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的假的呀?”張夢萍一臉不相信地直盯着楊筱惠。
“騙你我又沒什麼好處,信不信隨你嘍!”楊筱惠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知道用這一招對張夢萍一定能收到效果的。
“我又沒說不相信,只是……我又沒親眼看到,我怎麼知道到底是怎麼樣呢?”
看吧!立即收到成果了。
“不過……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麼好那我倒不介意會會他。”她接着又說。“瞧你說的;不過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人家可是上了年紀、各式風浪都見識過的成年男子,而你只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年輕小女孩,到時如果人家看不上你這個小毛頭,而你又愛得無法自拔時,記得千萬別來找我哭訴,OK?”
“拜託!”張夢萍做了一個快昏倒的動作。“別把我看成是個見人就愛的大花痴,好嗎?況且,本姑娘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通常只有尊敬,至於其它的感覺……別想!”
“是這樣的嗎?”
“你別裝出一副一切都在你掌握中的肯定模樣好不好?看了真教人毛骨悚然!”
“哦!有嗎?我有這樣嗎?”楊筱惠張着無辜的大眼,誇張地問。
“不跟你鬧了啦!對了,你說他叫什麼來着?”
“宋宇。”
“宋宇?”名字是還不錯,就不知人是否真如惠姐所形容的那麼獨特,如果是真的,那……她倒不介意為惠姐當個現成的紅娘。
“怎麼?光聽到名字而已,魂就被勾走了?”楊筱惠敲了敲正在痴痴傻笑中的張夢萍的腦袋瓜。
“是呀!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他了。完了,我今晚肯定失眠了!唉——”她摸了摸被敲痛的頭,然後再故意長嘆一聲。
“別這樣嘛!改明兒個他來時,我會把你這些個癥狀轉告給他,好讓他知道有個仰慕他的小女子正在為他失眠着!
“謝謝你哦!”張夢萍翻了翻白眼,極端不屑地說。
“用不着跟我客氣,替員工爭取福利,本來就是我們這些當老闆們的責任和義務,況且,這等小事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別太記在心上哦!”楊筱惠拍了拍張夢萍的肩膀,一副施恩予人但又不求回報的樣子。
“你大可放下一百二十個心,我絕不會把你對我的‘好’放在心上的!”她故意把那個“好”字說得咬牙切齒的。
“別這樣嘛!放輕鬆點,來!喝杯紅茶。”楊筱惠順手遞給她一隻冒着熱氣騰騰的精緻瓷杯。“嘗嘗!”
“嗯……好香的茶。”張夢萍雖不常品茗,但這等好茶任誰聞了、喝了,都會忍不住為它讚歎一聲的。
“怎麼樣?”楊筱惠露出一副“早知道你會喜歡”的表情。“上等茶葉加上本人的獨家沖泡,如何?很不錯吧!我正考慮把它捧成‘迎曦坊’的招牌。”“瞧你一臉得意的!不過說實在的,把它捧成招牌也不為過,這茶有它的特色,我舉雙手贊成你的決定!”語畢,她又猛灌下一大口。
“慢點喝嘛!小心別燙着了!”楊筱惠笑着搖了搖頭。“這都要感謝宋宇的提議和提供,如果這茶真成了店裏的招牌,嗯……那就讓他以後到店裏喝茶時,都半價優待好了。”
“哦——”張夢萍故意把這個“哦”字拖得又長又刺耳。“我就說嘛!你平常既不泡茶也不喝茶,怎麼突然能沏出這樣的好茶,甚至還想將它捧為招牌?原來這後面還有一段插曲的。哦!現在我終於都了解了!”她故意誇張地點了點頭。“難怪啦!難怪啦……”
“什麼難怪啦難怪的?人家好心提供那麼好的茶葉,又免費教授泡法,如果不接受,又怎麼對得起人家的一番好意?你說是吧!”
“是呀!是呀!所以我看,你最好就是以身相許,以報他贈茶之大恩,嗯……不錯!就這麼辦好了。”她自顧自地說,完全無視於處在一旁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老闆娘。
“咳!咳!”楊筱惠咳了兩聲,喚回了正失魂中的張夢萍。“我是有打算這麼做,不過,要扮演那個以身相許的人可不是我哦!”她的食指毫不留情地指着剛回過神的張夢萍的鼻子,“你——才是我所認定的最佳女主角!”
