妳嚇跑了,屆時妳抱着妳的寶貝孩子哭吧!」

「琳達,妳別生氣,」安雅塞給她一條巧克力。

「聽我說完,妳再說話,好不好?」她坐下來,拿了條毯子蓋住腹部,「我是個成熟獨立的女人,是不是?就算沒有鍾威,我養不養得起一個小孩?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我有種感覺,這個孩子對我意義非凡。不管我和鍾威將來如何,在我的生命中,他的來到,代表了一個夢想與愛的其實。琳達,有時候,我覺得生活很空洞,生命很浮晃,我需要一種真實的、具體的感覺,鍾威給了我那種感覺,『他』也給我同樣的感覺。鍾威,我把握不住;但是,『他』卻把握住了我。琳達,妳能了解嗎?」

琳達靜默地注視她許久,終於點點頭,但是她又問:

「鍾威知道嗎?」

安雅搖搖頭:

「他若知道了,不又是一番人仰馬翻?也許還壞了事。最近他太太快生了,最好別生什麼事。鍾臨軒最提防他來美國,妳想我若告訴了他,他會不飛過來嗎?」

「那妳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時機成熟的時候!」安雅莞爾。

琳達聞言,搖着頭斥她:

「人都說我瘋,其實比起妳,我簡直甘拜下風。我摸看看,它會動嗎?」

「一點點,」安雅溫柔地笑着:「我已經愛上『他』了。不知不覺中,我習慣和『他』說話,告訴『他』,今天爸爸來了電話了,琳達阿姨又生氣了,或者有沒下雪啦,有的時候,『他』居然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在回應我呢!」

「真的?」琳達很感好奇,伸着頭俯在她肚子上企圖揣摩動靜:「怎麼沒有呢?」

「因為『他』生氣了。妳剛剛不歡迎『他』,所以『他』不理妳了。」

「去你的!」琳達忘形地一拍,才驚覺失手:「啊,對不起,我忘了。」

安雅皺皺眉頭,啐她:

「妳再這樣,小心『他』以後不理妳。」安雅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子襄他們明天會來度假,子眉喜歡滑雪,妳陪他們,我不行了。對了,別讓他們知道。」

「我才沒那麼多嘴!」

翌日,子襄和子眉先行來到,他們的父母得晚一天。

安雅招待他們住在長島那邊,邀了琳達一起來。

子襄乍見安雅,似乎難掩心中一片失落,仍有些激動,但是也只是很禮貌地看着她,問她是否一切都好。

那幾天,琳達帶着他們四處玩,滑雪溜冰打雪仗,樣樣都來。安雅推說不舒服,只在一旁陪麗華聊天。她特意穿着寬鬆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來。徐浩以為她感冒了,不時探問她感覺如何,倒讓安雅過意不去。

安雅注視着琳達和子襄,突然覺得他們挺配的;但見琳達用雪球不斷地擲在子襄身上,弄得他一身狼狽,他卻仍好脾氣地由她鬧着,徑顧着堆雪人。他們兩個,一動一靜,一文一武,一外向一內斂,一開朗一沈靜,不是最適合嗎?安雅得意地想着,便打定主意替他們製造機會。她於是拉住了子眉問東問西,子眉起先很納悶,奇怪安雅怎麼對佛教關心起來了,後來才搞清楚原因,也就欣然同謀。

短短數日,琳達和徐家人儼然已打成一片,尤其是琳達,鬼才一個,唱歌跳舞演戲樣樣都來,唬得徐子襄一楞一楞的,大嘆此妹不可小覷也。

他們在離開紐約之前前往療養院探視亞琴,聖誕快樂和新年快樂的字樣貼在她白色的房間,顯得有些反效果的冷清。安雅細心地替她梳頭,說道:

「姑媽,徐伯伯他們來看妳了。」

徐浩走近她,握握她的手,喚道:

「亞琴,新年快樂!」到美國數十年了,亞琴一向只過舊曆年。

她眼睛亮了一下,微笑說:

「新年快樂,麗華,妳也來了?」她居然認出麗華。

子襄和子眉,還有琳達也趨向她請安。她也一一認出來。他們陪她說了一些話,見她似乎有一些倦態,也沒多停留,互相親吻道別,黯然而去。

「我覺得她很可憐!」琳達鼻子酸酸的。送走徐浩一家,她們回到紐約的房子。

「不,」安雅挺挺腰身,捶了捶背:「她現在反而最平靜。醫師說她拒絕去想不愉快的事,而由於藥物的幫助與鎮定,她做到了。也許這是她的幸福,等她慢慢恢復之後再接她回來住。」

