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姓齊的小子走了？”
“是的，老大。”羅叔恭敬地回答。
“誰叫他走的？阿靜呢？阿靜有沒有跟着他一起走?!”天哪！他的寶貝女兒不會和人家私奔了吧？在病床上的唐老大急得差點想跳下床。
“阿靜還在。”一旁的唐媽媽氣定神閑地削着蘋果。“是我叫他走的。”
“靜子?!”唐老大這下驚嚇更甚，隨即又感動起來——原來他的老婆還是向著自己的。
“我要他先把自己的事情解決后，再來找阿靜。”
“解決？哼!這小子家理欠下幾億的高利貸，他要怎麼解決？”唐老大開始得意。
“他不一定要全部還清啊。”她削好了蘋果，遞到丈夫面前。
“什麼意思？”唐老大和羅叔一同看着她。
“總得把事情弄清楚再說。他現在到處躲債主也不是辦法，不如先面對問題，看看有什麼辦法能解決目前的問題。如果真要還錢，那就還吧！如果要還一輩子，阿靜又不介意的話——”
“不行！你要我女兒跟着個欠錢的小子過一輩子？我不準!哼！”想來是力氣恢復了不少，唐老大的哼聲聽起來有力多了。
“他真的是個好孩子，雖然有些慢半拍，但講明白了他還是懂的。唉！其實他也怪可憐的，家裏發生這種事情，父母親都在國外，只留他一個人在台灣承擔一切後果，壓力這麼大，卻還是規規矩矩，沒做出什麼不正經的勾當……”說到這，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兩個男人。
“哼……”勁道又弱了一些。
“我喜歡這個孩子。如果真要我挑阿靜將來的老公，我覺得他倒不錯。”
“我——”
“你先聽我說完。”她瞄了一眼丈夫，“女兒都長這麼大了，真以為能關住她一輩子？還不如早點幫她物色個好男人——”
“我不準!”
“你以為你是哪根蔥哪顆瓜？說不準就不準啊？”唐媽媽忽地站了起來，“你不准我回日本，我偏要回去！你不準阿靜談戀愛嫁人，她偏偏早已經喜歡上那個姓齊的！唐龍！我告訴你！雖然你是老大，可是我和阿靜可不怕你！有種就再說一次‘不準’，我們母女倆就‘不準’給你看！”
“我——”剛想本能地開口認錯，可是見到硬是僵着一張臉站在面前的羅叔，便又把話吞了回去。
羅叔看看情況不對，正想出病房免得尷尬，門才開一半，唐靜就沖了進來。
“爸爸！都是你對不對?!是你叫齊大哥離開我的，是不是?!”她哭腫的雙眼還沒消去，卻一臉怒氣沖沖。
原來她左思右想，還是不太懂齊軒誠為什麼要離開她。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把一切源頭至導向每次只會破壞她好事的那位老頭子——也就是還躺在病床上、正被老婆訓斥到一半的唐老大。
“我——”唐老大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賭氣，大方承認：“沒錯！就是我！是我要那小子離你遠一點的!他是什麼料？欠下一屁股債還想追你？門都沒有！我連窗戶都不給他！”
“我討厭你！”唐靜用盡全身力氣對着床上的病人吼着。
病房外經過的病人醫生護士全停了下來，悄悄往裏頭張望。
“我要和媽媽一起回日本！齊大哥一天不回來找我！我就不回台灣！”唐靜氣沖沖地拉着母親的手。“媽，你同不同意？”
“呃……”她原本也在氣頭上，現在被女兒這一鬧，倒清醒不少。她看了看哭紅雙眼嘟着嘴的女兒，一臉委屈模樣，再看看在病床上因為被冤枉而生着悶氣的丈夫，搖了搖頭。
“阿靜，媽要回日本了。你要想和媽媽一起回去的話，就來吧!至於你爸爸……”她看了一眼唐龍，“就等他哪天想通了，你再和他好好談談吧。”
“靜子，你要走？阿靜……”唐老大連忙想要挽留。
“我說過，我已經給了你十幾年的時間，看來你還是覺得我和阿靜不夠重要，是嗎？阿龍，女兒可是自願要跟我走的，我沒強迫也沒利誘。你自己多想想吧！”
說完，她挽着唐靜的手，雙雙離開了病房。
“靜子……阿靜……”他伸出手想喊住她們，想喊住他惟一的親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喊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女倆離去。
羅叔就看着這一切，什麼話也沒說。
“小羅，他以後就拜託你了。”唐媽媽臨去前對羅叔這麼說。
“夫人您放心，就算您不吩咐，我也會盡心守護老大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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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叔走進病房，看見老大背對着自己，沒有回過頭來。
