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喔!天啊!我的肚子快笑破了——”

正午時分,一間十層的辦公大樓頂樓,傳出一陣欲罷不能的大笑聲,在這靜謐的午休之際聽來格外響亮。

“別再笑了,我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好笑!”

一旁冷冷看着另一名高大男子,誇張的抱着肚子癱倒在沙發上的靳宇璜,鐵青的臉色顯然已瀕臨爆發的邊緣。

韓昊——他在哈佛念研究所時認識的,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卻總是玩世不恭。雖然兩人研究的領域不同,但個性卻意外的投契。

從六年前認識后,一直到韓昊回台灣找他合作創業,韓昊始終是他最好的朋友與最得力的事業夥伴。

他學建築、韓昊學的是設計,回台後同樣具有企圖心的兩人,索性合開了一家建築、設計公司,將許多政府、民間的設計、建設案一次全包攬下來。

兩人頂着哈佛碩士的光環,以及靳宇璜靈活的交際手腕與魅力,才短短四年的時間,他們已經建立起這棟十層樓的公司規模。

在公司里,靳宇璜是建築部的總裁,而韓昊則是五樓以下設計部的總裁,是現今的商場上罕見有兩個總裁的公司。

“你說那個女人,不但穿着一件菜市場歐巴桑會穿的花裙子、臉上的妝畫得宛如國劇臉譜,還向你推銷保險?”韓昊強忍住笑,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對!”雖然面對一張隨時準備爆笑出聲的臉孔,即使靳宇璜不情願,卻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噗——”韓昊噗嗤一聲,再度癱進沙發里狂笑起來。“別說是你親身經歷,我光聽就快笑破肚皮。”

一早聽靳宇璜敘述昨天的“逃生記”,他已經笑到現在都停不下來了。

堂堂“昊宇建築設計公司”的總裁靳宇璜,竟然去相親,而且還相中了一隻“活恐龍”!

為了親眼一睹靳宇璜口中那個復活的恐龍的真面目,韓昊犧牲了一整個早上去監圖的時間,就等着她出現,但眼見都已中午了,卻依然不見人影。

說來靳宇璜相親已經不下數十次,從來沒有一次比這回更好笑。

感謝聖明的靳爸、靳媽,要不是他們屢次軟硬兼施的逼這小子去相親,他韓昊哪來那麼多笑料調劑身心?!

“你笑得真討人厭。”靳宇璜陰鬱的掃他一眼。

“喂!璜,你想她會不會是回侏羅紀去召喚同伴,好把你給吞吃殆盡?”韓昊好不容易斂起笑,一本正經的問道。

“去你的!”靳宇璜哼了聲,狠捶了他一記。

“天啊!一個早上我的嘴笑得都快裂到耳邊了。”韓昊勉強斂起笑,揉着帥氣的臉龐,快樂的抱怨道。

雖然嘴裏這麼抱怨着,但韓昊臉上愉快的表情,卻說明了他有多享受靳宇璜悲慘的遭遇過程。“好了!你可以滾了,已經沒有笑話供你消遣了。”靳宇璜不客氣的下起逐客令。

“好像也該走了!”

韓昊眼看已沒樂子,掛着一臉愉快的笑容,準備去填飽笑得發痛的肚皮。

“喔,對了!”臨走前,韓昊又突然回頭丟來一句。“下次相親若再有這麼有趣的經驗,別忘了找我來分享。”

“可惡!”

靳宇璜才一抬起腳,韓昊就飛也似的逃出門去,只留下一陣囂張的笑聲。

送走了韓昊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靳宇璜一個早上以來飽受刺耳笑聲之苦的耳朵,終於好過多了。

昨天那場可怕災難的始作俑者也意外的沒有出現,靳宇璜陰霾的心情終於好多了。

他綻出一抹寬慰的笑容,正準備按下對講機請秘書送一杯咖啡來,好慰勞這兩天運氣奇差的自己,孰知對講機卻快他一步響起。

女秘書甜美的聲音,從對講機里清晰而優雅的傳來。

“總裁,門外有位柳小姐找您!”

頓時,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朵夾帶雷電的烏雲再度籠罩在他頭頂。

“靳先生,我來了!”