“哦!親愛的老闆娘,我只是趁上課之餘來此打工,混口飯吃而已,如果必須為工作賣身的話,那我要求要……”她想了一下。“加薪!”
“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
“我以為你在聽完之後,第一個反應會是先極力反對,然後再以離職相逼,但在受不了我苦苦哀求之後,終於勉強答應,不過,隨即馬上又會提出一堆為難我的要求,要我照辦。真沒想到你還滿有良心的嘛,只要求加薪!”
“對哦!我怎麼才這麼點野心而已哦?真是的!謝謝你提醒了我現在,我的條件可要重開了,麻煩你去拿紙筆來記一下吧!”張夢萍恍然大悟地指示着楊筱惠拿紙筆。
“小姐,別忘了你現在是處在誰的地盤上,又是誰賜你三餐溫飽的?就當成報恩吧!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別這樣嘛!我好不容易才認定自己的感情,你就這麼狠心讓一段還沒開始的戀情,就此無聲無息地畫下句點?”
“你戀愛了?”楊筱惠一聽,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她一把拉住張夢萍的手猛搖。“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呢?哪天帶過來給我鑒定一下,讓我看看好不好?適不適合你?”
“別這麼興奮好不好?”張夢萍趁她不備,連忙抽回早已被她捏紅的手。“八字都還沒一撇咧!而且,我也還沒對她表明,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段感情並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哦?是嗎?”楊筱惠不解地問。在她印象中,感情的事都是最美好的。當然挫折難免會有,不過只要有心,哪還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就像她和書凡一樣!“願意說來聽聽嗎?或許,我可以給你一些意見。”楊筱惠由衷地說。
她當然願意講,她一直都想找個人替她出些主意的,但這一切都超乎常理,連她自己都無法掌握了,她又該怎麼告訴她?又該從何開口呢?
“如果不想說,那也沒關係。不過,如果遇到困難,記得我也是個過來人,對感情這回事,我可是比一般人來得體會更深,到時候,歡迎你隨時來找我。”“謝謝你,惠姊!我會記得的。”張夢萍感激地看着她。
這位年齡和她差了將近十二歲的女人,從她一進“迎曦坊”的大門開始,就真心的對她好,無條件的照顧她!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裏,也會永遠牢記、感激在心裏的。
楊筱惠替張夢萍面前早已空了的杯子重新注滿熱茶后,繼續開口道:“戀愛是美好的,如果你已經認定了,就勇敢去追求,千萬別礙於什麼禮教,而把一段好姻緣給白白浪費掉了,知道嗎?”
“但這社會上實在有着太多加諸在我們身上的禮教、規範,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破除的。如果對世俗而言是一件不被認定、不被諒解的事,到時候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恐怕就是認命了!”張夢萍閉上眼睛,近乎絕望地陳述着這個可悲事實。“怎麼啦?突然之間變得這麼悲觀?這可和我所認識的張夢萍有所差距哦!”張夢萍一向活潑開朗,認識她那麼久她皺眉頭的次數用十根手指來數都還綽綽有餘,從來都沒見過她這般消極,這事看來可能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吧!?張夢萍勉強露出一個和哭差不多難看的笑容給楊筱惠。“多愁善感是老天爺賜給我們這種小女生年紀的權利,如果不偶爾為之,那豈不是太對不起她老人家一番厚愛了嗎?”
“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啊?不過,還是請你先收回你那既噁心、又難看的笑容,免得我又要好幾餐飯吃不下了!”