老大年紀已經不小了呢！以前那麼挺拔的身材，如今在病床上看起來已經有了老態，頭髮也花白了不少。惟一沒變的，恐怕只有不輕易服輸的脾氣吧？
過了一會兒，唐老大才用沙啞的聲音吩咐：“小羅，去查查那姓齊的到什麼地方去鬼混了。”
“是，老大。”他猶豫了一下，“還要不要查點別的？”
“唉……”唐老大嘆了一口長氣。
羅叔想，如果老大這時手上再拿杯老人茶喝一口，看起來簡直和為家事煩心的老大爺沒兩樣。“順便也查查他借的是哪家高利貸吧！”
“是。”
“還有，也查查是誰向法院申請讓齊家限制出境的。”
“是。”
“還有……算了！小羅你就盡量查吧，查到什麼就告訴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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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軒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錯，齊先生，你之前公司的投資人已經撤銷對您的告訴了。”檢察官板着一張臉翻閱手上的資料。“你不但可以隨時出入境，而且……”他看了一眼齊軒誠，“銀行戶頭也已經解凍了。”
“真的？”
“是的。不過因為齊家公司申請破產，因此齊家名下的資產目前還是查封的狀能心，過一陣子可能會送去法拍。”
“沒關係。”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太敢相信。
為什麼之前逼得那麼緊的投資人，會突然這麼輕易就撤銷告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到底是為什麼？”他還是忍不住問。
檢察官透過厚厚的眼鏡望着他。“那個投資人本身的投資行有些問題，最近遭人舉發，為了避免事端，所以最近他撤銷所有告訴，現在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是嗎……”他恍惚地喃喃自語。
“是的，齊先生，你現在算是可以重新開始了。”檢察官啪的一聲用力合上眼前厚重的資料夾。真是個幸運兒，檢察官想。居然遇到訴方願意自動撤銷告訴，雖然說這個投資人本身的投機行為的確問題諸多，但他們通常不會管這些額外細節，所以應該是有人暗中在幫齊軒誠一把，否則對方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就罷休的。
走出法院，齊軒誠終於略略鬆了一口氣。
既然對方撤銷了告訴，法院也不再凍結自己的銀行戶頭，那麼他就可以重新找工作，然後慢慢把之前借的高利貸還清吧？
不過，那可有幾億哪！他真的還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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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齊軒誠的嘴張得好大。
“沒錯沒錯，是真的！”額頭上還包着紗布的錢莊老大連忙說，“你只要還本金就可以了啦！”
“真的？”
“對啦對啦！”
“為什麼？”
“這麼好康的事情你還問為什麼作啥？我們錢收太多了花不完，突然良心發現行不行？”
“是、是嗎？”他還是一臉傻樣。
今天好像不是愚人節吧？
“反正就是這樣啦！你只要還本金就好，隨便愛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啦！”錢莊老大翻了個白眼。這小子怎麼這麼呆瓜!別人要遇到這種事早樂得唱歌跳舞，只有他傻愣愣地一直問個不停。嘖！唐老大怎麼會想到要幫這傻小子？害他損失一次大撈錢的機會。
“那本金是多少？”他終於想到該問的重點。
“三千萬。”
“三千萬?!本金只有三千萬，為什麼那時候要我們還幾億？”
“你是笨蛋啊!高利貸是什麼你不知道嗎?!”他幾乎是用吼的。
“知道啊！可是怎麼差這麼多？”
錢莊老大又翻了一個白眼。他受不了了！
“阿豹！送客送客啦！”一激動起來，前天才被打傷的額頭又痛了起來。“快送他走啦！看見他我就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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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的嗎？