「妳現在這個樣子,有辦法嗎?」

「再說啦。」安雅拉過琳達的手,閃亮着雙眼問她:「小姐,老實說,喜不喜歡子襄?」

「去你的!」琳達臉微微一紅:「我是好心替妳招待客人,妳以為我對他有意思啊?哦,原來妳就是有這個鬼主意才死拉着子眉--妳,唉,老天--」琳達誇張地拍拍額頭,不可理喻狀。

「子襄聰明、優秀又可靠,有什麼不好?」安雅好脾氣地說服她:「再說,他挺欣賞妳的。」

「欣賞我?鬼才相信。我敢打包票他的心還在妳身上,妳沒注意他看妳的表情嗎?天啊,安雅,妳不要異想天開了。」琳達借故躲開了:「我不和你抬碩了,晚上還得排戲。」說著就溜走了。

安雅搖搖頭,一臉縱容的笑:這小姐,居然害臊了。愈把他們想在一起,心裏就愈高興,不禁哼起歌來。

***

到長島度假的事也和鍾威說了,他還緊張地問徐子襄也來嗎?知道之後還生了半天的悶氣,他說:

「安雅,他對妳恐怕還沒死心吧?」

「我又沒嫁,他也未娶,他為什麼要死心?」

她故意開鍾威玩笑,沒想到鍾威把臉一沈,隔着千里萬里還聽得出他不是開玩笑的:

「我立刻去訂位,明天到紐約。」

「喂,你不要發神經了好不好?你太太都快生了,你來的話,那怎麼象話?我警告你,不許你來。即使你來了,我也不理你。」

「那,妳不要和徐子襄見面。」他的聲音近乎哀求了。

「鍾威,你不要無理取鬧了。他和徐伯伯一家人來,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你放一千一萬的心。無論子襄怎麼想,我對他只是一般的感情。」

安雅好說歹說才穩住鍾威,還真怕他性子一使真的飛來了,那麼,處心積慮所設想的一切不就泡湯了?

***

若蘭在農曆新年初三果真生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娃兒。因為早產,生產過程她還吃了不少苦,最後還是剖腹生的。

鍾臨軒夫婦抱着孫女,雖有點失望,還是很高興,他得意地說:

「瞧我這孫女,頭這麼大,聲音這麼響亮,將來不得了。」

「她長得很像鍾威小時候呢!」秋華一把抱過來,疼到心裏去了。

鍾威一旁笑着,怎麼看那女娃兒都不像自己,偏偏母親左一聲眼睛像,右一句耳朵也像,唬得他愈看倒覺得有那麼一回事。

若蘭產後身子弱,臉上卻充滿喜悅的微笑。鍾威怔怔地注視她,發現她的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光彩,心裏一陣愧疚,抱着嬰兒,不斷地親着。

若蘭大約住了一星期的院才回家調養,剛回到家裏,大夥圍着她和寶寶問東問西的,她這才覺得自己終於像是鍾家人。

鍾家的親友多,鎮日賀客盈門,鍾臨軒夫婦樂得合不攏嘴,兩顆心被小孫女的一眉一眼攪得又是疼又是憐,鎮日抱着不放。

鍾憶也搶着抱,這一向她老是偏着安雅,對若蘭有些愧疚,一見到小寶寶那麼可愛,心裏登時又愧又憐,親昵地搶抱她,彷佛要把自己的愧疚一下子給補償完。

當鍾臨軒父子私下相處時,他厲聲對鍾威說:

「如今都當爸爸了,行事要多考慮,免得讓人笑話。你不要以為我都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公司里一個月十幾萬的越洋電話費別以為我都不曉得。你趁早打消任何念頭,女人玩一玩可以,如果當真的話,那你就是笨蛋。」

「我對安雅,不是玩玩的態度!」鍾威緊抿着嘴,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說:「而且我和若蘭沒有什麼感情,再在一起根本沒有意義。」

鍾臨軒鐵青着臉,怒目而視:

「我警告過你,離婚兩個字你如果敢向若蘭提,鍾氏企業絕對沒有你的份!」

「你以為我在乎嗎?」鍾威吃了秤鉈鐵了心,冷然地說:「我可以不要這個總經理的職位,但是我不放棄安雅。」

「你--,你--」

鍾臨軒瞪着他。

「好好好,」他重重喘着氣:「你到現在居然還不覺悟,你以為余安雅真的愛你嗎?天大的笑話,她想的是我們鍾家億萬的財富,你居然還不覺悟?我告訴你,你有辦法儘管去養她、供她,就是別想娶她進門!不管你願不願意,林若蘭永遠是鍾家的媳婦,你想和她離婚的話,不消一日,你什麼都會失去。」