“那好呀!省了上減肥中心的錢。”
“感激之至!但本人身材之好,再加上天生麗質,上減肥中心這檔子事根本就輪不到我,所以嚴格講起來,只要你別再裝那種嚇死人不償命的臉來破壞我的食慾,那小女子我就感激不盡了。”
“好的我會注意的。”張夢萍一說完,隨即黯然地起身,離開原本的座位。“你要去哪?哎呀,我應該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夢萍,你別介意惠姊的話好嗎?你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喂!你別走啊!”楊筱惠快速衝出吧枱,一把拉住正要離去的張夢萍。
“怎麼?”張夢萍轉過頭對着楊符惠,臉上那副邪惡的笑容正明明白白地告訴楊筱惠——你這個大笨蛋,你受騙了。“什麼時候公司有規定上廁所要向老闆娘您報備的?我怎麼會沒收到通知呢?”
她話才剛說完,她頭頂上馬上挨了一記大鍋貼,耳邊隨即傳來冷冷的聲音,有如白雪公主她後母在詢問魔鏡,誰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後,所得到的答案竟是白雪公主時的那種冰冰冷冷、一點人性都沒有的詛咒聲。
“既然沒有人通知你,那就由我——老闆娘親自頒發這道命令給你!你——張夢萍,以後舉凡吃、喝、拉、撒、睡及一切動向,全部都要經過我——老闆娘的同意!批准後方可進行,否則革殺勿論!”楊筱惠眯着眼,毫不留情地用食指在脖子上比了一個殺頭的動作。“了解了嗎?”
“吾皇萬歲萬萬歲!小的接旨,小的了解,小的自當遵守老闆娘所頒佈的任何規定。”
“滑頭!”楊筱惠笑罵道:“不過還是這樣的張夢萍比較像張夢萍。答應惠姊,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記得要說出來,惠姊一定會儘力替你解決的。”“謝謝!我會記得的。”張夢萍感激地握住楊筱惠的手。此時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是女人與女人間的友誼與承諾,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刻的。
葛芸茫然地走在繁華的台北街頭。行人來來往往的,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是那一張張一樣茫然的臉。台北的夜是熱鬧、是喧嘩的,台北的夜是五彩繽紛、多采多姿的;但台北的夜也是最容易令人感到空虛的。她在這幾條較大的馬路上已經晃了一晚了。她很累、很餓,但雙腳卻不聽指揮的依然自動地走着,連停一下讓她喘口氣的機會都不肯給。
來台北也已經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了,她依然學不會、也無法習慣台北人的生活方式和做人處事的態度。也因此,她似乎成了多數人眼中的異類、叛逆份子、外星人。奇怪?住在台北的人不是聽說都很冷漠的嗎?不都只是自掃門前雪的嗎?怎麼她個人的小小私生活何時變得這麼偉大?居然有那麼多好事份子想挖掘、想窺探!是關心?是好奇?還是純粹地只是想替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一點顏色?不自覺地,她走到張夢萍晚上打工的地方——“迎曦坊”。正考慮是否要進去的同時,耳邊突然傳來張夢萍的驚呼聲——“葛芸!真的是你!我剛才在對面馬路看到你的背影時還笑自己,並不是每個短頭髮的女人都是葛芸,沒想到走近一看,還真的是你來了。我真的好高興!好久以前就一直想找你過來坐坐,但就是卡在你晚上的工作,所以一直也都沒機會。對了!你今天公休嗎?怎麼有空過來呢……”張夢萍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實在是太驚訝了,作夢都沒想到葛芸會來這兒。
“我好餓,你們這兒有東西吃吧?”葛芸並沒有回答張夢萍一連串的問題。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不知為了何事正興奮不已的她,然後淡淡地開口說出她肚子餓了的事實。
“你看我,只顧着問你一大堆的廢話,連最基本的招呼都給忘了!”張夢萍自責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來,進來吧!這裏很有家的味道哦!保證你會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她開啟大門,讓葛芸走進。“坐這兒吧!”張夢萍領着葛芸到靠着窗戶,並且可以從那直接看到外面景緻的桌子前。
葛芸想都沒想,一把就拉開椅子,並將整個身子全部癱在那張小小的椅子中。“怎麼啦?怎麼會累成這樣呢?”張夢萍看到葛芸的舉動,不禁擔心地問。“沒什麼!”
