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午後,偌大的總裁辦公室里。

宋宇懶懶地倚在一大片落地窗前,他一邊品嘗端在手上、不停飄來陣陣濃郁香氣的咖啡,一邊偷閑地閉上眼,享受着這灑滿一室的寧靜。

近來他待在辦公室的時間明顯地減少了。除非有什麼天大的事,否則,想在午後時間找到他,還請移尊駕至“迎曦坊”吧!

“宋先生,一線電話。”內線傳來秘書吳小姐的聲音。

“喂……我是宋宇。”雖然百般不願,但他還是拿起話筒,報上自己的名字。等會兒一定要叫吳秘書回掉所有的電話。他暗忖着。

“哎呀路——宋先生啊!還記得我嗎?我是筱惠的大嫂呀!”話筒彼端傳來一聲聲高八度尖銳的音調。哦,不,是高十六度才對!

“記得……當然記得。對了,大嫂找我有什麼事嗎?”他按了按額頭。待會兒一定要記得提醒吳秘書,以後要是再有這種聲音打電話來找他,一律回絕說不在,絕對!

“哦!是這樣的。我們家筱惠說啊,她想約你去吃個飯,你知道的嘛!女孩子總是比較害羞的,她自己不好意思約你,所以就請我這個大嫂代為打電話嘍!希望你能賞個光,撥個空……”楊家大嫂滔滔不絕地說著。她陶醉在宋宇剛才喚她的那一聲親切的“大嫂”上。

“喔!是嗎?”昨天他還在“迎曦坊”泡了一下午,怎麼就沒聽筱惠提起過?“是啊!是啊!”楊大嫂連忙接著說:“前幾天小妹打電話回來,說好久沒看到你了,想找你吃個飯,不過她怕被你拒絕,又擔心你沒空,所以我這個大嫂只好就代為上場了。不過說實在的,不是我這個當大嫂的在念你,男人嘛!總是要主動一點的呀!當初你對我們家筱惠不是還挺滿意的嗎?怎麼一回台北就給全忘了?你啊——”

“等等!等等!”宋宇中途截斷了正高談闊論中的楊家大嫂。“你說……筱惠打電話回去請你代為約我?還說我都沒找過她,說我不夠主動?”

“是啊!我說你呀,也太不應該了,居然讓我們筱惠等了那麼久又要我這個做大嫂的打電話約你,真是的!”

到底是誰在說謊?我看八成是她,但她怎麼可以講得跟真的一樣?宋宇皺着兩道濃眉想。他討厭這種無法掌握全局、外加被當猴子耍的感覺。

楊大嫂等了半天,話筒彼端依然沉默。於是,她又開始說了:“宋宇啊!大嫂剛才跟你講了那麼多你都有聽進去嗎?我們家小妹雖然年紀不輕了,但她可是單純得很哦!如果不是中意你,打死她,她也不會開口要我約你,你可別辜負她一番心意,知道嗎?”

“知道了,大嫂!”等會兒一定要先去找筱惠問個清楚,這種置身於迷霧中的感覺,他真的是厭惡極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記得等一下要打個電話給筱惠約吃飯的時間。”楊大嫂見任務已然達成,於是開心地做最後的叮嚀。

“我會的,我會親自去問個明白的。”

“好啦!那就這樣了,我不打擾你上班了。再見!”楊大嫂欣然掛上電話,甚至連在電話彼端的這頭都還能依稀聽到她暗自竊喜的聲音。

掛上電話后的宋宇馬上按下內線。“吳秘書,我有事出門,幫我取消下午的會議。”

在吳秘書還沒意會過來時,宋宇已披上了外套,直接搭總裁辦公室里的專屬電梯下樓去了。

“聽說你要約我吃飯?”這是宋宇急忙趕到“迎曦坊”,坐下后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怎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而這,則是楊筱惠給他的答案。

“你是說沒這回事?”宋宇再次詢問。

“是啊!”楊筱惠替他倒了杯白開水。“怎麼了?”