他摸摸自己的臉，又用力捏了捏，痛得自己叫出聲來。
是真的！這不是做夢！他幾乎想當場大喊大跳起來，拉住每一個經過的路人，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他不用再擔心害怕隨時被高利貸討債，也不用再擔心要花上一輩子還債了！雖然三千萬對現在他的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總能還清的。
那這麼說，他可以回去找唐唐了嗎？
當下也沒細想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好運，他馬上興匆匆地跑去那棟小公寓。
卻已是人去樓空，再也找不到佳人身影。
不死心地問了上上下下的鄰居，才知道上個星期女主人就搬走了，所有的家當一點都沒留下，也沒交代要搬到哪裏，只說這房子要賣了，以後不會再回來。
被這桶冷水一澆，他頓時清醒不少。
看着公寓緊閉的窗戶，他心裏嘆了一口氣，卻也沒有太多的懊惱心情。
他知道凡事不能強求的道理，尤其是他這種不夠機靈的笨鳥，再怎麼強爭也鬥不過人家，不如本本份份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未來的事情，再慢慢計劃。
他相信，如果有緣，自己和唐唐一定會有再見面的一天，那麼，他現在該做的事情應該是好好努力，然後期待和唐唐再相遇的那一天，他已經還清所有的債務，也許還有了房子、車子……然後，大大方方地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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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軒誠先在一家母親朋友的電腦公司上班，原本即將完成的博士學業也慢慢銜接起來。一年後，他順利拿到博士學位，發表的博士論文被德國一家科技公司相中，特地透過他的教授，詢問他有沒有前往德國發展的意願。
他一開始猶豫了很久，但聽到對方的條件后便開始動搖。
那家公司說，只要他願意留在德國的母公司替他們建構整套的資料庫管理計劃，他們便願意替他還清所有的債務。
他心動了，雖然公司條約上要求必須整整兩年都待在德國，不能離開當地，也不能和其他人連絡，以免泄露公司機密。
但只要兩年，他就能還清所有債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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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上飛機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回到了第一次和唐唐一起過夜的那間小公寓。
公寓裏黑漆漆一片，沒有人在，似乎也一直沒有賣掉的樣子。
他就坐在公寓門口，坐了一晚上都沒有睡。
黎明時分，他提着行李，靜靜離開了那棟小公寓！沒有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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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德國？”
“是的，老大。”
“兩年後才會回來？”
“是的。”
“……他真的在那棟公寓前坐了一晚上？”
“是的。”羅叔努力忍住呵欠，“我一直看着他。”
“哼。”輕輕哼了一聲，卻沒有不屑的意思，“這姓齊的小子，倒還挺厲害的。”
羅叔心想，要不是老大在暗中幫他一把，齊軒誠也不可能有今天。
沒錯，是他們家老大暗中派人揭穿控告齊家的投資人的不法行為，軟硬兼施，硬是讓對方撤銷告訴。接着唐老大又運用關係找到了齊家借貸的那家高利貸，小施手段，便讓對方答應不收齊家利息，只要還清本金就好。
剩下的本金只有三千萬。三千萬，對唐老大來說只是一筆小錢，他本來大可以再錦上添花，替齊軒誠還清這三千萬，然後讓他無債一身輕地去找唐靜。
但是唐老大沒有這麼做。
當然不是因為他心疼這三千萬，只是他很想看看，自己老婆和女兒都欣賞的男子，是不是更有這個能耐，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三千萬還清，再重新站起來!