她勉強地扯動了一下嘴角,大概是想讓張夢萍看她的笑容吧!但她明顯地是失敗了。
“你們這邊最快能喂進肚子的是什麼呢?我的肚子已經抗議得快要不認我這個主人了!”她難得幽默地說。
“我先去弄一份快餐給你,你先坐一下。對了,先喝些水止止餓吧!”語畢,她連忙鑽進廚房,替葛芸張羅吃的去了。
“水呢?”葛芸微笑地看着急急忙忙衝進廚房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桌上只放了一個精緻的煙灰缸,和一隻插了朵黃色玫瑰花的小花瓶,難不成她要她喝的那個“先止餓的水”是那花瓶里的水?
一聲親切的“歡迎光臨”聲,打斷了葛芸的冥想。
有着一雙細膩修長的手的主人,端了一隻精巧細緻的水杯,出現在她的面前。“你好!請問用餐嗎?”楊筱惠詢問道。
“是,不過夢萍已經去準備了。”
“啊!你是夢萍的朋友?”她明顯地露出驚訝的表情。其實真教她吃驚的原因是——她竟然是個女孩子!極短的頭髮加上一身帥氣的穿着,一直讓她誤以為她是個男的;所以在她開口后,她才會這麼失態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們是同學。”
“哦,是同學!”她像九官鳥般的重複着她說過的話。
“你還好吧?”葛芸狐疑地看着眼前似乎有些失常的女人。
“哦!是……是的!我還好!”楊筱惠突然回過神來,笑着對葛芸說:“很抱歉,在你面前失態了。”
葛芸則回給她一個“沒有關係”的笑容。
“你再稍坐一下,你點的東西馬上就會送來了。”楊筱惠公式化地一說完就連忙離開,因為她發現她的臉已在不自覺中紅遍了,在一個酷似男生的小女生面前。“來了!來了!能吃的來了!”張夢萍雙手端着還冒着熱氣的盤子,一方面嘴巴也沒閑着地來到葛芸面前。
“你終於出現了!”葛芸將擱置在桌上的頭勉強抬起后,斜睨了她一眼,繼續說:“我以為你已經從後門溜了呢!”
“怎麼會?來,先吃了吧!”張夢萍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後即催着葛芸趕緊吃飯。這餐飯可是她特別多加了一味“愛心”而製成的呢!
葛芸二話不說地拿起筷子、湯匙,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小心一點吃,別噎着了!”張夢萍坐在一旁,雙手撐着雙頰,心滿意足地看着葛芸狼吞虎咽的吃相。
十分鐘過去,在見到盤底朝天時,葛芸才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聲,隨後放下手中的湯匙、筷子。
張夢萍體貼地遞了杯水給她。“飽了?”
葛芸在解決掉那杯張夢萍遞給她的水后,才點頭回答道:“飽了,謝謝你!你們店裏的東西還真是好吃。”
“是嗎?哦!對了,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把自己餓成這個樣子?”張夢萍蹙起眉頭,把話題又轉回到最初。
“其實也沒什麼啦!今天公休,放了學后也不知道該上哪去,所以就獨自跑到街上去晃,直到剛剛——”
“什麼?”張夢萍不敢相信地大叫失聲。“現在已經九點多了耶!你從四點放學后就一直晃到現在?差不多五個小時的時間耶!你瘋了呀!?還好我剛才趁着比較沒人的時候到對面去買東西,正好回來時看見你,要不然……我想你剛才杵在門口發獃,是在考慮是否要進來,對吧?”
葛芸又是如平常般無所謂地聳肩。這就表示張夢萍所猜測的全部都正確,而她則是因為不想多做解釋,所以才會做出聳肩這種慣性的動作。
“為什麼呢?都來到門口了!”張夢萍不能理解地問。她很高興在門口遇到葛芸,但為什麼她不進來找她呢?
“你在上班,怕影響你。”她說。
“怎麼會呢?記得很久以前我就和你說過了呀!如果你想找我,隨時都可以過來的,根本不用怕會影響到我上班。”她急切地說。
“畢竟我還是進來了,不是嗎?”葛芸揮了揮手,示意張夢萍她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
“好吧!我去拿杯飲料給你,想喝點什麼?”
