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應城街上。

“娘!娘!你等等我,等等小四,小四跑不快啦!”

馬畢青聞言,停下腳步,轉身朝氣喘吁吁跑來的兒子伸出手,抹笑道:

“小四,娘差點忘了你呢。”

小四趕緊牽住她的手,跟她一塊走在街上。

“娘,爹他也不是故意的啦……”

“嗯。”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暗罵爹一聲,又抬頭看娘的側面。“娘,你放心,爹雖然脫光光,但是他說過,就小四這麼一個兒子,不會找其他二娘三娘來生胖娃娃。”

“嗯。”她微笑。

“那你彆氣了好不好?咱們回去,等爹認錯——不不,爹已經跟小四認錯了,他要小四轉告娘,雖然不小心跟不是娘的人在床上打滾,但這種事絕不會再犯第二次的。”

馬畢青停步看他,笑道:

“你爹要你這麼說的?”

小四用力點頭。

她失笑,牽着他走進布料店。

“小四,你一說謊,跟你爹簡直一個模樣。”

“我、我沒說謊啦,娘,你……”注意到娘親挑選着布料,他轉了轉靈活的眼珠,小聲說:“爹最近在說他想換新衣了呢。”

“嗯哼。小四,你喜歡什麼顏色?”

“耶?我、我喜歡樹木色,爹喜歡白色哦。娘,爹真的很喜歡你幫他做的衣服——”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娘結了帳,抱着土黃色的布料走出店。

小四趕緊再追上去,小臉苦苦,吶吶問:“娘,你是不是真的在氣爹?”

“我沒有啊。”

“那、那你怎麼不幫爹做衣服?以前都是小四跟爹的衣服一塊做的。”

“因為小四一直在長大,需要新衣服,你爹嘛……有剩下的再幫他做好了。”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皺起眉,不敢再吭聲,跟着娘親手牽手走在街上。

忽然間,他看見前方有喪家,低叫:“娘,娘,快撐傘,有喪家!爹說見到喪家,要快點避開的!”趕緊拉着馬畢青鑽進小巷子裏,避開穢氣。

馬畢青嚇了一跳,直覺抱起小四,將傘擋在她跟喪家之間的方向。

“娘,你沒事吧?”小四緊張兮兮地問。

她搖搖頭,小心地退出巷口,走進另一條街上,直到遠離喪家的範圍,她才暗吁了口氣,親了小四一口。

“小四真貼心。”她柔聲笑道。

小四小臉暈紅。“這都是爹教我的。他說娘不能見喪家、不能咳,身子容易會不好;也不能讓人大叫娘的閨名,他不能時刻顧着娘,就叫小四看着娘,所以,娘,爹真的很好,他今天脫光光,一定是一時被狐狸精迷惑,以前我在家裏聽掃地的叔叔說,偶爾枕邊換人睡一下,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爹才一次應該不打緊的,對不對?”

馬畢青默不作聲地看着一臉無辜的兒子,不知道他是真心為他爹說話,還是故意一直害他爹?

“娘,咱們要回去了嗎?爹還在等着呢,今天早上爹把那女人趕走之後,我們很努力地吃完娘煮的粥,爹讚不絕口哦。”雖然粥很稠,父子倆還是苦着臉埋頭吃完。他最冤了,明明是爹爬牆摘花,卻有一半的粥要他負責,以前起碼娘會邊哄他邊親他,他才肯吃的。

她笑着把他放下地,拉着他的小手,說道:

“娘還要買把刀,小四想不想吃點甜點?咱們一塊買。”

“爹也很喜歡吃甜點,酥酥軟軟的,比飯還好吃……”

“買你的就夠了。”她打斷他的話。

“那、那娘買刀……”不是要砍爹的吧?他不想失去爹啊。

馬畢青終於忍俊不住,把布料交給兒子抱着,收了傘,從荷袋裏掏出一個小佛像。“小四,你瞧,這像不像你爹?”

小四驚訝地看着這尊笑臉木娃娃,脫口:

“好像喔,好像喔,娘,真的好像爹喔,你哪兒買來的?”