柳妶依聽甚愉快的大嗓門老遠就聽得見,靳宇璜頭疼的揉着額際,盤算着該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打發她。

“靳先生,不好意思,我又遲到了!”

一身濕答答的柳妶依,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抱着一隻同樣也是淌着水的小黃狗,狼狽的擠進辦公室大門,頭上還包着一條祖母級的花巾。

她身上依然穿着跟像昨天一樣令人眼花撩亂的花衣裳,惟一不同的是,她臉上可怕的妝已經糊成了一團。

柳妶依更甚昨日狼狽的模樣,讓靳宇璜頭痛的不禁雙手支額。

惟一慶幸的是韓昊先走一步,沒有看到她這副“德性”,要不然他還不知道會被笑成什麼樣?

“你不知道,我在來這裏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又看到這隻小狗掉到公園的水池裏,所以……”

柳妶依一進門就忙着安頓手上的小狗,以及擦拭一頭一臉的水漬,嘴巴卻還滔滔不絕的說著。“柳小姐,我現在還有公事要忙,保險合約事宜我會請我的秘書跟你談。”靳宇璜只想趕緊把她請出視線之外。

“不行、不行!保險可是你自己的事,事關你的權益,怎能讓別人代替?”包着花巾的小腦袋專心的解着手上的塑膠袋,頭也不抬的說道。

“柳小姐,保險有合約書吧?”靳宇璜閉起眼,反覆做着深呼吸。

“當然有!”柳妶依頭也不抬的回了句。

“請拿給我簽名,我會馬上付清所有的保費。”然後你就可以馬上走人了。

這也是他目前還能勉強控制自己,沒有發狂的原因。

“靳先生,你叫我妶依就可以了啦!”柳妶依不厭其煩的再度糾正他,繼續在塑膠袋裏翻找保險文件。

“而且保費也不用一次繳那麼多,我告訴你,你如果……”她站起來轉身一看到他,手上的文件竟遽然應聲落地。

眼前的男人百分之百是靳宇璜她昨天相親的對象沒錯。

但是他——

柳妶依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身深藍色的筆梃西裝,以及比印象中更為英挺、修長的身材,一口氣幾乎哽在胸口。

他——他帥得簡直不像話!

柳妶依幾乎無法呼吸,只能雙手捧着胸口,痴迷的望着他俊逸性格的臉孔。

她從來沒有看過建築工人穿得這麼體面正式,而且還能有這麼大間的辦公室。

“靳先生,你……你不是說你是……是做建築的工人?”柳妶依看着他桌前寫着“總裁”兩字的牌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只說我是做建築的,從沒說過我是工人。”

靳宇璜看着對講機,開始有種想按下它,請秘書來轟柳妶依出門的衝動。

但做建築的跟總裁也足足有一大段差距啊!

柳妶依膛目結舌的左張右望,狠狠咽下喉頭那口氣。

剛剛從氣派宏偉的大廳一路上來,發現這棟大樓的規模,甚至比她的保險公司還要大。

就連這間總裁辦公室,也比她們營業部的辦公室足足大上一倍。

“你……你一個人經營這麼大間的公司?”怔忡好半晌,柳妶依才再度訥訥的開口。

她難以想像,一個才三十歲的男人,竟然這麼有本事,能夠一個人經營這麼大的公司。

“不是我一個人,是我花錢請人來幫我做事建立起來的。”靳宇璜深吸了一口氣,放在膝上的手指已經捏得吱咯作響。

“可是……”柳妶依比着門外,又比比靳宇璜,顯然有一肚子的疑問。

“柳小姐,請問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靳宇璜艱難的自青筋暴露的臉上扯出笑容道。

“喔……”柳妶依愣了下,臉遽然紅到了耳根。“好……好啊!”

她嘴裏說著,目光卻怔怔的盯着他臉上的笑容,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妶依,合約書呢?”他放輕音量,自牙縫裏擠出一句。

他好聽有磁性的嗓音喚着她的名字,宛如撩動了她內心那池早已乾涸的情愫,一時之間,柳妶依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

靳宇璜捧着腦袋,看着她一臉恍惚陶醉的模樣,一旁她撿來的小狗還開始津津有味的啃起他的褲管,如墜地獄的他恨不得從窗戶跳出去。

突然間,他的地獄——不!辦公室大門響起兩聲剝啄。

“進來!”他躁怒的低吼了聲。

“總裁,您一定還沒吃吧?”向來善解人意的美麗秘書,在門邊對他綻着甜甜的笑容。

“嗯!”他煩躁的應了聲。

眼前的柳妶依,一雙眼有如餓了一個月之久的惡狼緊盯着他,他會有胃口才有鬼!