“給我杯熱茶好了。”葛芸想了一下后說。
“OK!馬上就來。”張夢萍先朝葛芸比了個“OK”的手勢后,才三步並做兩步地衝進吧枱。
“真是的!永遠都這麼冒冒失失的!”葛芸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喃喃地嘀咕。片刻后,只見張夢萍手上端了一大盤的東西,且在脖子上亦夾了一袋看似餅乾之類的物品,來到葛芸的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葛芸不可思議地指着張夢萍正一樣一樣排列在桌上的東西。
“哦!這個呀,吃的啊!”張夢萍理所當然地回答她。
“我當然知道是吃的。”葛芸為之氣結。“我的意思是,我好像只是叫了杯熱茶而已。”
“這是惠姊叫我拿過來的,她說她免費招待哦!”她低着頭說,隨後順手拿起杯子,替自己和葛芸各倒了杯茶。
“惠姊?”
“是啊!她可是我的老闆兼老闆娘、衣食父母兼救命恩人呢!”張夢萍萬分崇拜地說。
“這麼偉大?”葛芸被張夢萍誇張的表情逗得大笑。
“如果不是她呀……”張夢萍開始發揮她那三寸不爛之舌,滔滔不絕地說:“我可能在剛上台北時就已經餓死,然後橫屍在台北的街頭。或者好命一點的話,就是為籌三餐溫飽,現在正處於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落行乞;更可能因年少無知、一時的失足,而從此過着不見天日的黑暗生活。總之,不論是以上何種結局,都是很悲慘的,所以你說,她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什麼?”
“果然是很偉大!”她笑着點了點頭。
“對了!別光只是顧着笑呀!這些個東西可是我的恩人特別指名要招待你的哦!來,吃點吧!還有這個茶,這茶可偉大了,這是我們店裏還沒正式上市的招牌哦!普通一般路人可是喝不到的,她說先給你嘗嘗;不過她也說,這可不是給你白喝的哦!到時你可要寫份心得報告給她的。”
“哦!是嗎?”她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
“怎麼樣?不錯吧!”張夢萍睜着靈活的大眼,死命地盯着葛芸喝下茶后的表情。
“嗯——真的不錯!”她先讓入口的茶在口中、喉間繞了一圈后,才徐徐吞下。“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我第一次喝這茶的時候就上癮了呢!”張夢萍也興高采烈地說出自己的心得。“你說,把這命為‘迎曦坊’的招牌,會不會大賣啊?”“很可能喔!蠻值得試試的。”語畢,葛芸一抬頭,剛好望向吧枱;吧枱內一雙深邃的眼光在此時也剛好投射過來,兩道視線在空氣中慢慢交流而過。
“總之,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葛芸為剛才的話題做了一個總結。“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她推了一把從她開始說話到最後做出總結論時,都一直低着頭的展傑。
“小姐,我沒看你並不表示我就沒有在聽啊!”展傑委屈萬分地抱怨着:“你沒看到我正在替五桌的客人調酒嗎?他們已經等這酒等很久了耶!再不調好送去,我怕他們就要翻臉了!”
“哦!抱歉,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幫我把這些調好的先送過去好了。對了!記得跟他們說聲‘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知道嗎?”
“知道了啦!還要你交代!”她睨了他一眼后,端起盤子準備離開吧枱。“對了!小芸……”
正要離去的葛芸沒好氣地回頭應了一聲:“親愛的老闆,又想到什麼遺言要吩咐嗎?”
“別裝出那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嘛!”展傑先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后,才繼續開口說:“你剛才講了那麼多那個女人的事,是不是打算介紹給我當女朋友呀?”“你慢慢想吧!”葛芸從鼻孔哼出這句話之後,頭也不回地掉頭就走,只留下了佇立在吧枱內兀自大笑不已的展傑,和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不解的眼光。
“小妹,回來吧!大嫂替你相中了一個不錯的男人哦!我還拉下臉去跟人家約時間,想想我這可都是為了你耶!要是換了別人啊,我理都不理呢!”女人繼續厚着臉皮討賞地說:“反正回來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就當回來度假,探望探望我們也好!而且不是我在說你,你也三十好幾了,再不替自己打算打算,到時真的就只有放在家裏自己欣賞了。所以說啊,你還是聽大嫂的話,回來看看吧!