“沒什麼……”他順手接過她遞來的水。“那……你曾不曾有過想請我吃飯的念頭?”

“你到底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刺激了嗎?要我請你吃飯,那還不容易!等會兒留下來,我請你吃晚餐。”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應着,整個人的心思和雙手仍停留在水槽里那些待洗的杯子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我是說……呃……我的意思是……”

“你很奇怪喔!是你問我想不想請你吃飯的,現在我都答應了,你反而又別彆扭扭的!”

“我的意思是,因為……”他急忙又吞了口口水。“因為你大嫂剛才打電話給我,她說你想請我吃飯,又怕唐突邀約會讓我覺得你很隨便、太主動,所以,你就找她代為約我……就是這樣嘛!然後,我就來問問你嘍!”宋宇滿臉無辜地說。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忍不住地大罵出聲:“什麼跟什麼嘛!竟然假冒我的名義去約你!誰給她權利這麼做的?那也還好我們倆一直有聯絡,否則,給她賣了我都還不知道呢!真的是太過分了!”

“其實……”他瞠目結舌地直盯着她看,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其實你發起怒來還挺好看的!”

“是嗎?”她對他挑起一邊眉毛。“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閑功夫跟我開這等無聊的笑話?”

洋溢着一室的柔和和圍繞整室的抒情輕音樂,一時之間,似乎在楊筱惠那雙冷得足以令人發冷汗的眸子下凝固、結凍。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顯然已火冒三丈,只要再一個不小心講錯一句話,就會毫不考慮撲向你,然後二話不說,直接就和你拼了的女人。“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那……請問我需不需要跪下來感謝你的誇獎?”她說得咬牙切齒。

“這倒是不用了!”他一副“施恩予人,不求回報”的模樣。“區區小事,你就別太記在心上了。”

天啊!這人是怎麼了?活久嫌膩了嗎?我就不相信,堂堂一家公司的總裁會不懂得察言觀色?更或者,他壓根不把她當一回事?唉,算了!現在根本不是和他生這種氣的時候,先把大嫂的事解決了,再找他算帳。

“那你怎麼說?你相信那女人說的話?”楊筱惠沒頭沒腦地將話題轉回原點。“什麼……什麼怎麼說?”宋宇莫名其妙。

“我大嫂啊!”楊筱惠用力地睨了他一眼。這人真的能主持那麼大一間企業嗎?

“哦!不相信呀……”他從頭至尾根本就不曾相信過她大嫂。

“那你來幹嘛?”她還是瞪着他。

“找你求證啊!”宋宇理所當然地答。

“那不就是相信她嘍!”她隨手拿起抹布丟向他,還好抹布是半乾的,否則他那套名牌西裝可就一命嗚呼了。

“我就是不相信她說的話,所以才趕過來求證的呀!”他用手指拎起黏貼在他那可憐西裝上的抹布,向她解釋着。

“可見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一把搶回他拿在手上的抹布。“如果你夠了解我,就會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女人所講的那種個性。要找你、要約你,我不會自己找、自己約嗎?幹嘛還要透過第三者?況且,那種優柔寡斷的個性也不是我學得來的!還有,如果真如你所說的,你根本不相信我大嫂,那你就讓她在那兒自編自導自演嘛!為什麼你還要親自跑來求證這些個莫名其妙的事?所以說,你根本上就是相信那女人而不相信我!”

她將搶過來的抹布用力地揉着,每多講一句話,就用力地多扯一下。唉!可憐的抹布,它這是招誰惹誰呢?

宋宇不語地低着頭。真是我太衝動了嗎?不過仔細回想,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楊筱惠!否則,自制力一流、判斷力一流、忍耐力也超乎常人的宋宇——堂堂“宇雲企業”的總裁、首腦,怎可能會做出這種沒大腦的事?