鍾威定定的和鍾臨軒怒目相向,半天,他彷佛下定了決定,拋下一句:

「爸,鍾家的一切,你怎麼安排,我一點也不在乎。」然後大步離去。

鍾臨軒錯愕地楞在原地,怒氣填膺,一陣挫敗感強烈地襲向他,他跌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

「余振豪,你生的好女兒!」

***

鍾威一人獨自在酒吧里喝酒,待到很晚才動身離去。帶着幾分酒意,他把車子開得很快,根本無視於紅燈綠燈,橫闖亂撞。一個不留神,他的車被一部大卡車攔腰撞上,身體受到重創,暈了過去。肇事的卡車司機一見闖禍了,看也不看一眼,慌亂地把車子加足馬力,揚長而去……

鍾威醒來之時,只覺渾身痛楚不堪,動彈不得,乏力地睜開眼睛,若蘭的臉就在眼前,憂煩且擔心的神色在她疲倦的臉上流露。

「鍾威,你醒了?覺得怎樣?」

「妳怎麼在這裏?」他的腦子漸漸恢復,「妳應該在家裏休息的。」

若蘭的眼眶蓄滿了淚,說不出話來。

「鍾威,我待會立刻叫人送她回去,」秋華探過身子來:「她說什麼也不肯走,非得等到你醒來。」

「回去吧!」鍾威睏乏地再次閉上眼睛,又睡去了。

再次醒來,卻見到鍾憶在一旁打盹;家裏的陳媽也在。他覺得有點渴,喊了聲:

「鍾憶,給我一杯水,好嗎?」

她登時醒了,啊了一聲,連忙給鍾威倒了杯水,插上吸管,湊上去給鍾威。

「哥,感覺好些了嗎?」

鍾威點點頭,出了好半天的神,忽問她:

「安雅有沒有打電話來?妳告訴她了嗎?」

「安雅?」鍾憶一時有些不滿:「安雅安雅,你醒來居然只想到安雅。也不問問大嫂怎樣?媽怎樣了?大家都為你擔心死了,你只管安雅。她在美國好得很呢!」

鍾威皺着眉頭,無力辯解,嘆了口氣:

「我也沒什麼事,你們擔什麼心?」

「沒事?」鍾憶差點哭出來,一句話梗在喉中間,硬是吞了回去。半晌,她態度軟了下來,柔聲安慰他:「這幾天,大家為了你的事忙昏了頭,根本沒有留意到她。何況,她只可能打電話到公司去,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打電話過去。那邊的事,爸在負責,假如她打了電話,公司的人會留話的,我去查看看。你不要煩心了,好好休息。自己先把身體照顧好再說,好不好?」

鍾威點點頭,沈思似地望着自己上了石膏的雙腿,忽然說:

「我的腳還好嗎:」

鍾憶一征,忙回答:

「你想到哪去了?不過是骨折了,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她立刻叫陳媽端了一些湯給鍾威,岔開了話題。

「如果安雅打了電話,妳不要向她說我受傷的事。過兩天我自己再打電話給她。」

鍾憶點頭,心裏卻想:事情已經亂成一團了,安雅再插進來的話,可怎麼辦?

「他的膝蓋骨嚴重挫傷,必須在半年之後再動一次手術裝上鐵架與人工膝蓋。那也就是說,他必須在輪椅上坐半年,手術之後還必須做復健,如果幸運的話,他將來還是可以自由活動。否則,可能必須要藉助外力,但是,只是一根小拐杖而已。」鍾威的主治醫師很仔細地把情況分析給鍾臨軒夫婦,鍾憶也在一旁。牆上掛着鍾威的雙腳的X光片,左腳膝蓋以下明顯地嚴重骨折與異樣。

鍾憶聞言,差點哭出來,一根小拐杖?天哪!驕傲的鐘威如何能忍受一根小拐杖?

「謝謝你,張大夫,希望你多費心。」鍾臨軒緊緊握着醫師的手,不斷地拜託。

「您放心,我們一定盡其所能地讓鍾先生恢復健康。」

臨軒和秋華面色凝重的出了主治大夫室,交代鍾憶:

「暫時不要讓妳哥知道這些事。等他稍微恢復之後再告訴他。」

「嗯!」鍾憶點頭,她咬了咬嘴唇,橫下心來問臨軒:「爸,公司的人說美國那邊一直來電,而你卻交代他們推說哥出差去了。為什麼?」

臨軒突然沉下臉來:

「這件事不用妳管。我警告妳,不許跟余安雅再有聯絡,我有我的做法。」

鍾憶於是噤聲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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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也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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