“大嫂,謝謝你!我知道你的好意,不過,我這邊真的走不開。”楊筱惠嘴裏雖是這麼講,但心裏可是詛咒了這個隨便安排她相親的大嫂幾千幾萬遍了。“哎呀!到底是終身大事重要,還是你那個叫什麼迎、什麼曦坊的小店要緊?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你聽大嫂說,我們女人呀,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好老公,然後安安分分地做個家庭主婦。以老公為天,以小孩為地。這樣,就是我們做女人一生的榮耀了,了解嗎?”
楊筱惠在電話彼端差點當場沒吐血身亡。這是哪門子的八股思想?沒想到看起來時髦得不得了的大嫂,思想居然迂腐至此!真的是跌破了楊筱惠的大眼鏡!“大嫂,我——”
“別再你呀我的了。總之,你在後天,禮拜六回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約會是訂在禮拜天。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這個約會你大哥可是相當重視喔,你這個當妹妹的,沒理由不給你大哥面子吧?”
奸詐、狡猾、專制、變態……楊筱惠雖然在心裏將所有可以罵人的話全都翻出來罵了一遍,但面對話筒,她的聲音還是呈現出甜得足以膩死人的音調:“好吧!我會準時出現在你們面前的,你和大哥都可以放心了吧!?”
“我就知道你不會為難你大哥的。那就這麼說定了,我趕緊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大哥去。bye!我們都會在家等你回來哦!”
及時的“咔嚓”一聲,阻隔了那女人因太過興奮而不顧形象大笑的聲音。“什麼跟什麼嘛?”楊筱惠憤怒地將話筒用力地掛回原位。“聞都聞得出這是一場怎麼樣的大陰謀!瞧大嫂那副虛偽奉承、外加諂媚無比的樣子真是令人倒胃!為什麼我會是他們的晚輩呢?唉……”
“什麼!?這禮拜六、日要公休?”張夢萍不敢相信地看着講出這件事實的女老闆。
“幹嘛做出那副被驚嚇到的表情?公休罷了,又不是沒休過!”楊筱惠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水。
“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周末假日對我們的重要性。”張夢萍氣急敗壞地大嚷。比起端坐在一旁端着茶一臉沒事樣的楊筱惠,張夢萍反倒像個嘮叨的老闆娘。
“小姐,怎麼放你假你還有那麼多不滿?”
“大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假期了,所以省省吧!”張夢萍不甘示弱地回應她。
“我有要事。”楊筱惠簡短地說。
“我當然知道你有要事。只是真有這麼重要嗎?非得要用到兩天才解決得了?”
“喂!小姐,我還是老闆娘吧?”楊筱惠突然開口。
“當然!”張夢萍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怎麼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想請假,但卻又被老闆娘刁難着不準假的員工?”
“哦!是嗎?那是我做得太過分了?”張夢萍眯着眼睛,從牙縫中逼出這句話。
“那當然不是嘍!”她替張夢萍的杯子重新注滿水。“來,放輕鬆一點嘛!喝口水吧!”
“謝謝!”她順手接過楊筱惠遞過來的杯子。
“請到你這種員工,真的是我前輩子修來的好福分。”楊筱惠用雙手支撐着下巴,笑着對張夢萍說。
“您言重了。”
“唉!你以為我願意嗎?我家裏的人幫我安排了相親,並且規定我非回去不可。你說,我能怎麼辦?”
“嘎!相親?”
“別又露出那種被嚇到的表情,好不好?沒錯,就是相親。”
“你……相親?哈……哈哈……”張夢萍像是突然意會“相親”這兩個字的意思。然後,後面所要講出口的話,就全被一連串爆笑的聲音給打斷了。
“有這麼好笑嗎?”楊筱惠斜眼瞪着在一旁笑到肚子快抽筋的張夢萍。
“不是……不是……”她騰出原本抱着肚子的另一隻手,用力地搖着。“只是‘相親’這個名詞和你好像不太搭軋,我作夢也沒想到你會要去相親!哈……哈……哈……”
“麻煩你稍微克制一下,好嗎?早知道講出來會是這樣的結果——被你嘲笑!我應該堅持不說的。”
“別這樣嘛!惠姊,那你真的要回去‘相親’啊?”張夢萍儘可能地忍住嘴邊因受不了控制而漸漸擴大的笑容。
“當然不願意呀!不過長兄如父,大哥都下‘命令’了,我這個做人家小妹的,又能夠如何呢?”楊筱惠萬分無奈地擺了擺手說。
“不過仔細想想,他們會這麼做無非也是為了你好呀!據我所知,你也有三十好幾了吧?”