見他低頭不語,楊筱惠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失言。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你千萬別介意呀!我很少發脾氣的……”楊筱惠雙手還是不停地揉着那塊抹布。“哎呀,都是大嫂害的啦!自作主張也就算了,居然還扭曲我的人格,真是太過分了,這筆帳,我一定要討回來!“宋宇……”楊筱惠見他依然一言不發地低頭喝着茶,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介意着;於是,她輕輕喚他。“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

“哦……不,怎麼會呢?”他抬起頭,剛毅的嘴角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那你……”她問得很小心。

“在你眼中,我的度量就只有這麼小嗎?”他故作傷心地比着自己的肚子。“不是,當然不是!”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聲。“只是我好久沒這麼發脾氣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沒了脾氣,修養已達最高境界了,真想不到原來也只不過爾爾、我這些表面上的好脾氣,只不過是還沒遇上該發脾氣的事之前的假象罷了!”

“別這麼說自己……”他硬是強忍住想衝上前堵住她不斷揄揶自己的嘴。“你就是這樣將你自己的個性完完全全封閉起來,你大嫂才會這麼為所欲為,因為她料准你絕對不會有什麼大反應。別這麼壓抑自己了,試着讓自己活得自在一些、快樂一些,好嗎?”

“哈!你又知道我壓抑,我不快樂了?錯了,你看錯人了!是的,我是很努力隱藏自己的個性,但……這並不能代表我就是活得不快樂呀!”她藉故偏過頭去。天啊!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地就把我戴了那麼久的面具打破?

“真是這樣的嗎?”在他平淡的聲調里,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起伏。“那你又是在逃避什麼?”

“有嗎?那你又認為我在逃避什麼?”她轉過身,倔強地抬起下巴與他相對。“筱惠……”宋宇泄氣地喊。胡亂耙耙他那頭濃密的黑髮后,他深情地望着她。“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這個可愛又可惡的女人已經搞得他無法專心上班,無法安心處理公事,甚至無法用常理分析判斷一般事務了。

“什麼怎麼辦?我怎麼會知道!”她裝傻,但倔強的下巴依然還是不服輸地抬得高高的。

“唉!算了!”他起身,掏出皮夾。

“你要走了?”楊筱惠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不會吧?剛才她又講了什麼讓他生氣的話?真是的!楊筱惠,你就是這樣,這下子可好了吧?人家被你氣得要走了!

“嗯。”他點了點頭,拿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在桌上后,轉身就準備離去。“喂!”她急忙叫住欲走的宋宇。楊筱惠,你完了,你真的得罪他了!還在猶豫什麼,趕緊留住他呀!“喂……我還要找你錢呀!”天啊!這是什麼爛藉口?“不用了!”他慢慢地轉過頭。“先放着吧!連明天的一起算好了。”

“明天?這麼說你明天還會來?”楊筱惠喜出望外地問。

“怎麼,你以為我不來了嗎?”你怕我以後都不再來了嗎?當然,第二個問題他沒敢問出口。

“宋宇……你在生我的氣嗎?”楊筱惠怯怯地問。不知怎麼搞的,她還真怕他就這麼一去不回了呢!

“你怎麼又會這麼認為呢?”他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腹部。“雖然我沒有肚子,但並不表示我就沒有度量呀!”

“那你幹嘛急着要走?”

“喔!我四點半有個會要開,我必須要趕回去。”

“原來是這樣……那你就快走吧!”她看了一下牆上的鐘,針指着四點十分。“還有二十分鐘,應該來得及吧?”只要不是生她的氣,什麼都好談。“快呀!你還在看什麼?”她看他還站在原地,於是大聲地催促着。

“喔!那我先走了。啊!對了!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晚餐哦!我會要回來的!”他連忙擱下話后,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留下楊筱惠楞楞地站在吧枱里,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發獃。

“我等你……”她喃喃地說。

展傑虛脫似的將自己拋向那一整晚頻頻向他招手的沙發,重重地吁了一口氣后,兩眼無神地直視着天花板。

這兩天葛芸沒到店裏,整間店忙得亂七八糟、昏天暗地的。奇怪!以前也是他獨自一人打理的呀,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而現在不過是少了個葛芸,一切不過歸回原點,怎麼會弄得這麼亂呢?展傑乏力地翻翻大眼,望向天花板。

“這個死小鬼!call!她也不會回,彷彿就這麼消失似的。唉唷——,”他費力地脫下鞋,捏了捏發疼的雙腳。“明天……明天你要是再不出現,我就殺到你學校,把你揪出來,然後碎屍萬段,以泄我心頭之恨!”他憤憤地捏緊自己的拳頭,彷彿葛芸就被他捏在手上一樣。

“哈啾!”