事實證明，齊軒誠並沒有讓他失望。
他重新找到工作，也繼續博士學業，期間一直省吃儉用不斷還錢給錢莊。
博士拿到后，他被德國一家科技公司相中，對方開出高價聘請他過去工作兩年，條件是還清他剩下的債務。
的確是相當有本事的一個男人。靜子說的沒錯，這姓齊的雖然有時候腦袋轉不太過來，但底子還是強得很，時間一久，終究能得到別人的賞識。
這一年多來，唐老大不時暗中觀察着齊軒誠的一舉一動，慢慢地，對他起了一種類似愛才的心情。
有時候，他也會想，阿靜如果真的跟了這個男人的話，似乎也不錯的樣子呢……背景乾乾淨淨，雖然破過產，不過那是因為家裏經營問題，和他本人無關；做人老實，循規蹈矩，又是個很有責任心的男人……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阿靜和妻子回到日本后，還真的再也沒有回台灣來看過他了。
每次想打電話去問問她們母女倆好不好？但最後都還是忍住了，因為總覺得自己理虧，打電話過去也不好再說些什麼。而且，萬一惹得她們母女倆更生氣怎麼辦？
結果，他現在反而巴不得這姓齊的小子能早點有出息，快快把債務還清，然後風風光光地帶着他去找阿靜，希望女兒能原諒自己。
想想還真覺得有些悲哀。明明是自己的女兒，卻還要帶個別的男人去才能求得原諒……而自己最親愛的老婆，也和女兒站在同一陣線，最後，只有他孤零零地一個人守在台灣。
值得嗎？
不知怎地，是年紀大了？還是時候到了？最近他總想金盆洗手，就此歸隱不再混黑社會了。
可是進來不容易，想退出更難，哪是他說退就能退的？
一切都只能慢慢來。
“齊軒誠啊齊軒誠，你最好在德國給我有出息一點，到時候我才心甘情願把阿靜交給你照顧。要是你在德國鬼混，或是看上哪個洋妞不想要我們家阿靜了，看我不把你丟到英吉利海峽餵魚去!”唐老大喃喃自語，聲音卻大得身後的羅叔聽得一清二楚。
羅叔搖搖頭，老大這脾性恐怕是到老都不會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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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飛機上的齊軒誠突然醒了過來，全身打了一個冷顫。
是因為冷氣太冷嗎？他疑惑地看着身上的三條毯子。
醒都醒過來了，他乾脆推開毯子，揉揉眼睛，看看飛機現在飛到哪兒了？
機艙正中央的大屏幕上，標示着飛機正在橫越英吉利海峽，還有一個多小時便到德國了。
全身沒來由地又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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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走出海關，外頭已經下雪了。
才十二月初，街上卻已經溢滿了聖誕節的氣氛，家家戶戶掛上五顏六色的聖誕裝飾，掛滿禮物的聖誕樹隨處可見，歡欣的氣氛飄滿大街小巷。
他坐在車上，心裏想的卻還是唐靜。
不知道她好不好？現在在哪兒呢？
思緒有些紛亂。他跟着其他人一塊下了車，聞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水果甜香。那香味很濃郁，還帶着濃濃的酒香，讓人聞了彷彿都要醉倒。
他問來接他的德國公司經理，這是什麼味道!
經理笑了笑，說那只是德國一種家常點心而已。
德國因為冬天天氣寒冷，所以家家戶戶都習慣在秋天的時候做果醬，餘下的熟透果實便用白酒加白糖釀煮做成家常點心。後來演變成一種傳統，聖誕節的時候大家都會煮這種家常點心，用什麼水果都可以。不過一般人最常用的還是草莓、覆盆子、蘋果這類酸性較強的水果，不但保存期限比較久，煮起來味道也比較濃郁。
“好吃嗎？”他忍不住問。
“當然好吃！誰不喜歡吃甜食？我們德國人有什麼煩惱，只要吃了甜食就能忘得一乾二淨！”有些微胖的經理推了推眼鏡笑着說。
眼前猛地浮現唐靜的笑臉。
“齊大哥，你知道嗎？我最喜歡吃甜點了呢！每次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只要一吃了甜點，就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
唐靜曾經這樣說過。
望着天空不斷飄下的細雪，他發現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熱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不適應天氣的緣故吧？