“我雕刻的。”見兒子一臉吃驚,她牽着他走到靠近街尾的某戶破舊人家。“以前娘還沒嫁給你爹時,都在外頭跟人四處流浪,每次娘看見不快樂的事,總是會躲在一旁想着你爹的模樣,然後雕出這個小佛像。”她蹲下,然後在人家門口旁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把佛像埋在裏頭,然後雙手合十,誠心地祈禱:“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願天上菩薩保佑這戶人家,願佛哥哥保佑這戶人家。”她默念了十遍后,看向小四,展笑。“以前娘一不開心,就是這樣做的。所以,娘嫁給你爹前,只要娘走過的地方,那裏一定有你爹的佛像埋在人家家門口,也可以說你爹雖身處平康縣萬府,卻在年少時跟娘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呢。”

“可是,爹不愛咱們說他是佛了。”小四低聲說。

“是啊,他不喜歡咱們說他是佛,可是在娘心裏,你爹跟你都一樣,都是一尊佛。”她低喃:“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啊,咱們都會平安無事的,不會再出事的……”

小四默默地看着她,然後鼓起勇氣說道:

“娘,小四叫佛賜,是天上神佛賜的,那佛賜一定會活很老很老……所以,你跟爹也會陪我一塊很老很老……陪我一塊長大一塊老好不好?”眼眶頓紅,立刻垂下小臉,不敢讓娘親看見他丟臉的樣子。

馬畢青注視着他,眸瞳內抹過濃濃的遺憾,而後綻出快樂的笑顏。

“那是一定的。”她道。見他開心地猛然抬頭,她又說:“你爹跟我,本來就是打算要賴定小四的。當年你出生時,你爹快活得每天都抱你玩你,咱們為你取了乳名小四,就是要打定主意,怎麼樣都得生四個孩子。小四、小三,小二,小一,就這樣倒回來,現下雖然只有小四,但小四足夠抵上所有孩子了。將來咱們不靠你養老,難道你要讓你爹跟我露宿街頭嗎?”

“娘,你別騙我啊!”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爹會騙人,你娘何時騙過你了?”

說得也對!爹偶爾會說謊吹捧自己,娘卻是從不騙人。小四激動地抱住娘親的身子,叫道:“娘,你跟爹一定要等小四!小四會長得很快!等小四長大了,小四來保護你們!小四生一堆小孫子完成爹的願望!娘睡醒了會冷,小四會蓋個大房子,一年四季生火爐,娘,你跟爹還有小四永遠也不分開!”

馬畢青聞言,圈住他軟軟的小身子,很滿足地笑道:

“娘小時候有你爹陪着,現在有小四,娘這一輩子能有你們兩尊佛,真的好快樂。”

“娘,你一輩子還沒過完呢。”他有點不高興。

“是是,小四說的對。娘有點累了,可是還要去買雕刀,這樣好不好,你自個兒去買甜糕,娘在這裏等你,你也好久沒有逛大街了,是不?”

他遲疑一下。“可以買爹的份嗎?”

她眨眨眼,從荷袋裏取出錢給他。“娘不知道這裏的價錢如何,你自個兒看着辦吧。”

小四看向手裏的錢,暗喜夠買爹的了,順便他要好好看市集有多熱鬧,爹已經沒有辦法走進人群了,他有責任把這裏的熱鬧跟爹說。他用力點頭,說道:

“娘,你別亂跑,我馬上就回來。”

“好,娘就在這兒等你。”

小四一轉眼,就溜進人群里。馬畢青立刻扶着老樹,掩嘴猛咳着。

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生咳,一咳渾身好難受。這種身子、這種身子與她之前萬年無病的身子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

能活下來,就是件好事了,她暗想,不由得又想起方才小四的話。這一生,她跟佛哥哥,也只能有一個小四了,之前明明說好要生四個胖娃娃的……

“咳咳——”不能再想了,一想又要激動了。

“桃子妹妹?”

她恍若未聞。

“不對,是畢青,小青?”

馬畢青聞言,抬起臉看到一名年輕高壯的漢子走到自己身邊。

他一看清她的長相,驚喜叫道:“果然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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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皺眉。誰啊?