“怎麼啦?是不是着涼了?我去拿件衣服給你。”

“不用了,只是打了個噴嚏,沒什麼大不了的。”葛芸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后,出聲喊住了已走到房門前的張夢萍。

“這怎麼行呢!”張夢萍回過頭。“我還是去拿件衣服給你披着吧!”語畢,她轉身迅速走進房間。

“怎麼所有的電視節目都這麼無聊?”葛芸拿起遙控器百般無聊地亂按着。“小姐,三台加上衛星第四台,一共有七、八十台耶!還不夠你看啊?”張夢萍走到葛芸身後,為她披上剛才翻箱倒櫃才找出來的大外套。

冬季早過,現在可是艷陽高照的五月分耶!所有足以讓人跌倒后爬不起來的笨重大衣,早不知在幾百年前就全封箱了。虧她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找出這麼一件大外套來,如此有心,真是令人感動!

“唉!真的好無聊哦!”葛芸繼續按着她手中的搖控器。“都沒什麼事可以做了嗎?”

天知道這幾天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每天一放學回家,她就是呆坐在家裏數着手指頭等夢萍回來,要不然,就是像現在一樣,坐在電視機前不停地按着遙控器,一直到手酸了或眼皮酸了為止。天啊!她真的快給悶壞了!

“回去上班吧!”雖然她百般不願她再回去那個超級大情敵——展傑的身邊,但……沒辦法!任誰也看得出,葛芸這幾天有多麼壓抑自己。

“算了吧!”葛芸放下手中的遙控器,隨手耙了一下掉落在額前的短髮。“我只要一想到我老爸可能會到店裏去堵我,我就沒來由地感到噁心,所以,還是算了吧!”

“或者……到‘迎曦坊’去上班……”張夢萍為自己在此時所提出的意見感到非常之驕傲……驕傲?“只要你肯,我想惠姊那邊應該是沒問題的。”

一想到兩人從此之後將可以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張夢萍就不由得一直興奮了起來。

“不了……”葛芸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到時連累到惠姊怎麼辦?我老爸一定會找到我的,不論我在任何地方,他都會有辦法的。”

“可是……你總不能一直躲着他吧?輕易拋開你辛苦所建立的一切,只因為他來了,他又找到你了?”張夢萍眨了眨烏黑晶亮的雙眼,直盯着眼前面無表情的她。

“不然又能如何?”她反問她。

“嗯……我們可以給他一筆錢,然後叫他別再出現了……或者是找人威脅他、恐嚇他……再不然,也可以乾脆報警……”張夢萍絞盡腦汁地出點子。

“沒用的!”葛芸又拿起才剛放下的遙控器。“你以為他這麼好打發嗎?這些方法早在幾百年前我就用過了,事實證明那些方法對他根本產生不了效用。”“那……我們真的只能坐以待斃,等着他下一次找到你?”張夢萍有點緊張地望着依然一臉無動於衷的她。天啊!她居然還若無其事地轉着電視。

“我明天到PUB去找展傑幫忙,我想,他應該會有辦法的。”葛芸將視網移離電視螢幕,轉頭看到那張近在咫尺且始終直盯着她的姣好臉龐后,匆匆丟下一句:“很晚了,睡吧!”便逕自回房。

天!誰來告訴她,她剛才怎會有一股想一親夢萍那張淡白如凝脂的臉的衝動?