“為我好?算了吧!”楊筱惠反感地說:“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男人。”
“嘎?”
“沒什麼!我是說,他們這麼做還不全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天知道他們所找的是不是除了多金之外,便一無是處的老男人!”
“是嗎?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我大哥的公司經營不善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需要大筆資金來拯救他那搖搖欲墜的公司,而我是他唯一的寶貝妹妹,也是他唯一的籌碼。”“那你還回去?”張夢萍不了解為什麼都已經知道這是一場“陰謀”,而她竟然還要回去自投羅網?
“我們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了!”楊筱惠說。
“那……”
“店照休,你假照放,而我還是得回去!”
“可是……”
“小姐,是我要去相親,你在擔心個什麼勁兒?”楊筱惠點了一下張夢萍小巧的鼻子。“況且我又不是笨蛋,相親歸相親,到時候嫁不嫁的決定權還是在我呀!回去只是給我大哥一個面子罷了。”
“那我只有祝你相親平安嘍!”
“感激不盡!”
“小芸……”
葛芸一驚,拿着玻璃杯的手不由得地輕顫了一下。好熟悉的語氣、好熟悉的聲調、好熟悉的感覺!雖然已經過了那麼久了,但那種教人驚悸、戰慄的感覺依然如此清晰、如此地令人忍受不了!
“你怎麼會找來這?”平淡、冷靜、絲毫不帶感情的一句問話。天知道葛芸裝得有多痛苦,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現在又開始一寸一寸地被撕裂開。
“小芸,你讓老爸找得好苦哦!好不容易才讓我打聽到你在這裏。你知道嗎?老爸我特地放下手邊的事,就只是想過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別再說了!還有,我們早已脫離父女關係,麻煩你別再以我老爸自居!”葛芸一揮手,硬生生地打斷老人慾說出口的話。
“小芸……”
“好了!”葛芸又是一個揮手。“這次你想要多少?”
“嗯……那……”老人沒料到葛芸會突然開口道出他來的目的,一時之間竟也啞口,只能一味不安地搓着自己的雙手。
這就是她的父親!平時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暴君,在沒錢時、有求於人時,無論對方是誰,他都能擺下最低的姿態,像只小狗般的乞求別人分他一杯羹。“其實……其實老爸只是來看看你而已的……”
“哦?是嗎?那麼你現在看也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葛芸冷冷地、不帶感情地說。
“小芸,怎麼了?”展傑的及時出現,打破了早已凝結在他們父女倆周圍冷冷的空氣。
“沒什麼。”葛芸抬頭看了他一眼后,淡淡地回答。
“這位老伯是?”
“客人。”
“既然是客人,怎麼沒給人家倒杯水呢?”
“我會弄的,這兒沒你的事,你去忙別的吧!”葛芸不想讓人太清楚她的家、她的事,所以急忙支開展傑。
“老伯,想喝些什麼?”展傑可不是笨蛋,他當然看得出存在於這一老一少之間怪異的氣氛。既然事關他心儀的女人,理所當然的,他要參一腳。
“展傑——”葛芸努力地壓抑住即將爆發的脾氣。她保證展傑再不離開,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地拆了這間他用半生心血來經營的PUB。
“咦!那邊好像有點事,我過去處理一下。小芸,好好招呼老伯,知道嗎?”展傑不愧是展傑,眼看局勢不對,趕緊找了個藉口,開溜去了。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葛芸一看展傑離去,馬上轉頭對她的父親說:“如果沒什麼事了,希望你能馬上離開這兒,我還要上班呢!”