“你忘記我了嗎?我是跟你義結金蘭的馮二哥啊。”那男子笑得開心,走近幾步,見她神情冷漠地退了一步,他愣了下,搔搔頭。“你真忘了我?咱們曾歃血為盟的,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啊。”神色有點哀怨。

馬畢青想了想,默念馮二哥好幾次,隱約有個印象,卻不太記得了。

“你以前在溫爺那團雜耍藝人的手下打雜,記不記得?你那時差不多九歲左右,個兒好小,桃子臉跟現在沒兩樣,大眼大大的,白裏透紅,好像顆好吃的小桃子;你手腳靈活又勤快,那年你們到我那鎮上表演,我不小心扭傷了腿,你拖着我回家,待在那裏的一個月你常常來看我,事後我想跟你討個承諾……呃,是義結金蘭,你告訴我,你剩下三根手指還沒流血,可以分我一根,你記不記得?”一想起她的童言童語,馮二哥就很想笑。

她皺眉,想了下,答道:

“好像有個印象。”她九根手指頭上的確有小小的傷痕在。

“不怪你,那時我都十五歲了,記得十分清楚,你才九歲左右,記不清是應該的。”

“不,是因為半年前我生了場大病,太久遠的事有些模糊了。”

“原來是生病了啊。小青,你現在住在應城裏嗎?還是跟溫爺他們路過這兒?”他很積極地問,雙眼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我不住在這兒,也沒跟溫爺爺在一塊……”對溫爺爺的記憶也很模糊了,她又咳了一聲,淡聲道:“我以前住在平康縣。”

“平康縣?”馮二哥訝道:“半年前我才在那兒住上半個月呢。”

這裏離平康縣至少有好幾個月的路程,正要問她為什麼獨身出現在這裏,有個聲音忽然插進來,叫道:

“娘,我買了兩盒。”小四古怪地朝他看了一眼。

“小四,來,喊馮二叔,他跟娘認識。”

“馮二叔!”

“……這小娃兒,是你的兒子?”馮二哥有點不可思議地瞪着小四,見馬畢青點頭,他難掩一臉濃濃失意。

早知如此,小時候就不要那麼憋了,她不懂什麼叫私訂終身,硬生生地被轉成義結金蘭,那也就算了,現在見到她,覺得她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還是一樣的甜甜桃臉,偏偏已嫁人婦……好想哭哪!

“是我兒子啊。”她朝小四抹開溫柔的笑:“小四,都買好了,娘有點累,幫娘抱着布,咱們一塊去刀鋪買雕刀,好不好?”

“好,小四拿着!”小四趕緊接過這匹土黃色的布料。

“小青,你要買刀正好,我在應城開了間刀鋪子……雕刀啊,我想想,鋪裏頭現在的貨色都不算上等,這樣吧,你現在住哪兒?我晚點拿給你。”

馬畢青遲疑了下,道:

“我現在暫住在嚴府,是嚴仲秋那間。你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知道!原來你暫住在嚴府,那可方便了。嚴爺是教刀術的,他府里的刀也是我刀鋪子送過去的,明兒個我正要過去磨刀,你明天……還在吧?何時回平康縣呢?”嗚,真有點依依不捨。

“我不回平康縣了。”見他一怔,她道:“我跟我相公,還有兒子都在一塊,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

“你相公啊,他也是平康縣人?”

馬畢青點點頭。

馮二哥看向小四,覺得這小孩一點也不像小青,多半是像她相公,看得出她相公應該是相貌出眾的男子。不過,他記得小青根本不太介意男人的長相啊,太過份了吧,到底是哪個好運的小子沒有被她硬轉成義結金蘭?

“你們離開也好。”他嘆道:“我離開平康縣之後,聽說那裏有些混亂,好像有暴民把縣官給殺了。說起來,應城算是和平許多,對了,你在平康縣時,有沒有聽過一戶萬姓人家?”