“惠姊,我戀愛了……”張夢萍一邊煮着咖啡,一邊低訴着。滿室的咖啡香和她嬌羞的臉龐相互輝映着。

“哦!”楊筱惠心不在焉地虛應着。

張夢萍一抬頭,瞥見魂魄早已不知去向的楊筱惠,於是一時興起,拿着攪拌咖啡的匙子在她面前手足舞蹈了起來。

“惠姊……惠姊……回魂嘍……”

“你瘋了?”楊筱惠一把搶過匙子,輕聲斥喝道:“有這麼多客人在,還玩!”

張夢萍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噘起唇,“是你自己先發獃的,人家在跟你講話,你都不理我,所以……”

哦呵!不大對勁喔!到“迎曦坊”上班沒一年也有半載了,一向笑臉迎人、輕聲細語,沒有脾氣,甚至連說句重話都會覺得對不起上帝,對不起社會、國家的惠姊,居然……居然開口罵人!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別這樣啦,笑一個好不好?不然……我等會兒請你吃宵夜?”楊筱惠急忙安慰着泫然欲泣的張夢萍。

“惠姊,你最近是怎麼了?”她依然嘟着嘴。

“沒有,怎麼會有事呢?哈……哈哈……”楊筱惠極端不自然地笑了兩聲。她總不能告訴她:因為今天宋宇沒來,所以她才不正常吧!

“看你那張臉,分明就寫着‘我有事,而且很嚴重’。惠姊,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的嗎?”張夢萍一雙靈秀的眸子眨呀眨。

“啊!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你戀愛了,是嗎?”楊筱惠忽而憶起。“對方是誰?認識多久了?”她繼續追問。

張夢萍馬上低下頭,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轉變話題成功!楊筱惠在心裏偷偷竊喜。

“你也知道她的……”張夢萍低着頭,喃喃道。

“哦?”楊筱惠努力回想……有嗎?她從來不曾看到,也沒有聽過這小丫頭帶來或談論到哪個男生呀?怎麼說我也知道他?是嗎?是哪一個?是我忘了嗎?張夢萍一抬起頭,看見的就是楊筱惠一臉茫然的樣子。

“惠姊……我是不是不正常呀?”

“怎麼會呢?”突然被這麼問她愣了一下。“這是很正常的啊!嗯……男生、女生到了一定的階段,就會有這種想和異性交往的念頭,所以談個小戀愛什麼的,都是很正常的呀!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別亂想了,知道嗎?”她想,或許是夢萍這個小女孩初嘗青蘋果的滋味,所以難免會不知所措,於是,忙解釋一些常識給她聽。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但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夢萍的頭又低了下去。

“看來,你是暗戀嘍?那也沒關係嘛!暗戀也是正常的呀!不然,改天請他到店裏來,讓惠姊替你製造機會,怎麼樣?”她順手將張夢萍的頭抬了起來。“惠姊……哎呀!這要怎麼說呢?”奇怪!她剛剛在心底準備了老半天打的草稿,怎麼在一眨眼間全不見了?

“你就照實說嘛!不管是暗戀、單戀,或吵架、鬧彆扭,只要你講出來,惠姊都會幫你解決的。”她自信滿滿的,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葛芸搬去和我一起住了……”

“這我知道了呀!你上次好像是說,她父親一直找她麻煩的嘛,所以葛芸就和你商量,要搬到你那兒去。怎麼,這和你戀情也有關係嗎?”

“我的對象就是她……”

“他?誰呀?”楊筱惠蹙着眉想,剛才她有提到哪個男生的名字嗎?沒有吧?“葛芸。”

“葛芸?葛芸她怎麼了?哎唷!你別再扯一堆不相干的人了,好不好?說重點!說重點!”

天!誰來告訴她,她應該怎麼辦?張夢萍欲哭無淚地想。

“我戀愛的對象就是——葛芸。”她放慢聲調,加重語氣,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

“葛芸……葛芸?你說你愛上葛芸了?”楊筱惠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瞪着張夢萍。“你沒說錯什麼吧?還是我聽錯了什麼?”