“小芸,你也知道我現在的情況!”他又開始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你是不是可以先給我一點……錢?”
葛芸鄙夷地看着眼前既瘦且蒼老的老人。“你剛才不是才說過,你只是過來看看我的嗎?怎麼?目的又改了?”
“我當然是過來看你的啊!只是,最近我的日子過得比較拮据一點,所以……所以……”
“反正就是要錢嘛!拿去!”她從錢包里拿出一疊千元大鈔,用力地往老人臉上扔去。“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你休想再從我這裏拿到一分一毫。滾!”
“好!我會記得的,不愧是我的乖女兒!哇——這麼多錢,這會兒發財了……發財了……”
待聲音消失在大門口后,葛芸才疲憊地閉上眼睛。她揉了揉發脹的額頭,緩緩地吁了一口氣。他怎麼總像個陰魂不散的鬼魂,緊緊地纏着她?不論她躲到哪裏,他總會有辦法找到。如今是不是意味着她又得搬家了?而這打工生涯也該結束了?因長年沉浸在酒精里,使得才過半百的他,面容蒼老得總讓人誤以為他早已經七老八十了。委靡不振的精神,加上蒼白的面容、瘦削的身驅,活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跑似的。
“小芸,怎麼了?還好吧?”展傑低沉渾厚的聲音輕輕地出現在葛芸身後。“嗯……還好!”她轉過頭,回給他一個敷衍性的笑容。
“如果不想笑就別笑了,沒必要笑得這麼勉強嘛!”展傑輕輕地捏了一把葛雲的臉說。
“討厭!”葛芸一把揮開展傑那雙還停留在她臉上的手。“別把我當成需要人安慰的小鬼?”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展傑摸着被打回的手,低頭咕噥地說。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葛芸看見展傑那副委屈樣,再怎麼說他也是關心她呀!所以,她及時為她的行為道歉。
“別這麼說是我自己不好。”展傑聳聳肩,一副無所謂。“對了!剛才那位老伯是……”
“我爸爸。”
“你爸爸?”他睜大眼睛,不相信地問。
“沒錯!有問題嗎?”
“不……我的意思是……那你怎麼對他……”
“那麼凶是嗎?”葛芸替他接下因一時找不到適當形容詞,而還沒說出口的話。
“嗯……”他如搗蒜般的猛點頭。相信剛才全店的人都有看到、聽到她將大把鈔往老人身上砸,並且惡形惡狀地指着大門叫他“滾”。那一幕……
“我之所以隻身到台北來,全是因為他。”她順手拿起放置在吧枱上的煙,點燃了一根。
“為了他?怎麼說呢?”他依舊不解地問。
“躲!”她帥氣地將煙蒂彈掉。
“躲?”簡單的一個字,卻聽得展傑滿頭霧水。
“躲開他、躲開家、躲開往事、躲開以前的一切。”
展傑愈聽愈迷糊。是他突然變笨了?還是他和她之間的代溝,致使他完全聽不懂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你到底在說什麼呀?”他蹙着眉頭說。
“沒什麼。”她用力按熄了煙。“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可能最近就會離職了,所以,你還是儘早去找個人來幫你吧!否則等我走了,你一個人一定會忙不過來的。”
“什麼!?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先是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來試探我的智商,現在居然又講出這番話來考驗我的心臟!怎麼,你是覺得我活太久了,打算助我一臂之力,提早送我回老家報到,是嗎?”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真的連解釋一下都不肯?唉——我好傷心哦!虧我待你那麼好……”“別這樣!改天等我心情比較好的時候再告訴你吧!現在……”她拿起她的大背包。“我想請個假,bye!”
“喂——我還沒準假耶!喂——”展傑向毅然決然離去的葛芸的背影叫喚着。“碰!”一聲,大門應聲關上,而葛芸連頭也沒回的,就這麼瀟洒地走了。可憐的展傑,老闆的權威、男性的尊嚴,全被這個可惡的小女人一一消磨殆盡。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但……夠性格!嗯……我喜歡!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莫名其妙地說走就走的!”他望着早已閉合的大門,喃喃地承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