馬畢青愣了愣,握着她的小手緊張得有些發抖,她輕輕壓了下小四的手心,搖頭。“我不常出門,沒有聽過。”

“這倒是,你嫁人了,你相公也不會准你常出門的。”馮二哥柔聲說:“現在世道多亂,即使嫁了人,也得看看嫁的丈夫有沒有能力保護你。我在平康縣時,聽說萬家少爺出生書香世家,他也是名書生,卻成天跟些狗官廝混在一塊……”見她臉色不悅,他連忙解釋:“小青,你別誤會,我挺佩服他的,在這種世道里,風骨正直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幫貪官污吏出主意,周旋在州官知縣之間,迎合喜好,卻也保住平康縣不受戰火波及,那些官員都很倚重他的才智。在那一帶的縣城裏,大概也只有萬府完整無缺地保全下來,其他富貴人家早就被貪官看中,挑了個名目封了屋子。當男人的,就是要這樣能保護家裏的人……小青,你相公能保護你嗎?”

“嗯。”

“那,那他對你也很好吧?”

“嗯。”

馮二哥嘆氣。“若有空,我真想見見他。”

“他身子不好,不太能見風。”馬畢青朝他點點頭,難得露出淡笑:“馮二哥,謝謝你說了些我家鄉里的事,平常我都沒法知道的。”低頭看向一頭霧水的小四。“小四,回去了。”

“好,馮二叔再見。娘,娘,別再走回去,那兒有喪家穢氣,小四剛跑到另一頭看過,也能走回嚴大伯家的。”

“小四真貼心。”她眉開眼笑,牽着他的小手慢慢走回去。

“唔……都是爹教我的。功勞都歸給爹好了。”他忍痛割捨自己的功勞。

“小四,你又說謊了喔。”她噗哧笑出來。

馮二哥目送她溫婉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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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門輕悄悄地被打開了,俊美白皙的年輕男子穿着黑色的長衫,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默默地走到床邊。

在娘親懷裏的小四張大眼,看着爹一臉哀怨。他想張口跟娘說,但娘閉着眼睛……不對啊,娘要睡着的話,身子一定會又冷又硬,現在還很暖和,根本是不想理爹吧。

萬家佛看兒子根本沒有用處,索性低聲喊道:

“青青……青青……”見她不理,他厚顏地擠上床,硬是擠擠擠,在她身邊擠了個床位出來。

“爹,別這樣,小四擠到邊邊了啦。”床睡三個真的很擠耶。

“你閉嘴。”萬家佛咬牙罵道。然後吞了吞口水,側身小心翼翼從妻子的背後環住她。“青青,今兒個早上你熬的粥真好吃,我一個人就全吃個精光,真巴不得再繼續吃呢。”吃得他胃好痛啊。

“爹爹,有一半是我吃的啦。”娘擋在中間,他看不見爹的身子,小四隻好稍微大聲點。

“你閉嘴!”哪兒來的賣爹賊!萬家佛又擠出討好的笑,手掌不規矩地移向她平坦的小腹。“青青,別不理我,我發誓,絕對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今天早上,我被她壓住,我想逃啊,但我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聽見她咳了一聲,他立時閉嘴,怕她情緒又激動了。

“娘……你也知道爹是書生,別人給他一拳,他就飛到千裡外頭去了。”小四摸着娘的桃臉,小聲說道:“會被人壓住不能動彈,也不意外,雖然小四也不懂為什麼爹會脫光光……”

“你不會說話就不要給我亂說!”萬家佛恨聲罵道:“什麼叫脫光光?你爹我只是上衣被她給撕了而已,好不好?”

“小四,娘跟你換位子好不好?”馬畢青忽然說道。

小四一臉為難,吶吶道:“娘……現在這樣也不錯啊。”

“娘不喜歡背後有人貼着我,不舒服。”

小四聞言,只好小心翼翼地爬過娘的身體,當著爹哀怨無比的臉龐,擠到兩人中間,趁着娘背過他之前,連忙拉住娘的手臂壓到自己身上,小聲說道:“娘,你抱着我睡,我才睡得着啦。”

馬畢青聞言,只好轉身面對兒子跟萬家佛,她當作沒有看見床邊快掉下去的那個無比哀怨的人,對着小四柔聲道:

“娘要睡著了,小四就叫醒娘,要不然你會凍着的。”

小四點點頭,正要跟娘說話,就見她閉上眼。

萬家佛默默地伸出長臂,硬是把小四夾在中間,抱住妻子的腰身。

“爹,這一次沒有你的衣服,娘說只有我的哦。”小四小聲地說。

俊目狠狠地瞪他一眼,罵道:

“你在你娘耳邊灌了什麼奸言奸語?”