“我沒說錯,而你也沒聽錯。”張夢萍蹙眉低喃:“我自己也茫然得很,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每天面對她……天!我都快撐不住了……”

“你確定你是愛她,而非一時崇拜?”她看過葛芸,那種外表又冷又酷的女子,很容易讓十幾、二十歲的小女孩產生如偶像般的崇拜心理。

“是的,我肯定。”張夢萍想都沒想地答。

“唉!那她知道了嗎?”她又問。

“不知道。我不敢告訴她,我怕到時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她沮喪地說;她根本不敢冒這個險。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愛上她的?”楊筱惠每多提一個問題,眉間的結就多糾緊一些。

“已經有好一陣子了。起先對她的一切純粹只是充滿好奇,但在交往更深入之後,就漸漸被她所吸引住。我欣賞她、崇拜她,當然也喜歡她。我的視線開始追尋她,夜裏開始夢見她,甚至連失眠時滿腦子也都是她;我也害怕過,也努力想阻止過,但……沒有用,我還是陷下去了……我知道這是不正常的,可它已經發生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是真心愛她的……”

“這種事是很難為世人所接受的,我想……你是不是該考慮放棄?”楊筱惠以過來人的身分道。她嘗過這種苦……不過,她比她幸運多了,因為她有另一半的支持和愛。

“但……唉!我會好好想想的。惠姊,謝謝你,和你聊過後,心裏感覺好多了。”張夢萍真心地看着楊筱惠。或許……真的該放棄吧?她想。

“你還年輕,凡事別太鑽牛角尖,想開一點……”她喜歡夢萍這女孩,所以更不希望看到她因一時的衝動,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這條路,太苦了……

“你終於肯出現了?”展傑眯着眼、咬着牙說:“我本來還打算明天到你學校去把你揪出來呢!”

“很抱歉,不過,我真的有我的苦衷。”她雖這麼說但語氣卻聞不到一絲道歉的味道。

“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不管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但,我似乎什麼都沒等到,你就突然失蹤了。”他依然眯着眼,口氣里有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一股殺氣。

這可惡的小魔女!讓他連續幾天累得像條狗似的也就算了,但……她居然……居然還能理所當然地看着他,且連最基本的一絲絲愧疚都沒有……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我說過我有我的問題……”她順勢在他面前坐了下來。“而我現在就是來找你談我的問題的。”

“哦——”他故意將這個問句拉得長長的。“是嗎?”

“如果你不想聽,那我……”葛芸站起來。“我想我也不便再打擾你了,我走了。”

“喂……”展傑急忙起身拉住已拿起外套準備走人的葛芸。“拜託你別這麼酷好不好?就讓我維持一些最基本的男性尊嚴會死呀?”

葛芸給他半推半拉地又坐回原來的位子。

“你說吧!”待他自己也坐定后,他即開口。

“想請你幫個忙。”

“哦?”終於問出口了吧!展傑得意地想;不過,他很小心地把這抹得意掩藏在他俊秀的外表下。

“那天晚上到店裏找我的那個人,是我父親。”

“嗯!關於這點,你在當晚就已經說過了,而且我還記得,你對他還挺凶的呢!”他翹起二郎腿,並將雙手環抱在胸前,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個嗜賭、嗜酒如命的人。我想,在他的生命中除了酒和賭外,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事、物了;而我母親則成了第一個受害者。終於,她在受不了他的長期虐待后,離家出走了,她留下我……走了。雖然難免怪她、怨她、恨她,但我真的能理解她所以一走了之的理由。其實說真的,她不走,也只是繼續受折磨而已,走了反而好。然後,他便把我賣了,他一邊數着手中的鈔票,一邊含笑目送我進火坑,很好笑也很諷刺吧?”