“這是我特地幫您帶回來的烤明蝦套餐,這家餐廳做的味道很棒喔!”秘書嬌甜的嗓音宛如天籟,但卻絲毫解決不了他現今的困境。

“我不餓,拿去處理掉。”這個節骨眼上,他哪有心情吃飯?!

秘書可惜的看了眼手上香氣襲人的餐盒,正準備轉身,一個石破天驚的嗓音猝然響起。

“哎喲!大浪費了。”

兩人怔愣原地,眼睜睜看着一個斑斕的身影迅速的衝上前,“接”走了飯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盒蓋,叨念了起來。

“喔,這飯盒怎麼那麼大?裏面的蝦子足足有我的一個手掌大耶,裏面這些菜菜市場裏好像沒賣,做得這麼漂亮,丟掉大可惜了……”

聽着柳妶依宛如歐巴桑似的細細叨念着,靳宇璜一手捂住眼——真不知道他怎會惹上這種問題人物。

“柳……柳小姐,你也還沒吃啊?”一旁的秘書看看靳宇璜,尷尬的硬擠出一句話。

“是啊!”柳妶依咽下一口口水,認真的說道。“早上只在我家旁邊的菜市場吃了一個碗稞,那家碗稞的份量已經比市場其他家的多了,但是我這種常常在外頭跑的工作,要消耗很多體力,很容易肚子餓的。”

“喔!”秘書很勉強的回以一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學校沒教過的突髮狀況。

“我媽常說不能浪費食物的,要不然將來會下地獄被閻羅王罰,這飯盒你如果不吃的話——就給我好了!”這麼好的飯菜,不吃可惜了。

“當然,你若喜歡吃,就儘管拿去。”

秘書小姐一張漂亮的臉全僵了,卻仍得硬擠出笑,畢竟柳妶依是總裁的客人,她絕不能怠慢。

眼睜睜看着柳妶依津津有味的跟撿來的小狗,快樂享用完原本該是屬於他的飯盒,靳宇璜僵硬的臉早已黑了大半。

“吃飽了嗎?”他看着柳妶依仍意猶未盡的舔着餐盒,繃著聲音問道。

“喔,吃得好飽喔!”柳妶依拍着鼓脹的肚皮,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妶依!”他宛若安撫吵鬧不休的孩子般輕喚道。

“我想你應該能了解我的工作很忙,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配合,讓我們雙方在愉快而迅速的情況下,順利的把這件事情完成,好嗎?”他以前所未有的耐心,一字一句緩緩的說道。

“我打擾你了嗎?”

柳妶依遲疑的看着靳宇璜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夾,總算有些警覺。

“沒錯!所以,讓我們用十分鐘的時間來解決你公事袋裏的那些東西,好嗎?”瞥了眼她腳邊的塑膠袋,靳宇璜以絕佳的紳士風度說道。

“喔!沒……沒問題!”

柳妶依再遲鈍也不可能感覺不出,他的不耐與壓抑的怒氣。她放下懷中同樣打着飽嗝的小土狗,趕忙再次從塑膠袋裏掏出保險文件送到他手上。

靳宇璜看也不看的迅速在簽署欄寫下自己的名字,並且依照二十年期的保險金額開了張支票,只希望能夠儘快將瘟神送出門。

“好了,現在還有什麼手續嗎?”靳宇璜過分輕柔的聲音,緊繃得令人擔心。

“我想……應該沒有了!”真奇怪,以往簽約總是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解說、簽署,怎麼這回這麼快?

儘管心裏納悶,但眼見合約書已經簽了,保費也已經繳了,柳妶依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我們……”下輩子也不要再見面了!

這句話差點就痛快的脫口而出,但靳宇璜還是勉強擠出一句客套話。“有機會再聯絡了。”

送走了看來似乎欲言又止、有點依依不捨的柳妶依,靳宇璜終於釋然的笑了。

當然,他相信跟她見面的機會是不可能再有了!