“哪有!”小四抗議:“爹,我是幫你說話,我跟娘說,以後你絕對不會再爬牆摘花了……”

“爬什麼牆?”差點失控掐死自己唯一的兒子。“我哪要爬牆了?誰要爬牆?萬佛賜!你是專扯我後腿的,是不?”

“爹,你安心啦,我跟娘分析過了,男人喜歡跟不同的女人睡,這是司空見慣的,爹才這麼一次,很了不起了,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娘一定原諒你。”

“……”萬家佛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俊目,再張開時,瞪着小四,瞪到他害怕地緊緊縮進娘親的懷裏。

“萬佛賜,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就是有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傢伙,青青才連晚飯也不搭理我!”眼角匆地瞄到青青嘴角有點上揚,他心一喜,故意再對着小四說道:“你爹才無辜呢!我原以為你娘疼我憐我,來屋子裏看我有沒有睡好,哪知冒出個連看都沒有看過的女人!她餓虎撲羊,你爹差點暈死在她的手下,你娘卻誤會我跟她有染,你爹一向不好色,唯一的色字只給你娘,偏你娘連頓晚飯都要避着我——”說到最後,已有埋怨,俊目直瞅着那張緊閉大眸的桃子臉。

“爹,娘晚上不跟你吃飯,是因為你身上還有那姐姐的味道。”

萬家佛聞言,微愕,問道:“味道?哪來的味道?”

“不好聞的味道。”小四坦白道:“我跟娘一靠近你,就不舒服。小四心跳得好快,頭暈暈的;娘離開飯桌跟小四回來時,頭昏腦脹得差點撞到牆呢。”

萬家佛沉吟不語,想起嚴淑德撲向自己時,鼻間的確有抹極淡的異香,但那味道一晃即過,後來就再也沒聞過,是他嗅覺出了問題,還是——

那女人果真有問題。他聞不到,而青青他們聞得到,多半表示那女人是妖怪沒有錯了。

嚴府里的妖怪,多得令人感到可怕啊!

他慢慢收緊臂上力道,見青青沒有抗拒,他暗吁口氣,環住他的妻小,低聲揚笑道:

“你爹啊,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妻子。”瞪了小四張大的小嘴,罵道:“小四閉嘴閉眼,不準再多話!你爹是劫後餘生,你不同情也就算,少在那裏加油添醋的。”

小四乖乖閉上眼,內心偷偷在高興,一手握着娘香香的手臂,一手碰着爹,左右都有人,他心裏樂得很,很快地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了個哆嗦,冷得清醒過來。

萬家佛立刻張眸,一看他受寒發凍的表情,再看青青的睡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噓,別吵醒你娘,你睡到我身後來。”

“不要。”

他瞪眼。“你會受寒的。”

“小四不怕,我要讓娘暖暖地睡。”

萬家佛嘆了口氣,摸摸他的臉,低聲說:“去睡到你娘另一頭,要真是冷得受不了,別硬撐,你娘醒來她會內疚的。”

小四再度爬過馬畢青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她身後貼着她睡。好冷,娘的身子真的好冷喔。

萬家佛輕輕圈過她冰冷無比的身子,內心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小心地吻了吻她凍得有些發硬的唇瓣。

他曾在她睡着后試過,不管怎麼吻她,想讓她的唇有些柔軟有些血色都沒有用。不等她醒來,她是絕不會回溫的。

“爹,娘的咳咳真的沒有辦法治嗎?她一激動,就一直咳,身子很難受耶。”

“嗯,沒有辦法治的。”

“以前娘不是這樣的。”小四低聲說,臉頰貼着娘的背。“娘以前,就算幾天不睡覺,她還是精神奕奕,只要小四張開眼,她隨時都能陪我玩,陪我念書。”

“小四,爹跟你說過,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萬家佛柔聲道,輕輕撫着她的臉頰。“你娘能活着,就是件天大的好事,是不?”