葛芸掏出一包煙,習慣性地點燃一根。

“後來我被貴人救出,隻身來到台北,重新展開我全新的生活。不知怎麼地他居然找到我住的地方。他乞憐地要我拿些錢救他,說什麼賭輸了,被人追殺啦!什麼酒癮上了,沒酒喝會死啦!要是這招沒用的話,他就威脅外加恐嚇地說要鬧到我無法在學校立足為止;而我當然還是給他了,他掌有我一堆不堪回首的過往,要是真給他抖了出來,那我還要做人嗎?我辛辛苦苦努力過活,怎能讓他的三言兩語就毀了我的一切?所以,我盡我所能地去滿足他。一次、二次、三次……我厭了、倦了,我開始思考,再這麼跟他耗下去,根本就沒完沒了。他不是人,他是吸血鬼,只要還有一點血,儘管是一點點,他也會死纏着,直到把我完完全全地榨乾為止。所以,我決定逃開了,既然拿他沒辦法,躲開總可以吧?於是,我離開原本的生活圈子,另外找了個全新的環境,重新開始我的日子;但……他又找來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可他就是出現了!我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不斷地搬家,直到下一次再被他找到為止。”

聽着平淡無轉折的音調,再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好幾次展傑都誤以為他是在聽一個事不關己的路人,在講述一件再平凡不過且又事不關己的故事呢!“就這樣了?”看她沒有再講下去的意思,他不禁問道。一直以為聽到的會是一段漫長、凄美的回憶;一直以為將會看到這個從來不會、也不願意將自己表情多做變化的小女人哭泣,但……他似乎錯了……

“是啊!”葛芸的眼裏寫着:那你還想怎麼樣?難道這樣還不夠悲慘嗎?“別這麼看我嘛!每次看到你這種表情,我都覺得好恐怖。”

縱橫情場數十載的他,自從遇上葛芸后,就連連失利。這正應驗了一句不朽名言——上帝是公平的。

“我希望你能幫我想個辦法,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怎麼做?找些人痛扁他一頓后,警告他永遠別再出現,否則見一次打一次?還是乾脆就……反正要一勞永逸嘛!這是最直接的方法。”

葛芸恨恨地睨了他一眼后,冷冷地開口:“我是來找你幫忙的,可不可以請你先收起你那該死的幽默感?”

“我也是說真的呀!”展傑萬分委屈地想。他不敢明講出來,因為得到的結果一定是這樣的——面無表情地起身,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他發誓,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好嘛!好嘛!我一定會幫你想到一個一勞永逸又兩全其美的方法,行了吧?”天!這年頭找人幫忙都是這麼凶的嗎?“那你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上班?”他只要一想到前幾天所過的非人生活,眉頭就不自覺地全糾結在一起。“天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麼度過的……”

“只要你不怕我爸來找麻煩,我是隨時都可以回來的。”看他正痛苦地揉着早已打結的眉宇,葛芸不禁噗哧地笑了出聲。“現在你終於知道我對店裏的貢獻有多大了吧?”

“其實……”展傑放下揉着眉頭的手,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她。“其實……你應該常笑的,你知道你笑起來很迷人嗎?”

“哦?這倒沒人告訴過我。”她迅速收起笑容,正色道:“謝謝你的讚美。”“喂……你多笑一下會死啊?真懷疑你是不是臉部缺少了某條神經,居然能用同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對待每一件事。有時啊,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咧!”“是嗎?對於你的這一番話,我該說聲‘謝謝’嗎?”葛芸看起來和顏悅色得令人直發冷汗。

“不……不用客氣了……”唉!展傑在心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遇上她……也只能認了。如果在兩年前有人告訴他,你將會愛上一個又冷!又酷!又沒女人味的女人,他一定會先“哈!哈!哈!”地報以三聲大笑后,再賞他一記超級特大白眼,然後,非常誠懇地握住他的手告訴他,你——別逗了!但……在兩年後的現在,有誰能告訴他,他該怎麼辦?

“我明天會來上班,不過……我希望我明天來時,你已經想好辦法了。”話一說完,葛芸拿起她隨身的大包包。“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展傑突然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一定要這麼酷嗎?”他喃喃地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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