靳宇璜知道事情一定不簡單!

尤其是此刻他才一踏進家門,他那對想孫子想瘋了的爸媽,正用一種興奮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時,他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大對勁!

“爸、媽!你們有事?”

他宛如走過地雷區小心翼翼的繞過沙發,卻依然阻擋不了那兩道熱烈的目光。

“兒子,聽說你這次相親的對象很‘特別’。”開口的,是雙眼閃閃發著亮光的靳媽。

特別?霎時,靳宇璜的腦海中閃過一堆斑斕的色彩。

“呃,也可以這麼說啦!”他含糊咕噥了句,一邊繞到冰箱抓了一罐可樂。

“我聽說那女孩子多才多藝,還會唱國劇?”熱愛中國國粹的靳爸顯然也興趣盎然。

國劇?靳宇璜一怔,一口含在嘴裏的可樂頓時全嗆進了鼻子裏。

“咳咳——”他捏住嗆得酸疼不已的鼻子,大咳不止。

“你怎麼啦?這麼大個人了喝汽水也會嗆到!”兩老不明所以的叨念起來。

“這些話你們哪聽來的?”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靳宇璜連忙追問道。

“你甭管我們打哪兒聽來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她……”靳宇璜在腦中思索着適當的字句形容柳妶依。

“她是很特別啦!但是看她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唱國劇,頂多會畫一點……國劇臉譜吧?!”他想起了她臉上的妝。

不說還好,經他這麼一說,兩老的臉上更是出現一種異常的狂熱與期待。

“把她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吧!”

兩老互望一眼,不約而同的開口道,顯然已達到某種程度的共識。

“什麼?”這回靳宇璜很小心,卻還是被口水狠狠給嗆到了。

靳宇璜可以想像,他那對寶貝爸媽已在腦子裏,把未曾謀面的柳妶依美化成甚麼模樣。

“她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好。”靳宇璜起身就想逃回房。

“人家女孩子不但多才多藝,還長得漂亮,你有什麼好挑剔的?”後頭的靳媽不滿的開始叨念起來。

“相親這麼久以來,也沒見你誇過哪一個好,你還當真以為自己是潘安再世,誰也配不上你靳大總裁?”

“那不是問題!事實上是——我們不適合!”他煩躁的敷衍了句。

“人家到底是哪裏不好?”靳媽這回顯然打定主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啊!又是哪裏跟你不適合了?”靳爸也跟着插進一句。

向來相親后只需“不合適”一句話打發的爸、媽,這回竟然破天荒巨細靡遣的追問起來。

“她……她……”靳宇璜實在很難找出適當的形容詞形容柳妶依。“她的穿着打扮跟一般人格格不入,你們不會中意的。”

“這打扮新潮些有什麼不好?像我跟你媽,年輕時還不是時髦得很,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兩老還能接受。”靳爸一副稀鬆平常的口氣。

若只是時髦新潮那倒還好,問題就是她打扮得沒有半點時髦新潮的味道,反倒像是已經四十歲的歐巴桑,甚至比他老來俏的媽還要更有媽媽的味道。

“她……她很怪,嗓音還很大。”靳宇璜想起柳妶依手上那個從不離身的塑膠袋,以及震耳欲聾的大嗓門。

“嗓門大很好啊!這表示她中氣十足,將來生孩子一定沒問題。”靳媽一臉眉飛色舞,興緻勃勃的說道。

“再說,就是因為奇怪才會突顯她的與眾不同,將來咱們靳家若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媳婦多好,老頭子,你說是不是?”

“沒錯!這個星期六晚上你不準給我加班,把人帶回來吃個飯,聽到沒?”在靳家地位僅次於大座的靳爸,也下達了最後的諭令。

“爸、媽,你們不了解,她甚至比其他二十五個相親過的對象,都還要……還要……”靳宇璜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妶依的可怕。

“人家好得很!”靳爸遽然打斷他的話。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要是你敢不聽,你該知道後果吧?”靳爸朝兒子擠了擠眉,暗示靳媽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一套絕活。

轟然一聲,靳宇璜只聽見原本快活肆意的世界天崩地裂的聲音,緊接着一股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好不容易千方百計的送走瘟神,這下他還要去把她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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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女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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