“嗯。那,爹,咱們要在這裏待多久?你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的。”

“我知道。”

“爹……”小四吞了吞口水,假裝無事地問:“你是不是為了那個想當二娘的姐姐才留下的啊?”

“二娘?”

“要不,這半年來,爹從來不停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一天以上的,這次留下……其實爹是想幫小四添個二娘吧?我不要,我只要娘一個就好了。”用力抱住娘。“二娘給你,娘給我!”

萬家佛的青筋在抽動,嘴裏柔聲道:

“小四,這些話你也跟你娘原封不動說過嗎?”

“爹,小四是幫你說話哦。我跟娘說,爹留下,有可能是想給小四添二娘幫忙照顧小四,可是爹最喜歡的還是娘啦。”

“……”為什麼他會教出這種兒子?為什麼!“萬佛賜,我警告你,從今天開始,少在你娘耳邊進讒言,什麼二娘!你爹現在已經跟半年前不一樣了……怎會去碰其他女人?”

“原來如此。爹,你放心,明兒個我告訴娘,爹不想去躇蹋其他姐姐,所以不會有二娘,娘一定很高興的。”

如果不是青青擋在中間,他一定會爬過去狠狠地掐死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萬家佛略感挫敗,用力地深吸口氣,輕聲說:

“好吧,小四,爹跟你說實話,可你要保證先別跟你娘說。”聽見小四應了聲,他才壓低聲音道:“你嚴大伯的家裏還有妖怪,如果爹不替你嚴大伯除掉它,難保將來你嚴大伯不會受它所害。”

小四聞言驚訝。“爹,你說的妖怪,該不會是想當小四二娘的那個姐姐吧?”

“沒有二娘!你到底要我說幾次?”要不是小四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他真的懷疑這小孩是他半夜睡着時撿回來的!怎麼專門吃裏扒外?

小四緊緊抱住娘親,咕噥:“這麼凶,還是娘好。爹,為什麼不跟娘說?你不能用劍,娘可以啊。”

“斬妖劍能殺妖也能砍人,你是打算連人也一塊砍了,是不?”萬家佛嘆了口氣:“爹這半年才知道世間有妖魔鬼怪,所知還有限,爹正在查古籍,瞧瞧附在她身上的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爹才好對症下藥,別讓你娘知道,她會擔心的。你也知道你娘的身子大不如以往,很多時候還需要小四照顧呢。”

“是,娘需要小四照顧的!”小四得意洋洋:“今天經過喪家,小四有拉着娘避開哦。”

萬家佛唇上抹笑:“你真聰明,快睡吧。”

“……爹,今兒個,有個人在跟娘聊天耶,好像認識娘,他長得高頭大馬,跟爹完全不一樣呢。”

萬家佛先是怔了怔,后而失笑:

“小傢伙快閉眼,你娘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嗎?”青青的眼光與眾不同,就愛他這種柔軟的書生身體,他還知道青青愛拉着他的手,因為他的雙手一向保養得宜,握起來像是軟豆腐一樣。高頭大馬?哼,完全不必擔心。

青青啊……他充滿愛憐地注視妻子的睡顏。她睡着時嘴角隱約含着笑,像在作着美夢,他掌心輕輕抵着她的左胸口,感覺到她心跳如常。

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雖然十分冰寒又僵硬,他卻嘗到淡淡的桃子味。

不知道是不是青青的臉太像桃子,每回吻她親她,老覺得自己在吃鮮嫩多汁的大桃子,害得他習慣了她的身子跟氣味,一有其他女子強壓住他,他全身還會發毛呢。

他吞了吞口水,沒料到短短几個對妻子的吻,就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爹,娘還在生氣耶,你欺負娘不到時間不會醒來,一直把口水留在她臉上,這樣子娘很委屈耶。”他也想親娘。

“……你給我睡覺。”他咬牙切齒道。不顧她身子冰冷,以額輕觸她的額面,閉上俊目養神,不理會專門背叛他的兒子。

小四扁了扁嘴,將軟軟的臉頰窩進娘親的背乖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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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佛請進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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